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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丹心方面有关自考毕业论文范文 与碧血丹心方面毕业论文题目范文

分类:论文范文 原创主题:碧血丹心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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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宋家大院,宋聘三仿佛看见他的旧居像疟疾患者一样摇摇欲倒.

宋家大院建造于清朝光绪年间,也就是说,是宋聘三的爷爷、父亲、叔叔他们建造的.宋家大院规格很高,从二品侍郎级别:门屋三楹五架,门用绿油及兽面摆锡环;厅堂五楹九架,屋脊用瓦兽,梁栋檐堍用青碧绘饰;三进院落,左右两廊贯通前后大街;砖有砖雕,木有木雕,浮雕镂空,浮雕浮得精致,镂雕镂得典雅,真是无处不精无处不美.老宋家世代为农,到了宋日修、宋日禄这一代才因做生意发了家,按照朝廷规制,布衣白丁哪敢冒僭越之罪建如此豪宅?为了那点虚荣,为了那张脸面,老宋家不惜跑到京城找到时任户部侍郎宋淑信认了本家同宗,才弄来了工部衙门的批文.这段历史,乃宋日修临终之时对宋聘三口述的.宋日修比宋聘三大四十岁,不惑之年得子的宋日修选择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向儿子讲述宋家大院的建筑史,目的是督促宋聘三好好读书,要考就考个连中三元,进翰林院当侍读侍讲,放外任就是四品道台,出京亚赛小朝廷,将来弄个正正当当的正二品京官,让国家财政出钱由工部衙门动工给宋家盖房,别像他爹一样没成色,打擦边球买来一纸自费建筑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宋聘三答应了父亲的请求,发誓让宋家大院成为名正言顺的宋家大院,成为宋聘三的官宅.然而,时势造英雄,宋聘三一路走来,由主义斗士成长为共产主义者,他心目中的宋家大院已经成为老宋家艰苦创业的象征了,未来的宋家大院将和北京故宫博物院一样成为文物.

一阵子寒风过后,天空先是撒下罗面雪,继而变成冰霰,浅井村的街道上顿时滑溜溜的.大街上偶尔遇上的行人,不是家里没水添锅不得不到井台上摇辘辘绞水担水的,就是家里女人炒菜没盐不得不四处借勺盐的,再不就是在场上输干了赌资被逐出赌场的落拓赌徒,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姿势,把脖子使劲往衣领里缩着,像缩头乌龟.宋聘三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物,都是先称呼再问好,之后掏出“老刀牌”一人一支,再之后擦着火柴捧着火苗子递过去.这是宋日修定下的家规之一,宋聘三自幼聆听父训不敢违背.今日虽功名在身但又岂敢忘怀?因为天气太冷,大街上拴不住一只猴,乡邻们接住烟引着火叼在嘴上就离开了,只有挑水的宋三儿把挑子搁到地上接过宋聘三捧上的烟和火儿.既然把水桶放地上了,也就不得不多说几句话.其他的客套话,宋聘三没往心里搁,其中有一句话却让宋聘三吃心了.宋三儿叭嗒了两口烟,说道: “宋家大院里祖祖辈辈都是好人,好人好心有好报,恁不信也不中.后半晌我看见大公子富民了,人长得好不说,见啥人说啥话儿,喊伯称叔的,口儿可甜了.”宋聘三问道:“不到放寒假的时候呀,他回来干啥?”宋三儿说道: “富民和俺家那崽子都是宣统三年生儿,十六七啦,俩人好得多个头,在俺家玩了小半晌呢!至于他回来干啥,没问.”宋聘三寻思道: “这小子晌不晌夜不夜地往家里跑,城里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想到此,宋聘三也不往下多聊了,把剩下的小半包拍到宋三儿手里,说道: “闲了咱再拉家常,我得快些回家.”望着宋聘三进了宋家大院,宋三儿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心里说: “老宋家该不会出啥大事儿吧?”

因为天寒地冻,家里人各司其事都在屋里猫着,所以宋家大院里有些冷清.宋聘三进了第一进院落,拍打着棉布袍上的雪糁子,咳嗽了两声,喊道: “富国他娘,我回来啦!”宋聘三家里的正在里屋铰鞋样儿,连忙放下活计,拐动着穿了套鞋的小脚迎了出来,解下挂在腰带上的穗儿巾一边帮宋聘三打雪一边埋怨:“咋这么晚往家赶呢?都是有岁数的人了,冻坏了可咋整?”宋聘三伸展双臂尽情地享受着妻子的“爱怜”,说道: “有件要紧的事雇脚儿去了一趟月亮湾,赶脚儿的有事先走了,弄得我只好一步一步丈量从月亮湾到浅井的山路,能够摸黑儿赶回来就不错了.”宋聘三家里的挑开棉帘子让丈夫进屋,侧身进屋后又转身把棉帘子堵严实了,说道: “那就住到明儿再回来也不迟,难道天狗会把日头吃了?”宋聘三说道: “碰到了刺头客,连酒都无暇同一桌吃.”宋聘三家里的是贤惠善良的女人,她从不过问丈夫他们男人家的事,把话题转了,说道: “好了!好了!中午饭都没混到肚里,还不饿坏了?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去.”宋聘三说道:”你就别忙活了,我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门儿朝哪儿,也不是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甩手掌柜,让厨房霍嫂把剩饭剩菜热一热就中.”宋聘三家里的说道: “霍嫂她婆婆犯了老年哮喘病,今儿后半晌儿回火烧房老家了.今儿黑的汤是我烧的,已经没有了.我到灶房去给你筛一碗甜酒荷包蛋,泡上干烙馍凑合一顿得了.”宋聘三说道: “那,那就快些.早上在城里喝了一碗胡辣汤,早就没了,这会儿饿得好像狼掏着似的.”宋聘三家里的把宋聘三按坐到床沿上,把靴子给宋聘三脱了,拎过来花洋布表儿被子给宋聘三盖上,说道: “你先暖和暖和,吃的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宋聘三笑道: “还是家有贤妻好,还是家有贤妻好.出门在外,老婆交待,少喝酒多吃菜,路旁的野花不要采,世上有好多人不明了其中真谛.”宋聘三家里的回眸一笑,说道: “都老夫老妻了,还耍贫嘴!等着,一炷香功夫就得.灶上坐着铁茶壶,开火就滚,磕里头鸡蛋就熟.”宋聘三正审视着做活筐里半成品小孩儿老虎头靴,他家里的一手端碗一手拿烙馍颤颤地进屋了.宋聘三撩开被子下床,趿拉着靴迎了过来,接过沸热的甜荷包蛋碗放到床前桌子上,然后拉过妻子的手一边摩弄一边说道:“看,把手都烙红了.”宋聘三家里的说道:“我又不是大官家的格格老财家的小姐,没那么娇贵.快趁热吃吧!鸡蛋茶凉了会腥.趁热吃下去,内外通透出一身汗,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一准好!”宋聘三知道妻子话里面有话,也不说破,风卷残云一般地馍尽饭光,把嘴一抹,问道: “听说咱家富民回来了?这会儿该不是睡了吧?我这就去见见他.”宋聘三家里的说道:“他是雇脚儿回来的,没见到你,下午就走了.”宋聘三问道:“没说什么吗?”宋聘三家里的说道: “听说是牙科诊所的郭大夫有急事找你.我正想问问你,你一口牙好好的,咋和牙医打上了交道?”宋聘三说道:“谁说我一口好牙?大部分都被虫子噬了.列强像毛毛虫似地蚕食中国这张秋海棠叶子,我嘴里的虫子专门掏吃我的牙髓.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呢!富民他娘,我得马上进城.郭大夫给我配了一副苏联进口专用药,过期就有毒了.”宋聘三家里的见丈夫说走就要走,深情地问道: “明儿一早就走不中么?”宋聘三学着牙齿掉光瘪子嘴老太,说道: “不行,今晚上必须用上药,否则,牙齿会掉光的.老伴儿,你大概舍不得让我变成只能喝粥吃豆腐的老头儿吧?”宋聘三家里的不落忍地说道:“可是,咱家的杨大板儿回家了没人赶车送你呀?”宋聘三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说道: “三几十里地,全当练腿功夫了.”宋聘三家里的说道: “如果你不走真不中,我叫咱家老二赶着马车去送你中不?”宋聘三说道: “你说的是富国?他才十五岁!”宋聘三家里的说道: “老大是读书的料儿,老二却是务农的料儿.富国呢,整天和杨大板腻在一块儿,别说赶马车了,那小子还会给牲口治病哩!好了,你如果有大事急着进城,我也不拦你.我这就去找咱家二崽去,让他套上最老实的菊花青马.菊花青马驾车,非常稳当的!”宋聘三说道:“别哕嗦了,快去快去.我在大门口等着.”

宋聘三收拾停当,来到宋家大院门前的大街上,等待宋富国赶车出现.

宋家的牲口屋在别院,牛车、马车停在邻街院子里,一辆专供请客送客使用的轿子马车则停在厂棚里.宋聘三家里的把已经钻进被窝的二儿子宋富国揪出来,催着宋富国快些套车.宋富国热身子一进冰冷的天地,冷得禁受不住,扯下皮帽子耳翅捂住耳朵,双手揣进袖筒儿,说道: “俺爹也真是,明儿一早进城越走越暖和.这会儿赶车进城,越走越冷,图啥哩?狗又吃不了日头!”宋聘三家里的哄儿子道: “乖儿子,你不赶车送恁爹进城,他就要地奔儿,把恁爹冻坏了累坏了,咋给你娶花媳妇儿?去吧孩子,听娘的.”宋富国说道:“娘,你骗不了我.俺杨大叔说了,大麦熟不了,哪有小麦先熟的?娶不娶花媳妇没要紧,要紧的是我就一个爹,冻坏了就没了.”宋聘三家里的帮宋富国把菊花青马套进车辕里,给马使上肚带、后靴,取过红缨扎鞭递到宋富国手里,对儿子说道:“富国,记着走九龙口那条大路,中途有卖杂炣的小饭店,让恁爹给你买一碗,只要肚里有食儿,就能抵挡得住寒冷.去吧儿子,娘在家等你回来.”

