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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军营有关本科论文范文 与那座军营,那群士兵(接第九期)类本科论文范文

分类:毕业论文 原创主题:那座军营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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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西京,侯发山

张文英

利用自己的威信敲山震虎未得收效,使张嵩山不能再漫不经心了.他想,作案对象不在这十一人当中,那么,疑点就集中到张文英身上了.

张嵩山历来重视勤杂人员,不少连队出事,都出在勤杂分队上,即所谓“灯下黑”.因此,张嵩山让勤杂人员住在一起,由文书负责管理.并且站哨,公差勤务,与战斗班一样,不得特殊.张嵩山到勤杂分队宿舍看看,张文英还没回来.张文英平时爱呆在僻静处,会不会掂个包在菜地周围自学哩?

张嵩山走出连队院,踏上柏油干道,他隐隐有点烦躁,因为把疑点放在张文英身上的判断,连他自己都把握不准是否正确.

1978 年初, 张文英入伍来到指挥连. 他曾连续三年在师专业训练中拿了第一名,两次立三等功.可直到 1980 年底,还是个“模范团员”.他说,我像个没有天赋的运动员,在进步的跳杆上,难以越过党员的高度了.至于原因,第一任连长向继任者交班,给他的评语是:扫帚疙瘩不过半斤重,他掂不起来.仅此一条,想入党,门都没有.第三任指导员第一次搞教育,引用了五个自然科学家的轶事,三个讲得缺胳膊断腿,他起立纠正.后果嘛,头上戴了顶骄傲帽.1981 年,他进入党员发展计划.六月份,连队发生了一起重大政治事故.他分析原因,认为连队主官频繁调动,是一条重要原因.他写了篇文章——《应相对保持基层主官的稳定》,发表在军报内参上.连长是 1968 年的兵,早就活动着进机关,此文发表的结果,连长的希望落空.当然,张文英的发展计划很快也夭折了.

张嵩山了解到这些事,几次找张文英谈心,都被对方笑呵呵以各种理由推辞.当时张文英是有线二班长. 他开始丧气了, 心想, 这样的班长, 一定有潜在的坏毛病.

指导员杨伊洛是团里原新闻干事,比张嵩山晚调来一个多月.同样弄不明白张文英笑呵呵的拒绝是因为什么.不过,指导员未灰心.直到 1982 年 8 月,两个人不知何因,好得不得了.有天晚上,指导员对张嵩山说,今晚咱们和张文英谈谈.谈谈?张嵩山答,谈谈就谈谈呗.

谈心快结束时,指导员突然问张文英:这几年你“党运坎坷”,是什么力量促动你年年把本班带为先进班,并且和对自己有看法的干部相处的还算可以?

张文英低下头,迟疑了好一阵,看着两个主官的诚心样,感动了,说出了心中的秘密:“四年多的连队生活,我有个发现,文化高的战士如果受文化低的连队干部领导,结局多是悲剧.实在地讲,我一直有这种悲剧的感觉.”张嵩山只觉得耳朵发烧,嗡嗡乱叫,似乎耳畔爆了声炮仗,耳朵的嗡嗡声传到头上,整个脑袋直轰鸣. 他掏出清凉油, 抹了抹太阳穴,静听下文.

“在这种情况下,我自己,并教育本班士兵,用三种方法处理与领导间的关系.一、选优法.一个没有任何专长或没有为部队建设做过一定贡献的人,一般是不会提干的.作为士兵,我首先看干部的长处.就说第三任指导员吧.有一天晚上,我坐在俱乐部摘记《青年心理学》的要点.下一点时,他起来查哨,说我不务正业,违反作息制度,还当即撕毁了我已经记了三十多页的读书笔记.点名时,他批评我:‘一个班长不带领全班搞训练,做好人好事,而是半夜三更不睡觉,坐那看杂书.称职嘛?’有段时间我神经衰弱,失眠.他叫大嫂从家乡寄来特产白梅豆,每晚亲自炖好,送到我床头.坚持了一个多月.病好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拉着指导员的手,说指导员,你简直是个有着慈母心肠的好兄长哇!然而,您,仅仅是个好兄长!八十年代的士兵,仅仅需要这些吗?……但能怨这一茬干部吗?……想到这,我含着泪哭了.”

张文英声音有些哑,杨伊洛起身冲了杯白糖水,捧放到张文英面前.张嵩山看见,指导员倒水的手,激动得直发抖.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到底是机关干部出身,感情太脆弱了.

“二呢,自我矫正法.军人看问题,左眼的主光应该是贡献性,右眼的主光应该是牺牲性.一个军人最大的耻辱在于,用那应该是高喊冲锋号的舌头,理直气壮地说:我吃亏了!四年多来,我用这两把尺子,矫正自己的思想和行动.复原以后,或操作于田野,或烹调于灶间,或与妻儿嬉戏于小院.我的心里,都可以涌出一种永不消失的自豪感:我曾为这个使我幸福的环境,尽过一个男人应尽的义务.

“三呢,主动弥合法.作为一个士兵,我首先想到自己生活环境的特殊性.一切的个人爱好、习惯,都要服从于这个特殊性.这种特殊性,表现在军队的高度集中性和高度的纪律性上.号声,哨声,口令声,指挥着军人的行动;条令,条例,支配着士兵的自由.从某种意义上讲,干部正是这种特殊性的保护者、监督者.因此,士兵要想到服从干部管理的这种特殊意义.任何一个自觉的服从,都必须有一个感情上的倾向为基础.这就要求士兵平时要自觉与干部做到感情上的融洽.为此,我注意多干一些弥补自己缺点的工作,从各方面寻找与干部的共同语言,促成共同行动.恰如在双方之间的心灵裂沟上架起一座座小桥,双方感情可以涉桥而过……”

夜深了,张文英离去.张嵩山心河里,被“三法”搅乱了.

张嵩山本来对张文英感情一般, 如此一来,这“一”便分为“二”了.第一种感情,像浮在水上的油:这是个有本事的兵. 连队的荣誉,离不开这些“尖子”.第二种感情,像沉在水里的沙,“文化高的战士如果受文化低的连队干部领导,结局多是悲剧”,嗬,啥意思,弦外之音不是说我这个连长文化低吗?

指导员感慨道:“我们应该拜这样的战士为师嘛.”

张嵩山闻听此言,心里更不舒服,便从玻璃板下取出一张新闻图片.图片上,张嵩山站在连队门口,欢送两位来队看望儿子的老人.两个老人各拉着他的一只手,真诚地吐着心里话. 张嵩山抖抖这张剪下的报纸, 提醒杨伊洛:“老兄, 还记得 1979 年你拍的这幅新闻图片吧,自己宣传的经验,不会前脚走,后脚擦吧?”

