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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归熟地有关论文范文文献 和当归熟地类专科开题报告范文

分类:论文范文 原创主题:当归熟地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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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路穿行在闽南丘陵地带, 大巴车窗外闪过的一会儿低山矮丘,一会儿又是零零星星的小块田地.黄芪向往大江大河大城市, 可命运偏偏让她生长在穷乡僻壤.当年她不管不顾逃离家乡, 如今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才回来.有首诗说: 故乡真小, 小得只盛得下两个字.黄芪觉得没有哪处的故乡盛得下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故乡,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即使母亲黄兰告诉她真正的故乡, 她也不会回去了.没有谁的灵魂不是漂泊的, 没有谁的故乡不是他乡.

十多年前, 五岁的黄芪作为拖油瓶跟着妈妈来到白家堡.她所有人生的记忆也是从白家堡开始, 在这之前, 她生在哪里, 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和谁过, 全部一片空白, 甚至连名字也是到了白家堡后, 白叔给取的.

人口普查到白叔家, 要登记户口, 当时的黄芪, 人们还是妹啊妹的叫, 没名字,好像也不需要.工作人员说户口要有名有姓的, 村长顺口说: “就叫白妹喽, 你娶了老婆还赚个女儿当添头!” 白叔生气了,把一捆捆的黄芪解开, 散在院场的青石板上晾晒, 一直晒到来人脚下: “就叫黄芪,益气固表、托疮生肌、利水消肿, 比那些白吃白喝白拿的家伙有用多了……” 白村长气得扭头就走.

白叔不在乎, 他不止一次得罪白村长了, 也不止一次得罪村里人了.白叔就是那样一个人, 认定他要做的事, 不管不顾.

其实尽管吵吵闹闹的, 白家堡在几百年前都是同一祖宗, 而且还是南宋时期颇为显赫的王族, 只是后来元兵南下, 宋末老臣护皇帝乘船南走广东.白家祖宗仓皇间只能往更偏远处逃窜, 翻过重重大山,最后落脚于蛮荒间的一块小盆地, 改名换姓, 开荒种地, 俨然乡野农夫, 至于当年的富贵奢华只能依稀梦里.过了几百年,朝代更替了, 白家人始终不敢恢复赵姓,一个姓氏的辉煌已经随着王朝的灭亡而灰飞烟灭.白家后人中也有出息的, 念起祖宗, 便在白家堡里仿照两宋故都建起了里外三城, 还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只是所有的一切在这盆地里都只能微缩了.世易时移, 一个王朝灭亡了, 一个阶层被同化了, 一个家族败落了, 可王侯的傲气却时不时在一代代的某些人身上偷偷延续, 在你快要把他遗忘时, 却总有某个人在这时候特立独行, 以异于常人的姿态让你很不习惯地发现, 好像这才是家族的品格.

因为地形闭塞, 白家堡与外界几乎没有沟通, 一开始是害怕, 也是孤傲, 不愿意与外界交往, 到后来则是因为穷乡僻壤,没人愿意来, 结果是出去的人越来越多,进来的人越来越少, 除了老弱病残, 白家堡没剩几个人.

白叔是个例外, 守着他的老房子, 卖中药材.白叔家祖上曾是村里的郎中, 附近村落常翻山越岭来他家求医.“”时, 他爸被打成牛鬼蛇神, 不仅不敢为人治病, 连自己的病都治不了, 白家大厝也由三进二院剩下一进.等白叔长大了, 做生意的人多了, 白叔就在家里开起了药房,他的药材来路广, 来料很正, 东北的人参、河南焦作的熟地、甘肃岷县的当归……当十年代小诊所赚得盆满钵满时, 白叔家晒着满院的药材, 却也只是撑不死饿不着.固执的不只是做生意, 在婚姻上, 白叔虽不富裕, 但懂药材; 房子虽老, 好歹也是大厝, 娶个同村的女子还是有可能.谁知, 白叔对来提亲的人家一个也看不上.

大家就等着看他清高孤老此生.谁知他却在三十岁那年带回了一个漂亮女人, 这女人还带着个五岁的女儿!

黄兰的来历, 除了白叔, 白家堡没人知道.其实, 白叔恐怕也知之不多.

夏日黄昏的余晖抹在大厝的燕尾脊上,院子里的药材都已收集归整了, 庭院满满都是药香和太阳味.黄兰从井里吊了几桶水往石板上一冲, 一阵白烟冒起, 热烘烘的土气呛得黄芪只打喷嚏.只一小会儿,汗还流着, 却已是满院清凉了.