宋富国拉着马嚼口,将轿子车理顺了,吱吱呀呀地出了马厩偏院,远远看见一个黑影在焦躁地踱着步子,右手上的鞭杆子猛击马屁股,紧跑几步走近黑影停车于一侧,喊道:

“爹,上车吧!我送您进城.”

宋聘三见二儿子宋富国十五岁就成了驭马使牛的行家里手,非常高兴,一跃上车,低头钻进轿篷子里,说道:

“好儿子,你年轻,枝梢儿长,能看到很多好事情.今儿个你给爹赶轿车,将来给爹开汽车.”宋富国吆了一声“驾”那马迈开四蹄驾着马车像离弦之箭往东驶去.

菊花青马的脚步慢了下来,轿车也稳了许多.宋富国松开缰绳,让菊花青信马由缰,因为老马识途,他无需花费额外的力气.

“爹,您刚才说让儿子给您开汽车,汽车是什么样子?”宋富国斜身坐在车辕上,好奇地问道.

宋聘三说道: “让爹用话解释,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咱中国农村太落后了,比刀耕火种强不了多少.将来呀,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种田不上粪…,”

“落个瞎胡混.”宋富国接过宋聘三的话茬儿说道, “爹,种地不上粪会长庄稼?”

宋聘三笑道: “儿子,你是井底之蛙没见过大海蓝天呐!好了,你今后得读书识字.将来呀,种庄稼不识字也不中啦!孩子,人家都‘电灯电话楼上楼下’了,咱中国落后哇!”

宋聘三真想向儿子解释“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但他没有继续往深处说,因为有些东西是不应该让十五岁的宋富国过早知道的.国民党反动派无孔不入,宋聘三决不能让敌人从宋富国身上嗅出什么味儿来.

菊花青马拉着轿车越走越慢,活像老牛破车,宋富国也不再用扎鞭抽打,他不能让马不停蹄地奔跑,特别是像菊花青这样有些岁口的老马,肺叶子早已老化,长时间奔跑会猝死的.车速一慢,耳轮中减弱了车轮从冻土上滚过所产生的声响,马蹄声也没有刚才响亮,宋富国往四周眺望,似觉远处的树影好像鬼魅似地游动着,栗栗危惧之感油然而生.宋富国毕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越怕鬼越来,宋富国仿佛看见了蹁跹魔怪,看见了红眼绿鼻子四只毛蹄子,看见青面獠牙吊死鬼,看见了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猛然间,宋富国“妈呀”一声怪叫扑进轿子里,大叫有鬼有鬼.宋聘三代替儿子当了驭手,说道: “哪有什么鬼影?全都是树影婆娑,自己吓自己.”宋富国从轿子里爬出来,紧紧抱住宋聘三的后腰,指着远方的光亮,颤栗惊悚地说道:“看,鬼灯儿…,听,还有女鬼在哭….爹,我怕….我怕….”宋聘三也看到了灯光,也听到了女人哭声.人是无神论者,不信鬼不信邪,唯有信仰共产主义.宋聘三安慰儿子道: “那不是鬼,那是人.确切地说,深更半夜有女人在半道上哭,就一定是那女人有了什么为难之事.咱过去看看!”

菊花青马接近了灯光.

宋聘三从轿车上跳下来,走近一盏气死风灯,只见一辆切了轴的牛车旁坐着一个怀抱孩子的女人,哭声十分地凄惨.老牛已从车辕里卸了下来,一双牛眼泪光闪烁,好像陪着女人伤心.使牛的大板不在,显然是回村求救去了.宋聘三在灯光下看见那女人顶多三十四五岁,虽然哭得梨花带雨,但泪水仍掩盖不住她那先天的美貌,这样女人的哭声是挺揪男人心的.宋聘三问道: “大妹子,你这么一个劲儿地哭,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呀!告诉我,你是哪村的姓甚名谁何去何从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也好出手相助一二啊!”那女人挥袖擦掉眼泪,止住哭泣,说道:“我叫刘聪慧,周田庄的,丈夫叫周逢春,大儿子周子楠跟着他爷周澎田在县城生活.怀里这孩子叫周子湫,还不到三岁,俺一家三口守着老家一点祖业,日子虽不富裕却也饿不着肚子.昨天上半晌,周子湫开始高烧不退,百法使尽就是不见退烧,喂饱牛的时候,孩子已烧得火炭似的炙手,脸红耳赤出不来气儿,俺两口才着急了.俺庄上有个叫田绍禹的在磨角房以北开了一家西医诊所,凡是中医治不了的急症他都能手到一把抓,很神,于是我让俺那口子套上车就往县城赶.想不到车到半路切了车轴,周逢春回村,俺妇道人家没办法救儿子,只能以哭泣自责来发泄,没想到惊动了过路的您.”宋聘三说道: “我有个绿林朋友是无梁庙月亮湾的,叫郑元,和周田庄周逢春是连襟儿一条船儿…,” “那是我妹夫.”刘聪慧抢过宋聘三的话头儿说道:“俺姊妹俩是一母同胞双胞胎.”宋聘三说道: “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朋友的连襟儿是连襟儿,快抱着孩子上车吧!马车比牛车快,还不太颠.”刘聪慧犹豫道:“还是等等逢春吧!他回来发现俺娘儿俩不见了,会急疯的.”宋聘三伸手抚了抚周子湫的额颞,说道: “等不及了.再打不上针输不上液,孩子会有危险.”刘聪慧点点头,抱着孩子就要往宋聘三的轿车上爬.宋聘三对着轿楼子喊道:“富国快下来,扶聪慧娘儿俩上车!”宋聘三连喊了三声,不见富国回应,一跃上车,钻进轿篷子把宋富国揪了出来,说道:“睡成了死猪,不怕鬼啦?”宋富国揉着眼还没明白过来是咋回事儿,周逢春已经带着村上的男男女女到了车切轴的地点儿.宋聘三向众人拱了拱手,说道: “我叫宋聘三,浅井村人,和月亮湾郑元是朋友.我已经让刘聪慧母子上了我的轿车,只需两袋烟工夫就能找到田绍禹,打上针吊上瓶子,请放心地回去吧!周逢春,上车!宋富国,赶车!”

“我听爹的.”

宋富国拿起了扎鞭杆子, “啪”地打了个响鞭,驱使着菊花青马向县城扬长而去.

天放亮的时候,周子湫已经入住田绍禹的西医院,因有好医好药,宋聘三已没有必要再为周子湫的病情担心了,他现在急于见到郭春官,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宋聘三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到宋富国手罩,说道:“随便吃些东西,把车赶回去吧!省得你娘在家惦念着.宋富国说道:”爹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发儿小孩儿.”

宋聘三来到药王祠街牙医诊所,找到郭春官,问道:“让我连夜赶回来,有急事儿?”郭春官放下消毒器械轻声说道: “和张之朴联系上了.”宋聘三说道: “我急于见到他.”郭春官说道: “随我来.”

牙医诊所所在的位置前后通街左右通巷,是宋聘三物色的最为理想的联络地点.在北通巷附近的一所简易房里,宋聘三见到了豫西别动队总指挥张之朴.宋聘三握住张之朴的手,说道: “原谅我过早地关闭了联络站,让你受惊了.”张之朴说道: “保持高度革命警觉性是对的.我们党有些同志正是放松了对国民党的警惕才吃了大亏,白色恐怖一来,我们的许多组织遭到敌人破坏,不少同志被捕遇害.由于前车之鉴,我建议阳翟县所有容易暴露的同志一律撤退,这所联络站也不能再用了.”宋聘三说道: “之朴同志打算怎么办呢?”张之朴说道: “我打算到三峰山煤矿去当掘进工,一方面容易隐蔽,另一方面方便在矿工中发展党的组织.”宋聘三说道: “我坚决不同意你去冒险.你是豫陕区委的重要干部,没有豫陕区委的首肯,你不能擅自决定自己的去向.”张之朴说道: “那,我就只好听从阳翟县委的安排了.”宋聘三说道: “我的老家浅井村毗邻具茨山,地形复杂,进退自如,是理想的隐蔽之处.我建议你先住到宋家大院,待我请示豫陕区委以后再决定你的行止.”张之朴说道: “在你的一亩三分地上,我还能再说个啥?”宋聘三说道: “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回龙亭后街俺家看看宋家大院的马车回去了没有,如果没走,你今天就坐车去浅井村,免得夜长梦多.”

张之朴点点头,说道: “也好.”

因为宋富国要采买一些年货,那辆轿车还没回浅井村,宋聘三穿街越巷找到张之朴,说道: “之朴同志快跟我走,车还在,驭手是我的二小子宋富国.我还有个叫郑元的绿林朋友眼下正在具茨山一带拉队伍,你住在宋家大院会很安全.”张之朴说道: “郭医生还在诊所里,应该告知他随即撤退.”宋聘三说道:“联络站为了寻找你们刚刚复开,现在停得太急了也不好,容易给人‘此地无银’的遐想.您只管随着宋富国回宋家大院,善后的事情由我来做.”

张之朴见宋聘三做事十分老成,再次点点头,说道“我服从阳翟地下党组织的安排!”

三个月以后,张之朴终于平平安安地回到了豫陕区委书记王若飞的身边.宋聘三获悉张之朴一路有惊无险,方才心安.

郑元欣然接受协助阳翟县侦缉队长王殿华侦破张抚国被杀一案,因他洞悉案件发生的全过程,早已确定凶手就是土匪于运和张书堂,所以就无需绕那么多曲曲弯弯,直奔主题抓人就行.

