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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家县奏鸣曲硕士论文范文 跟任晓雯:郝家县奏鸣曲方面毕业论文范文

分类:论文范文 原创主题:郝家县奏鸣曲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3-05

任晓雯:郝家县奏鸣曲,该文是郝家县奏鸣曲论文写作参考范文与任晓雯和郝家县奏鸣曲和奏鸣曲有关毕业论文范文.

编者按:这期“新青年”最外在的亮点是,六位作者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她们的集中亮相,为栏目增色不少.更内在的亮点是,六位作者文本所呈现出来的状态.任晓雯和蒋在写的都是“罪”,任晓雯在《郝家县奏鸣曲》中写出了“罪就是罪本身”,蒋在写的也是“罪”.其实,两人写的都是“现实”, “现实永不缺乏,关键是在处理现实时,小说怎样实现非虚构写作所不能实现的价值”.任晓雯说:人性是小说的起点,现实是非虚构写作的起点.蒋在在叙事中寻找“异域”,以便让“现实与小说或宇宙形成对应的那个空间”.她们都找到了超越现实的那条小道,而这小道,正是小说写作的大道.而科幻小说家郝景芳发现,人人需要故事,故事是人心的实验室.年轻一代作家,已经逐步摆脱僵硬的现实主义对写作的束缚,找到了介入现实的方式,找回了小说存在的价值和小说的尊严.

张玛丽料不到,自己可能死在郝家县.

那将是怎样的丑闻.来拍照,照片打印成黑白的,贴在大道的电线木头上,叠了治疗梅毒、推销房产、和扫码促销的小广告, “辨认无名女尸”,35岁左右,尸长160cm,中长发,体型微胖.她会被写成新闻,传到网上去.人们将看到她的脸,肿得没了下巴,面颊数道血痕,一径拖到头发里,整只左眼瘀高着,仿佛拔火罐时凸起的一大团红肉印子.

而在数日后,千余里外,方海峰会如常走进办公室,扔了公文包,旋开保温杯,撮十粒枸杞、三朵菊花、半把茶叶,酽酽泡作一杯.当他准备入座时,总要拉幕似的,将西装下摆拨至两侧.过于宽长的意大利西装,坐立皆舍不得脱,仿佛是借来穿用,按时计费的.两爿湿面团似的屁股,在真皮椅面上反复捻揉,调整惬意了,方才脱去皮鞋,潮着一双脚,搁到办公桌底的方凳上.他打开电脑,浏览天气、股票,翻阅社会新闻.某一刻,他停止咀嚼茶叶,食指硌在了鼠标上.

他从新闻图片里认出妻子,触电似的关闭网页,闭了闭眼,又点开.他愤怒,疑惑,甚或感觉丢脸.但他平复下来,像日常口头禅说的, “不要情绪化,凡事理性分析”.他理性分析起遗产问题.转移亡妻名下的房产,手续复杂吧,花费多不多,丈母娘家会占便宜不,是否需要咨询律师.

他难过吗?或许有一点.他对她是满意的, “老婆给我长面子了,小菜烧得好,家里收掇得好,还一趟头生了两个儿子.我早讲过,找女人不要看长相学历,关键是清清白白,能过日子,”顿一顿,又笑,“我也蛮好,钞票归你管,房产证写你名字,还把你养起来享福,多少女人羡慕煞你.’

是的,张玛丽会继续让人羡慕,她不会现在死.这里不过五楼.有人从二十楼跌落,还活着呢.失一条腿,折几根肋骨,或者瘫半截身子.但方海峰会离开她,不,他会像扔垃圾似的,把她扔出家门.“一碗饭养恩人,一斗米养仇人,你到社会上看看,啥人对你好,”每次吵架,他都这样说,耳朵赬红起来,在脑袋旁一颤一颤, “你哪里不满足,讲啊,讲啊.”她面孔俯低了,掐自己的手,喉咙里仿佛卡着一个永远打不出的喷嚏.

一阵风过,撩拨张玛丽的衣服后襟,似要把她从外墙面上整个揭走.她蹬住落水管箍的右脚心一阵痉挛,摔住落水管的手指头,被手汗浸得松滑了,十个指甲盖煞煞白,刮刮抖.霉黑的墙缝里,爬出一串蚂蚁.她后背悚然,下巴挂满涕泪,喉咙口毛拉拉的,短裤早已溺湿,黏住屁股.悬空了的左脚,木木然往回收,还在墙面上一蹭一蹭,试图踩住什么.

张玛丽不曾料得危险.这座楼的落水管,看似孩童都能攀爬.五楼有空调外挂机,四楼搭出塑料雨棚,三楼焊了铁窗,凸宽半尺,二楼没有落脚点,但她能滑向一楼天井墙,沿了墙头走.

她在窗前察算良久,又反复拨弄锁死了的门,才下定决心.她打开屋角旅行箱.箱内十多套替换衣裙,都被撕坏了.她拣出两件上衣、三条半截裙,叠穿起来,摸摸胸脯和下身,总算都遮住了.又从床垫底下抠出一沓钞票来.