杨伊洛笑起来:“老弟,我只是想提醒您一点,新闻最大的特点是它的时效性.今天看昨天的经验,就含有落后的因素了.我不仅喜欢宣传经验,更喜欢创造经验.”

“我忘不了这两位老人的话,特别是这位大伯的话,他说,养儿三忌.一忌惯,二忌宠,三忌娇.连长,我这孩子不懂事,您严加管教.五年来,我接待了一百五十一位来队亲属.临走, 十有交代的都是这样的话. 百家百子,百子百性儿,百性儿百管法.带兵,也是这个理儿, 得像当爹的那样严厉, 为娘的那样慈善.老兄呀,老张提醒你,你有点‘百子一管法’,少点子,缺心眼儿.”

指导员好脾性,哈哈一笑:“如此说来,咱俩不成了封神榜上的闻仲和子牙,要斗斗带兵的法宝喽?”

两人同时笑起来. 他们俩新兵连是一个班,一直要好如兄弟.一个彪悍,心里有条河;一个清澈,胸中有条江.再大的分歧,最终也是一笑了之.

有人

翻过城垛山,走到半山腰,磨剑河看得更清楚了.波光潋滟,闪闪烁烁,像是夜晚银河上的星斗一样;闪烁的样子又像是眨巴着的眼睛,在跟张嵩山打招呼:你好,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张嵩山心里回应道:你好,磨剑河,我们又见面了.当年,每到夏天,士兵们就经常来河边洗澡.张嵩山心里清楚,这些兵们除了避暑,还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来看河边洗澡的妇女,一边在水里凫,一边一眼一眼地瞄……想到这里,张嵩山噗嗤一声笑了.

“连长,您笑什么?”曲高远问道.

张嵩山收住笑,说:“张文英不会游泳,那一次也下到河里凫,喝了好几口水,差点淹死.”

曲高远也笑了,说:“那天要不是您发现情况不对,及时拉他出来,只怕他要喝个够.”

张嵩山说:“老曲,这些年你有张文英的消息吗?”

曲高远说: “刚转业那几年联系得多一些,最近很少联系了.”

张嵩山说:“我听说他在黄河边的九龙湾种植大棚蔬菜,干得有模有样,后来电话联系不上了.”

曲高远说:“指导员他们在一个县,你问问指导员嘛.”

张嵩山刚拨了杨伊洛的电话号码, 又挂了,然后改用微信语音通话. 杨伊洛的声音传过来 :“老弟,我已经上高速了.”

张嵩山问:“张文英呢?他没和你一起来?”

“他在我车上呢……”

“你把手机给张文英,让他说话.”

“他!他不方便说话,有话可以给我说,他听着呢.”

“我,还有老曲,都想知道这家伙这些年的状况.”

“这个我清楚.他复员后,在家乡黄河边的九龙湾,就用在部队‘两用人才’学到的种植技术,一直抓特色种植,搞大棚蔬菜,带动一方百姓走上了富裕路.随着形势的变化,他成立了‘复转军人合作社’,在帮助当地菜农推销蔬菜的同时,安置了二十几个复转军人.去年又转行了,成立了九龙湾生态旅游项目……好了,进山了,我开车说话不方便,等见面再说.”

放下电话,想起那天的事,张嵩山感觉挺对不起张文英的.

城垛山下是烈士村,隔着磨剑河,即河的北岸是菜地,再往北走就是营区.由南向北是连队宿舍、操场、团部,过了东西主干道,便是炮场.高柳下,虎踞着一门门加农炮.张嵩山信步穿过炮场,踏上小桥.桥下一线清溪,汩汩而流.溪两侧的坡沿上,冬天栽的杨树、榆树、泡桐树,满眼新绿.他真想掂个收音机,坐在桥头,听听折子戏,跟着哼两句“黑头”戏.唉,没那福气呀.连队的菜地从南向北,分成三大片.张嵩山搭眼一瞧,三块菜地都没人影儿.难道张文英上城垛山了?在连队, 不管是遇到高兴的事,还是不高兴的事,都要爬一爬城垛山.到了山上,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峰,不管是风雨雷电,还是寒霜酷暑,那种无所畏惧的气魄,那种宠辱皆忘的胸怀,真的是让人折服.还有城垛山上一个个的坟堆,他们把生命都丢了,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忘却?还有什么不能释怀的?还有什么不能抛弃的?想想,张文英不可能上城垛山.

张嵩山有点扫兴,顺脚拐进第一片菜地.地里才浇过水,有些湿润.刚栽下的辣椒苗,叶子扑棱着往上长;小白菜叶片高翘着,绿茵茵的外叶,嫩黄黄的蕊儿;西红柿已还过苗,毛茸茸的茎上,几片萎黄的老叶已快脱落,茎顶上,钻出了三几片新芽尖……整个菜地, 到处都充满了生机. 张嵩山蹲下,小心地扒开土,挖起南瓜种籽,看了看,抓起两把湿润的黑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揉得像面一般细,洒盖在种子上.当过生产队长的他,对土地、种子、苗儿,有着特殊的恋情.

北围墙那边有人走过来.张嵩山侧目一望,看身架,有点像张文英.他装作没看见,低头看菜苗,不时地瞅着越来越清晰的人影. 张嵩山有点愤愤地,今年以来,连队大力开展“两用人才”活动,张文英算是行着大运气了.第一季度在报刊上登了八篇稿件.团里树典型,师广播室播送他的自学体会,三月底入了党.加上指导员又为他捧场,如此以来,连队的文化兵都围着他转, 无形中成了文化兵领袖,还被连队聘为心理学教员,有人称他为“第三指导员”.张嵩山凭着敏锐的直觉观察,感到连队崛起了一股潜在的力量, 这力量在影响着他的声誉. 所以,张嵩山想方设法要“拢”住这个文化兵领袖.他清楚,士兵对干部的服从,带有一定的强制、命令色彩.而同等条件下的服从,被崇拜者是需要有一定的真本事的,一个连长, “拢”不住这样的士兵领袖,想带好连队是有困难的……

远处的脚步近了,张嵩山猛地立起来,想给对方一个“突然性”,两人一照面,咳,不是.张嵩山气呼呼沿着田埂,向第三片菜地走过去.

“咕咚”,有人进来.准是营区外的小孩儿进来捡柴禾.张嵩山不想管,低着头往北走.三月份那个晚上,就是这个“第三指导员”竟当着全连干部的脸面,把姓张的奚落一番,丢人,恼人!时隔月余,这口气还鼓憋在喉咙眼半中腰,难受着呢.

