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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团毕业论文范文 和影子团(中篇小说)有关毕业论文模板范文

分类:毕业论文 原创主题:影子团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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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哲珠 中国作协会员.在《作品》、《 中国作家》、《广州文艺》、《 边疆文学》、《 北方文学》、《 文艺风赏》、《福建文学》、《 百花洲》、《 南方文学》、《 延安文学》、《作家》、《 创作与评论》、《 鸭绿江》、《 芙蓉》等发表过小说,有小说被《中华文学选刊》、《 小说月报(中篇小说专号)》和《中篇小说选刊(新锐专号)》转载.有小说入选《2012 中国中篇小说年选》.2014 年出版长篇小说《老寨》.2015 年出版长篇小说《长河》.

文/ 王哲珠

日光打在头发上冒出烟,寨场的砂石地上也起了烟,对面那群人变得恍惚,苏石想抹抹眼皮,但他不敢眨眼,那群人极有可能眨眼间扑过来.身后苏士城再次问,阿石,我们先冲?声音和日光一样焦躁不安.苏石摆摆手,这种时候,他反而镇定了,这次是对方先挑起的,他只管等着.

阿石,飞侠队动了.苏士城说.

苏石看到了,最前面的吕树松转头和吕富平说了几句,接着,吕富平挥了挥手,一群人往两边散开.苏石低低吼了一句,影子团准备.身后的伙伴起了小小的骚动.飞侠队那群人扑过来,带了夸张的嘶喊.苏石大叫一声,开打.两群人搅在一起,身影交错,手脚在日光在烟雾中凌乱不堪.苏石事先安排好了,块头大出手猛的苏士城对付吕树松,他对付精明的吕富平,除了这两个难缠的,其它的各自选一个对付.影子团和飞侠队这样的对战已有无数次,每次群打之后,苏石都把影子团聚在一起,记下飞侠队每个人的特点,因此,近一年来,几乎都是影子团取胜,愈是这样,飞侠队愈是挑战.当然,飞侠队也是想了办法的,学电视里的武打片训练,甚至排了什么兵阵,影子团也得不停想办法,时不时派个人偷偷打探飞侠队的消息.

苏石和吕富平扑在一起,不看对方的眼睛,只是打,拳头挥出去,脚踢出去,苏石感觉拳脚咬着吕富平的皮肉,很有力道,很扎实,同时,他身上的痛疼点越来越密,一种说不清的控制了他,甚至带起快感.苏石恍惚起来,他被痛打,一种极大的力量制伏了他,他的身体瓦解了,他终于躺进棺材,棺材放在寨场上,四乡八寨的人围着,今天只给他送丧.送丧开始前,一大群人低声讨论,对于他,他们会说些什么?父亲母亲会站在哪里?棺材扛起了,一大群人跟在他苏石的棺材之后……

苏石打得淋漓起来,直到抓扯着的那个身体软下去.回过神,吕富平已经趴倒在地,苏石脑里嗡地一声,双手去拉,吕富平无力地想甩开他,嘴里骂着.他弯腰去抱,吕树松喊了句什么,飞侠队的人跌跌撞撞地退开,吕富平推开苏石,飞侠队两个人扶起他,一瘸一拐退远了.

又把他们打趴了.苏士城大喊.影子团的人欢呼成片,欢呼里夹杂着因受伤发出的滋滋声.关于棺材的幻影消失了,议论他的,为他送行的,为他哭泣的人群淡去了,他独自立在空荡荡的田野间,被失落感拍打得站立不稳.几双手扶住他,影子团的伙伴半围着他,他看见伙伴们的脸,或多或少带了伤但喜气洋洋,现实把他击倒在地,周围惊叫一片.苏秀仪拿手帕擦着他额角的血,递给他一瓶水,你要拼命呀?有那么打架的么.我在一边喊破喉也没用.

我打得狠?

太狠了.苏大壮怯怯点头,吕树松都让你吓着了.

把吕富平打重了?苏石才回过神似的.把他打成乌龟了.苏士城兴奋地挥着拳头.苏平平说,阿石,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以前也狠,但不是这样.

苏秀仪抓住苏石的手,用力握了握,苏石拨开身边的人,慢慢走远.

夜的第一层灰暗落下了,苏石走出寨子,向上阳寨去,虽然是晚饭时间,极少机会碰到什么人,况且现今乡里也没什么人了,他仍赶得又小心又匆忙.

吕富平吃着饭,苏石在门口晃了一下,他匆匆扒下半碗饭走出来.苏石张张嘴没唤出声,吕富平不看他,脸像被夜色凝住了.但吕富平向后间走,像往常一样,苏石紧跟上去.

进了后间,吕富平拖张椅子坐下,背对苏石,似乎想把苏石冻结在沉默里.苏石从袋里摸出一小瓶药水,一小团布,走近吕富平,布沾了药水,往吕富平受伤的脖颈上抹.吕富平躲闪着,扫开苏石的手,同时后退两步,苏石凑上去,吕富平继续退.这药酒很好,我奶奶找青草浸的.苏石伸长了捏布的手.

留着自己用.吕富平再次背对苏石.

我能不打吗?苏石说.

我不用这药.吕富平说.

是我打狠了,你也不想我只做做样子的……

吕富平转过身,你什么意思,忘了你是下阳寨影子团的?我可记得自己是上阳寨飞侠队的,下次我会打得更狠.

苏石猛凑到吕富平身边,一手捉住他,一手往他脖颈的伤口上抹药酒.吕富平挣着身子,骂他多管闲事.

够了.苏石突然喝了一声,在这别提什么影子团和飞侠队.他退开两步,直直望住吕富平.吕富平的目光从他的目光里抽出去,但坐下了,半垂下头,苏石走近前,为他擦着药酒,额角、脖颈、胳膊、膝盖……屋里安静得只有时光流动的声音,时光倒退着.

十二年前那个夏天,七岁的苏石跟着母亲走进上阳寨时,吕富平在寨外池边用瓦片打水漂.苏石的母亲把吕富平招到面前,还没张嘴,吕富平脆声说,丽虹婶,我妈在家.苏石的母亲将他留在寨外和吕富平玩耍.苏石捡了几块瓦片,弯腰,扔出,瓦片在水面上漂亮地滑行.吕富平也捡瓦片,也扔,要盖过苏石的意思.两人你来我往,暗暗较着劲,直到吕富平的母亲出来喊他们午饭.

苏石的母亲和吕富平的母亲是同寨人,从小一起洗衣一起绣花,没想到都嫁到隔乡来,继续走动着.十年前,她们同时进城,坐的同一辆车,那天,苏石和吕富平并肩立在路边,看着两个母亲慢慢走远,消失.回来时,两人去了河边,在河边竹林里走了一个下午,谁也没出声.

刚见面的那天午饭后,吕富平决定把苏石带到后间,按他的说法,那是他的秘密基地,语气中,对于苏石,是特别对待的.他把舅舅从城里捎来的小刀给了苏石,并为苏石磕破的手肘擦药,药也是城里来的,擦着不痛,据说还不会留疤.

现在,苏石想把那件事告诉吕富平,话已含在齿边,但吞了回去,吕富平的父母仍没办法在城里给他腾一个位置.