那是一周前,出门时刻,放入旅行箱内侧袋的.张玛丽有心备置零钱,每回抓一把碎钞票,扔在车里,或携在身上,生怕忘带钱包似的.她从未忘带钱包,但这让她安心.此次出行的贴身挎包里,有五千元和两张.她穿上洋红真丝连衣裙.这是最漂亮的裙子,裙摆扬高了,显一截白生生的腿.耳环、项链、翡翠镯.她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琳琅满目.拉起旅行箱,关门出去.她行李备得丰盛,却没有带手机.假装是忘带,删净短信和,退出社交软件,还拆了电话卡,锁进保险箱.方海峰回来,会看到鼠标垫下的字条: “去去就来,勿念.”

她本该在箱子里藏点食物的.她已两天没吃东西,灌了一肚皮自然水,不时打一串空嗝,口鼻皆是氯气和铁锈味.她意识到,他不会来了,他随她饿死去.

张玛丽抓了一条枕巾,扎好钞票,从窗口扔出去.黄绿相间的涤纶布包,被风推斜了,弹到天井墙,落在水门汀地上,扑起一团干尘.她踏住窗槛,扒了窗框,绕过半扇玻璃窗,右手攀牢落水管,右脚搭在管箍上,旋而左手跟起.左脚一蹬,离了窗子,踩住五楼的空调外挂机.

机身安全钩老锈了,吃不得重,滑脱开去.张玛丽脚底一松,全身重量挂在了右手上.外挂机从支架上摔落,经塑料雨棚一挡,又被高压电线一隔,径直落入天井,激起哐啷啷一串响.她想象那是自己落地的声音,下腹一抽,小便汩汩出来.她咬了牙,身体重心右移,左腿顺势收回,踏到了窗间墙.

邻人们被惊动了,窗户里纷纷探出脑袋.有的还循声走出来.他们看到落水管上趴着个人.以为是小偷,好在没偷自家,便袖了手,嘁测着.

张玛丽爬至天井墙,见墙下立了七八个人,啊呀一声,脚底踩差,大腿擦墙而下,肩膀当先落了地.她听得身体里砰然闷响,一瞬失去知觉,慢慢才疼起来.她蜷缩,挣扎起身,瘸瘸拐拐着,捡起先前扔下的钞票,往大路方向去.

看客们继续跟随,闷声不响,宛如一条条影子.张玛丽一路走,一路颤,骨骼像会随时散架.过两个路口,转弯,再转弯,至大道.尾随者愈发多了.她站停在电线木头下,他们也站停.有个老太婆走近了看她,面孔几欲贴在她身上.

阳光笼了一层灰,蒸得肤黏腻,颈窝里淌下一道道黑汗.路面遍布狗粪、痰迹、烟蒂.街边的红底黄字招牌,一块叠一块,小卖部、招待所、美容院……店门里也陆续站出人,抱着孩子,嗑着瓜子.几名赤膊汉子在帆布伞下喝酒.一个灰蓝制服的男人,靠着毛竹支竿,与他们说笑.

他是、保安,还是管交通的?张玛丽瞩视片刻,吃不准.他身材似一块牌,两腋和后背汗湿了,将制服吸在皮肉上.张玛丽走向他.同志,我要报案.同志,请你保护我.

同志乜斜了眼,朝她正过身,似在等待她开口恳求.她过来了,几欲擦到他肩膀,忽地避开步子,继续往前走.她不能找.会让她做笔录.为啥来这里,怎么被骗的.她该如何说呢,她说不上.她是受害者,她是无辜的.除此,她什么都不想说.

张玛丽是主动来的郝家县.

郝义在电话里说,父亲得了白血病,需要三十万元, “我哥在北京的生意,周转不过来,下月就有钱了,会马上还你.我给你写个借条.”他语气滞涩,话声轻下去,隐有啜泣.

张玛丽说: “钞票是小事体,你别太难过了,老人家会好的.我来看看你,顺便把钱给你.”

“太麻烦你了,怎么好意思.’

“嘁,跟我见外.人生在世,谁没个难处,能帮总要帮一把.我也不是第一次帮你.你每次还钱都爽快,还硬塞给我利息,搞得我都不好意思.”

“那你转账给我吧,方便些.我现在心里很乱,很害怕.”

“有我呢,别怕.你还年轻,人生总会经历各种麻烦,慢慢就适应了.

“转账比较好,今天就能给医院交钱.他们快把老头子赶出来了.”

“我还是来一趟,明天就来.帮你跟医院沟通沟通,打点一下医生,这种事体我有经验,”她顿了顿, “把你老家地址告诉我.”

张玛丽翌日奔赴郝家县.她在家门口上的出租车.司机开岔了道,兜兜转转,走了七小时.天色已然昏浊,阳光软成金,渐而转红,暗淡下去.月亮仓促升起,仿佛一小棵白芽,从松垮垮的高压电线后头冒出来.一块靛蓝色路牌迎面晃过. “郝家县”,张玛丽念出声,微微笑了.