白叔取出那把古旧的二胡咿呀呀地拉起来, 黄兰边擦着刚洗过的长头发, 边跟着曲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

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过中原

放下西凉没人管

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白叔说这是《乞丐与千金》.黄兰的口音夹着厦门口音的浓醇又有泉州方言的轻细, 有种特别的韵味.黄芪觉得还是《陈三五娘》好听———

三哥暂宽且忍气

何必归心却阮留意

想起姻缘不是一时

夭恁有心卜下钓

不畏春鱼不肯吃饵

凭恁(於) 才貌

想嫦娥乜着倾心(於) 降世……

白叔的二胡拉得千回百转, 黄兰唱得是委婉缠绵、荡气回肠.头发已经擦干了,毛巾一甩, 明眸善睐, 秋水盈盈.黄芪在那一刻才发现妈妈原来是个大美人, 如果穿上了戏服, 盘起颤微微的发髻, 比戏台上的旦角出彩.

村里人在门口看了下热闹, 说: 哦,原来找了个戏子!

尽管白叔和黄芪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你拉琴来我唱曲, 一唱一和, 很有才子佳人的感觉, 还有个小不点咿呀呀屁颠屁颠地跟着走台步, 其乐融融, 本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黄兰却不想当白叔的戏子、黄芪的美人.在白家堡混熟了, 便融入了村里的瓮城军.瓮城是白家祖先建白家堡时, 里外三城: 内城外城中间还加一个瓮城, 内外城墙在很多古城用来防御外敌入侵是很常见的, 可像白家堡穷乡僻壤里巴掌大一个村庄, 除了高高的城墙, 还用上兵书上诱敌深入、关门打狗的瓮城, 却不多见.如今的瓮城已经失去了它的防御作用, 只是后来, 村里打牌的人多了, 发现瓮城这地方冬暖夏凉, 便把牌局挪这里, 只要没下雨, 这里长年累月便是哗哗的洗牌声, 而打牌的人也就被称为瓮城军.

黄兰往牌桌上一坐, 牌往面前一拢,砌成一溜, 拈花补牌, 一气呵成; 纤细的手指一拈牌用指心一搓, 不必看牌, 该吃该补还是碰, 了然于心.那双媚眼此刻沉静如水, 纵是天崩地裂, 与我何干? 明眼人马上看出这是道中人.从此, 黄兰便泡在牌桌上, 除了吃饭睡觉, 有时连吃饭也在瓮城就块面包解决了.

村里人说白叔, 原来娶了个赌婆!

好像还不只是如此.

黄兰不喜欢和白叔唱戏, 却喜欢去歌厅唱歌.许多个晚上, 打牌赢了, 她高兴, 请人去唱歌; 打牌输了, 没钱, 陪人唱歌抵债, 两厢情愿, 仿佛双赢.只是苦了白叔, 带着黄芪, 进药卖药送药, 仿佛他娶的不是老婆, 而是请了个女儿来养.黄芪却是没感觉, 她好像从来都是一个人, 现在有个白叔, 可以顾着她吃饭睡觉, 便整天像个牛皮糖黏着.白叔做饭, 她添柴火; 白叔晒药, 她帮着翻面; 白叔送药, 她就夹在车后座上, 闻着白叔夹杂着药香的汗味.晚上, 当黄兰坐在牌友摩托车后座上呼拉拉往城里歌厅赶时, 白叔正翻开新买来的画本教黄芪背“天对地, 雨对风, 大陆对长空……”

村里老人长叹道: “夭寿啊, 娶姆莫娶婊……”

白叔只当没听到.

长大一点的黄芪很替妈妈不好意思.有时她想, 其实如果白叔愿意的话, 她是很乐意叫他爸爸的.可是白叔从来没这么要求过.她曾经提出过想跟他姓白, 因为白娘子就姓白, 多漂亮的人物呀.正在切白芍的白叔说:“可以呀, 就叫白芍, 有补血柔肝、敛阴收汗的功效, 多好的一味药啊!” 黄芪看了眼白芍, 就那么个根疙瘩, 切片后白里透着黄, 真正的青黄不接, 哪有一点妖娆妩媚的样子? 算了, 她还是当她的黄芪, 至少颜色正点.

黄芪不喜欢白芍是有原因的.白家堡的人们喜欢炖四物汤, 四物一般是当归、熟地、川芎、白芍四味中药合成一剂.逢年过节, 杀鸡宰鸭, 炖的就是四物.煮过的药渣就往街上一洒, 过往的人踩过走过, 把药气带走, 据说病痛也就带走了.于是, 全村长年累月就都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也因为白家堡人们对四物的嗜好, 白叔的中药材生意再不济, 也不会差到哪儿.