苏石拐进巷子时,暗黑里闪出一个人影,苏石缩了一下,人影抓住他的肩膀,阿石,你不对头.秀仪,你躲这里吓人做什么,天这么黑了.苏石拉开距离.

吓人?苏秀仪凑近苏石,阿石有怕的时候?要是平日,我这么闪出来,早让你揪住了.

苏石不出声,闪过苏秀仪继续走.

你去哪?

回家.

回家?苏秀仪声音高高扬起,这种时候你回家,白天那一场打得漂亮——你受伤了?苏秀仪急跟上苏石.

苏石拨开苏秀仪的手,伤?哪个能伤得了我.苏秀仪抓住苏石,半拥住他,半靠在他身上,抬起眼睛,在暗黑里寻找他的目光,他面对着她,但不看她,目光好像融在夜的暗色里了,这种样子让她害怕.她晃着他,他没动,双手也没像平日一样拥住她.她想哭,又想骂,可突然感觉这时候哭骂没用,有什么东西变了,这种东西让她恐惧.阿石,你有什么事情,拜托告诉我.苏秀仪抱紧苏石,让她揪心的是,苏石慢慢挣开她.

能有什么事,你又疑神疑鬼.

别扯开话头.苏秀仪抓紧苏石要抽开的胳膊,这次不一样.

你到底想怎样?苏石压住涌到喉头的怒气,语调变得无奈.

过去吧,大家都在老寨等你,别再东想西想的.要让大家知道你忘了今晚这一聚,不知都要怎么想.

果然都准备好了,啤酒、纸烟、花生、,苏石走进那间闹哄哄的破屋时,烟雾蒸腾,本来就不明亮的灯光含混不清.影子团的成员坐着、倚着、靠着、横着,把屋子占得满满的.

整个老寨是影子团的天地,苏平平家的老屋是他们的据点,藏放着四处搜罗来的东西,平时都在这里聚,晚上靠充电电灯照明.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和别的寨子群架后,照例是要凑一凑的,打输了,苏石让各人谈看法,想想下次怎么扳回来.打赢了,便喝酒抽烟.

苏大壮起身扬着一手,阿石,快,帮我扳回这一局.

苏平平将苏石拉到角落,问,你怎么了?

怎么了?苏石瞪了苏平平一眼,我能怎么,你脑袋被门夹了.

阿石,影子团里没有秘密,有事你得说.苏平平看着苏石.

你今天没让人揍够?苏石在苏平平脑袋上拍了一掌,双手用力一拍,把屋子拍安静了,举起一支啤酒,喊,干了.

一片呼喝之声,碰瓶子之声.有人提起今天一仗,尖叫,口哨,欢喊,气氛热烈到夸张.苏石走至角落坐下,让自己淹没在闹声里,在光和烟雾里,在凌乱的影子里,一口一口灌啤酒.这就是影子团的生活,像这些被放弃的破屋烂房,他们也是被放弃的,将老寨当作保护色,四下惹事之后,躲进这里,或狂欢至麻木,或颓丧至麻木.都习惯了,苏石原本以为自己也习惯的,可他突然不习惯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弄不清楚.

不习惯能怎样?这个困惑是突然浮上脑的,弄得他惊慌失措.啤酒瓶空了,他又开了一支,握着,绕屋子转起圈, 在那些影子般的同伴间穿行.

绕到屋门口,苏石一脚踏出去,突然被扯住,是苏平平.苏石骂,你是鬼呀,阴魂不散,跟着我做什么?

这么早你就走?苏平平扯得更紧.

好呀,捉住了.苏士城举着啤酒瓶晃出来,还是平平心思多,他说你不对头,我还不信,阿石,你这两天是不对头,看上华侨中学哪个妹仔了?开口,我们明天去拦.

苏秀仪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撕住苏士城的嘴,要拦哪个?

苏大壮在一边劝,秀仪,士城开玩笑的.

屋里的人都涌出了,看着苏石,苏石骂,你们被打傻了?脑袋让酒泡坏了?下午这一场,上阳寨有人找到我家,老头在家发脾气,我能不回?难不成让他把气撒奶奶身上.我得回去再干一仗.

都哈哈大笑,苏士城拍拍苏平平,让他去.苏平平还想说什么,苏石瞪他一眼,他的手松开了.苏石大步往巷尾去,苏秀仪跟上,阿石,你骗他们.

秀仪,你也回家了吧,别老在这呆那么晚.苏石对苏秀仪说了一句,急匆匆走掉,留下苏秀仪呆愣在黑暗里.回神时,苏石已经拐出巷口,脚步声也消失了,苏秀仪突然感觉她失去了苏石,永远.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号啕大哭.

爷爷到隔寨找老友喝茶,奶奶见他进门就要起身,苏石说,我不吃东西,什么也不吃.奶奶要张嘴,苏石说,我要睡觉,现在就睡.说完进屋上床,拿被单将自己蒙起来,奶奶把屋门轻轻带上.

苏石是真想睡的,极深极深地睡,像奶奶说的,睡死过去,人世的事全都无关了,不会欢喜也不会揪心,不用选路子也不用想法子.苏石用力闭了双眼,蜷紧身子,但睡意越来越远.见鬼的是,他想到睡醒之后,一切将原封不动.

苏石发现自己的意识像窗口的月光,越来越明晰,爷爷回来了,问起他,奶奶说他睡着了,爷爷压低嗓门说了几句,听不清内容,但那份愤怒清清楚楚,奶奶低声劝了几句.

一切安静下来,苏石起身,踮了脚走出屋.满天井的月光,有种抚慰人的安宁,这是苏石很久没有感觉到的,他有些惊奇,在天井站定,目光在月光里迷茫地散开.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身边,这让他又生气又羞怯,退开几步,不耐烦地说,我出来撒尿.转身要走,奶奶拉住他.

阿石,你到底怎么想的?

想什么想,我要睡觉了.

奶奶仍抓着他的胳膊,你妈今天又来电话了,让这两天到镇上买,记得,那边的车站是……我不去,告诉他们,不要再打电话.苏石咬着牙打断奶奶.

阿石,怎么说话,什么他们,是你爸你妈,他们一心为你好.

都一样,眼里无父无母的,当年那一对要走时顾过父母?一甩手十多年,回过头?爷爷走出屋,一句一句掷过来,又转向奶奶,放开,你以为抓得住?随他,他想在这破地方烂掉,哪个拦得住.你插嘴做什么.奶奶说.

苏石的脖子梗起来,目光跳过爷爷,好几年前开始,他在爷爷面前就经常以这样的姿势站着,迎接爷爷所有的怒骂.

但爷爷沉默了,苏石在坚硬的沉默里梗得脖子发酸,回过头,爷爷已经进屋.奶奶倦倦地立在一边,说,阿石,听你爸妈一次吧——可你和妹妹一走,这屋子还有个样子么?

苏秀仪一大早来了,立在天井边,跟苏石的爷爷奶奶招呼后,冲苏石使眼色,苏石半仰起头,把粥倾进喉里,放了碗就要走.

又去哪疯?爷爷闷闷地说,这个家就呆不得?

都要扔掉了?