“郝”字让她亲切.她想起郝义的虎牙,它们使他显孩子气.他才二十岁,满身荷尔蒙气味,那是打篮球的中学男生才有的.随了岁数增长,男人的气味会败坏下去.到了方海峰的年纪,腋窝和口腔开始发酸,皮肉里有淡淡的腐烂感.

“一十岁啊,这么年轻,”张玛丽叹息,“跟你比,我是老太婆了.

“怎么可能,你跟我差不多大吧.”

张玛丽笑了, “你真会说话,我都二十三了,”顿了顿,补充道, “虚岁二十三.”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咖啡厅包厢里.她故意挑了一家生意清淡的. “上鸟咖啡”,店头做得酷似“上岛”.背景循环播放《月亮之上》,张玛丽让服务员开得轻些.服务员围着柜台,磨蹭良久,端来两杯速溶咖啡.奶精和糖加多了,不及化开的粉末子,随了调味勺团团转.张玛丽见杯沿有渍印,便将咖啡推开,一心看着郝义.郝义双手捂起杯子来喝.喉结上下滑动,仿佛在唱歌.

这是二楼临窗位置,望出去是小菜场.密匝匝的摊头,从棚子里一径排到街上.自行车扎进人堆,苍蝇似的乱窜.卖菜的,买菜的,骑车的,过路的,都没意识到,有人在俯视他们.张玛丽笑起来,对眼底众生充满怜悯.

五分钟后,她和郝义开始亲吻.他把咖啡奶精味的舌头,伸在她嘴里,还绕着牙齿搅动,像在给她剔牙.他使劲捏她胸,渐次往下,捏到腹部,扯起一把赘肉.张玛丽抓住他的手,挪回胸上, “我老了,以前没这么多肥肉的.”

“瞎讲,这样最漂亮,我就喜欢成熟丰满的姐姐.”

“你以前的女朋友,也是姐姐吗?”

“在你之前,我从没有过女朋友.”

张玛丽吁一口气.

“你有过男朋友吗?”

“我结婚了.”她脑子不及反应,这句话自己溜了出来.

郝义松开她,坐远了,端起她那杯咖啡来喝.

“怎么啦,”张玛丽凑近去,指尖在他手背上画圈, “不高兴啦.”

“你为啥这么早结婚.”

“结婚怎么啦,不妨碍任何事.”

“我们不能伤害你老公.”

“不让他知道,就不算伤害他.他开心着呢,吃香喝辣,当甩手掌柜.”

郝义抿了嘴,拨弄咖啡杯.张玛丽挨住他,胸脯贴了他的手臂,往来碾蹭.郝义从窄小的卡座里弹起身,“我埋单去.”

张玛丽摔住他衣摆, “别走.”郝义膝盖窝顶着卡座,一点点往外挪.张玛丽一手箍住他腿,一手覆向他的裆部.隔了牛仔裤,感觉他有反应.她愈发摁摸起来, “求你了,别走.”声音微微打战.

郝义闭着眼睛,似要英勇就义, “服务员,埋单.”他喊.张玛丽只得放开他,转手抓了拎包,跑出包房.羞愧和愤懑,让她不停蹩脚,差点摔下楼梯.走到店门口时,她开始原谅他.犹豫一下,没有回头.她等他追上来.她穿过了小菜场,浃起满背热汗,脸面也花糊了.睫毛膏染得眼睑发黑,眉毛看似断掉一截.她不再希望他追来.他们还有下次呢,她对自己有信心.

张玛丽挤回菜场,打算带点菜回家.一条鲫鱼跃出塑料泡沫盒,在她脚边湿漉漉挺摆.她让摊主过磅,讨价一晌,还是没买.她买了一棵紫甘蓝.她第一次买紫甘蓝.不知用它如何配菜,怎样烹饪.但在这一刻,无从下手的困惑引诱了她.

张玛丽和郝义继续约会.吃饭,喝咖啡,看电影.他带她去的地方,让她想起贫穷的大学时代.她以怀旧般的新奇迁就他,一遍遍告诉他,“我们是自由的,身体属于我们自己.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伤害任何人.”

她买了一条黑色蕾丝,每次约会穿,却总是没有机会展示.最有进展的一次,是在街道文化站的录像放映室.屏幕上播放老电影,《真实的谎言》,张玛丽全然不知演了什么.在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中,在厕所飘来的尿臊味里,她和郝义亲了又亲,摸了又摸.情侣卡座的铁扶手,快把她的腰硌断了.在他探入她裙子底下,触到的瞬间,他抽出手来,跑到外头,顶着夜风,大口喘气,仿佛一个哮喘病人.张玛丽跟出来骂: “装什么装,怕我你吗.”两个穿睡衣乘凉的老太扭头看她.她跺跺脚,走了.

她忍着三天不理他.第四天,他发来短信,说老家有事,要临时赶回去. “啥时候回来?”“不知道.”她怀疑他在赌气,但她不想认错.姓郝的臭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呢.小县城出来的穷光蛋,幼稚到一根筋,还号称在上海学生意.等他给人骗光老本,饭都吃不上了,才会晓得她的好.他本就高攀不上她.他们不在一个阶层.