郑元在江湖绿林中拥有庞大的人脉关系,只要请求相关行当帮主签发一份海捕令,各帮各派都会按照要求寻找于运和张书堂的下落,一张网眼密细的大网撒开去,就是再小的鱼儿也难从网眼里钻出去.有一天,郑元接到密报说于运和张书堂隐匿在山东荣城大金矿,便带领侦办人员直奔山东省抓捕人犯.此时,于运、张书堂正在一家大烟馆里飘飘欲仙腾云驾雾,尚没过足烟瘾就被七八支短顶住了脑袋.于运自知罪责难逃,乖乖地伸出了双手戴上了铐子.张书堂人高马大,自恃有股勇力,奋起反抗,但迅疾被侦缉人员死死地摁倒在炕上,拇指粗的小弹绳将张书堂捆成粽子一般.

人犯被押回阳翟县城那天,北半拉城池都沸腾了,从北关老石桥到衙前街全都挤满了人,大闺女、小媳妇、老太太、老头儿、学生娃娃、愣头青等把脚尖掂得高高的,把脖子抻得长长的把眼睁得圆圆的,他(她)们都想看看能够杀掉“辛亥革命”元勋张抚国的杀手是何等人物.

阳翟县长宋十三早就做好露露脸儿的准备,把上海《申报》、省城的《中州日报》记者全都请来了.记者们脖子里挂着照像机,手里擎着闪光灯,只要案犯一露脸就抢拍新闻镜头.

唱这场戏的主角是宋十三,他将要为世人上演一场真真切切的审案大戏.

就在案犯出现在北大街狱神庙山门时,听到传禀的宋十三就在法警的簇拥下雄纠纠地升了公堂.此时的宋十三头戴礼帽,身穿藏青色中山服,左上兜插着钢笔,兜盖儿下摇曳着银白色的表链儿,俨然政府大僚的派头儿.宋十三环顾左右,只见堂上随役堂下僮役双臂倒剪挺胸屹立威严不可侵犯,左右法警手按匣瘟神一般,大堂门外士兵林立,刺上闪动着刺目的寒光.宋十三心里说,现代审案大堂即使不摆三木五刑,也足以把人犯吓得肝胆俱裂魂飞天外,乖乖地招出犯罪事实以及其同伙.

宋十三正在心里演练问案,只见侦缉队长王殿华步人大堂汇报道:

“禀太尊,人犯押到,正在衙门外候审.”

“押上来”随着宋十三一声断喝,法警、士卒学着前清衙役的样子依次传喝:

“带人犯!”

“带人犯!!”

“带人犯上堂!!!”

话音刚落,只见于运、张书堂被四个兵卒两人挟持一个摁跪到公案前丈把远的地方.

按照惯例,庭审人犯时都要为人犯去掉刑具,宋十三审案也不少了这道程序.宋十三命令道:

“去刑.”

“是!”

四个法警代替押解军士给于运打开,给张书堂解了法绳.

宋十三问道:“于运、张书堂,知道本县为什么把你们从山东荣城抓回来么?”

“不知道.”于运胆怯地嘟哝了一句.张书堂活动着被捆麻了的双臂,说道: “小人冤枉!”

宋十三喝道: “七年前二郎庙会上那场杀人案是不是恁俩做的?”

“不是.”于运、张书堂的气势明显地弱了许多.

宋十三凌厉地质问道: “既然张抚国被杀案与尔等无关,你们跑什么跑?何至于隐名埋姓七年藏匿山东金矿不归?”

“这……”

“还不快快招来?”宋十三把警堂木一拍,喝道.众人役大声附和:“快招快招——”

张书堂嘴拧,说道“太爷,你说我们杀人,得有证据呀!不能因为俺俩外出做了七年工就硬诬俺俩杀了张抚国吧?”

宋十三说道: “我看恁俩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哪!带人证一”

郑元出现在公堂,讲述了七年前二郎庙会上张抚国被杀以及案犯追杀孟媛媛母子三人的经过.

“取物证——”宋十三喝道.

一个法警捧出当年法医从张抚国身上剜出的,另一名法警出示从张书堂家里搜出的‘老叫驴一响儿撅’短.

杀人凶器摆到了公案上,张书堂长叹了一声说道: “都怪老昃娘儿们不听老子的话,没把扔了毁了化了,给官府留下铁证.”

宋十三说道: “经鉴定,此系从该短管里近距离射出,击中张抚国要害,恁俩还有什么话可说?”于运见无可狡辩,使出了杀手锏: “太尊,俺俩可是奉上司之命弄的事儿,要说有罪也是他们有罪.”宋十三问道:“奉谁的命令?说!”张书堂说道: “他说他是省政府的,当时他还请俺俩看了戏逛了窑子哩!”宋十三追问道:“省政府的哪一位要员,说!”张书堂说道: “他说他是省里的大官,俺俩哪敢追问姓甚名谁啊!”宋十三吼道:“既然说不出名姓,就是故意胡咬乱攀,来人呢——掌一百嘴巴!”张书堂连忙说道:“别别别别,往上攀没证据俺俩认栽.可是光俺俩杀人也杀不了那么利索呀!还有人帮俺.”宋十三说道:“帮凶是谁?”于运说道: “如果供出帮凶,能减刑么?”宋十三说道: “可以考虑.”张书堂和于运虽说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可在关键时刻也怕死,这会儿见县太爷丢给一根救命稻草,安得不捞?-个说帮凶叫张西明,另一个也说张西明是帮凶.

“都别争了,就那一根救命稻草.”宋十三阻止住于、张二凶胡吵吵,命令道: “王殿华队长立即带着你的手下去张楼村将帮凶张西明逮捕归案.”

“谨遵太爷谕!”

宋十三目送王殿华他们走远,把惊堂木一拍,说道: “鉴于本案节外生枝,衍生出第三个凶手张西明,故而休庭,择日二审.请法警将于、张二犯钉上镣铐押入死囚大牢!”

“遵命!”

庭审结束,大堂上静了下来.宋十三想起来为侦破大案功劳至伟的郑元,待要招呼郑元时,发现郑元已经走了.

此时此刻的郑元心里明白: “辛亥革命元勋张抚国被杀一案只剩下走最后的程序了,于运、张书堂、张西明必死无疑.至于什么时候处决死囚,那要看省里对此案的态度.”

张抚国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是辛亥革命的元勋,在孙中山跟前是挂得上号的侍卫一级的人物,开封城里那些执掌生杀大权的大官们谁敢在这个案件上胡弄事儿?半个月不到,杀人的批文就到了颍州府,官员升格为颍州专员.

行刑前一天,官从颍州调来正规军一个连的兵力确保行刑安全.次日,从大牢到刑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关键部位架上了机关,提防着土匪杆子刑场劫囚.

上午九时,五花大绑,背插亡命旗的三个凶犯被刽子手押解着从衙门死牢里一步一步地蹒跚而来,三条脚镣蹭动街道“哗啦哗啦”非常疹人.站在临街屋檐下看出红差的人们相互交头接耳,轻蔑地讥笑三个凶犯不英雄.既然下软蛋是死,为什么不高喊“头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但立刻有知情人呛道: “嘴里塞着压舌木,他还喊个鸟哇!还有人嚷嚷着说现在毙人没有前清时砍脑壳有看头儿,但立刻就有人骂他是冷血动物,双方为此还动了拳头.维持现场的军士把一横,吼道: “乱什么乱?想趁乱劫囚哇?小心抓进去和死囚一道吃花生米!”

在一街两巷看出红差注定没有在刑场附近看着过瘾.阳翟县城大粪霸屎尿屁和他的一帮弟兄们事前已经侦知刑场所在地,这天就在警戒线外看了一场顶台戏:六个军士两人侍候一个别着死囚的膀子一路小跑,把死囚架到土崖下,猛踹胭窝儿让死囚跪直,一松手的当儿,三个死囚往前一扑倒在地上,紧接着传来三声沉闷的声.接下来是官验尸,新闻记者选择不同的角度拍照.执法人员撤退以后,屎尿屁带着他手下的大粪夫们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原来,屎尿屁的老婆得了痨病,闻听人说人血馒头能治这病,于是指挥属下早早地来到刑场.屎尿屁为了提高蘸取人血馒头的命中率,特让他的手下一人一个馒头时刻准备着.让屎尿屁没想到的是,他自认为准备得十分完美的事情却被另两伙子人给搅了,三方还差一点打了起来.一伙子搅事者所做所为说起来十分的无聊,为首者专门研究“爆头时为什么有的能掀掉顶门盖,为什么有的只钻出一个眼儿,为什么有的死囚能够死里逃生.”为研究者提供选题的是阳翟县犊水镇王府楼村的冉三德.冉三德当过韩复榘的兵,因逃跑被抓回来和十几个逃兵一起执行决,从冉三德的后脑勺钻入从左眼眶钻出带出了一只眼球,竟然没能要了冉三德的命.差一点和屎尿屁他们打起来的另一拨人是为于运、张书堂、张西明收尸的亲属,其理由是于运、张书堂、张西明即使再坏,他们的尸体也有尊严,容不得任何宵小污辱.

刑场上闹成了鳖泛潭.

早有人将此情报告了县长宋十三.宋十三骂了声:“妈了个巴子的,大清国时代的陋习,现在都三义了还弄这个,传到外国人耳朵里有伤国人脸面”,带着人役又返回刑场吼了一嗓子: “谁他奶奶的再胡闹台,老子现在就办他个污辱尸体罪!”侦缉队长王殿华狐假虎威地朝天上放了一,吼道: “县太尊的话在阳翟这地方就是圣旨,谁再他妈的胡闹统统地抓起来.”

在刑场胡闹的人灰溜溜地窜了.

王殿华自认为功勋卓著,县太尊说什么也得把他这个‘吏员’提拔成‘官员’.当天晚上,王殿华向宋十三‘要官’来了.王殿华说道:“太尊,小的是您从李振亚的土匪杆子里拉拔出来委以侦缉重任的,可这‘侦缉队长’说到天边儿也只是吏员不是官员呐!小的想再进步进步.”宋十三笑道: “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说过,不想当宰相的县长不是好县长.你想往体制以内挤,也无可厚非.王队长放心,本官会向上级美言的.”