苏石的妹妹苏灵轻轻放下碗,伸手从椅子上扯了书包,说,我上学去了.闪到苏石前面,极快地闪出门.

苏石没出声,抬脚就走.爷爷放下碗,放出了力度,屁股离了椅子,奶奶扯住他,苏石已经和苏秀仪穿过天井,迈出大门.

苏秀仪低声说,阿石,今天的事你忘了?大家都在寨外等了.

今天的事?苏石话刚出口便恍然过来,立住,半晌不出声.

发什么呆,你从来是最早的,今天起晚了?苏秀仪拉着苏石匆匆往寨外赶.

影子团伙伴围近前时,苏石有转身跑开的冲动,但他努力让自己站牢,做到纹丝不动,好像这就是某种坚定,他现在急需这种坚定,他没办法想象自己跑离影子团,这个他呆了多年的团体,不,影子团就是他,跑离影子团就是跑离自己.但当伙伴们走近他,将他拥在中心时,厌烦和疲累烟一样蒸腾起来,把他困在里面,伙伴们面容模糊了,遥远了.

阿石,你第一次这么晚.苏平平拍苏石的肩.

烟雾消失了,在面前出现苏平平的眼睛,目光直愣愣,让人不舒服.

苏石侧开脸,往前慢慢走,希望伙伴们不要围那么紧,以前,他喜欢这种感觉的,但现在,这种亲密对他产生压迫感.

阿石,你忘了今天的要紧事?苏士城嚷嚷.

苏平平瞪了苏士城一眼,你别乱说,影子团的事,阿石可能忘掉?肯定是被爷爷拖住了——是吧,阿石.

苏石抿紧嘴唇,又猛地呼出一口气,说,今天别去了.

阿石?苏平平想阻止他,你……

苏石立即追了一句,声音很响了,行动取消吧.

伙伴们突兀地静下,苏大壮怯怯地问,让你爷爷发现了?

爷爷发现,阿石也不怕的.苏士城嚷.

探到什么风声了?苏平平问,几天前听说镇上派出所要有什么行动,是这样吧?

苏石摇头,跟什么都无关,我今天不想干.扔下这句话,他走出伙伴们围成的圈子.身后沸腾了,声音石子般,敲打着苏石的脑门.苏秀仪跟在后面,走了好几步才喊住他.

阿石你到底怎么了,可以说,不要这样.

就是取消行动,天要塌了吗?苏石突然大嚷.

苏秀仪双眼一睁,眉一跳,这是她发怒骂人的前兆,苏石挪了挪身体,让自己直面她,准备迎接她泼辣的怒骂.但苏秀仪眉眼一垂,蹲下去,抱住膝盖开始抽泣,这给了苏石沉重的打击.

伙伴们的疑惑和质问扑头盖脸,最让苏石受不了的是他们关照式的疑问,带着说不清的惊慌,这惊慌感染了他,弄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苏士城用一声喊叫代表了所有伙伴,阿石,你说清楚.

去吧,继续行动.苏石摊开双手.

快呀,东西带上.苏石的声音恢复令伙伴放心的霸气,再拖拉,赶到镇上工人要下工了.

那家工厂是看了很久的点,在镇郊,工人们上班时,厂门关闭,附近很少行人,不远处是田野,还有一片竹林,万一有什么事,撤退很方便.工厂围墙不高,没有凶狗,只有一个看门老头,这方面的障碍对苏石他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记.那是镇郊那片电线厂中较大型的一家,有的是旧电线、电线皮、铁丝,运气好的话,可能得到整捆铜丝.这些所谓的电线厂,不知从哪买来大批旧电线,把电线里的铜丝抽出,重新熔化拉丝,电线皮粉碎清洗后卖出,买到的电线里铜丝粗,便发了财.若买那批货线里铜丝细,甚至杂了铁丝,老板只能认运气差.

影子团往镇郊去的时候,有那么点替天行道的意思,那些厂熔铜洗料,把四周弄得乌烟障气,他们拿走一点是好事.苏士城再次说起这一节,影子团嘻嘻哈哈笑成一片,很明显,今天的行动肯定有大收获.

和以前一样,苏秀仪在不远处走来走去,既望风也看好撤退路线,胆子小的苏大壮和苏强在工厂附近看守,准备接应东西,其它人一些进厂拿东西,一些爬在围墙上接.

苏石和苏士城带着人,找到事先选好的角落,叠起人梯,很快爬上围墙,厂里的机器呜呜轰响,没有半个工人,老门房也没有影子,动手的黄金时刻,厂房外的空地上有大堆电线,拿走一些,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苏石和苏士城对视一眼,那瞬间,苏石取消行动的话差点出口.苏士城已经滑下围墙,苏石随后滑下去,后面两个伙伴也下了墙.

那么多电线,堆成小山样,一时不知从何下手.有伙伴捅捅苏石,他发现不远处几捆电线下有捆铜丝,苏石看见伙伴眼里的亮光,意思很明显,好货啊.苏石该指挥伙伴一起拖出铜丝,然后扛向转墙边,绷在墙上放下的绳子上,让伙伴们拉出围墙,步骤在脑子里清晰着,但他没动,望着四周,一片茫然.这些年,他们就这么过着日子,做这种事和打群架都再自然不过,然后呢?他被“然后”之后那一段难住了,那是一段灰白,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但又令人不安地粘稠着.

伙伴们低声呼唤苏石,他只是呆愣地立着,在苏士城的指挥下,伙伴们先去拖那捆铜丝,铜丝吊上墙,又搬了两捆电线,准备撤了,这是影子团定下的原则,不太贪心.苏石仍立在原地,伙伴的低唤急切了,苏石终于动了,但不是往围墙边走,而在电线堆边绕起圈,苏士城骂了一句,返回来拉他.

他们的动静引起了门房的注意,他脸贴着窗口,尖利地喊了一声,然后跑出来.幸亏厂里机器声音大,等几个人追出,影子团的伙伴们已经跑进田野,朝不远处的竹林跑去.但铜丝和电线都丢下了,这一趟除了工厂几个人的一顿臭骂,一无所获.

影子团的伙伴们靠着竹子,或蹲或坐或四下绕圈,呈松散状态,似乎已过去半天了,苏秀仪双腿满是蚊子叮出的红包,除了苏士城偶尔低骂一句,没人出声.苏石起身要走,苏平平赶到他面前,阿石,你不说点什么?

说什么.苏石耸耸肩.

刚才你怎么那样?苏平平问.事实上,这个问题在影子团逃进竹林时,伙伴们已问了无数次,都被苏石坚硬的沉默挡掉了.

苏石也不知怎么回答,他骂了句粗话,这句粗话稍稍缓和了他的情绪,没有把那句要命的话说出口.苏石想说,解散影子团.他无法想象这话出口的后果.

当天晚上,苏石坐床上,把自己沉在黑暗里,任解散影子团的念头在脑里翻搅,影子团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有什么好解散的,他什么时候把影子团当成自己的?他要喘不过气了,但影子团确实是他组建起来的,那年春节,他撺掇伙伴们干了那件事后,就有影子团,由他带着,一直到今天.他种下的这颗种子该怎么办?苏石下了床,在冰凉坚硬的地上翻跟头,把自己弄得发冰发痛,念头仍然很活跃.