张玛丽心里越贬低他,越放不下他.在送孩子们上学,天不亮堵在路上时,她觉得穿过车前的每个人影都是郝义.在顶了日头走访七八所家政*后,她预感下一扇门的办公桌前,会坐着郝义.当她在客厅沙发里午睡,带着初醒的懵懂,她会想起郝义.准备晚饭、整理衣服、到超市买草纸牙膏洗洁精、接儿子回家、帮他们默单词背课文出测验题、给方海峰用艾叶泡脚治疗湿疹、收拾书包预备早饭熨烫衣服……郝义把琐碎的事情擦亮起来,使她愈益无法忍受生活.就像眼睛仰望过太阳,再移视身边,会感觉万物陷在深渊般的黑暗中.

张玛丽上次恋爱,是十六年前.她的首任男友,是个中文系书呆子.她那么爱他,愿意用手和嘴巴满足他,但也仅止于此, “我要把第一次留在结婚后.”她一再坚持,他便分了手, “你最虚伪了,像个包法利夫人.全身都给我摸了,下面也给我舔过,还假装处女,祝你一辈子是处女.”

张玛丽从图书馆借了《包法利夫人》,读过两遍,不甚明白.她认为他在找托词.他不爱她,只想和她上床,还把责任甩给她.男人都这样,除了郝义.他还年轻,没有被男女之事污染.当年她也曾像他这般.她相信他的单纯,他的感情,也把是否借钱的迟疑,打消在一转念间.

张玛丽感觉旅行箱越拖越重.万向轮磕过路面,一径嗒嗒作声.她下了出租车,和司机吵一架.兜转良久,找到郝义的地址.她用拳头砸门. “郝义住这里吗?”问罢,呀一声,认出开门的就是郝义.他胡子拉碴,眼泡虚肿,看着老十岁.大红T恤印着“可口可乐,冰爽酷夏迎精彩”.衣摆过于宽长,把裤衩遮得只剩一圈边.“怎么,认不得啦.”他声音也低沉了,踢踏着塑料拖鞋,转身往里走.张玛丽只得自己将旅行箱抬过门槛,拖到屋里. “好热啊.”她大声说.

郝义转到她身后,锁上门, “吃过饭没有.”

张玛丽笑了,展臂挂住他的头颈, “你也不心疼人家.”

“哪有不心疼,”郝义掰开她, “你不是喊热吗,别黏着,”拎了旅行箱,放倒在屋角,“钱带来啦?是吧.”

“我带了.”

“为啥不带.转账最省事了,你又不乐意.来这么晚,银行都关门了,还得拖到明天.”

“别这样跟我说话.瞧你的眼神,要吃了我吗?”

郝义垂下眼睛,轻声道: “我是着急我爸.他瘦得像个骷髅头,身上插满管子.我从小没妈,就他一个亲人.”

“好吧,也怪我,”张玛丽拉起他手,阖在自己双掌之间, “我一早就出门了.司机绕了好大个圈子,都快绕到北京去.一路热得要死,还有点晕车,没好好吃东西.早知道就坐大巴了.”

“跑一趟是很遭罪,其实转账过来就好,”郝义蹲下,摸摸索索,发现旅行箱没锁,便拉开来, “嚯,带这么多衣服,不打算回去了吗?”

“别翻我东西.”

“我没翻.”郝义拨开衣服,手指朝里探.

“没放这里.’

“放哪里了?”郝义站起身,把张玛丽也拉起来.

张玛丽的胳膊,被他拽得红一道白一道.

郝义给她捋了捋,用说情话似的语气问:“放哪里了?”

张玛丽拍拍挎包,取出和.郝义接过,数了两遍.哗啦啦的声音,听得张玛丽不好意思了,仿佛她才是借钱的人.他将五千块钱塞入裤兜,指甲弹叩, “?”

“两张都是123456.”

“这么简单.’

“平时锁在卧室保险柜里的,没都无所谓.”

郝义将一并塞入裤兜, “等着,我出去一趟.”

“做啥去.”

“找个取款机,取多少算多少,先给医院送去.”

“我跟你一道.”

“你在这里休息.”

“我大老远过来,你一点不热情,不想见我吗?”

“啊呀好了,别撒娇了.”郝义推她一记.

张玛丽趔趄后退,眼底汪起了泪.郝义叹口气,过来摸她脑袋.她挡开他手.他摸她脸.她别过脸去.他俯身亲她一下, “我是担心你累.你洗个澡,乖乖躺着等我.”

张玛丽嘟着嘴,点点头.郝义走出房去,把门咔嗒反锁.张玛丽扑住门板,拉一拉, “喂喂”敲几下.门外,拖鞋声远了.她等了等,退回来,四下察看.这是一室户,客厅窄似走廊.不知哪里捡来的旧床垫,占掉半间卧房.床单枕巾染了汗渍,有股下水道似的气味.