“谢谢太尊,谢谢老公祖……”此时此刻,屁颠屁颠的王殿华都不知道应该恭维顶头上司什么好听话好了.

的人无不是奸巧狡猾的家伙.宋十三看似满口答应了王殿华的要求,其实是给王殿华开了个空头支票.直到宋十三升官调走,王殿华才知道他被上司给耍了.

王殿华是土匪出身,虽然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丝毫却不了解官场.上司手里掌握着官帽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想升官就得按照上司的口味儿去送去跑,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别说侦破七年积案,就是再侦破十件大案要案,也屁事不顶.

干过杆子的人大多是直筒子脾气,不会弯弯绕,王殿华没从官场腐败上找原因,而是认为没有遇到好上司,他期盼好上司如大旱之盼云霓.

盼星星盼月亮,王殿华终于把继任县长全耿光给盼来了.

全耿光是靠哪个路子升的阳翟县长,王殿华没必要去研究,他自认为不管谁来阳翟当县长都需要有本事的人给他干事,他王殿华就有真本事!

全耿光是军阀韩复榘的人.韩复榘投靠以后,野蛮镇压领导的农动,奉行“宁可错杀三千决不放过一个”的政策,要求全耿光到阳翟县任职后在“清共”方面有所作为.

全耿光需要土匪出身的侦缉队长王殿华,王殿华需要树大根深的阳翟县长全耿光,二人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

王殿华决定在新太尊面前好好地露一手.

一九二八年二月末,宋聘三主持召开了颍州周边几个县党组织负责人参加的重要会议,决定继司堂农民之余威,再组织一次农民武装斗争.三月一日凌晨,各路农民武装陆续开赴阳翟城郊指定地域,以三只烟花弹升空为号令,一齐杀奔阳翟四关,把阳翟县城团团围困.守军头目马士彬一边向省城求救一边传令死守城池.农民武装人多势众,先决大土豪劣绅边壮卿,再传檄全耿光,责令交出以梁乾元、王殿华为首的九十三名首恶分子.王殿华岂肯束手就擒?他把侦缉队、局的兵力全都调到了城墙上,依靠城墙垛负隅顽抗十六天后,被郑州援军解了围.

一九二八年七月,宋聘三以国民党阳翟县党部名义在南大街田绍禹家里举办党务训练班,秘请员李天降、顾维钧以及进步青年孙兆祥任教员,明面上讲解孙中山的三义,暗地里解读《资本论》和《宣言》,先后为培训有志青年九十多人.然而,正是因为这次党务培训让侦缉队长王殿华嗅到了异味儿.王殿华以“共党”嫌犯身份将李天降和顾维钧逮捕.李、顾二人受尽酷刑仍坚不吐实,王殿华拿不到证据,只好同意党训班学员肖爱荣的保释将李、顾二人释放.而肖爱荣保释李天降、顾维钧正是由宋聘三暗中策划安排的.此后,宋聘三先把李天降和顾维钧暗送到宋家大院养伤一个多月之后送二人离开了阳翟县境.接到眼线的报告后,王殿华把李、顾的失踪和此前失踪的张之朴联系了起来,宋聘三和宋家大院疑点上升.

这天,王殿华风风火火地拜谒县太爷全耿光:“太尊,太尊,小的逮住一条大鱼啦!”

全耿光正在丫鬟的侍候下吃早饭,见王殿华不宣而入内宅,心里老大不高兴,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说道:

“什么大鱼小鱼的?还有没有规矩?”

王殿华唯唯诺诺了片刻,马上恢复了常态,说道: “太尊,我怀疑宋聘三是阳翟县最大的!”

全耿光“嘿嘿”一乐,说道:“王侦缉,你可真敢怀疑啊!那宋聘三是什么人?他是和孙中山同时代的同盟会员,是辛亥革命元勋,是国民党‘一大’代表,陈炯明叛军炮击总理府时救过孙中山的命,孙中山逝世时为孙中山守过灵,其功比山高,其德比地厚,连都仰慕之极,你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而胡乱怀疑,连我都不会放过你,更别说我们的蒋总司令了.你小子为了升官啥都不顾了是不是?我问问你有几颗脑袋?”

王殿华不怕游说不动他这个上司,因为他的推测已接近无懈可击: “太尊,去年我在宋聘三的旧居宋家大院附近安了眼线,不久前眼线报称,有个陌生人在宋家大院住了一个多月后悄然失踪,小的就感觉这里边定有猫腻.最近,侦缉队抓了党训班教员李天降和学员顾维钧其理由是李天降借讲解三义之机解读德国大胡子的书.因李天降、顾维钧死不吐实,我们在他们的住处又没有搜到违禁,只好答应了党训班学员肖爱荣的保释.我们这边释放了李天降、顾维钧,不久浅井村的眼线就报告又有两个男子从宋家大院失踪.县太,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么?”

全耿光正色道: “再多的怀疑也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准动宋聘三.我告诉你,弄出乱子,震动朝野,你会吃不清兜着走的.饶不了你!”

王殿华哀求道: “县太,您老人家不如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将宋聘三从龙亭后街他家调出来,让小的的人役再搜上一搜.如果搜出证据,您下令抓人;如果搜不出证据,我死都不承认是侦缉队搜的,因为我派的人都是.如果宋聘三不依不饶,我就拿几个小偷小摸当替罪羊.咋着说也不会让您老人家吃挂落.中不中我的县太爷?”

全耿光的耳朵被王殿华磨软了,说道:“好吧!明天,本县以县党部开会的名义将宋聘三请来开会,你随即派搜查宋聘三的家.如果搜到了确凿证据,你立即赶到会议室,我会宣布将宋聘三拘捕;如果没有搜到证据,就让参加搜查的从阳翟县消逝,我这里以入室抢劫为由立案侦查,长时间抓不到案犯,就会不了了之.去吧,千万可别把事给我弄砸了.”

“谨遵太尊将令!”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一日,国民党阳翟县党部通知宋聘三参加会议,不准请假,不准缺席.趁宋聘三如约参加会议的时候,王殿华指挥一群破门而入.一个在宋聘三家垃圾堆里搜到了一张揉皱了的传单,另一个在灰烬里搜到了一块留有“CCP”焚痕的红纸残片,王殿华如获至宝,立刻派人转交给了全耿光.全耿光见证据确凿,倒背双手踱到宋聘三身后,皮笑肉不笑道: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辛亥革命元勋、国大代表、孙中山先生忠实信徒会是在阳翟县埋藏极深的头头啊!”此时,宋聘三完全不知道他的住宅已经被王殿华的特务们搜查过了,十分镇静地站了起来,反问道: “全县长看宋某像的头头么?”全耿光说道: “太像了.不,应该肯定地说你就是阳翟县首脑人物.如果阁下不是的头头,用得着写有CCP的红旗么?尽管写有CCP的红旗是纸质.还有,从你住宅里搜出了的宣传品,又应该怎么解释?”全耿光说着,向宋聘三出示了证据.宋聘三在接到会议通知的前一刻钟正在住宅里为新党员主持入党仪式,党旗正是一张写有CCP三个字母的红色门神纸,因为走得急迫,没有把“党旗”销毁干净.还有那张揉皱了的传单,也是他的失误.被敌人掌握了证据,一切辩解都是苍白乏力的.宋聘三慷慨陈词道: “我宋聘三当年加入同盟会,是为了推翻腐朽的满清政府后来参加国民党,是为了反帝反封建反对各路军阀再后来追随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是为了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我为毕生忠于孙中山而感到自豪.试看今日之中国吧!号称孙中山忠实信徒的蒋某人都干了些什么?置国民革命大业于不顾,把屠刀伸向了曾经和他患难与共的人,令亲者痛、令仇者快啊!是国民革命的千古罪人.实践证明,才是一心为中华民族的,才是一心为劳苦大众的,我宋聘三能够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我感到无上的光荣、无比的自豪!”全耿光吼道: “本县不听你那一套陈辞滥调.我要你供出你的组织你的同党.”宋聘三昂首挺立,斩钉截铁般地说了两个字: “休想.”全耿光说道: “有人会让你开口说话的.王殿华队长,帮助宋先生张开嘴巴.”王殿华挥了挥手,一群侦探一涌而入,把宋聘三推走了.全耿光尾追到会议室外,向远去的王殿华喊遭“我要宋聘三的口供,不要宋聘三的小命—一”

王殿华回头应道: “放心吧县尊,侦缉队是让死人开口,让白骨说话的地方.”

抓获了隐藏在阳翟县的首要人物宋聘三,县长全耿光像刚刚注射了一支,兴奋得想狂、想癫,周身得瑟,他仿佛看见了调任某地专员公署的委任状飘啊飘啊地正在向他飞来.此时此刻,他越发地瞧不起他的前任宋十三.宋十三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侦破了一件陈年旧案么!不就是抓获了三个杀人凶手么?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处决杀人凶手乃再平常不过的例行公务,搁得住闹那么大动静?搁得住如此大吹大擂?有本事你给老子抓个像宋聘三这样的埋藏极深的头目让老子赏识赏识.瞧咱姓全的,初任伊始就抓了一个大块头级,这才叫真本事.

宋聘三可是国民党元老级人物.在宋聘三协助孙中山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时候,还是上海滩青红帮里一马仔.假如获悉宋聘三这样的共党分子成了他的阶下囚,是惊愕,是凫趋雀跃,他不得而知.“四一二”大屠杀以后,把当做他最大的敌人,发誓斩尽杀绝以除后患,今天全耿光抓获了像宋聘三这样的大人物,应该是天大的功劳,即使把他调到金陵当京官也不值得同僚大惊小怪.

前半夜,全耿光想着高兴事儿睡不着觉,后半夜想起了闹心事儿更睡不着觉.越睡不着觉越“翻烧饼”,全耿光“噌”地从罗汉床上爬起来,干脆不睡了.他得亲自到大牢检查检查防务,这个时候监押安全可是绝对一等一的重要.