晒着满院中药材的白叔, 因着家里有两个女人, 而四物又是女人调经补血益气的良方, 平时有个荤腥, 都用四物来煮.再好吃的东西, 天天吃着, 也会厌倦了.因着黄芪的抱怨, 白叔有时就把四物中的川芎、白芍换成故芷或者枸杞, 那样虽然药味还是很浓, 药效不变, 但口感却比较回甘.但不管怎么换, 当归熟地是固定要有的, 白叔说: 当归熟地, 顶天立地! 黄芪不懂什么是顶天立地, 傻乎乎地在当归熟地氤氲的药香中, 把白家堡这块生地熬成熟地.

白叔是个细致的人.他的药房里除了和所有药店一样有分类细致的满墙抽屉外,在库房里所有的药材, 是用油纸、黄草纸还是用纸箱装都严格分类.就连摆放, 哪些归整垫底, 或者要“束之高阁”, 防潮防虫防串味, 都有讲究的.白家堡盆地湿润,有阳光的日子, 白叔庭院总是晒满了药材,因为当归熟地销量大, 囤货也多, 黄芪主要功课就是翻晒这些药材.每到南风天,白叔还会腾出小房间, 给上一年收来的白菊闷上木炭炉, 加上点硫磺, 熏过的白菊不仅不长虫, 而且瓣白蕊黄.白菊能够疏散风热, 平肝明目, 又因为产量高便宜, 白家堡的人在潮热的夏季, 常常是天亮就煮泡一大锅菊花茶, 然后一家人从早喝到晚.

黄芪说: 要不我改名白菊吧, 至少比黄芪白芍啊好看多了! 白叔不理她, 他并不是很在乎黄芪跟不跟他姓, 尽管他是真的把黄芪当自家女儿, 黄芪也真把他当父亲了.以前黄芪觉得自己是没爹的孩子,现在觉得自己是没娘的女儿.有着白叔的关照, 黄兰更加不着家了, 三天两头才回家, 到家也是倒头就睡, 换洗的衣服扔了满地.最后是白叔皱着眉头收拾.到最后也习惯了.有时, 黄兰睡醒了, 没有出门,父女俩竟还觉得奇怪, 仿佛家里多了个人似的.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晒在白家庭院, 白叔把一笸箩一笸箩的药材披开后, 就在檐下用铡刀切当归.刚睡醒的黄兰慵懒地坐在宽宽的青石门坎上, 端着一碗酽酽的四物炖猪脚, 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比起黄芪, 黄兰对这四物汤热爱多了.当初跟着白叔到这穷乡僻壤里, 除了功利的考虑外,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药香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黄兰是绝对的个人主义者, 喜欢男人, 她就处在男人堆里; 喜欢打牌, 她就不管不顾, 投身其中; 喜欢四物汤, 她就大荤大补, 别的女人在乎的皮肤身材什么的, 她根本不考虑.也奇怪, 像她这种生活绝对放纵的人竟然身材皮肤都很好, 所谓天生丽质就是不需要保养似的.而且来了白家堡后, 也许是因着这四物汤的缘故,黄兰每个月那几天必然的痛不欲生竟然也消停了.虽然人还是懒懒的, 比如今天,她才会安生地呆在家里.

黄芪从外面一头汗一身泥冲进来, 看到黄兰愣了下, 还是一头冲过去, 扑在白叔背上, 晃啊晃的.白叔被晃得没法切药材了, 只好停下来, 晾着空手冲黄兰嗔道:“这孩子都野得没样了, 整天没个规矩的,你也不管管?”

黄兰眼神泛散, 心思早不在这爷俩身上.

倒 是黄芪有意见了: “人家已经规矩了大半天了!”

其实黄芪本来是想求白叔帮她做个风筝的.今天一群孩子跟后沟阿泽到野地里放风筝, 就想让白叔也帮她做一个.妈妈在, 她倒不敢开口了.白叔经常给她做陀螺一类的小玩具, 粘个风筝应该没问题.而且白叔还经常舞文弄墨, 家里纸张浆糊多得是.尽管黄芪觉得白叔写字真的不怎么好看, 太潦草了, 总让人看不懂.对联倒是写得工整点, 可是内容却是怪怪的,让人不知所云, 比如今年大门贴的是“竹影扫街尘不动, 月穿潭底了无痕”, 横批是“心平气和”; 内门是“沏茶分得江中月,采药抓来岭上云”, 什么话啊! 黄芪觉得还是阿泽家的“花开富贵吉祥府, 竹报平安幸福家” 比较实在.好玩的是, 白叔在后院的厕所里也贴上了门联“快活林”, 被黄兰鄙视半天, 黄芪倒是开心得不得了, 感觉蹲个茅坑也是酣畅淋漓.