她跌坐在床垫上,前后思想一遍.有点害怕,有点不好的预感.不敢再想.床垫旁有迷你风扇,她探手打开.风扇叶子嘎啦嘎啦,带起空阔的回声,在渐黑下去的房间里,响亮得犹如卡车碾过.

张玛丽撑几撑,站起身,逐一打开电灯.卫生间没有窗户,仅容两三人回旋.冲淋龙头正对马桶,台盆边缘一圈硅胶发着黑.她脱掉裙子、胸罩、,打开水龙头.水是冷的,忽大忽小,扎着她的皮肤.她潦草冲了澡,打个喷嚏,清醒了,从旅行箱盖内侧袋里,取出备用钞票,塞入床垫底下,推到手指够不着的深度.她关掉所有电灯,躺在床垫上,四肢谨慎岔开.

对楼灯光照进来.天花板涂料开裂起翘,密密麻麻,跟覆了层鱼鳞似的.的吊灯泡,拖着红色电线,用黑胶布裹住.吊灯泡斜长的影子,仿佛一个黑色脑袋,静默地俯窥她.她想象郝义的样子,想不清楚.夜风吹到她张开的腿间,抚慰她的不安.她脑袋沉重,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张玛丽醒了,发现有人在剥她的翡翠镯子.镯子卡着手腕,左一转,右一扯.“做啥呀?”她声音嗄哑,喉咙黏黏发痛.郝义停了手,站直起来, “你这样躺着,会感冒的.”

张玛丽坐起来,摸摸额头,又摸摸耳朵和脖颈, “我的耳环项链呢?都是蒂芙尼的,被你拿走啦?”

“我倒要问你呢,干吗耍得我团团转.卡里只有两百块钱.”

“怎么可能.一张公婆给的礼金,十五万元.一张是每年过生日时,老公送的钱,攒到快三十万元了.”

“我在三台取款机上查过.绕了县城大半圈,电动车都跑废了.”

张玛丽啊一声,拉过枕巾,挡在胸脯上,“怎么回事.那两张卡,我从保险柜取出来,就一路贴身捂着的.’

“是不是拿错了?”

“不可能.”

“你身边还有吗?或者别的卡?”

张玛丽犹豫一下, “全给你了.”

“你觉得我借钱太多,是吗?”

“嘁,说这种话.我不是第一次借你钱.我有这能力,你又是个讲信用的,有借有还.”

“你莫骗我.‘

“我大老远跑来骗你做啥.”

“你再想一想.”他审视她.他身体的影子落在她脸上,使她神情幽暗难辨. “要么是你,要么是你老公.”他缓缓说道.

“我老公怎么了?”

“你老公把钱转走了.”

“真会瞎猜,他转钱干吗.”

“养姘头呗.‘

“再这么乱讲,我生气了.”

“哟,一说你老公,你就生气.哪个男人不养姘头.”

“两码事.都是过来人,哪会拎不清.儿子要读书,爹妈要养老,吃用开销都在涨,谁舍得挖了自家墙脚,去补人家墙头.你不懂,你太年轻了,你……”张玛丽眼前一晃,不及反应,被郝义一掌*.

“年轻你妈.叫你一声姐,你就老吃老做起来.老子二十六了,江湖上混了十多年,底下罩着一堆小兄弟,啥人不尊我一声大爷,”郝义跪到床垫上,一拳击中她的脸, “让你尝尝老子的拳头,比鸡吧还硬.疼不疼,疼吗,活该.浪费老子几个月.不是为了钱,谁肯跟你混.四十岁的老,奶子垂到腰里,一腰子肥肉,能烤三斤油.还假装小姑娘,顶着个外国人名字,到处卖骚.恶心死老子,脱光了都没兴趣禽你.”

张玛丽脑袋一嗡一嗡,听不清他说什么了.她翻身戳他眼睛,被他手肘一顶,复又仰倒.他膝盖压住她,双手交替抽她耳光,抽得她喷嚏连连,鼻涕四溅.他咒骂一声,擦擦脸,跳起来,跟大猩猩似的,垂着手臂,满屋兜转.看见旅行箱了,便过去撕衣服.

张玛丽听得嚓啦响,急道: “别撕,这些衣裳很贵的.”浑身觳觫,哭不出声.郝义撕一条裙子,几下没撕开,扔在地上,踢一脚旅行箱,走出房间,反锁上门.

灰蓝制服的,肥手在胸前一搓搓的,朝张玛丽“嘿”一声, “怎么啦,脸上被老公打啦,要不要帮忙啊.”帆布伞下喝酒的男人们,稀里哗啦笑.张玛丽跷着脚,让到下街沿.出租车冲来撞去,都跟醉酒似的.她招停一辆,见是男司机.再招,又是男司机.遥见有一辆被红灯拦停在路.驾驶座上的人,堆了一脑袋卷发,密密小小,宛如刨花.