四乡八寨中,每个寨子都有一群和影子团一样半大不小的孩子,几乎都有进城打工的父母,好一点的父亲进城母亲在家,糟糕的失去了父亲或母亲,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有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故事,但他们都秘而不宣,将故事压缩成丸,吞在身体深处,化成说不清的力,这股力带着他们左冲右突,因为他们,四乡八寨无法安宁.

成群是成群,正儿八经命名是影子团起的头,影子团的名气也是四乡八寨中最响的,因为影子团这名字有故事可讲,与个人的故事相反,这个故事被不断宣扬着.

八年前的事了,临近春节那两天,各乡寨的孩子开始成群立在寨门口,表面无所事事地玩耍,暗地里无数次伸长脖子,目光粘连着远处乡大道的方向,那条大道将陆续出现进城打工人回乡的身影.每个孩子都希望快点等到属于自己的身影,等那身影到了面前,克制住欣喜,装作偶遇的样子,接过大包小包.接下来几天,将是一年中最汁液饱满的日子.

苏石也是那群孩子中的一个,那天,他突然憋闷起来,找个角落蹲下,蹲了半天,他将下阳寨的孩子喊到一起,但把他妹妹支回家拿什么东西了.听过苏石一番话后,孩子们面面相觑,几个年龄大点的举手喊,好主意!苏士城第一个立在苏石身边.苏石看着不开声的孩子说,自愿的,参加的跟我来,不参加的保密.

接下去那几天,下阳寨的孩子格外安静,听话得让人吃惊,因为听话,他们从大人那里得了更多的零钱,获得更大的自由,转移东西时没引起任何注意.

大年三十的晚饭开始时,下阳寨的大人发现寨里一群孩子不见了,才意识到从中午开始,寨子异样的安静.那个过年,下阳寨的大人在反复的寻找、惶恐、绝望中纠结而过.整个乡都出动了,和下阳寨有点亲戚朋友关系的人都帮着找,派出所也插手了.

大年初二,人们在一个山洞找到那群孩子,山洞在离下阳寨很远的一座山上,翻过去是另一个乡.山洞外面用石块彻了小灶,架着铁锅,洞里用干树叶铺了厚厚一层,铺了破草席,上面堆着各种零食,洞的角落有白米豆子菜油酱油,这是他们精心准备了几天的成果.洞是以前满山乱跑中发现的,当时,苏石说这洞打仗用来藏人藏东西最好.

几天前,苏石在下阳寨前将孩子们喊到一起,提出了一个想法,在过年时藏起来,让父母找不到他们,尝尝见不到人的味道,他们整年地找不着父母.这提议一起,引起极大的共鸣.那天下午,他们聚在老寨,以苏石为首,学电视剧里的样子,拟定了计划,安排出需要的食物和保暖物,接着,分头准备东西.

这个计划,苏石自始至终瞒着妹妹,他的说法是,妹妹是个大嘴巴,不用半天,就会对爷爷奶奶全盘托出.实际上,说不清为什么,他不想让妹妹参与,包括后来的影子团,他赶走妹妹,冲哭得可怜兮兮的妹妹吼,好好读你的书!吼完自己呆了,这是爷爷吼他的话.妹妹确实是读书的料,一向名列前矛,在伙伴们面前提到,他就笑妹妹书呆子,秀仪冲他翻白眼,鼻子哼,你恨不得她呆得更厉害些.

下阳寨孩子失踪案轰动一时,从那之后,下阳寨的孩子出名了,特别是苏石.那群孩子一直跟着他,某天,他突然对伙伴们说,我们叫影子团吧,影子一样,谁都抓不住摸不着.影子团由他带领,没有谁提出,自然得像吃饭时掂起筷子.自有了名字,下阳寨这群孩子被一种无形的东西联结在一起,这个名字有某种类似于旗帜性的东西.

有了影子团后,其它寨子很快有了飞侠队、雷电队、飞石队……

那天,影子团从竹林出来后就散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老寨.苏石独自走得极快,不让人跟,连苏秀仪也赶走了.苏士城在后面高喊,我们去哪啊?这句话锤子般震得苏石胸口剧痛,半晌喘不过气,他转身,用力提了口气,喊回去,回家啊.回个鬼.苏士城又嚷,带了哭腔.

苏石飞奔起来,单独一人去了老寨,挑了个角落,靠老墙蹲下,纹丝不动,灰头土脸,像成了老墙的一部分.苏石的眼睛是动着的,飞快地动,从父亲母亲离开的背影开始,十多年的过往像一张被打乱的拼图,无数碎片在眼前纷扰缭乱,弄得他脑门发晕.他拿头往墙上磕,相信将这些碎片磕出脑袋就清静了.他闭上眼,在黑暗里呆一会,再睁开眼,碎片消失了,眼前现出好几条路,这些路都笼罩着浓重的雾,每条路都隐隐有一双手,若有若无地招着,手旁边都睁着一双眼睛,诡异地盯着,所有的路都消失在浓雾里,看不见方向.苏石呀地大喊一声,把头圈进胳膊里.

有人碰了碰苏石,苏石往后弹了一下,是妹妹.苏石警惕地起身,我警告过你,不要来老寨.不来老寨怎么找你.妹妹紧盯着他,我刚刚去你们那间屋找了,没人,找了整个寨子,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

苏石突然意识到刚才那声喊叫被妹妹听见了,头皮一阵发紧,闪过妹妹,大步离开.妹妹追着嚷,你还不去镇上买票,都在等你做决定.

进门的时候,爷爷奶奶挤在电话旁边,爷爷朝他扬扬听筒,苏石立在天井边,无动于衷,爷爷对苏石横出一根手指,怒气把眉目弄变形了,苏石慢吞吞地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了,爷爷的手指颤抖起来.妹妹过去接了话筒,和母亲聊了几句,说,我也想快点,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那边学校怎样——好贵,不过,贵的学校肯定教很多……

爷爷立在苏石面前一米处,半低头,用压迫性的姿势看着他,他抬头和爷爷对视,奶奶在他身边坐下,拉住他的胳膊,眉眼搭拉下来,苏石胸口一沉,他受不了奶奶这样,烦躁地抽出胳膊,慢吞吞向电话走过去,妹妹立即低声对着话筒说,哥哥来听.把话筒递给他,和爷爷奶奶退开,像要给他退出一圈真空地带.这种小心翼翼让苏石冒起一股无名火,他拼命抑制自己摔掉话筒.

话筒那边的母亲说着,不停地说,苏石只是一味沉默.妹妹终于急了,凑近前,大声说,哥哥在听,我肯定要去的,哥哥不说话,也是要去的……不去!苏石突然吼起来,声嘶力竭,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不用你们管,有什么好管的.说完扣了话筒,半天立在电话边,喘气不停,脖子上青筋暴起.