“连长,干啥?”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

一抬头,是张文英.这时候看张文英,总看着小伙子不顺眼,光着亮脑壳,穿着衬衣外出,像话嘛.你看,这滴溜乱转的两只眼睛,还有肩上的挎包,出去时肯定是鼓囊囊的.张嵩山忽然有一种趴在炮对镜上的感觉, “啪”,响弹飞,他飞快地操作着炮对镜,一下子捕捉住一闪而逝、直射夜空的“目标点”.他忽然问:“都是老家伙了,有啥急事,非翻围墙不可哩?”

张文英脸红了,说:“没啥急事.前天从县里的科技小报上看到,陶庄培育了几种蔬菜新品种,去买了点种子,想搞片试验田.”

霎时,张嵩山心中的第一种感情往上翻,这时再看张文英,小伙子标准的军人形象嘛,浑浑实实的体态,圆脑袋上,额头又高又亮,油晃晃的,聪明就显在那上边.走路,立正,都是受检阅的精神劲儿. 陶庄离这里十六七里,步行一个来回,够累了.这样的兵,交给的任务, 成放心了. 但第二种感情并不肯轻易退让,依然如旧.张嵩山眼睛一扑闪.从上衣口袋取出笔:“呢?”

“?”张文英愣怔了一下,心说难道连长以为自己说谎话了?当即就变脸色,有点不高兴.

张嵩山知道张文英误会了,忙说:“我签个字,找司务长报账吧.”

原来这样啊. 张文英心里边涌出一股暖流,嘿嘿一笑,说:“不值钱,没有.”

“以后不能这样,公家的事不是私事.回头写个证明条,签上字给我.”张嵩山觉得眼睛离开了炮对镜,抬眼望望太阳,突然问道:“连队今天出事了,你知道不?”说罢,他猛然把目光投到张文英脸上.

“不知道哇,什么事?”张文英稍稍有些诧异,完全是坦然正常的反应.

第一种感情现在占了上风,张嵩山简单说了一下,又交代说,连队进山后,家里人少了,老兵了,多辛苦点,提高“七毛一”的水平,靠你这生产兵了.最后,请他发挥“第三指导员”的作用,帮助“分析分析”今天出的事儿.

张文英敬重中夹杂着同情, 看着连长的脸.今年以来,连长眼窝更深了,眼更大了.为了这个连队, 他心操碎了. 他边听边点头, 说: “地我已耧好,畦也打了,我把菜籽种上就回.”

张嵩山回到连队,心中那团疑点并没有全部散尽.他叫来文书,叫他到车库去.乘拉沙搞营建的汽车,到陶庄去一下,调查一下张文英都到谁家去了,办的啥事.

通过调查, 张嵩山知道张文英并没有说谎,不过,他还漏了一个细节,外出时他顺便给墨春秀家送了一捆青菜. 对此, 张嵩山也没深究.一是墨春秀家是军属,二是墨春秀,还有她的老娘也常给连队的食堂送鸡蛋,还给连队的战士做了不少布鞋.

茶话会

既然那几个值班的战士排除了嫌疑,那就有可能是另外几个调皮捣蛋的“立体型”.

一次机动教育,杨伊洛给部队讲人才学知识,张嵩山听了一会儿,收获了两个新鲜词:立体思维和平面思维.他的聪颖,使他创造性地使用了这两个词儿:平面型,一个面;立体型,六个面.他感觉到农村兵脑瓜清得像桶石灰澄过的水,心实得像团没发的面,说出的话单得像根线,是“平面型“士兵群;城市兵,特别是文化高、见识多的那号兵,脑瓜里有个马蜂窝,胸膛里有面心筛子,说出的话像个蜘蛛网,是“立体型”士兵群.应邀参加茶话会的,就是有线一、二班的六个“立体型”.

这天俱乐部小会议室收拾一新:天蓝色的窗帘一拉,室内优雅、静怡.乒乓球台上,摆着四个盘子:糖、烟、瓜籽和花生米.茶杯里,都泡上了黄澄澄的茉莉花茶.

几个“立体型”稀里糊涂地来了,心里边忐忑不安,不知道连长要干什么.

一看到这几个“立体型”,张嵩山就想到自己的三哥了. 他兄弟五个, 爹最不待见三哥.三哥正儿八经念了十二年书.下学后当了大队会计.爹嫌他干活不舍身,心劲往旁门邪道上用.这两年,一老一少,更不对眼法.三哥要改变处家方针:农忙种地,农闲搞副业.前年三哥背着爹,贷款买拖拉机跑运输,直气得老头子摔碗踢盆,训斥三哥:庄稼人,以土为命.活着土里刨食儿,死了土里伸腿儿.庄稼人的孩子,两只手要姓“农”……

长方形的乒乓球台两侧各摆三把椅子,横头各放一把椅子.“立体型”们占据两侧.六个小伙子眼睛眨巴着,扑闪着,斜视着,对视着,心里各怀着猜测:在“连座”心里,我们是“二等兵”,今天怎么“请”为“座上宾”了?……反正,排里出了事,“请”也好,叫也好.会无好会,宴无好宴.

曲高远也在场,他倒茶、递烟,成了“责任招待”,忙得脚不沾地儿.

张嵩山立在上首正中,一脸和气,随随便便地说着家常话:“星期天嘛,请你们来玩一玩.要求嘛——”他停顿了一下,嘿嘿笑着,指着四个盘,“只有一条,咱们这八门‘炮’,两个炮兵连,把这四个‘目标点’消灭掉.”

“立体型”们脸上挤出笑,胳膊动了动,手却都没有伸出来.

张嵩山按照老习惯,他把椅子往后挪挪,从旁边取过一张旧报纸,掂在椅子上,左脚往椅子面上一踏,右脚往后一抬,屁股一调,两只脚向外开,稳稳蹲在椅子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突然说道:“茶话会嘛,要热闹些.来,我先讲个笑话……俺家乡那一片风俗,正月初二,新女婿要走老丈人家.头顿饭,一般是饺子,有团圆的意思.碗一上桌,我一看妻嫂子放碗的那股劲儿,就知道要逗我这个新女婿.再一看,眼前这一碗冒着尖,最上边是两个圆鼓鼓的大饺子.我故意一挑筷子,一根筷子掉在地上了,老丈人赶紧弯腰给我拾.哈哈,趁此机会,我把两个碗这么一调.老丈人开始陪我吃饭.老头子筷子夹住第一个圆饺子,张嘴一咬,赶忙背过身,弯下腰……哈,你们猜,这个饺子里包的啥?”

“啥?”六个小伙子被连长活灵活现的表情吸引住了,异口同声地问.