张玛丽冲过去拉门.女司机瞥她一眼,面无表情.张玛丽不放手.红灯翻绿了,出租车动起来.张玛丽扒着车窗,一路拖了跑.旁人纷纷喊停.车子停了,女司机摇下车窗道: “不要命啦.”

踱过来,两坨油津津的腮帮子,一步一抖.

张玛丽抢先道: “她拒载,明明开着空车灯.”

女司机道: “我有急事,不拉人.”

张玛丽道: “我也有急事.”

道: “总之不要停在路当中.”

女司机道: “你急啥.急着去死吗?”

张玛丽道: “你又急啥,急着奔丧吗?”

“我要去杀人.”女司机神色平静,仿佛在说她要去买菜.

笑了,头颈一缩, “吃不消,女人家嘴巴太狠.马路给你们堵上了,想扰乱治安吗?”拍拍车门, “算啦,能有啥急事.吵架的工夫,这一单都拉好了.开门开门,师傅的话,总要听一听.”

张玛丽留意女司机动静,听得车门咔嗒响,赶紧拉开,一屁股钻入车内.后座套上满是烟灰脚印.门把凹槽被屁股塞满.车窗玻璃糊成了半透明.窗外的人影、店门、招牌、电线木头、的肥脸,慢吞吞倒退起来.

“你还没问我去哪里,”张玛丽等了等,讪讪自答, “我去上海.”车子倏然转向,将她从后座此端甩向彼端.受伤的肩胛,咚地撞在门上.

女司机停靠路边, “早跟你说了,我有急事.”

张玛丽揉揉肩膀, “我听见啦,你急着去杀人.”

“我要杀我老公的姘头.”女司机弯了腰,掏起一把榔头,往椅背上敲.椅背噗一声.张玛丽受了疼痛似的,捂着胸往后仰.

女司机眼睛发直,仿佛在凝视仇敌倒地,“我说的实话,你们都不信.”

“阿姐呀,气头上的话,讲讲就好了.我老公也在外面轧姘头,还把卡里的钞票转给姘头用.我也恼火啊,又哪能办,日子总要过下去.’

女司机不接话.张玛丽从车内后视镜中乜斜她.她头发染得过黑,头顶心的发旋上,新长出一圈白.发旋少动,露半张方脸,一额蛛网般的皱纹.底下一对下斜眼,眼白过于空阔,渺小的黑眼乌珠,孤零零悬空在眼眶间. “阿姐消消气,”张玛丽又道,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统统都该死.”

“女人也该死.”

“就是就是.啊呀,我们真有缘分,正好一路说说话.”

“我不想说话.”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说话,不过别人想说,我倒乐意听.开到上海四五个小时,蛮辛苦的,我会多给你钱.”

女司机眼珠子一别, “你总共多少钱?”

“万把块吧.’

女司机朝她伸出手,勾勾指头.

她不及多想,递钱过去,即刻后悔了, “一趟车要不了这么多.”

“多了还你,先押在我这里.’

张玛丽转动腕上的翡翠镯,将手压到大腿下,叹了口气, “那快走吧.”

出租车重新启动,以愤怒的速度冲刺.张玛丽颠颠簸簸,坐靠不安.出了县城中心区,越走越荒僻.忽有一块靛蓝色路牌当头过去,郝家县.张玛丽打个哆嗦,闭过眼去.

“郝”字让人讨厌.郝义更让人讨厌,这么假惺惺的名字.她会很快忘掉的.他们本就属于不同世界.她的世界是安全的,也是高级的.连他都曾看端倪, “你的拎包好像是外国名牌.”“不是真名牌,高仿的.”那是刚认识时.她怕他多心,也出于谨慎.她从未吐露过,自己住在哪,丈夫做什么,甚至没有告知真名.郝义只知她叫方凯丽.在真心喜欢他后,她也犹豫过,要不要说实话.她怕他不再信任她.名字不过是符号,玛丽或者凯丽.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更没关系了.她的生活里,从来不曾有个郝义,就像郝义从来不认得一个张玛丽.

暮色压向车顶,路面渐次变深.忽如关灯一般,天地哗地暗淡了.张玛丽有做梦的感觉.大宇小宇在做啥,功课有无松懈.在很长时间里,她如赌气一般,厌弃她的孩子.洗不完的衣服,烧不尽的饭,轰炸机一般的哭闹.她觉得他们把她毁了.稍长一些后,他们便学了父亲,将袜子丢在餐桌上,还把不爱吃的菜吐在抽屉里.直到他们上小学,她才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牵挂他们.

他们不是好学生.撒谎,逃课,伪造家长签名.她最怕接到班主任短信, “家长女士,请来一趟学校”.一次,大宇对班主任说: “爸妈在闹离婚,每天半夜打架,害我们睡不着觉.所以只好上课睡觉.”班主任差点就信了.她模仿大宇的口气.一办公室的老师笑起来.张玛丽也笑,边笑边忧虑.她不晓得,孩子们跟谁学的.也许天生就会吧.她回家后,把大宇小宇各揍一顿, “你们是兄弟,一人犯错,两人受罚.”絮絮教育他们,人品至关重要.诚实、体贴、讲信用、热心帮忙.把做人学好了,才能在社会上混得开.学习成绩倒在其次,大不了放弃高考,出国读书.