扣了电话,苏石冲进自己的屋子,掀了蚊帐,蜷到床上一角,突然觉得自己像赌气的女人,跳下床,却找不到想安坐的地方,在屋里绕着圈.妹妹进来了,他瞪鼓了双眼,往常,他很快就将她瞪出屋去,不敢再来管他的闲事.这次,妹妹的目光跳过他,顾自走进屋子,坐下.苏石耸耸肩,转身要走.妹妹喊了一声哥,带了哭腔.苏石的手僵在门上,半侧过脸,语调里满是愤怒,你哭个鬼呀,我的事跟你无关.

影子团就那样要紧?妹妹说.

苏石冲到妹妹面前,举起拳头.

影子团终归得散的,总不能老这样吧.妹妹继续说.

你找死.苏石咬牙.

你想走的.妹妹直直面对他,一字一句说,从小到大,你不让我参加影子团,你会不知道怎么回事?苏石双手下垂,颓然坐下.

妹妹开始说,滔滔地.她讲的那些事,在苏石看来,年代久远了,他原认为这些事已经不属于他,却惊讶地发现随着妹妹的讲述,他的皮肉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剥离的痛苦,最后,他几近绝望地承认,那些事从未离开过.他被自己的软弱惹怒,怒火在身体里窜动,烧得他脑门发麻,喉咙和眼睛都干涩缺水.

妹妹讲述当年兄妹俩怎样蹲在屋角,头凑头,喳喳说半天,半天后起身,她就变得极听话了.父亲母亲离开后,妹妹情绪很差,吃着饭或玩耍着,嘴一张就号啕不住,爷爷奶奶哄也没用,这时苏石过去了,把她拉到一角,像共享一份秘密,也共同分担一份忧伤,妹妹安静了.苏石给妹妹描述城市的样子,靠着他从电视里得到的经验,靠着村里大人茶余饭后的评说,加上自己的想象.在他嘴里,城市成了神奇的世界,近于童话了,与童话不同的是,有进入的通道,这就吸引人了.

是的,那时的苏石确信他们将进入城市,城市的通道永远为他们打开,就像父亲母亲,像四乡八寨越来越多离乡的大人,至于进入城市后怎样,苏石努力想象过,所有的想象都带着美好的,虽然最终都模糊了,但信念是在的.这个信念是母亲在电话里给他的,母亲每次打电话都描述城市,告诉他,好好学,进了城容易有出息,会变成真正的城市人,在城里会有自己的地盘.最后,母亲交代他看好妹妹,他是哥哥.这是母亲固定的结束语,有段时间,这话变成某种仪式,给苏石以说不清的豪气.

苏石将母亲的话加工,转述给妹妹时变得更有希望.妹妹无数次问他,城市人是什么样的,他无数次陷入沉思,苦于脑子里找不到适当的语言.多次想象和描述后,他有了模糊的结论,总之,城市人和乡下人不一样,真正的城市人有某种光,衣服在他们身上变得好看了,他们走路是半跑着的,目光是直直的,他们住的房子叫楼,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所有的土崩瓦解始于那次进城.那个暑假,他各种恳求,各种讨好,耍尽小心思,缠得母亲给了一个进城的机会.妹妹当然没法跟去,理由自然有一堆,他找的,加上母亲找的.

一切都在想象之外,父亲母亲的工作和住处有想象不到的暗色、狭窄、汗水、渺小,城市比想象的更庞大,有更多的不可思议.那是苏石最漫长的暑假,那次回来后,虽然他带了父亲母亲买的各种小玩意和零食,但他整个人灰暗了一层,似乎头上顶着看不见的阴影.直至今天,他仍不愿意细说那次城市之行,不管妹妹和影子团的伙伴如何探问.只有一次,确实被问急了,他甩出一句话,再不回来,人就要丢了.

妹妹说,你忘了,要带我进城的……

别说了.苏石截断妹妹的话,猛起身,带倒了椅子,冲出门,撞得门砰地一震.

跑出寨子时,苏石碰到苏士城,喊,叫他们都去老寨.

哎.苏士城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早该这样了,我们带上啤酒和吃的.

影子团的伙伴们聚齐老寨的屋子时,苏石横在屋里床上,靠墙躺着.苏秀仪碰了碰他的肩膀,他一跳而起,立在床上指挥,啤酒和东西摆好,开吃,录音开到最响,各人袋里的烟掏出来,谁敢偷藏一根,以一罚百.

跳跃,拍桌子,尖叫,绕圈奔跑,唱歌,老屋震动起来.苏士城笑喊,阿石,你个鬼,终于正常了.苏平平却立在一边,静静看苏石,苏石朝他吼,看什么看,你脑筋有问题?不吃不喝滚回家去.苏平平凑过去要张嘴,苏石冲他举起拳.苏秀仪走到苏石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靠近他的耳朵,阿石,有必要这样吗,连我也不能说?不知是因为屋里极闹听不见,还是苏石故意不听,他往苏秀仪嘴里塞了一块饼干,转身走开.

闹半天后,苏平平发现苏石喝的不是啤酒,他喝着白酒,就那么端着瓶子往嘴里灌.苏平平去抢,苏石瞪着发红的眼睛,要跟他拼命的样子.苏平平过去碰了碰苏秀仪的胳膊,凑她耳边大声说,他这酒哪来的?苏秀仪晃着头,鬼知道啊.

有其它人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伙伴停下疯闹,最后,所有的人安静下来,录音机里的音乐疯狂地鼓动.苏士城让苏大壮关了录音机,苏大壮怯怯看着苏石,苏石仰起头,灌一大口酒,剧烈地咳嗽.苏士城骂了句什么,跳过去推开苏大壮,关掉音乐.安静像一块巨石,猛地坠落于老屋正中,所有人目瞪口呆.

苏石跌坐在地,甩甩头,在安静里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安静凝结了.苏石说,试点白货怎么样.他的口气含含糊糊,但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苏平平最先反应,扑过去拉住苏石的胳膊,阿石醉了.

苏石甩开他,喊,没错,试点白货,刺激刺激.白货这个词在影子团是禁忌,谁敢提起是要吃苏石拳头的,更严重的是会在某段时间内禁止参加影子团的活动.

乡里一些老寨中,镇郊的破屋里,隐匿着无数青年,从暗色的通道得到毒品,终日将自己扔进云雾里.他们眼神破碎,日夜凌乱,影子团所有人都明白,那是些完蛋的人,影子团的伙伴害怕他们,更看不起他们,影子团是不一样的,他们以后会做不一样的事,虽然还不明白是什么事.

这话一旦出口,苏石呆了,被自己的平静惊住,他没想到话就这样出口了,他甚至有某种说不清的,他一向认为那是多么可怕和禁忌的东西,难道自己潜意识里是渴望那东西的.苏石眼神空洞了,摇摇晃晃撑起身子,歪歪斜斜转圈,手里的酒瓶晃来晃去.

冻结的安静里,苏秀仪走到苏石面前,高举起手,狠狠地甩了苏石一巴掌.苏石眼皮翻了翻,双脚一曲,整个人软瘫在地,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十一

苏石终于慢慢从黑暗里回过神时,感觉脑袋裂成好几块,他下意识地抱住头,脑袋是在的,但似乎已飘离于身体外,眼前的世界恍恍惚惚,直到他看见妹妹.他急急下床,身子一软,跌倒在床下,妹妹扶住他.