这个世界上睡得着觉的是穷光蛋,睡不着觉的是拥有宝贝的财主.宋聘三在全耿光眼里就是奇货可居的宝贝.全耿光深怕穿窬之贼把他的宝贝给偷了,害怕强盗把他的宝贝给劫了,惧怕土匪杆子把他的宝贝给抢了,万一宝贝有失,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一千条一万条最后汇成一大条,全耿光最害怕出现反牢劫狱这样的突发事件.

县城毕竟是县城,守卫力量相对薄弱,把宋聘三押在阳翟县看守所终究没有送到省城监狱安全.就在全耿光和王殿华研究怎样安安全全地押送人犯赶赴开封的时候,县城西南方向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弹、爆炸声,震得窗棂格子乱抖,全耿光大惊失色道:“越怕鬼越来,一定是军队打过来营救宋聘三的.可咋办哪?”王殿华原是经过阵仗的土匪,异常镇静,说道: “眼下的军队除了湘赣边界朱毛共军以外还都不成气候,朱毛军队会冒险千里奔袭营救宋聘三?”听了王殿华的分析,全耿光也镇静了下来,继续分析道: “樊钟秀趁冯玉祥与奉系大战之机率师北上,进围郑州,逼迫洛阳.冯玉祥急调山东的石友三陕西的宋哲元,夹击樊钟秀,难道是他们打起来了?”王殿华说道: “八成是他们交上了火,因为一般的土匪杆子都没有重武器.”全耿光说道: “不管怎么着,这位宋聘三是不能再在阳翟县大牢里押了,早送到省城早省心.王队长,这事儿就拜托你多操操心,只要把宋聘三安安全全地交给省里,我保证你如愿以偿结成正果.”联想到借着自己的政绩爬上高位吃屎不承情一抹屁股就走的原县太爷宋十三,王殿华一肚子酸楚,说道: “但愿县太爷说话算数,别像宋十三那样当面说得呱呱叫行动就是不对号伤了,属下的心.”全耿光说道: “殿华队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其实不知道的难处,也许宋十三也有他的难言之隐.你应该明白,吏就是吏,官就是官,体制内外横着一条深深的鸿沟,一介区区七品知县在这上面很难有多大作为,只有大官才有挪山之力.也就是说,批发官帽子的大老板是省主席,谁入了省长大人的法眼,谁就有乌纱帽戴.阳翟县宋聘三一案已经惊动了省府,你如果把押送宋聘三入汴的事情办好了,省主席大人一高兴,就是越级提拔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把差事办砸了,那可就‘剃头匠搁剃刀——完蛋’喽!”王殿华本想借宋十三说事儿将全耿光一军,没想到这位新县太爷比宋十三还滑头,不但借着给宋十三打圆场为自己修路,还有意无意地反将了王殿华一军,把押送宋聘三入汴的责任全都砸在王殿华身上.王殿华“悻悻”一笑,说道: “好事儿我也不敢想了,只要不出祸事就烧高香了.”全耿光说道: “祸事者,囚车被劫也.在颍州这一亩三分地,还不成气候,暂时还没有劫囚反狱的力量.土匪、杆子、蹚将、刀客会聚众劫囚么?答案是不可能.因为土匪、杆子、蹚将、刀客可以不避生死营救他们的同伙儿但不会营救.樊钟秀和宋聘三曾同在孙中麾下为臣,樊钟秀会出兵营救宋聘三?答案是不会.因为他明面上是国民政府的军队,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有这么多的不可能,但本县仍做了周密的布置.一是错位时空,在出发时间上做文章;二是真假囚车李代桃僵,在押运手段上做文章;三是声东击西,在押运路线上做文章,让宋聘三的同党无所适从判断失误摸不住蚂虾在哪头儿放屁.敌人的失误,就是我们的成功.足下自称颍州第一名铺,以为本县之谋怎么样呢?”

全耿光一番陈词似乎把王殿华镇住了,但王殿华就是王殿华,他认为全耿光是书生之见,明显地是在夸夸其谈卖弄学问. “有啥好卖弄的?真他妈的有学问还爆粗口?全都他奶奶的买的官.妈那个昃!”王殿华心里如虿,但嘴上却似蜜: “县尊不说是诸葛再世也算得刘伯温重生,一肚子学问,哪是我等草莽出身的人能够相比的?卑职一定按照县尊的方略去做.”

“这样,我就放心了.”全耿光把事情安排妥当,急匆匆地办他自己私密的事情去了.他的官也是掏现大洋买的,他得捞回来,而伸手捞银子的事情是容不得第二个人插手的.

王殿华就是王殿华,他选择押送宋聘三入汴的措施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让企图中途劫持者想都不会往那地方想:让载着人犯的乌篷船由特务押解着夤夜由颍河进入淮河,再由淮河转入大运河北进黄河,绕个大弯儿进开封.

因为王殿华保密工作做得到位,所以,直到宋聘三被密押开封大狱之后郑元才从线人那里获知消息.郑元不死心,他不能眼看着他的好朋友宋聘三死在开封监狱里.在郑元心目中,宋聘三仍是当年领导开封起义的英雄,仍是孙中山麾下的革命党人,抓宋聘三就是反对孙中山,反对孙中山就是和全国老百姓过不去.他一定要为宋聘三讨个说法,他可不管主政开封的是刘茂恩还是韩复榘.找封疆大吏一类人物说事儿,郑元根本沾不上边,人家官大衙门深,岂是他郑元一类平民百姓能够一谒尊颜的?谁能和他们说得上话?郑元反复思量,觉得只有樊钟秀.樊钟秀手下有一个整编师的兵力,在‘有就是草头王’的语境之下,河南开封的大人物没人敢不买樊钟秀的账,没人敢不给樊钟秀面子.于是,郑元决定整顿行装去寻找樊钟秀.

樊钟秀在哪儿呢?

答案是“萍踪不定”.

樊钟秀是铁定了心追随孙中山闹革命的将军,后孙中山时代他听命于以汪兆铭(汪精卫)、胡汉民为首的国民革命政府.既然是国民政府领导下的北伐军,就应该以北伐为己任,就应该以讨伐直系军阀吴佩孚为大局.樊钟秀抓住直奉大战的有利时机率师北进,连克颍州中部各县,并北围郑州西逼洛阳.郑元沿着樊钟秀部队的足迹迤逦追到郑州,发现郑州之围已解,而樊钟秀的部队却不知所终.原来,樊钟秀在石友三、宋哲元的夹击下败退到安徽省的涡阳、蒙城一带去了.郑元马不停蹄寻到安徽省涡阳、蒙城,才找到在这里养精蓄锐的樊钟秀.

旧友重逢,郑元、张朝宗、段玉等当年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难免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张朝宗说道: “兵营里不是叙旧的地方,况且弟兄们又刚刚关了饷,今天我做东,吃蒙城县最好的馆子.”段玉面带讥讽说道: “哥哥就别卖大的啦!靠一份兵饷养活一群儿女,哪个月不是在弟兄们的接济下熬过来的?今儿这东还是由我做,一来我就俺两口子没多大负担,二来我在陕西占山为王时还有不少积蓄.仲秋月,咱们走!”郑元说道: “你占山为王时弄的钱是抢来的讹来的,不太干净,今儿这个东由我来做.”张朝宗说道: “你的钱是黑吃黑从李振亚那里弄的,都干净了?要说钱干净,还是花我的.二位不知道,兰花的手可巧啦!她的绣品在官太太那里非常值钱,绣一个小孩儿围嘴帕儿的资费就够咱哥儿仨喝一壶高梁烧了.”段玉说道: “朝宗往这儿一说,那倒是实情.白兰花那双手好比‘巧她娘哭半夜——巧死了’.她每做一回月子,必给俺家妙婉绣一件绣品,说是两家儿女一样看待,可俺俩没福消受哇!”郑元说道:“朝宗和白兰花都‘秋葫芦晚瓜一嘟噜俩仨’啦!咋?妙婉妹子的肚子还不见动静?你是咋弄的?是种子瞎还是她的‘地’没墒或者是盐碱地不出苗?”段玉痛苦万分地说道: “人家那土地肥沃得流油而且墒情十足,下种就发芽,可是我不敢下种哇!我害怕唐妙婉再给我生出个娃娃呀!每一回难奈,理智都逼着我抽出‘耧腿儿’把种子‘耠’到‘土’外.二位没有这种心理负担不知道我的感受,我都恨死俺爹了二位知道不?”郑元当年在黄龙山樊钟秀山寨时就知道他们为这种事情痛不欲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们的痛苦仍然丝毫未减,此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段玉.实践证明,在他人最痛苦的时候一切规劝均无济于事,最好的办法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开去.郑元说道: “二位,说好了请我吃饭哩咋往一边儿胡扯开了?俺仲秋月的肚子叽里咕噜的都有意见啦!张朝宗,你就再没钱俺俩也铁定吃你的请啦!”张朝宗明白了郑元的弦外之音,说道: “今儿中午,我把关的饷都扔进饭馆去.谁不畅开肚子吃喝,他是这个……”段玉见张朝宗两只手叠加做的是“王八爬”手势,一把把他的两只手打开,说道:“王八都是母的,咱仨都是公的,想个毛!走,喝他娘的美酒去!”

三个人站在营房门口时而嘀嘀咕咕,时而大腔大调,连站岗的都被吸引来驻足谛听.段玉不高兴了,舞舞扎扎地挥动双臂: “听什么听?我们在谈女人.一群兵娃子年轻少壮越听越着急.老子着急了回家插洞洞,你们着急了插墙窟窿哇?”一个托段玉底细的老兵油腔滑调地说道: “等樊师长一去职,我还去陕西占山为王,当了山大王还愁没女人插洞洞哇?段玉见那老兵揭他的短处,伸手从肋下抽出盒子炮,扬手就是一把那老兵的帽子打飞了.那个老兵油子见段玉动了真格儿的,一边喊“段杀人啦”一边连滚带爬冲进了军营.

声惊动了樊钟秀.