“干草!哈哈,我装作没看见,只顾低头吃.老头子气得脸一白一红的,直咬牙,可当着新女婿的面,又不好发作.佯装刚才是吃得猛,卡了喉咙.又夹住第二个饺子,一口下去……你们猜咋?哈哈, 直呛得老丈人咧着嘴,吸溜舌头,眼里流泪,鼻头上冒汗……我低着头从门缝儿朝灶火间一瞧, 妻嫂子跺脚甩袖子,傻了脸.你们猜,第二个饺子包的啥?”

“啥?”六个小伙子眼瞪大了,催着往下说.

“辣椒面儿.”

俱乐部里响起一阵大笑,气氛活跃起来,放在球台下面的手也开始伸向四个盘子.

张嵩山趁热打铁,言归正题:“小伙子们,玩嘛,也得有个话题.啥话题哩,想请大家给我提意见. 扳扳指头, 到咱连一年零八个月了,我工作粗,毛病多.大家瞧得起老张,就朝我轰几炮.”说罢,他抓起糖,一把把撒向众人面前.曲高远端着瓜籽,来回巡逻.

小伙子们被连长的诚心感动了, 心里的 “防线”崩溃了.啊呀,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了,连长瞧起咱哥儿们了.要说工作吗,连长您是没啥说的.每天没吹起床号就立到院子;熄灯有两个钟头还在忙.老婆来休假,也叫她给连队种菜,给大伙洗衣服……当然,这些都是他们的心里话,都闭着嘴,一句话不说.

张嵩山脚朝前挪挪,身子往前一倾,仰着脸,下巴向前突着,深深的眼窝里,眸子更大了.左手在光光的下巴上搓,脸上肌肉向中间聚敛,轻轻的话语里迸发出深深的感情:“大家不吭气,说明我问题多.有句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坑害.小伙子们,对我的过错,你们说也中,骂也行,不管是指着我鼻子吐吐沫,还是捣着我脊梁筋数落,咱老张都欢迎……”

?“立体型”们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睛看着连长,心里话憋到了嗓子眼.“小伙子们,老张纵有千错万错,也不要暗中给我埋下‘绊马索’啊,绊倒我一个可以,不能把连队荣誉当儿戏啊……”

闻听此话,“立体型”们的心像突然掉进了冰窟窿,脸上的欢乐、感动一扫而光,憋到喉咙口的话儿咕咕噜噜缩回去:妈妈呀,茶话会绕了半天圈, 拐弯抹角, 还不是把我们当 “二等兵”,一出事儿就找到我们头上?

窝棚里的青蛙

在张嵩山的任职史上,还从没有像那天这样,处理一件普通的而且能判断出基本范围的事故,闹得如此狼狈、窝囊、窝火.他忽然有些迷茫地自问:老张还是不是当年的老张?

张嵩山想了半天,心说既然张文英排除怀疑,是用他的时候了,便问通讯员:“见到张文英没有?”

“刚才到连部来过一趟,像是找谁.一会儿又见他到宿舍,取本书,夹着稿纸,到炮场那边去了.”

张嵩山鼻子哼了几声,心说张文英这小子当面烧香,背后不信佛哇.到底不是自己人,不掏真力.在菜地里答应“分析分析”,现在一抹脸.学“两用”去了.真不愧指导员老兄的影子……

“老兄,张文英真成你的尾巴、影子啦.”自那晚谈心后,张嵩山发现这两人扭成了“麻花”,常常不酸不甜刺两句.当时,连队的生产兵闹情绪不干, 张文英找上门, 要求去种菜.张嵩山同意了,他没想到,杨伊洛也答应得很干脆. 自此后, 常常晚上熄灯后的一两个钟头,没了杨伊洛的影儿.干啥了?张嵩山眨着诧异的眼睛.

一个雨天的下午,张嵩山从团司令部开会回来,瞧见杨伊洛打着雨伞往菜地那边走.张嵩山两眼一眨,尾随上来.

连队的第三片菜区,地头有个小窝棚.时值收获季节,怕老乡们的牛羊糟蹋,张文英向连长指示,在菜地住两个月,临时搭起这么个小窝棚. 看见杨伊洛钻进窝棚, 张嵩山明白了:噢,找张文英吹牛,说不定里边还有人“甩两把”哩.他从侧后走近窝棚,脸往上一趴,鼻子一翘,嘴一歪,左眼闭,右眼瞄,从空隙处朝里观察:哟, 张文英的铺子上堆着一大摞书,好几本翻开着,两人正在那划道道的地方找什么.张嵩山轻轻把雨伞歪向空隙处,伞上雨水汇为一柱……

“漏了,漏了.”窝棚里惊叫起来.卷褥子,收书,一阵手忙脚乱.

张嵩山忙晃起伞,绷着嘴儿,瞧着里边的狼狈相.窝棚里边静下来,开始说话:

“这几本书看完了,很受启发.过去搞惯了新闻,知识面窄.咱研究一下,怎样把书本上的知识运用到工作上来.”

“指导员,我有个看法,前几年连队老出事儿,当然原因是多方面的.在管理教育方面的原因是,光‘管’不‘教’,或重‘管’轻‘教’.带兵,首先要带心.”

听见议论带兵,张嵩山来了情绪.换个姿势,悄悄蹲在窝棚口.

“嗯,是行管上的致命弱点.下一步,从抓好经常性教育入手,解决这个问题.”

“指导员,经常性教育要搞活点,还要加强对战士的观察了解,按准每个人的思想脉搏.”

“是啊,心理学上有对人气质、能力、性格的详尽分析;教育学有对学生观察的方法;犯罪心理学、刑法学上……咱们运用知识,结合连队工作, 研究一套心理观察法来, 还……”

哼,秀才到一块,纸上谈兵.带兵,不是写文章……张嵩山心里想. 他又来了个恶作剧,掂起菜畦旁一只青蛙, 巴掌一张, 轻轻甩进去.

“格哇,格哇”,青蛙在两人中间欢歌.没等两人明白过来,张嵩山一阵大笑,钻进了窝棚.

……

两人一块回连.路上,张嵩山规劝带嘲讽地说:“老兄,我提醒你,莫坏了规矩,把秀才们‘宠’上了天……学带兵嘛,还拿出你当新闻干事的劲头,到老张这掏材料,一肚子两肋把,胳肢窝里还有两疙瘩.”

杨伊洛没有理睬张嵩山的讥讽,实心实意地说道:“我送你一句话:生才贵适用,慎勿多苛求.老兄哇,每个士兵的背囊里都有一根元帅的指挥棒.”