张玛丽记得出门前,曾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去学校接孩子.母亲说: “带小囡这种事,简直要人老命.我有高血压的,最多帮你带一两天.”方海峰去看望孩子了吗,也许已经接回他们.张玛丽出走前,本想给丈夫编个故事.乡下亲戚有急难,或者小姐妹临时需要帮忙.她怕方海峰核查,便什么都没说.待到回家解释,也还来得及.她会为他做几顿好菜,买一条名牌领带.他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月亮从云团后头挪出来,给街景覆了一层荧蓝.张玛丽侧过脑袋,揉揉肩膀,倏见一块路牌晃过去. “郝家县”三字,被月光打亮. “司机,司机,司机.’

喊过七八声,女司机应道: “叫啥叫,叫魂啊.”

“哪能还在郝家县,故意绕路了吧,这就没意思了,我又不会少你钱.”

“方向盘在我手里,你哕唆个啥,小心吃一榔头.死死掉最好,活着有啥意思.儿子读大学,老娘瘫在床,我一天工作十二小时,累死累活,还有狐狸精把我男人骗走.也好,一命换一命,算是我赚.我命不值钱,早就不想要了.”

车子骤停.张玛丽额头撞向前排椅背,又弹回来.女司机默默趴在方向盘上.张玛丽说:“要是我呀,就敲他们一笔.你这样赌气,除了气坏自己,啥好处都没有.”

女司机抬起身子,转视张玛丽.张玛丽避开她目光.车窗外黑黢黢的,玻璃映出张玛丽的脸.瘀肿略有消退,头发枯剌剌打着结. “你是咋啦,”她听见女司机问, “刚才也没注意你,这么狼狈,搞姘头被人打了吗?”

“呸呸.”

“上海娇太太,跑这种地方来做啥?”

“我有个朋友,家里人生白血病了,我来借钱给他.”

“哟,什么朋友,这么热心.’

“普通朋友.’

“是姘头吧.’

“你说话忒难听了.”

“这年头,哪有普通朋友肯借钱.你看有人借钱给我吗,个个避不及,电话都不接.”

“阿姐,天都黑了,开夜路本就危险,咱们边走边说.做完我这一笔,你想怎样就怎样.一万块钱都给你,行不行?”

“那你先告诉我,来郝家县干吗,搞姘头吗?”

“做啥揪着不放,关你屁事.’

“反正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说句实话有啥损失.我就想听句实话,很久没人跟我说实话.”

“你快点开车.”

“说嘛,说了我马上开车,”女司机的一双小眼乌珠,死死铆牢她, “就说一句实话,说一个字,说‘是’.’

僵持片刻,张玛丽叹气,嘴唇一嚅,没发出声音.

女司机从口型确认了答案.她扭过身去,双手抠住方向盘,似要把它整个拔起.张玛丽绷紧身子, “你答应去上海的.”女司机踩油门.张玛丽打开车窗来看.不多时, “郝家县”路牌再次被甩到后面.车子又经过大片荒地,两爿农田,和一排低矮的树.她们上了国道,平稳向前.张玛丽关了窗,靠着椅背.略一放松,便盹住了.

她梦见编出了个完美借口,叽叽呱呱地说,连自己都要相信了.方海峰点头道:出门三四天,累坏了吧,快快休息.他从没如此体贴.又说:你不在家,我们全乱套了.她背过身,站在灶台前笑,忽见自己买的紫甘蓝,被切得碎碎的,和小黄鱼炒作一盘.怎能这样配菜呢,她感觉讶异,旋而意识到在做梦.那个完美借口呢,可别忘了呀.她想了想,果真想不起.一急,醒了,听到轮胎吱嘎碾压石块. “到上海了吗?”她觑一眼后视镜,发现女司机在哭,双颊跟抽筋似的,一抽一抽,抽得面皮通红,连脖颈和手背都红了.她刹住车子,命令道: “下去.”

张玛丽双手抓住座套,问: “这是哪里?”

“叫你下去.‘

“你想做啥,我要投诉你.”

女司机打开门,自己下了车.她身材高大,跟男人似的,整个人从驾驶座上缓缓升起,仿佛拉起一块黑幕.她向后座走来.张玛丽赶紧自己推门出去.

满地碎砾残砖,硌着脚底板.杂草里匿着的蚊虫,对准她的小腿扑撞.夜风吹干了汗、尿、血,给皮肤笼起一层寒意.身体里的疼痛加剧起来.张玛丽直着两条腿,慢慢往前移.

月色倏然大亮,跟追光灯似的,照准十米外的高墙.那不是墙,是一栋烂尾楼.轮廓造好了,房间却只是一格格水泥空洞.半截子脚手架,破损了的防尘网,松散搭在楼墙外,拖下过于深刻的阴影.