谁让你来这,滚.他用沙哑的嗓子骂.

找你的.妹妹声音也变了,表情不对.

苏石不清楚的是,他已昏睡了两天,这两天,影子团的伙伴惶恐不安地守着,他若再不醒,他们就要把他抬到镇医院去了.妹妹来过无数次,蹲在床前喊他摇他,哭,回家对爷爷奶奶说找不到他,说他到镇上朋友家过夜了.她不确定,爷爷若知道哥哥喝成这样,会不会带着木棒扑进老寨,一棒把哥哥打废.奶奶又会怎样.

这个地方你不要来.苏石挣扎着坐起,推了妹妹一把.

苏秀仪凑近前,让苏石的妹妹先回,说等苏石再清醒点会送他回.若不是苏石这样,若不是看见苏石醒了她高兴,她就想骂了,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他苏石的妹妹就不能来,他想将妹妹护在一个玻璃罩里,说到底苏石把影子团当什么了,他认为她苏秀仪就是这种地方的,比不上他妹妹金贵……浓重的忧伤弄得苏秀仪眼前发黑.

妈回来了.妹妹说.

母亲坐在客厅,目光织成一张网,苏石躲闪不过,只好浑身不自在地穿过那张网,好像穿过细密的针林.他侧了下身子,往自己屋子走去,母亲喊了他,他脚步顿了一下,继续走,关上自己的屋门,直到午饭.对于苏石的样子,爷爷、奶奶、母亲都有太多的疑惑,争着想追问,苏石统统避开了,几个人的话哽在喉头,弄得胸口发闷,脸色发紧.

晚饭出屋时,苏石已经把自己收拾出个样子了.端起饭碗,母亲就开始说,说她时间很紧,父亲有太多事需要帮忙,明天走已经是最迟的,下午得去镇上买车票,三张,让苏石把东西收拾好.她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妹妹的东西整齐地堆在厅一角椅子上.

别买我的票.苏石闷闷地说.

明天早上九点有一班车.母亲继续说.

我不去.苏石扬了声调.

都安排好了.母亲夹着菜,我不能在家里呆太久.

苏石把碗顿在桌面上,顿出极大的声响,所有人抬起脸,望住苏石,若不是奶奶拉着,爷爷的拳头就要落在他身上了.

我不用人安排.苏石哑着声,你们有心,想到为我安排什么了,我受不起.

阿石,你是知道的,我和你爸一直在用心,很多事情没办法.母亲出奇地平静.

你们不用费心,我死不了.苏石说.

爷爷拍了下桌子.

母亲直直看着苏石,半天没出声.苏石转身要走,妹妹过来,死命扯住他.

阿石,你小时候很懂事的.母亲说.

不要这么说我.苏石喊,好像这句话是铁锤,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不能再任性了.母亲说,阿石,再拖下去你的路就完了.

苏石哼了一声,冷笑,现在说话真像城里人,大城市没白住.

阿石,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母亲说.母亲语调里透出凄凉,苏石的胸口绞痛起来,这绞痛弄得他极为愤怒.

苏石最终还是走了,出门前,母亲追着说,阿石,别拿自己的路赌气,赌不起的,我们都赌不起.

十二

苏石走进吕富平的后间时,吕富平扔给他一包烟,是包好烟.他问,飞侠队近来得手了好生意?吕富平让他拿烟堵住嘴,别多管闲事,别想套飞侠队的事.苏石淡淡笑了一下,吕富平和小时候一样,对某些认定的规矩守得死死的,以为只要提到飞侠队,就是当了叛徒.

我对飞侠队没兴趣,我想知道点什么,用得着使这手段?苏石说.这样说的时候,他总恍惚进了碟战片的情节,他和吕富平参加了对立的两个党,私底下却是至交.以往,这种感觉让他获得某种诗意的,但是现在,背叛两个字突然格外醒目,立体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刚刚那股冲动推着苏石一路直来,面对吕富平的时候,想说的话却一截一截地往后退.

你有话.两人不出声地连吸几根烟后,吕富平开口了.

不说飞侠队的事.苏石答非所问.

我知道——说吧.

苏石又点了一支烟,直到吸完,不出一声.

你一直跟着飞侠队?扔了烟蒂,苏石问.

不说飞侠队.

问的是你,以后就这么呆在飞侠队里?苏石侧开脸,避开吕富平直视他的眼睛,我们都大了.不在飞侠队我去哪.吕富平挪了两步,再次直面苏石,就像你,能离开影子团?

我想离开影子团.苏石向吕富平倾过去,扔出这句话,像扔出一颗石子.扔完这颗石子,他像虚脱了,瘫倒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感觉到吕富平在绕着自己转圈,衣服拂着椅子.最后,吕富平把双手搭在苏石肩上,想把他提起来.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吕富平晃着他.

你呆在飞侠队,就这么呆着,一直?苏石睁开眼,转身和吕富平四目相对.

你发烧了?想那么多有鬼用.吕富平不屑地说,但苏石听出浓重的怯意,这怯意压得他的心也往下一沉.

我要离开影子团.苏石说.他想不到说出口比想象中轻松许多.

吕富平笑起来,递给苏石烟,让他抽烟,要不两人打一架也好,免得胡思乱想,把脑子搞坏了.

我爸我妈让我进城.苏石没接吕富平的烟.

吕富平拉了张椅子坐下,背着苏石.吕富平这一拉,椅脚磨擦着地面,声音很轻,但苏石感觉他和吕富平的胸口都留了划痕.

一起进城?一起去找找机会.苏石说.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就不该跟吕富平谈这事的,但除了吕富平,有其它人可以谈吗?苏石双手按住太阳穴,拼命揉捏,把自己弄得疼痛,他觉得近段时间很会自找苦吃,想些有的没的,他该继续没心没肺的.

吕富平的父母在城里做得不好,这么多年,寄回家的生活费总是很少,他们在城里也过得很紧张,没办法接吕富平和弟妹出去.

可他苏石是这个意思吗?苏石对吕富平生起气,他把自己的意思想到哪去了.接着又对自己生气,自己为什么也想起了这些.苏石没办法谈下去了.接下去两人只是抽烟.离开前,苏石说,比我大点的都进城了,没进城的那些藏在镇郊老屋里吸白货了.

我清楚得很,进城,父母的路我再踩一遍,一样一样的.吕富平追出来说,我们的地盘在这里,你这个白痴.

十三

苏石主动回去吃晚饭,奶奶和妹妹毫不掩饰她们的欣喜,一人一边拉着他,他白了妹妹一眼,烦躁地躲开奶奶,坐下来不声不响扒饭.母亲下午已去镇上买了三张车票,时间是明天下午,本来想定明天上午的车,想了想,多一个上午的时间让苏石缓一缓.爷爷知道了,骂,他还缓得不够?再缓下去玩完了.

母亲又开始说了,她不再提进城和车票,而是开始述说和父亲在城里的生活.先是早年那一段,充满难以言说的艰难和无助,绝望和希望日夜交替.这是母亲第一次在他们面前摆出这种艰难.饭桌静了,苏石抬了下脸,爷爷和奶奶默默嚼饭,母亲表情纹丝不动,像讲述别人的故事.妹妹呆望着母亲,一副无措的样子.