张嵩山和杨伊洛

处理一般的事故,张嵩山的经验是,计不过三.三招一用,水落石出.而单机这件事故的背后,似乎有种抓不住说不清的什么,总在暗地起着作用,他捕捉不准,好像事情的关节总躲着他, 心里空落落的, 头脑也好像愚钝了,想不出好的点子来.他歪在床上,闭目养了会儿神,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一股依赖感:要是指导员在家就好了.这老兄今年创造了什么“心理观察法”,对每个士兵有细致的观察,常常能看到小伙子心里.他翻身跃起,要总机班接了该县本军某师政治部值班室.指导员家就住在师部围墙外, 他和该师新闻干事很熟悉.

他胳膊肘撑在床头柜上,右手拿着话筒,呆呆地等着,两眼直愣愣盯着值班表“杨伊洛”三个字,心里叨念着:指导员,指导员,老兄……

电话接通了.

张嵩山拿起话筒,不耐烦地问:“哪里?噢,指导员,是你老兄,想念哪?上午打电话找你嘛. 哈哈. 想问问大嫂子生了没有?生了?生个啥?千金?好哇,咱们互相恭喜吧,恭喜二十五年后一块当老丈人.哈哈,当老丈人好哇,有酒喝嘛.什么?连队有事没有?哈哈,对老张不放心是吧?安心照顾好嫂子,你回来再瞧吧.叫孙雅雅一下?好.喂,我说呀,向嫂子问个好,回来捎一些喜蛋.”

张嵩山放下电话,朝院内喊了几声,孙雅雅走进来,低声问道:“连长,干什么?”张嵩山指指电话机.

孙雅雅松了口气,拿起话筒:“谁呀?指导员.”这小子脚一跺,差一点没蹦到床头柜上听电话, 眉开眼笑, 手舞足蹈, 声音升到 “高八度”.

“你去过 W 市了?作品选上一幅?军区小报准备用一幅?真的?”突然,孙雅雅对着话筒,一个立正,声音大得惊人,“指导员,您放心,这次参加军里竞赛,拼上小命也要抓上个人名次!”

待孙雅雅出了连部门,随后领着有线排本班四个新兵往操场走去,张嵩山有点诧异,走到干道边上,见五个人围着四根训练杆子,脱得只剩下衬衣,一个卡表,四个人练起“高架固定”来.

张嵩山心中又涌起一种迷茫了.孙雅雅昨天到现在的变化:谈心塞耳朵,英语骂排长,假电报被自己“点子”戳穿后,口服心不服,可是指导员一个电话,他就像变了个人.原因呢?张嵩山摸出一支烟,点着,沉闷地吐出一口.想起干部第三次上“心理学”课的情形.

“原因在这里,我打个比方:干部、战士的思想水平、文化水平,好比一种‘武艺’,那么,现在不少战士的武艺已达到‘一百单八路罗家’‘秦家杀手锏’的水平.我们呢,说得刻薄点,不少人还是程咬金的‘三板斧’,想想看,能适应带兵形势吗?因此,党支部要借两用人才活动的东风, 今年抓干部一个问题 :学习科学文化,调整知识结构.普遍提高干部科学带兵的水平.”这是指导员在上课前谈的党支部抓干部学习的想法.

当时,张嵩山听着不舒服,不冷不热地对其他干部说:“咱们吹吹,指导员这个想法中不中?”干部们沸腾了,围绕主题,分成“冷”、“热”两派.可能是冷热易激吧,双方无人先说.中间的曲高远开口了,说抓干部学习,很好.不过,干部每周星期五上午跟着战士学文化,就中了.二十,小三十的人了,学学数理化、语文知识就中了.心理学啊,教育学之类的,咱学不懂,学学用处也不大.

杨伊洛偏爱抓曲高远的“话把儿”,出马相迎:“老曲,如果你们排的情况你了解,听你的;不了解,听我的.怎么样?”

曲高远心想:全排人员,装备、训练情况,记得滚瓜烂熟,有啥不了解呢?便连声应战.

干部们笑着,拭目观战.

“有线排几个特长战士?”

“八个.两个象棋能手,三个足球……”

“这是运动特长型.知识特长型呢?”

“……?”

“老曲你上军事课和开排务会时,全排同志的心理状况有哪些区别?”

“……?”曲高远张大了嘴,仿佛口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到零下二十度,舌僵话冻.

干部们哗然,“冷”派们的眼睛盯着指导员.杨伊洛扳着指头说:“老曲,我向你介绍一下:你排特长型十一名.一班张晓军自学日语,与地方函授学院有联系;古驰、曹晓山上刊大;孙雅雅……二班牛飞鸣……这类战士占全排的 42.3%.这个百分比说明,从知识上讲,不少战士在某一方面有专长;从个体上讲,战士们有知识的深度;从群体上讲,战士们有知识的广度.如果咱们不扩大知识面,不具备‘二度’,他们即便口服,心里不服,这样,就不能成为战士贴心朋友似的带兵人.当然,老曲你也有战士比不上的专长.不过,干部不能和战士个体比,要与群体比.道理很简单,你要带他们.”

曲高远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伊洛继续说道:“为什么这样说呢,老曲,你讲军事课时,全排有意注意的占上风.战士们的视觉、听觉,全被你麻利的示范动作、熟练的技术俘虏了.你本人神态自如,话像流水,根本用不着去维护课堂秩序.你开排务会呢?全排无意注意占上风.眉目传话,闭目养神,悄悄看杂志,室内是一种消极的减力情绪气氛.这说明,连队建设,需要政治的力量,还需要知识的力量.讲军事课时,你的知识、技术,使他们服气,这个心理状况奠定了服管的基础.排务会时,你知识面窄,不能旁征博引,左右逢源,没有征服那一颗颗有意无意在向你索取精神食粮的心.这个心理状况,含有不服管的因素.”

一番痛快淋漓、解剖刀似的话,使干部们伸出了舌头,连曲高远也点起头.

张嵩山眼窝里爆发出了闪电,闪电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有线排长、侦察排长、测地排长、雷达排长、无线排长,都在拔笔翻本.他把右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搭在额头,五指在眉宇用劲搓着拧着, 慢慢地, 手掌掩住了双眼.

七点半,上课时间到了.心理学教员张文英走进来.他站在黑板前,语气平静,谈吐清晰,先客气了几句,然后在黑板上板书标题:情绪与情感.写完,取出一叠作业,宣布前一课的成绩:曲排长 56,指导员 94,连长53……

张嵩山瞪圆了眼,对张文英的第二种感情汹涌扑上心岸.好哇,就这样办我的难看,整我掉底,他恨不得爆一声“八月雷”:张文英,听口令:立正!目标:院子,跑步走……他心里的“火炮”“转移射”了:伊洛兄,判卷权,从来都是干部的, 你颠倒这个权利了. 把秀才,不,你的影子宠到天上去了.胡闹,扯淡……他要爆发了,而他的“四句顺口溜”在心里起着作用.于是,眼睛是温和的色彩,脸上平平静静,从抽屉里取出手电——上厕所.