张玛丽忍着痛,往烂尾楼方向去.女司机从身后覆过来.她肩膀比张玛丽宽一半,手里捏着榔头,口中嘀咕道: “男男女女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撒谎.哪天翘了辫子,见了阎王爷,才会变老实.是不是,是不是?妈的,我受够了.难道只有死人才不骗人吗?”

张玛丽哽咽道: “姐,姐,别激动,有话摊开来说.”突然一瘸一瘸跑起来.跑过三四步,背上中了一榔头.她单腿跪倒在地,咬了牙,颤巍巍撑起来.女司机不紧不慢跟随她,照准肩胛,又是一榔头.张玛丽有了防备,身体一侧,斜奔开去.女司机错愕间,胳膊一甩,榔头脱了手,正中张玛丽后脑勺.她悄无声息倒地.

女司机“喂喂”两声,摇摇晃晃停住,像在等待什么.地上没有动静.“别装死,起来,去上海了,”女司机跪下察看, “我落手很轻的,吓唬吓唬你,解解恨罢了.好了不开玩笑,快起来.”她摸索张玛丽,感觉皮肤僵冷.干掉的汗水,犹如镀了一层蜡.她触到张玛丽后脑勺,手指黏热起来.举了手,捻一捻,确定是血,啊呀往后弹开,在张玛丽裙摆上擦几擦,起身就跑.

张玛丽听到鞋子踩踏杂草的嚓嚓声,听到车门砰一记,听到车子放屁似的轰起来.她想喊女司机别走,出不得声.她的后脑勺,仿佛被榔头凿开了个小洞.有光线透入洞中.不是月光、路灯光,甚至不是太阳光.是一种可怖的光芒,宛若烧红的铁水,挟裹了蒸汽,要把所有事物融化进去.先是大腿内侧的擦伤,继而是膝盖窝的痉挛,肩膀里沉闷的疼痛,颧骨上碎小的破裂,再是麻痒、窒息、鼻塞、饥饿……各种身体感觉渐次消失在光中.头脑深处的记忆也蠢动起来,源源不绝涌向那洞光.张玛丽居然有如此多的记忆.折叠着的人生,被全然打开.隐秘的部分显露出来.她像看电影一般,重新观看自己.

她看到十五年三个月十九天前,初恋男友对她说, “今天读了一本书,是个美国医生写的,”他拥着她,把她脑袋摁在自己胸上, “书里讲,人临死的时候,一辈子的记忆会从脑子里快速闪过.所有记忆,每句话,每件事,记得的,记不得的,都会闪过.美国医生认为,那是上帝在审判死者.后来他去做了牧师.”

她笑了, “医生哪能晓得这些.难道是被他治死的病人,托梦告诉了他,”她手指沿了男友转圈, “什么上帝啦,审判啦,都是骗人的.我不会相信,更不会害怕.又没杀人放火,有啥好怕的.”那是晚间11点零8分.路灯光透过窗帘缝,斜到褥子上,顺了他们交缠的肉体,弯折起来.他边有几根细软的毛.当她擦碰时,它们轻轻颤动,仿佛他胸腔里所有的情感,在对她做出回应.

张玛丽甚至记起,三岁时就见过初恋男友.她骑在父亲肩上,去外滩看国庆灯展.一路像抓缰绳似的,抓住父亲头发,俯视挤挤挨挨的人头.他们经过南京路,往河南路去.初恋男友也骑着他的父亲.两个父亲顺人流而动,在某刻并肩,旋而错开了,一前一后,越挤越远,最终彼此看不见.

张玛丽还记得父亲的样子.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记得.他在她三岁半时,患肝癌去世.他是个方头方脑的男人,鬓角剃光着,愈发显得脸面阔绰.他的藏青色中山装,肘部磨薄了,后襟有块不易察觉的补丁.他在呼唤她,丽丽,丽丽.光亮笼罩住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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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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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陈晓楠:和陌生人说话 张艳东 杨雨奇此前13年,陈晓楠的名字总是和凤凰卫视访谈节目冷暖人生联系在一起,凭借该节目在电视圈的盛名 但这都是过去式了 2017年3月,这名自1995年就从事新闻的老兵最终选择拥抱互联网、加盟腾讯.

3、 大乐之野吉晓祥:民宿应该放到乡旅大环境中去谈 大乐之野,引自山海经里的一个传说,“大乐之野”是一片极为繁华的广袤地区,那里森林密布,山美水美 后因上古众神争夺神位一职,在大乐之野展开血战 天帝一怒之下,将此地封闭,从此无人.

4、 潘晓婷:赢自己比赢别人重要 潘晓婷,职业台球选手,被媒体誉为“90球天后” 16岁即获1998年“欧立欧杯”全国女子9球公开赛冠军,其后又获2002年首届亚洲区“球王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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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陈晓楠:蜗牛有大志 在互联网海量内容的残酷竞争中,陈晓楠把一半的气力用在对传播渠道的把握上,却坚持不为了流量做不喜欢的内容,“这么大的内容生产天地里,我占有这一块,扎扎实实的,就挺幸福的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