近两年好很多了.母亲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转折语,妹妹的嘴合上了,眼里有了光芒.

长年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父亲,因为活好,又勤劳,下工后自己留在工地四下走,到处琢磨,这些年学了很多本事,也认识了很多朋友——母亲特别强调,那是些跟普通工人不一样的朋友,在城市里走得开的那种——父亲慢慢升成小组的负责人.两年前,通过朋友介绍,父亲开始尝试承包一些私人的装修活,工程很小,但毕竟是当自己的老板,也能喊几个人干活了.

以后在城里算立住了.奶奶插了一句,满是欣喜.

苏石鼻子哼了一声.

母亲缓缓摇摇头,远着呢,城市不是那么容易立住的.

母亲说到苏石身上了,语调里起了欣喜.因为父亲的用心和实在,和一个客户成了好友,那客户有个当老板的亲戚,开了家大型的家用电器超市,愿意给苏石一份活.卖电器,比去工地干活,进车间打工,到饭店端菜,好太多了,干净,能学很多东西,还包吃包住.更重要的是,干这一行有前途,那个客户朋友说了,好好干,多学点东西,以后干得好,有了自己的关系网,有可能拿下某个品牌的经销权,那就打开一片天地了.

妹妹眼里的光彩渐渐绚丽起来,苏石知道她在想象什么,从小,她就会在书本里面找希望,相信书是进入城市的金钥匙,将为她打开一个神奇的世界,只要她脑子里的东西足够多,那个世界永远有她的位置.苏石望着妹妹,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痛惜,他无法想象妹妹将在城市里碰撞的样子.而今天这样的妹妹,有他和母亲极大的“功劳”,他莫名地有种负罪感.

阿石,进了城好好干活.奶奶拉住苏石的手,你妈说了,那是有前途的事.

苏石的手闪电般缩回去,奶奶又提到“前途”,这个词又陌生又怪异,像为了确认这词的意义,他默念了两次,竟涌起一阵恶心感,忙放下碗,大口喝了几口汤,对母亲说,够了,不要再说了.

母亲突然放下碗,哭起来,这是我们的错吗?

我们有什么办法,你说.

苏石放下碗,离开饭桌.

母亲仍在哭,是我们的错,千错万错.

十四

苏石向老寨走去时,像走向已经消失的过往,又像走向难以意料的未来.他已经交代苏大壮通知影子团的伙伴,到老屋集合.不用多久,所有人都会到,这些年,只要是影子团的事,伙伴们从不缺席,他们呆在老寨老屋的时间比呆在家里多,苏大壮更直接,说老屋就是家.

后面有人跟着,苏石回过脸,苏秀仪走上来,和他并着肩,苏石下意识地错开一步,苏秀仪又凑近,手碰了碰他.那瞬间,苏石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立住了,有些蒙头蒙脑的.苏秀仪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半天,苏石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秀仪,你该有点打算的.

嗯?苏秀仪没反应过来.

苏石大步走开,苏秀仪急追上去,苏石说,我没什么好.

伙伴们都到齐了,苏士城兴奋起来,阿石,有什么行动?这次可要干好了,电缆厂的事太闷了,那口气没出来不成.

我要走了,进城.苏石说.来之前,苏石想了无数种开口的方式,想好了很多很多的话,但最终只出来这一句.

安静,粘稠的安静,影子团的伙伴透不过气,甚至有些睁不开眼,他们想看清苏石,他似乎融化在安静里,也变得粘稠,无形无状.苏秀仪坐在苏石旁边,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嵌进他的皮肉.苏石终于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想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次,说服影子团的伙伴们,也说服自己,但声音被胶住了.苏士城跳起来,大骂,阿石,你说的是鬼话.

越来越多的伙伴开骂,骂苏石神经不正常,胆小鬼,城市的走狗,忘本,背叛……所有的骂声中,背叛两个字凸出、立体,像满身棱角的硬物,敲打着苏石的脑顶.他忍着,希望伙伴们继续骂,越狠越好.苏士城想动手的,被苏平平和其它两个伙伴拉住,苏石希望他冲上来,揍自己一顿,最好揍趴在地上,他能就势睡过去.但苏士城让他失望,挣了一会,双手竟不挥舞了,而是抱住脑袋,发出一声哀号.

苏士城的哀号震动了所有人,骂声吵声突然停了,又是沉默,令苏石透不过气的沉默,他拼尽力气想在这沉默里转身而没有成功.苏大壮开始恳求起来,恳求苏石好好想想,说怎么可以离开影子团.苏石慌了,想扑过去捂住苏大壮的嘴,要命的是,其它人学着苏大壮的样子,也开始恳求.他们的恳求莫名地陷进回忆里,当初苏石怎样把这些伙伴拉到一起,怎样有了影子团,这些年,影子团怎样走过来.

苏石的恐惧愈来愈重,这些恳求和回忆像柔韧而粘性的手,整片地伸向他,要把他紧紧粘住.苏秀仪把他的胳膊掐出血了,疼痛让苏石逃脱出来,他终于吐出那句话,你们也该离开影子团了.说完这话,他飞快地转身,飞快地扑向门外,逃离老屋.

十五

苏秀仪追来,想扑到苏石身上,却绊倒了,拖住了苏石的大腿.苏石低头看着苏秀仪,月光不够明亮,但她的表情仍很清晰,顽强的眉眼变得可怜兮兮,满脸泪水令苏石不忍直视.这不是苏石熟识的苏秀仪,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因为他吗?他浑身起了一阵寒颤,不,不是因为他,是因为某些他也害怕的东西.

苏石弯下腰,揽住苏秀仪的肩,想把她拉起来,她确实应该离开影子团,越快越好.苏秀仪想把头靠在苏石肩上,苏石捉住她两只手肘,错开距离,他承不起任何人的依靠.

你为什么要背叛?苏秀仪呜咽着问.她为自己问,也替影子团所有伙伴问.影子团的伙伴呆在老屋里,给门外的苏石和苏秀仪留出空间,对苏秀仪寄予厚望,确信她能将以前的苏石找回来.

这不是背叛.苏石已经冷静,但语气充满了悲哀,走不下去了,你们别糊涂了,你告诉我,影子团还要怎么走下去?

苏秀仪不听,拼命晃头,好像苏石的话是什么烦人的东西,必须甩个干净,她看着苏石的眼睛,摇晃着苏石,你不爱我了.

爱?苏石迷惑了,上上下下看着苏秀仪,点点头又摇摇头,难道你爱我?

阿石,你说的是什么话?苏秀仪声音尖锐了.你不爱我,秀仪,别傻了.苏石拍拍她的肩,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这不是爱.

苏秀仪发呆的时候,苏石走远了.那一夜,苏秀仪就那么立在暗夜里,感觉黑暗一点点渗入毛孔,钻入皮肉,充塞了全身.

苏石到家时,母亲未睡,坐在客厅,半弯着腰,像入了定,灯光把她的影子打在脚下,压缩成一团,像极了她这些年在城市里的状态.恐惧弄得他目瞪口呆,母亲抬起脸,望着他,目光带了湿润的温情,但加深了苏石的恐惧.