张嵩山并没有上厕所,他孤零零立在干道上,一阵令人颤栗的孤寂感袭来.他想起远处那位孤寂的老人来.春节前老婆来信,说家里成了全村第一个万元户.爹在年终结算中,给四个嫂子每人分了三百块零花钱,单给她分了四百块,说她是家里的“军属”.在“分红”的家庭会上,爹捋着胡子,扶着拐杖,坐在罗圈椅子上,当着三十六口人的面,从裤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交给三哥.他说,这万元户,得了老三的力.我老了,老一套“本事碗”吃不开了,这家,从今往后,由老三当.不知道咋了,爹泪流满面.还有,自己十六岁在家当上队长那个会上,炸雷似的巴掌声里,老队长流着泪半途就走了.因为啥?是自己一上台就贷款买了辆 “东方红” , 大着胆子出去 “拉脚” ,年底社员手里兑现了票子,而老队长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还让社员在山路上推独轮车.

当天晚上,杨伊洛又把电话打给张嵩山.杨伊洛说:“老弟,我听说牛飞鸣醉酒的事了,他中午独自喝闷酒,是反常的举动.他很节俭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对生日的惆怅,可以肯定,不刺伤他的自尊心,是不会有如此情绪变化的.因此,首先要弄明白是谁,怎么伤了牛飞鸣的自尊心,单机便有着落了.”

放下电话,张嵩山心里边翻江倒海:谁伤了牛飞鸣的自尊心?谁?谁?

憨里憨气实诚得像块榆木疙瘩的牛飞鸣,原来头脑里也有几个马蜂窝,心里边也有面大筛子啊!老张眼里不是“有水儿”吗?看人不是 “好准头” 吗?怎么连自己亲手树的标兵……看来, 老张额头上的 “第三只眼睛” 昏了, 花了,看不清自己士兵心窝窝那块地上长的是庄稼还是野草,弄不准那些脑瓜里是要刮风还是要下雨……张嵩山手里像有一根冰冷冷的银针,扎进他的“惭愧穴”,银针不断地捻动着,他的脑袋瓜里, 飘来一件件事: “三法” 、 “54分” ……对他的怀疑、盘问、两种感情……倏然间,他对杨伊洛的感情合二为一了,新的感情来得太猛了,他嘴角哆嗦着,张开了凝聚了全身气力的五指,抓向脑袋.可惜,光光的脑壳上没有五指施展本领的东西.于是,拳头擂在光光的脑袋上.

前几天上午,通讯员取回收发室当天的报纸和书信,按照往日的习惯,把信件一一摆放在连部办公室的窗户台上.张嵩山翻检信件,看有没有老家来的,忽然发现了牛飞鸣的一封信!这封信只有收信人的地址和名字,没有寄件人地址和姓名,落款位置写的是:原址.张嵩山拿起信件看了看邮戳,竟然是当地邮局的!他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每次连队外出野营住训,曾有士兵在此期间给驻地女青年写信谈恋爱,对方回信时怕引起别人怀疑,落款写的是“原址”或“内详”.莫非牛飞鸣也摊上“好事”了?于是,他让通讯员把这封信拿进连部,准备一茶缸开水,把信的封口处放在茶缸上.过了片刻,封口处的糨糊被热蒸汽熏软和了,张嵩山用剃须刀刀片轻轻一划,信封开了.张嵩山看了信的内容,果然如自己所想.对方,也就是墨春秀,约他三天后在城垛山山头见面.张嵩山又把信原样封好,用打火机将封口处烤干,又把信件放回窗户台.三天后,牛飞鸣请假,说是去县城火车站接老乡.张嵩山私下让曲高远准了假.看到牛飞鸣出了营区大门,张嵩山和曲高远悄悄尾随着他.牛飞鸣往县城方向走了一段路,然后从小路上了城垛山.他不知道,张嵩山和曲高远跟在他后面.当牛飞鸣和墨春秀一见面,牛飞鸣刚把手里的纸团交给墨春秀,两人都未来得及说话,张嵩山和曲高远仿佛神兵天降出现在他们面前.

张嵩山没顾及墨春秀的面子,把牛飞鸣狠狠训斥了一顿……后来,墨春秀去自己那里告状,才知道自己误会了牛飞鸣.对,一定是自己伤了牛飞鸣的自尊心……

重逢

张嵩山收回心思,叹了口气,说:“当年指导员帮我不少,虽然嘴上不愿承认,心里边早就服了.”

曲高远说: “指导员转业后都经历了什么?连长,您知道吗?”

张嵩山摇摇头,说:“刚开始那两年还联系,后来都忙,联系就中断了.”

曲高远眼睛紧盯着前面的路,两手抱紧方向盘,说:“您不是加了指导员微信吗?看看他朋友圈里有什么线索没.”

曲高远这话提醒了张嵩山, 他忙打开微信,进入杨伊洛的朋友圈逛起来.

“还真有.”张嵩山扒拉着微信看了半天,从字里行间的点点滴滴,终于明白了杨伊洛转业后的动向.

1991 年,部队精简时,杨伊洛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主动要求转业回到了老家中原市.先在市委办政研室当主任,在县级武装部归属地方党委时,去该市武装部当政委.在他当政委期间,把城垛山烈士村作为国防教育基地,每年组织全市各乡武装部长到那里参观、学习.利用自己的影响,帮助张文英大搞第三产业,成立了“复转军人合作社”和“转业军人教育基地”,安置了中原市国企下岗和生活困难转业军人二十多人.汶川大地震时,他们捐款 18 万元.2017 年 8 月初,牵头成立了炮 H团指挥连微信群.根据当年指挥连的花名册,联系当年的战友.退休后,担任张文英的九龙湾农业观光旅游项目顾问……

张嵩山一边看微信一边说:“奇怪,最近几个月,指导员的朋友圈怎么没有更新呢?连转发的文章都没有.”

曲高远接腔道:“可能忙吧.”

张嵩山说:“汶川大地震,我本想去救援,无奈身不由己啊.那一次,我捐款 1 万元,号召系统干部员工累计捐款 20 万.”

曲高远说:“那一次,我捐了 8000 元,媳妇捐了 5000 元,儿子捐了 5000 元.”

又转过一个山嘴,张嵩山惊呆了:日思夜想的营房不见了!让他有无数荣光的营房不见了!让他把一生中的黄金岁月都奉献出来的绿色军营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五排漂亮的楼房,红色的房顶、铝合金窗户在阳光下是那样的醒目,那样的耀眼.

曲高远也惊诧了!他把车停下来.两人下了车,注视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那个把他们最好的年华都留下的那个地方.