在鲁、陕两大军阀夹击下溃败安徽的樊钟秀早成了惊弓之鸟,拔在手冲出军营,在房舍拐弯处和那兵油子撞了个满怀.

兵油子倒退十多步摔了个仰八叉,被冲过来的卫兵摁倒在地.

樊钟秀练过功夫,没有摔倒,恼羞成怒地冲到兵油子面前,抬脚踢了那人两脚,骂道:

“亏你还是个老兵,听见响往兵营里跑我都为你害羞!说,怎么回事?”

“师长师长……”老兵油子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然后向营门外指了指, “段要杀我……”

樊钟秀把把老兵扯起来,问道: “段玉为啥杀你?”

“我,我……”兵油子越着急越解释不清楚,“我,我也不知道.”

“滚——”

“是是是,我滚我滚……”

樊钟秀恢复了将军的威严,转回身子向簇拥追出的丘八喊道: “刘红亮——”

“到!”

“把段玉给我抓过来——”

“是!”

段玉被刘红亮带到樊钟秀面前.樊钟秀凶狠地问道: “段玉,我军兵败涡、蒙,立营未稳,最忌惊扰军心,为什么胡乱开?”

段玉双脚一磕,打了个立正,说道:“打人不打脸,说人不揭短,那老兵油子说我老婆唐妙婉是‘校场经过大铳的母马’.我爱我妻,辱妻就是辱我,我开打掉军帽已是轻的.”

樊钟秀踢了段玉一脚,骂道: “哪有在营门前谈老婆的?脐下三寸岂是大庭广众之中公开谈论的?混蛋!”

“是.”

“越是溃败之军越要讲军纪,否则就有人敢抢劫杀人放火.”樊钟秀历数了军纪败坏的恶果,喝道: “刘红亮,责令军法处将段玉责打三十军棍!”

“是……”

樊钟秀责打段玉这一幕,站在营门口的郑元看得一清二楚,他不能让三十军棍都让段玉挨了,因为他也有份儿.郑元冲向营口,但被门卫的两支长横拦了.郑元摇曳着喊道:

“樊钟秀师长,请您棍下留屁股……”

有喊“刀下留人”“下留人”的,没听说过“棍下留屁股”的,樊钟秀好生奇怪,寻声望去,见是好友郑元在大声向他求饶,示意刘红亮暂缓行刑,问道: “仲秋月,怎么会是你?”

郑元向樊钟秀拱了拱手,说道:“樊师长,真是官做大了,不认识老朋友喽!”

樊钟秀一阵急走至营门,推开警卫的,上前擂了郑元一拳,说道: “我樊钟秀可不是不认旧的主儿!你这身打扮,我猛然间还真的认不出你来.告诉我,段玉、张朝宗他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郑元把刚才他们三个人初次见面胡乱侃大山时老兵油子揭段玉短处弄恼了段的经过对樊钟秀述说了一遍.樊钟秀说道: “这个段,我知道他的屌脾气,谁说他和唐妙婉的坏话他和谁急.还是段手下留情,不然的话,口稍低一韭菜叶儿,准把老兵油子的脑袋打成烂茄子.也是那人故意寻衅惹事儿,段开有情可原,军棍么就不打了.”樊钟秀此时也觉得他在部队可能呆不下去了,何必再多结一个仇家,回头喝道: “刘红亮,把段放了吧!你过来看看是谁来啦?”

刘红亮吩咐手下放掉段玉,和郑元握了手,说道: “郑元,你和你手下十几个弟兄挂在樊大哥名下吃着军饷却在阳翟具茨山专吃土匪李振亚的黑, ‘买只老母鸡拴门槛上……里外叨食儿’,弄得不错呀!说,伙计,来找樊大哥又想啥好事儿哩?”张朝宗接过刘红亮的话头儿说道: “刚才俺仨说好要出去猜两枚喝几盅的,没想到被老兵油子给搅闹得连樊师长和你刘不死的也一起给闹了出来.命中注定咱五个该着一醉方休,走,今儿中午咱们涮樊师长一顿去.”张朝宗说道: “逮住一个小炉匠能顶仨星秤的,让樊师长请客.”樊钟秀笑道:“我快不当师长了,饶了我吧!”段玉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薅下一根毛也比我等的腰粗,樊师长这个大户,我等吃定啦.哈哈!”樊钟秀说道: “好哇!敢打师长的孽.小心本师长‘羊毛出在羊身上’,喝几位的兵血.”刘红亮说道: “咱们师座是喝兵血的主儿吗?当兵的人人心里有杆秤.大家看看,那些号称不喝兵血的吴佩孚、刘雪亚、张宗昌、张作霖等军阀,哪个不是养着妻妾一大群?咱们樊师长只有一个黄脸婆.好了不说啦!樊师长的薪饷是我管着哩,这顿饭钱在我这里报销了.”樊钟秀指点着刘红亮说道: “我的大管家都胳膊肘往外拐了,我还咋说?但愿红亮别那么大手大脚地摆阔气,进高档酒楼消费那不是要坑死我吗?”

几个人说笑着找了一家饭店,围着桌子坐了,刘红亮喊来跑堂的堂倌儿,对大家说道:“每人报一个菜,这样,樊师长就明白是谁在阴他了.”樊钟秀笑道: “刚才是开个玩笑.几位就是点海参、鱿鱼、猴头、燕窝,能把我吃穷么?随便点菜,放开心思点菜,往贵处点.”站在一旁的堂倌儿说话了: “各位军爷,现在是战乱时期,各位有银子吃贵的鲜的可俺掌柜的进不来货呀!大家尽可能地按照本店的菜谱点菜,也免得大家都尴尬不是?”樊钟秀双手一摊,说道: “这可不是本师座心疼银子,而是战乱时期有银子花不出去呀!”刘红亮拿起菜谱,说道: “我作为中间人主持公道,点菜的事我就越……越什么来着?”郑元说道:“越俎代庖.”

“对对对,越俎代庖,越俎代庖.”

堂倌上齐酒菜,就正式开席了.

酒场上不光是喝酒,而是在喝酒的过程中说事.樊钟秀见该敬的酒敬了该喝的酒喝了该罚的酒也罚了,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小把花生豆然后一颗一颗往嘴里丢着,说道: “仲秋月,说说你来部队找我樊老二有啥事儿?要,要,涡、蒙离阳翟太远,给你你也弄不走.要军饷,我军屡战屡败,把我当后娘养的,拖欠着不给呀!我樊钟秀已经不是孙中山时代的樊钟秀了.一个非黄埔毕业的将军没地位被人看不起,我都准备通电辞职去上海住闲喽!”郑元说道: “师座,我这次见您,一不要、弹,二不要现洋,我求您帮我救一个朋友.”樊钟秀吃惊道: “救谁?”郑元说道:“你认识,宋聘三.他被阳翟县党部抓了,我获知消息时已被押解到开封大狱了.”樊钟秀问遭“为什么抓宋聘三?他可是国民党元勋.”郑元说道: “.”樊钟秀说道: “宋聘三是三义者,怎么会被赤化成呢?我鼻子眼都不相信.仲秋月,你这就到开封探监,当面问问宋聘三是不是遭了诬陷,是不是真的.”郑元说道: “我听说孙中山、冯玉祥还打算加入哩!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都深入民心啦.如果不是这样,你的建国豫军会纵横鄂豫皖?”樊钟秀说道: “郑元,你是了解我的.我樊钟秀是孙中山的忠实信徒,我相信新三义的正确性.可别忘了我的建国豫军归国民政府领导,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上海大杀以后,几乎全国的军阀都向下了刀子,我樊钟秀因没有干这种事却成了众矢之的,假如宋聘三果真是,我还敢去营救他么?往狠处说,我樊钟秀为了朋友义气不惜两肋插刀,答应你去劫牢反狱劫法场,可是从涡、蒙到开封千里之遥,我这支部队过得去石友三的封锁线么?那简直是拿上万弟兄的性命去.我相信宋聘三先生也是不同意我这么干的.仲秋月,你这就去开封面见宋聘三,如果他不是,是遭了阳翟县党部的诬陷,你再回来找我.我可以去找宋庆龄、何香凝女士,也可以直接去找.如果宋聘三确是,你就别再浪费盘缠钱了.”

话说这份儿上,已经没啥可说的了.

酒喝到这当儿,已经没了意思.郑元站了起来,向四位挚友拱了拱手,说道: “四位都是前程远大的军官,自然考虑自己的锦绣前程.我仲秋月是个讲义气的剑侠,我知道应该怎样去做.告辞……”

说完,郑元头也不回地走了.

樊钟秀、刘明亮、段玉、张朝宗傻乎乎地愣在那里.

江湖绿林以“义”字当先,讲究“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郑元是当世响当当硬邦邦的江湖剑客,为救宋聘三出囹圄之灾欣然再闯开封,颇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拼命劲头.当年,他和张朝宗奉白朗之命寻找革命党来过开封,还特别地到监押人犯的拘留所、监狱踩过点,如果宋聘三被押到开封以后监押在此,自古狱不通风,就是想一谒宋聘三也难.然而郑元相信钱能通神,只要使足银子,黑牢一窥应该还是有所希望的,所以他从樊钟秀那里回到阳翟,把历年来“黑吃黑”弄来的银元悉数取出,换成见票即兑的银票,带着儿子郑文甫来到了开封.

开封古称“汴梁”,号称“七朝古都”,监狱设施相当完备.元朝以后,政治中心北移,开封降为行省中心,但司法体系并没有因此而削弱,而是一代比一代强化.张镇芳任河南都督以后,毫不吝啬地往监狱砸银子,把监管重刑犯的原臬台大牢——现在的开封监狱整治得固若金汤.

到了开封一经实地运作,郑元才感到自己原先对省狱的估计错了:他手里的大面额银票不是送不出去就是送出去不久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有的人还托中间人给仲秋月回了一句话: “实在不敢为了千元小利而掉了吃饭的脑袋.”

“可咋办呢?”

一向足智多谋的郑元也没辙了.