我进城.苏石坐下,倒了一杯水,对母亲说.

母亲立起,又坐下,两手搓在一起,笑意在脸上绽开来,有些突兀,有些夸张,苏石涌起说不清的不适感.

苏石说,我不是看上了什么城市,只是再呆下去,我可能会想试着吸点白货了.

母亲眼睛鼓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好像稍稍放松她就会因为受打击而瘫倒.

为什么不.苏石让自己的语调风清云淡,听说那种东西很不一样,吸一口能解决很多事情,也不会想东想西的.

阿石,你敢,我和你爸要……母亲咬了牙,冲苏石横起一根手指,额角青筋爆起.但她很快失去怒气和力气,手垂下去,眼皮也垂下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呜咽起来.

好了.苏石又得意又疼痛,随便说说.

阿石,有些事不能随便……

苏石感觉母亲又有长篇大论的打算,挥了下手,截断母亲的话,我去收拾东西,明天早上就走.母亲说,车票是明天下午的,你好好准备.

我明天早上先去镇上,四处逛一逛,下午在镇车站会合.苏石说,这个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十六

苏石提着行李走出寨门时被拦住了,苏士城、苏平平和苏大壮横在他面前,喘成一片,表情凌乱.怎么了?苏石脑里飘过一片阴影.

阿石,你真要跟你妈进城,不要影子团了?苏大壮喉头哽住了,嘴唇抖颤,壮大的身体一下子被抽空力气般,变得软绵绵,无形无状的.

苏士城扑过来揪住苏石,双眼血红,哑着声,秀仪自杀了.

苏石一口呼吸凝结在胸口,半天没法动弹,梗得脖子发直,脸发紫.苏大壮捶着他的后背,发现他硬得像块石板,哇地哭出声.直到苏平平喊,幸亏发现得及时,没流太多血,送到镇医院了.

昨晚,苏石离开后,苏秀仪一直呆在黑暗里,影子团的伙伴把她扛进老屋,她不挣不动不说话,任人把她安排在椅子上,她就那么坐着.苏平平提议她休息一会,伙伴们把她安排在床上,她没什么表示,安静地躺着.她从未有过的安静和顺从吓坏了伙伴,都没有回家,各自找地方躺下,守着苏秀仪.

早上,苏秀仪不见了,苏大壮想起,凌晨模模糊糊看到苏秀仪醒了,悄悄走出去,他捅捅苏平平,苏平平唤了苏秀仪一声,苏秀仪低声说要回家了.苏大壮和苏平平便又模模糊糊睡过去.直到天大亮,影子团的伙伴全醒了,各自准备回家早饭,苏平平觉得不放心,说还是先去看看秀仪.

苏秀仪奶奶说没见她回家,苏士城嚷,肯定去找阿石那个叛徒了.影子团的伙伴转身要走时,苏平平回过神,不对,秀仪的性格,这时不会去找阿石.他带头冲进苏秀仪家,去拍苏秀仪的屋门,门反锁着.拍了很久没人应声,苏秀仪的奶奶脸色白了,爷爷拿了铁锤来打门.

苏秀仪躺在床上,手从床沿垂下,床下一滩血.苏秀仪的奶奶当即跌坐在地.

苏秀仪和奶奶一起被送进镇医院,乡里卫生站的医生先给苏秀仪止住血,跟着去了.苏平平他们跑来找苏石,苏平平安慰苏石,卫生站打针陈说了,幸亏及时发现,应该没什么大事.

坐着苏大壮的摩托往镇上去的时候,苏石的脑袋里灌满了风,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风把他吹零散了,让身体随风化掉.他忍不住想象,化成风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轻,什么样的透,什么样的自由……

摩托急刹车,苏石被扯回现实,身上有种撕裂般痛疼和从高处跌落的沮丧.

苏秀仪的病房外,影子团的伙伴们默默坐着,他们无声地看着苏石走过去,立在窗边.苏石以为自己会冲进病房,抱住苏秀仪,但他奇怪地安静下来,透过窗户,看着病床上的苏秀仪.苏秀仪睡着了,有一种清秀的安宁,他不想进去了,这样看看就可以了.

秀仪没事了吧,我不进去了,让她好好休息.苏石说,从窗边退开.他看到影子团的伙伴们一片冒火的眼睛.

十七

苏石慢慢往医院外走,影子团的伙伴跟着,无声无息,不远不近.绕着医院的围墙,走到医院后面,苏石停下来,转身面对影子团的伙伴,他知道他们需要这个地方.

苏士城最先扑上来揪住苏石,苏石说,我不想再把秀仪的心情坏掉.苏士城一拳打在他腮上,他捂住,很高兴自己没法开口了.

影子团的伙伴扑过来,苏平平苏大壮他们几个拼力拦着也没效.拳头落在苏石身上,很痛,也很好,他想,他们为什么不用脚,用脚更狠一点.苏士城最先停下,吼了一声,所有的人都停了手,苏平平想把苏石挽起,苏石摆摆手,就那么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擦着脸上和胳膊上的血.苏大壮哭了.走之前,苏石说,这段时间,好好照顾秀仪.

影子团散了吧.

苏石这一走再没回来,他回家拿了行李,但那天下午,母亲和妹妹在镇上没等到他.车快开的时候,母亲收到一条信息,你们走吧,我自己去走一走.电话打过去,已经关机,没人知道苏石去了哪.

(责编:王十月)

本文结论,这篇文章为一篇关于经典影子团专业范文可作为中篇小说和影子团和影子方面的大学硕士与本科毕业论文影子团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职称论文论文写作参考文献.

参考文献:

1、 天上的眼睛(中篇小说) 那只鸡一直藏在我家冰箱里 它被冻得硬邦邦的,爪子竖起来,脖子和头笔直地昂着,二目圆睁,冰霜给它的眼珠蒙上了一层白翳 它翘首以盼的样子,就像我一样 我想,它要是在被宰杀之前,聪明地闭上眼睛,一定就不会是.

2、 一品百姓(中篇小说) 1昨夜降雨,风骤雨急 寺院里的一棵银杏树落下许多新鲜的残叶,还有一些细嫩的枝条 寺庙里的打杂工刘豌豆起床后,就忙着清扫院子,一边忙活一边自语,昨夜那场风太张狂了 打扫完前庭,又去了后院,刘豌豆突然愣住.

3、 丁七的前半生(中篇小说) 从故事的中点往回走(创作谈) 方晓简历1981年 12月生于安庆,数学学士、法律硕士,现为法官,居杭州 小说散见于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山花长城江南百花洲……期刊,有小说入选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

4、 残年(中篇小说) 上午九点钟左右,他上了一辆公交车 那趟车是通往太平路的 他当天的目的仍是去那里 不过,车才驶出几站地,距太平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却从车上下来了,被自己的身影牵引着朝北山广场走去 几只风筝点缀在.

5、 寻找叶丽雅(中篇小说) 叶丽雅是我的初恋情人,可她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她是怎么死的,这个让我平生首次春心萌动的美丽女孩,怎么没有留下一句话便风一样地从这个世界飘逝、了无踪影了呢我要寻找叶丽雅,准确地说是要寻找叶丽雅的魂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