远远望去,刻在山崖上的那一排“视人民如父母,把驻地当故乡;视军队如长城,把军人当亲人”,像童谣一样的暖心语,依然闪着朝霞色.两人凝视着,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扫去了心中的失落.

张嵩山这才想起,他们原来的部队番号已经撤销,与某部队合二为一,都搬走了.当年的营房,军地协商后,归了当地政府.

曲高远给张嵩山使了个眼色,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车,一个长发飘飘的中年人支个画板在画画.

曲高远又仔细瞅了瞅,悄悄对张嵩山说:“连长,是不是孙雅雅?”

张嵩山和曲高远对视一眼,不敢确定.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只听那个长发中年人一边画一边吟诵:“她是我心中的恒星,我是她忠勇的卫星.爱有爱的轨道啊,我永远环绕她飞行……”

张嵩山和曲高远几乎是同时叫道:“孙雅雅!”

那个中年人正是孙雅雅.听到喊叫,吓了他一跳.他回过身来,看到张嵩山空着的一只袖管,又惊又喜地说:“是连长吗?您的事迹我从电视上看到了.”

曲高远说:“是张连长,我是曲高远!”

孙雅雅丢下画板,跑了过来:“连长,排长,想不到三十年后咱们又见面了.若不是你们叫我,都不敢相认了.”

张嵩山端详着孙雅雅,说:“面相改变不少,但基本轮廓没变,还能找到当年的影子.”

曲高远说:“是啊,猛一看还认不出,若是说出名字,就能对上号.”

孙雅雅激动地说:“连长,排长,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今天才发现,最美的风景在这里!”

这时候,张嵩山的手机响了,是牛飞鸣打来的:

“连长,你们别站在山顶看风景了,赶紧下山吧,指导员他们都来了.”

原来人家都看到了!张嵩山、曲高远和孙雅雅都大笑起来.孙雅雅说:“我们站在山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山下看我们.”

之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向山下驶去.

走到村口,有一个高大的门楼,雕梁画栋,很是气派, 门楼中间有闪着金光的 “鱼水新村”四个大字.门楼下边站着一群人,他们都是老战友,也有村里的村民.显然,他们是欢迎张嵩山一行的.

牛飞鸣西装革履,打着鲜红的领带,不像个村民,倒像个大老板.没等他说话,一个村民说:“牛支书带领我们村走上了小康,搬出了窑洞,住进了新区.现在俺们烈士村,不,鱼水新村,已经成为全省新农村建设的示范村.”

想不到,真想不到!张嵩山感慨万千,鸡叨食儿似的点着头.

杨伊洛补充道:“牛飞鸣复员后,跟爷爷种牡丹、卖牡丹,成了养花专业户,后与张文英合作,有了规模,就成立个建筑公司,手下的人除了村里的劳动力,其余的都是咱那批退伍军人……我私下调查过,咱那批军人中没有一个过.”

“功劳都应该算是牛飞鸣的,不,牛书记的.”张嵩山由衷地说.若说之前他心里跟牛飞鸣还有隔阂,一见面都云消雾散了.

孙雅雅刚要自我介绍,杨伊洛说:“孙雅雅现在是著名画家,曾用润笔费赞助二十名山区儿童上学.”

张嵩山自叹弗如, 心说指导员就是指导员,每个复员军人的情况还掌握得这么清楚.难道自己收到那笔捐款是孙雅雅的?不像是啊,当年自己办过他的难堪.我没忘,当事人更不会忘.

这时,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落落大方地走到张嵩山跟前:“连长,您还记得我吗?”

“这个,这个……”张嵩山瞅了半天愣是没认出来.

牛飞鸣噗嗤乐了,说:“连长,这位就是墨春秀,俺老婆.”

“什么什么?”张嵩山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场的其他人都轰地一声笑了.

墨春秀开玩笑似地对张嵩山说:“连长,俺家老牛当年可没违纪,是他转业后,我追到了他家乡.”

通过墨春秀进一步地介绍,张嵩山这才知道, 墨春秀当年找了几个对象, 人家都不愿意,不是她人不好,是她有个条件,出嫁要带着寡母.牛飞鸣转业后,墨春秀追到牡丹城.牛飞鸣深受感动,同意娶他,愿意接受她的老娘.五年前,老娘年纪大了,叶落归根,想回到老家去. 牛飞鸣不忍让老人伤心, 加之爷爷已故,这才有了“入赘”烈士村的后话.

曲高远说:“飞鸣,孩子也不小了吧?”

牛飞鸣自豪地说:“当兵去了.”

在场的人都啧啧称赞.

牛飞鸣把大家都让到了村委会议室.会议室装修得很亮丽,一个大圆桌,周边摆着真皮椅子,桌子中间放着一大束怒放的鲜花.看来牛飞鸣早有准备,备有水果和茶水.忽然,张嵩山看到一面墙上刻着一行大字——“有灵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这就是军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种军人的血性;不论什么时候, 都有一种军人的品质;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一种军人的情怀.张嵩山心里叹道.

闲谈了一会儿, 张嵩山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出事后,收到一笔三十万的捐款……”

墨春秀恍然大悟, 上前拧住牛飞鸣的耳朵:“原来咱家那张三十万的存折你用到这里了,你为啥不说呢,俺墨家啥时候小气过?”

“疼,疼……”牛飞鸣歪着身子,咧着嘴,一副痛苦的样子.

大伙儿都被牛飞鸣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这时候,墨春秀变魔术似地从提包里拿出一件白色的 T 恤, 前后都印着红字, 前面是 “视人民如父母,把驻地当故乡”,后面是“视军队如长城,把军人当亲人”.

牛飞鸣眨巴着眼睛,他也给搞糊涂了.

墨春秀说: “营房 1958 年扎在俺村,去年军队改革部队撤走,快 60 年了.几十年来,烈士村和一茬茬兵正像这 T 恤上写的一样,鱼水难分,亲如一家.今天到场的,走的时候每人带一件,算是‘鱼水新村’父老乡亲的一点儿小小心意……”说到这里,墨春秀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张嵩山带头,鼓掌叫好.

牛飞鸣上前给墨春秀擦眼泪,说:“不对啊,这事你咋没给我说?”

墨春秀破涕为笑,说: “你不是说过,大事才给你商量,小事我自己就可以做主.这点事算大事吗?”

“小事,小事.”牛飞鸣忙不迭地回答.

大伙儿又被逗乐了.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牛飞鸣敛了笑容,一脸郑重地说:“连长,指导员,当年丢失的单机……”

张嵩山截断牛飞鸣的话:“打住,打住!”

杨伊洛欣慰地点点头,对牛飞鸣说:“说些高兴的事吧.”