这天晚上,郑元几乎一夜没眨眼,天刚泛亮他就迎着凛冽的寒风和儿子郑文甫一道练功了.郑文甫此时的拳术、棍术、飞镖、击剑、轻功已经练得相当娴熟,郑元再让他重走老路继续地练练练,他都有些不耐烦了.郑元一个晚上也没想出来面见宋聘三的绝招儿,同时也郁闷了一个整夜,这会见儿子不想苦练功夫了,心中的郁郁之气随着对儿子的不满而爆发了:“好小子,你以为你成气候了,你以为你了不起了,你以为你的武功天下第一了是不是?告诉你,你学那些东西和博大精深的武林绝技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老子练了大半辈子武功,闯荡了半个中国,仍觉得学无止境,见师拜师,见贤思齐,希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有幸从弹雨炮火中活了过来.武功这东西,平时看似没有什么用处,关键的时候会救你的命.多一份武林绝技,就多一份活命的希望.儿子,我问你,你目前最好的功夫是哪一门绝学?”郑文甫答道:“袖里钢针,出神入化.”郑元说道: “我知道你的‘袖里钢针’十分利害,然而为父认为还欠些火候.不信?咱爷儿俩对搏一局怎么样?”郑文甫问道:“怎样对搏?请父亲明示.”郑元说道:“为父站在你的射程之内,让你使尽吃奶的力气发射暗器,为父一不闪二不跃三不腾四不挪,心甘情愿当你的活靶子.”郑文甫期期艾艾道:“孩,孩儿,不不,不敢……”郑元说道:“战场之上无父子,你不杀我,我必杀你.儿子,把为父设为假想敌,动手吧!”郑文甫把郑元设想成了张宇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蹲下身形一招儿“陀螺换鞭”,旋转到不见人影之时把手一扬. “嗖嗖嗖”三只钢针挂动风声向郑元的上中下三路打来.与郑文甫“陀螺换鞭”的同时,郑元伸手摘下拂在面前已经干在柳枝上的三片柳叶,用阳罡内功将柳叶化作飞刀射向来器,只听“*啪”三声金属撞击声,三片柳叶协同三只钢针同时落到地上.郑文甫稳住身子,定睛一看,见父亲毫发无损,近前一看,惊呼道: “啊?爹,您老人家会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的‘柳叶化刀’?”郑元弯腰捡起钢针,给郑文甫插到暗器卡上,说道:“只要内功深厚,别说是柳叶,凡是一切有形的东西皆可化为暗器.然而此等功夫还不是武林中的绝学,为父听说江湖上有种功夫叫‘袖里乾坤’更神更绝.任你使用何种暗器,即被悄然化解.孩子,好好练功夫吧!须知天外有天呢!”郑文甫彻底地服输了:“爹,孩儿知错了.”

“知错了就好!”郑元转过身子一边散步一边思考问题去了.

郑文甫对父亲忧心忡忡十分不解,紧追几步捉住郑元的胳膊撒娇地摇晃着,说道“爹,儿子都承认错误了,而且答应您不骄不躁好好练功了,您老人家还生孩儿的气呀?”

郑元说道: “儿子,为父不是生你的气,我是为无法进入监狱看望宋先生而发愁呀!”

郑文甫说道: “儿子曾听俺姨父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然直,机会总会有的.爹,咱出去吃饭吧!我想喝逍遥镇的正宗胡辣汤.”

逍遥镇的胡辣汤自从乾隆皇帝下江南御口亲封以后全国闻名,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人挂着“正宗逍遥镇胡辣汤”的牌子卖这种牛肉末胡辣羹,至于他们是否正宗就无人去溯源了.

郑元、郑文甫一前一后来到相国寺门外一家小吃店,点了两碗牛肉末糊辣汤外加二十个羊肉馅水煎包子,馋相毕露的郑文甫毫不客气地吃喝起来.郑元当年和张朝宗寻找革命党时来过相国寺,听到过关于宋聘三、张抚国领导开封起义的传奇故事,联想到和宋聘三从相识到相知,如雨迹云踪,不时地在脑际闪现.今天,宋聘三在大牢里受罪,他心里纠结不好受啊!郑元正在想心事,猛然间看见对过儿另一家小吃店门口乱成一团糟,忍不住迎上前去,问道: “大嫂,街对过儿是咋回事咋回事?”小吃店老板娘说道:“小混混喝胡辣汤不给钱.对这种小混混,我干脆就不要他的钱,全当一碗胡辣汤喂狗了.对过儿那家卖胡辣汤的是才人行的,经验不足,你听,让王八孙们闹得做不成生意啦!”

两家卖逍遥镇胡辣汤的小吃店隔着一条路,同行是冤家,都盼着对方的生意做不下去退出竞争.老板娘指着三个小混混说道: “这仨货是专门恶心人的,尽唱些腌臢曲儿让顾客倒胃口.恁听听……”郑元侧耳细听,只听见那三人唱道: “胡辣汤,搅三搅,一勺儿舀出三根屌;豆腐脑,撇三撇,撇出的都是月经血;水煎包,馅儿是韭,老板和面不洗手……”郑元看了郑文甫一眼,准备出手教训教训三个小混混,只见拐角处涌过来一群穿黑制服的来,那仨小混混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但被从另一巷口冲过来的堵住了去路,五六个左右开弓,把三个小混混抽得满地找牙.一个上身穿枣红印花棉袄,下身穿绿色棉裤,脑后勺垂一条粗又黑的长辫子的年轻女人向为首的喊道: “哥,来得好及时哟!妹妹都快被这仨小混混折腾疯啦!”那个警长说道“玉茭,你一个女孩家出头露面卖糊胡辣汤多不好?要不,这生意就别做了,”那个叫玉茭的女孩儿说道: “哥,咱爹咱弟一家五口全靠你当警长的薪水养活得了?难道你都不打算存些钱给俺娶个花嫂子?”那个警长说道: “这么说,这生意就凑合着做吧!反正有哥罩着,没人敢咋着你.”那个叫玉茭的说道: “哥,那仨小混混,也别难为他们,不是为了讨生活,他们也不会使下三滥.”那个警长说道: “如果轻飘飘地放了他们,他们不知道啥叫礼义廉耻.年纪轻轻的,干啥不能混口饭吃?行了,没事了,做你的生意去吧!告诉咱爹,就说我要请几个好友到咱家聚聚,让咱爹去集上割点肉打点酒.我还有任务,走喽!”兄妹俩一问一答间,郑元认定他们就是一九二一年在武汉结识的满囤和满玉茭.真是太巧了.如果真是当年的满囤在开封当了警长,说不定能帮上他的大忙哩!想到这里,郑元撇下正在吃喝的儿子郑文甫,信大步迎了过去,说道: “如果没认错的话,这位警官先生叫满囤,这位女孩叫满玉茭,你们的父亲叫满大仓.”满囤上下打量了来人几眼吃惊地说道: “哎呀呀!原来是颍州阳翟县郑元郑大侠哇!八年了,没想到在开封见到恩人.”满囤摘下帽子,弹弹帽子上的灰尘,对满玉茭说道: “玉茭,记得不?这位就是在咱一家困顿武汉铁路桥下时接济咱银两的郑大叔.快,快叫大叔,快叫哇!”满玉茭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大叔”,羞涩地扭过脸去摆弄她的长辫子梢儿去了.郑元说道: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当年的丑小鸭变成白天鹅啦!玉茭,恁爹满大仓可好?”满玉茭说道: “多亏当年大叔接济的钱,给俺爹看好了病,俺一家才活了过来.他老人家也跟着俺哥来了开封,就住在相国寺后的猫儿胡同里.”郑元说道: “病好了好.穷人没病就是福.我还真想见见大仓老哥哥呢!”满玉茭对满囤说道: “哥,你在局大小是个官,即使一时半会儿缺了岗也没人抠字眼儿,哥先领大叔回猫儿胡同咱家和咱爹说着话儿,生意这圪哒只要能丢开手我就回去.”满囤从黑制服左上兜里掏出一个银元递给满玉茭,说道: “记着买些下酒菜.”满玉茭推开她哥的手,说道:“我这儿有现成的零钱.”说着,满玉茭揭开了放钱的罐子盖.见这兄妹俩争着掏钱,郑元明白满囤已经成家了,问道: “满囤,老丈人是干吗的?”满囤说道: “俺俩在石友三的军队上混过,他当连长我当班长.韩复榘到河南当省长,想把开封警局大换血,就从石友三那里把俺俩要来了.转业后,他当看守长,我当看守警.接触得多了,我被他闺女看上了,我自然而然就当上了他家的乘龙快婿.在开封这地方,只要穿上这身黑狗皮,别管什么警种,牛逼着哩.这也就是能给玉茭挡风避雨的真正原因.”郑元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满囤说道: “大叔问俺老丈人莫不是要从大牢里往外‘捞’人?”郑元说道: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正想看看满大仓大哥的.”满囤说道: “对对对,哪能把大叔晾到这里呢?咱这就去俺爹那圪垯.大叔,就你自己?”郑元说道: “还有我儿子郑文甫.嗯,那不?对过小吃店门口站的那人就是.”郑元说着,向郑文甫招了招手.

郑文甫跑了过来.

郑元向双方介绍互相认识,跟着满囤直奔相国寺后猫儿胡同满大仓的家.

满大仓一家住的房子是租来的,不太宽敞.小儿子豆苗每天晚上给满玉茭看店.满玉茭住里间满大仓住外间,灶火设在屋檐下.郑元父子俩走进大杂院的时候,满大仓正在给灶火修理防雪顶棚.八年不见的恩人突然出现,把满大仓高兴得都摸不着北了.他一会儿说“二小你去割肉”一会儿说“二小你去沽酒”,把二儿子满豆苗铺排得都不知道弄啥好了.满囤说道: “爹,让豆苗和郑大侠的儿子郑文甫一块儿去玩吧?都是男孩子,一会儿就混熟了.午饭吃什么我已安排好了,稍呆一会儿玉茭就买回来.我去劈些干柴准备生火,您就陪郑叔唠嗑吧!”