牛飞鸣不自然地笑了笑,脸色恢复到了正常,说:“连长,改建新村时,为了留一下一点念想,保留了那个点名台,您今天就再点一次名吧.”

张嵩山惊喜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来到当年的“点名台”前.张嵩山整了整衣冠,缓缓走上了“点名台”.看着排列整齐的方阵,望着一头头白发,一张张沧桑的脸庞, 张嵩山心里几多激动, 几多感慨,眼前幻化出了一张张英俊的面孔,一个个鲜艳的、 火红的领章、 帽徽, 仿佛回到了35年前……“连长好!”一声震天响的呼喊把张嵩山拉回到现实中, “唰”,两行泪珠从眼帘飞驰而下.此刻,这一声亲切的、久违的呼喊,蕴含着当年那血浓于水的连队亲情.这就是连队,军人一生一世都难以忘却的灵魂的故乡、青春的故乡.一个锅里抡勺子的生活,一个院子里共迎日月的岁月,是生命和生命的融洽,灵魂与灵魂的沟通,青春和青春的碰撞.纵然在这里哭过、吵过,甚至骂过,然而,在岁月的回忆里,都是人生最珍贵的欢声笑语.虽然部队解散了,他们的豪气未散,心未散……张嵩山清了清嗓子,着力一展当年的豪气,开始点名:“孙雅雅.”

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年近七十的老连长除了身体略显佝偻外,声音还是那样洪亮,还是那样有力,丝毫不减当年.

张嵩山又叫了一声:“孙雅雅.”

“到!”

“曲高远.”

“到!”

“牛飞鸣.”

“到!”

……

“张文英!” 这是张嵩山点的最后一个人.

现场一下子沉寂了.

“张文英.”张嵩山提高了声音.

当年那一次点名,缺他;今天,又缺他!现场一阵沉默.

这时, 杨伊洛站了出来, 阴着脸对大家说:“乡亲们,战友们,去年夏天,几个小孩来到九龙湾游玩, 当时天热, 他们就跳进黄河洗澡.黄河下边暗流很多,卷走了一个小孩.当时,张文英正在岸边种菜,听到呼救,没有半点犹豫,一下子跳进了黄河,把孩子推到岸边,但他却没出来.”

“啊!”张嵩山傻了.

杨伊洛走到张嵩山身边,解释道:“我怕大家一路上开车分心,在微信上没有说明.”

张嵩山点点头,眼角又一次飞出泪花.

这时,站起来一个孩子.他说:“我是兵兵,张叔叔就是为救我牺牲的.”

张嵩山走上前,紧紧抱住了兵兵.

杨伊洛说:“我看了张文英生前的日记,知道他有百年后把骨灰的一半埋在城垛山的愿望……可惜他出事后,尸体一直没有打捞上来.今天就带来了他的一双鞋子,等会儿我们上山,做个衣冠冢吧,好了却他一辈子的军人情结.”

张嵩山看到那双鞋子是手工做的布鞋,似乎还没有上过脚.是张文英的老娘做的?可是,听说他的娘早早就去世了啊.

墨春秀上前一步,看着那双鞋,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这是当年俺娘给他做的.”

张嵩山记得,当年这个村的妇女给部队的战友每人做了一双鞋,他的,也没有舍得穿,一直摆放在他的办公室桌上,直到退休他才收拾回家,锁进箱子里.

没有人提议,也没有人说话,大家带着兵兵,带着张文英的那双鞋,朝城垛山走去.同行的人,除了张嵩山的战友,还有“鱼水新村”的全体村民.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唱起了那首《城垛谣》:

叔伯们啊,你们在哪头儿?

嗨,俺们在嘉峪关这头.

兄弟们啊,你们在哪头儿?

嗨,俺们在山海关这头.

你挽着我的胳膊,

我拽紧你的手.

这万万块秦砖吆,

是咱一代代的骨头连骨头!

你抵着我的肩,

我顶住你的头.

这万里城墙吆,

是咱一代代的血肉筑就!

拦胡马,挡匈奴,

夷狄难近咱家门口.

丢了头,抛血肉,

长城护家八千秋.

您的娃,

俺的妞,

记住叔叔伯伯骨连骨,

记住哥哥弟弟血连肉.

俺们在关外头,

您们在关里头.

十三雄关忠魂守,

家园万代无边忧……

开始时是一个人唱,后来,大家都跟着唱起来.这歌,似云,在每个人心中漂浮着;似雨,在每个人眼帘中飞落着……

在城垛山上,选坟茔的时候,张嵩山选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他说:“得让张文英瞧得见咱的老营盘.”

从未落过泪的杨伊洛,此刻泪水伴着话语:“兄弟们,我和老张明年就七十了,你们也都奔六十了,就让文英兄弟代表咱们,永远看护着老营房,永远呵护着城垛山吧.”

新坟隆起,全体默哀,天空阴雨四合,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无声无息.大家垂着头,都不说话,脸上稀里哗啦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忽然,孙雅雅走出队列,朝着山下,朗诵起来.声音低沉,沙哑,是那么得豪气,又是那么得悲壮:

“她,是我心中的恒星,

我,是她忠勇的卫星.

爱有爱的轨道啊,

我,永远环绕她飞行.

她,

我心中挚爱的祖国.

我,

绿色军营中的普通一兵.

白天,

我是您依靠的山峦;

夜晚,

我是您休憩的港湾.

穿上军装,

我是您版图边那道万里长城;

脱下军装,

我是长城上那一排排恒久的垛影!

站着,

我是您咚咚敲响的那面战鼓;

倒下,

我是您脚下那捧呵护着城墙的泥土……

?啊,祖国是军人心中的恒星,

军人,是祖国忠勇的卫星;

军人自有军人的人生轨道,

永远环绕祖国飞行……”

忽然,城垛山上空炸响了一声春雷, “轰隆隆”,那么干脆,那么响亮,划破长空,滚过天际.

常言说, 春雨贵似油. 常言又说, 三月雷, 麦谷堆.无疑,今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雨,哗啦啦,大起来.这雨,似笑,似哭,似唱,似说;这雨,似伤心,似高兴,似感慨,似激动;这雨,似乎在为孙雅雅鼓掌叫好,似乎在为九泉之下的张文英哭泣, 似乎在向坟茔前的人嘱托着什么,似乎在为城垛山歌唱,似乎在为磨剑河伴奏,似乎在为?“鱼水新村”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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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谈谈大学之所以为大兼谈争创一流大学的基本方向(2006年第11期;原刊2006年第1期) 摘要本文阐述大学之所以为大的四个方面,也是争创世界一流大学的基本方向推崇学术研究,实行思想自由,培养学术大师,注重通识教育 本文反对单纯从数量、形式上追求大学之大 关键词学术;自由;大师;通识中图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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