“人老了得听儿子的.”满大仓转身对郑元说道: “兄弟,快进屋,屋里暖和.”

满大仓聊罢东北四省的胡子首领张作霖又聊俄国毛子,聊罢俄国毛子再聊鬼子,勾起了一把辛酸泪.郑元聊罢白朗、樊钟秀聊孙中山,聊罢孙中山再聊宋聘三,激发了无限的感慨.

郑元说道: “实不相瞒,我和文甫这次来开封,就是来走门子来‘捞’押在牢里的宋聘三的.满大哥,听说满囤的老丈人是看管大牢的,能不能让亲家公帮帮我这个忙?至于上下打点所花的银子,不是啥问题.”

满大仓说道: “这事得让满囤给他老丈人说.”

这时候,满玉茭回来了,把买回的菜归置了归置,就和满囤开始往小桌上布菜摆酒.满大仓不等满囤把菜布齐处,伸手拦住满囤,说道:“让玉茭去整,爹有话对你说.”满囤说道:“什么事搁住神神秘秘的?”满大仓把满囤拽到门外,对满囤说道: “你那牢里是不是押着个叫宋聘三的?”满囤神情一愣,说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满大仓说道: “我的恩人你的郑叔要‘捞’这个宋聘三,让你老丈人说个数目.”满囤一脸狐疑转向紧随其后的郑元.郑元点点头.证实了满大仓的话,满囤挠头了.满囤说道: “这事办不成.因为宋聘三是颍州五县的大,连南京的都知道了.听说派人诱降,但宋聘三软硬不吃.省主席韩复榘说,再执迷不悟,就拉出去毙.你说这种案子谁敢沾惹?除非他不想要脖子上的二斤半了.”郑元说道: “我和宋聘三是同乡,又一同救过孙中山的命,再没有我那么了解宋聘三了.孙中山的忠实信徒怎么会是呢?除非宋聘三亲口告诉我他是,我才相信.”满囤说道: “自古狱不通风,死囚牢房根本就进不去.”满大仓说道: “如果平常人都能出入死囚牢,郑大侠还求你干什么?想想法子让你郑叔面见宋聘三一袋烟功夫.”见父亲下了死命令,满囤没辙了.挠着头皮想了一会儿,满囤说道: “县官不如现管,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老丈人说了算.让我老丈人给弄两身制服混进牢房两个人也不算啥难事儿.”郑元见满囤允诺,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值一千元的汇票塞进满囤手里.满囤推搡不接.郑元说道: “让恁老丈人上下打点打点,才能保证不出事儿.”满大仓也说: “拿住吧!这钱就是买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他们一个口紧.”满囤想了想,觉得父亲的话也对,也就接住了贿银.

满大仓说道: “事情说定了,现在咱们进屋吃饭.”

屋里,满玉娇早已把饭菜摆置好了.

郑元急于救人,满囤急于去找路子,于是这顿饭也就吃得十分仓促,大家连半句客套话寒暄话感恩话都没说.

几天以后,满囤果然把两套黑色制服两顶大盖帽送到了郑元、郑文甫所住的旅店.毕竟不是量身的服装,郑元穿着稍紧,郑文甫穿着稍松,满囤说道: “都上下打点好了,没人掰豁儿.恁俩啥话都别说,只管跟着我走,一切由我应付.”

三个出了旅店,在大门口引来人们指指点点.满囤把脸一沉,说道: “混蛋,没见过还是怎么的?”围观的人都知道被抓进号子意味着什么,一个一个老鼠见猫似的全都溜了.

走进牢房大栅门时,郑元感觉这里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森严,有的看守吊儿郎当的,有的看守还向富鳖囚犯讨要高级吸.

一个看守见是满囤到了,屁颠屁颠地打开1921号牢房,一脸谄笑道: “您请进.”满囤吩咐道:

“去那边儿望着风去!”

“是——”看守提着钥匙串子走了.

安排郑文甫在牢门口嘹哨,满囤带着郑元进了牢房.

牢房里阴暗潮湿,铺草里散发出刺鼻的霉味.一只跳蚤竟然跳到郑元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郑元正要挥掌反击,又有无数个跳蚤反扑过来,好像不畏生死前仆后继的勇士.

墙角的朽草上斜卧着一个头发散乱胡子拉碴,浑身血污,镣铐缠身的重刑犯,他就是中华民国政坛上大名鼎鼎的国民党元老级人物宋聘三.

满囤驱赶着跳蚤,俯下身子轻声对宋聘三说道:“宋先生,一位绿林朋友来看您来了.谈话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先拣重要的话说!”

满囤走了,牢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聘三嗅到了黑狗皮的气息,嗅到了反革命武装带来的气息,他闭目不答.

“宋先生,您睁开眼看看我,我不是黑狗子,我是您的好朋友仲秋月呀!”郑元向宋聘三报出了早已不用的江湖名号.

宋聘三睁开了眼.

郑元取下帽子.

四只眸子交汇,宋聘三认出来了.

“你,你是仲秋月?”宋聘三问道.

“我是仲秋月,是当年和你携手搭救孙中山先生脱险的仲秋月.”

“你是郑元?”

“我是郑元,是半辈子闯荡江湖跟随白朗,樊钟秀造过反的郑元,是对先生仰慕已久最早到开封寻找过革命党人宋五韶的郑元.”

宋聘三双眸熠熠放光,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抓住郑元的衣服,动情地说: “我为有你这样侠肝义胆的江湖朋友而高兴.仲秋月,你化装摸进大牢干什么?”

郑元说道: “我想救你出去.”

宋聘三说道: “我是在南京那里挂上了号的,你就别费劲了.”

郑元说道: “我面见过樊钟秀师长.他说你只要是遭受诬陷的,只要不是,他就去找宋庆龄,去找何香凝,去找让高层把你放出去.”

宋聘三说道: “我明白告诉你,我不但是阳翟县的负责人,而且是颍州五县地下党的联络员.是我疏忽大意,让侦缉队在龙亭后街我的住处搜出了未烧尽的党旗和遗下的传单.既然这样了,我公开承认了我是.公开了身份有公开身份的好处,可以公开地揭露背叛孙总理的罪行.请转告樊钟秀将军,千万别去求告,那样做是对牛弹琴,无疑于与虎谋皮.”

郑元说道: “我手下有兵有,我打算劫囚车或劫法场.”

宋聘三阻止道: “开封不是阳翟,贸然行事无疑于以卵击石.仲秋月,你和樊钟秀将军是我们党的同盟者,我不能看着你们自投罗网飞蛾扑火,还是为中国革命保留一些火种吧!”

郑元说道: “没了宋先生,仲秋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宋聘三说道: “朱毛红军在井岗山点燃了星星之火,迟早将成燎原之势.你纵然不是人,但我已把你看成播撒在颍州的火种了.仲秋月,我已决计以鲜血殉我们党的事业,请不要悲伤,要和反动派斗下去.”

郑元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宋先生,我把犬子郑文甫也带来了,他想见见您?”

宋聘三点点头.

郑元到牢门口向郑文甫招招手,郑文甫进了牢房.

宋聘三看见少年英俊的郑文甫,很高兴,说道: “的希望和未来在他们身上.”

郑文甫向宋聘三施了一礼,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垂训,文甫一定铭记在心.”

宋聘三说道: “我有二子国民、富国,可能要受些牵连,但他们罪不至死,希望贤侄替我照顾他们,宋聘三死无憾矣!”

郑文甫说道:“请前辈放心,我会的.”

这时候,满囤匆匆赶到牢房,说道: “外边来了很多兵,还有囚车,可能要出大事.快走,跟在我后面不要说话.”

牢门落锁,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满囤带着郑元、郑文甫刚出大门,只见一群大兵端着上了的已经林立两侧了.

“咋回事儿?出了什么事?”满囤偷偷问一个同事.同事答道:“听说要处决.你看,里里外外都是大兵,把咱们的人都撵了,连恁老丈人都吃不上粮了.”

二人正议论间,只见拖着重镣的宋聘三被刽子手推上刑车.紧接着是爬上汽车一群持的大兵.

郑元的目光追逐着宋聘三,终于和宋聘三的回眸撞在一起.

郑元泪眼婆娑,差一点不能自制.

宋聘三目光如炬,好似刺破九天而未残的利剑.

郑元和郑文甫回旅店换掉警服,健步如飞往刑场上狂奔,父子俩说什么也要去送一程,去再看英雄宋聘三最后一眼.那是脚杆子和汽车轮子在赛跑的啊!郑元和郑文甫几乎和行刑车队同时赶到了刑场.郑元目睹过多少次刑场杀人,没见过今天人就义如此壮烈,只见宋聘三和他的战友们高举着戴着镣铐的双拳,高呼着口号,怒对着乌黑的口,饮弹牺牲.

这惨烈的一幕,深深地镌刻在郑文甫幼小的心灵深处,为他日后加入中国的组织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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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碧血丰碑青山碧水伴忠魂 文\郭千里被赞为“勇夺虎罴威”的抗日将领戴安澜今存有两座陵墓,一座在安徽芜湖的赭山公园,另一座则在贵阳市郊的花溪公园 戴安澜是芜湖人,其墓地建在芜湖容易理解,可为什么会在贵阳的.

2、 白首丹心著青史读《郭崇毅传奇人生》有感 杨立新2008 年12 月5 日,人民日报视点新闻版曾刊登特别报道郭崇毅政府参事的楷模,文章报道了安徽大包干的功臣、安徽省政府参事郭崇毅,在1978年我国农村改革的前夕,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凭着敏锐的.

3、 引领/情暖桑榆映红丹心 近年来,云南省厅离退休人员办公室(以下简称离退办)以团结、务实、创新的精神,紧紧围绕中心工作,服务经济社会发展大局,认真落实离退休干部政治、生活待遇,用心用情用力服务老同志,特别注重发挥老同志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