坐在门槛上的黄兰已经神游了, 端在手里的当归熟地已经凉了.趴在白叔背上的黄芪想着心事晃着晃着竟然睡着了, 嘴里还嚼着一口枸杞子, 口水把白叔的衣领都沾湿了, 梦里却已经牵着阿泽哥哥的手把风筝放到山顶上了……

阿泽家在白叔家后沟.以前白家鼎盛时, 前屋大厝家人住, 后院小屋仆人住.阿泽家偏居小屋, 却是人丁兴旺, 兄弟姐妹6 个, 阿泽居中, 人淘气, 又是狗不理猪也嫌的年纪, 野得没谱, 成了远近有名的孩子王.

尽管白叔不喜欢阿泽, 黄芪却还是屁颠屁颠地跟在阿泽哥哥后面.没办法, 一个十五六岁的哥哥, 在岁的小女孩眼里, 简直就是英雄.而阿泽也是太会玩了,他可以找到山上树干横斜的相思树, 让小孩坐到上面, 底下的人把树干使劲扯到最边上, 然后把手放开, 相思树柔韧的枝条就来回晃荡起来, 坐在上面的孩子尖叫着,又惊险又刺激, 谁都害怕, 又谁都想玩.

每到割稻季, 阿泽就把田里的草把堆成草屋, 人躲在里边, 暖烘烘的, 又安静又隐蔽.他还偷挖了番薯, 埋在烧粪土堆里,第二天挖出来, 皮是焦的, 里头却香甜得不得了.可是要吃到烤番薯是有条件的,阿泽哥哥说, 必须是当了爸爸妈妈才能吃番薯.女孩要摸过男孩的小, 男孩要摸女孩的小贝壳才算是爸爸妈妈, 因为爸妈们都是这样的.黄芪摸过, 是阿泽拉着她的手摸的, 温暖细腻柔嫩, 让她担心一不小心会把它给捏破了.虽然没再摸阿泽的小, 可是阿泽还是给她留下最香甜的番薯.以至于后来和阿泽的时候,她都闻到了那温暖香甜的番薯味.

黄芪上小学后, 阿泽就辍学了.白家堡的旅游业开始发展起来, 村里很多大厝人家都把房子租出去当农家乐, 年轻人都出外打工也住不了那些房, 两头赚钱, 何乐而不为呢? 只有白叔例外, 既不外出打工, 也不出租房子.

辍学的阿泽, 年纪还小, 不能外出打工, 在村里有时当黑导游, 有时卖土鸡蛋、卖烤地瓜, 也过得挺滋润的.有个背着吉他的台湾游客跟他谈得来, 看他对吉他感兴趣, 就手把手教他, 一起玩了几天, 临走时, 把吉他留给阿泽.

那天, 黄芪和一帮孩子照旧堆在阿泽家玩, 阿泽自顾自玩吉他, 正走火入魔呢.黄芪无意到他跟台湾游客学的台语歌曲《后山的山》.想起当年追在阿泽后面放风筝的日子, 小小的黄芪竟有了往事如烟的伤感, 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阿泽翻来覆去地练着唱着, 黄芪跟着哼哼, 竟然也会唱几句了———后山的山永远站在这祖先在这的打拼伊拢有在看

后山的山一直站在这它是咱的靠山咱就要疼惜这粒山……

阿泽才学没多久, 有点生涩却还是很好听.黄芪跟着唱得好开心, 抬起头, 看见阿泽的眼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想起当年自己还摸过他的小, 黄芪的脸一下子飞红了.

黄芪渐渐长大了, 黄兰在白家堡的生活却没有改变.依旧每月只有那特殊的几天才会闻着当归熟地的味儿, 回来让白叔调养几天.甚至连黄芪初次来潮也是白叔教的.白叔就像打理他的药材一样, 细心呵护他生命中的这两个女人.如果不是后来黄兰出事, 白叔估计就会这样安安静静心满意足地度过此生了.

尽管白叔一直沉默着, 不曾消停的黄兰还是把事态闹大了.

“笑基卖(), 老啊要, 少啊要,你是破麻破撇(被) 烟花骚……”

五婶婆一路叫骂着打上门来.黄芪一辈子也没听过这么多骂人的话.白叔的脸都青了.五婶婆把天井晒的一笸箩一笸箩的药材都扔地上, 还狠狠地用脚踩了踩.幸好铡刀没用收里屋了, 不然, 黄芪觉得五婶婆有可能会把她塞铡刀下切成片.尽管没铡刀, 可五婶婆那锋利的眼神, 刻薄的叫骂, 也把他们抽打得体无完肤了.

黄芪后来才弄明白, 原来黄兰在打时, 和五叔公好上了.五叔公平时在外做包工头, 偶尔回来, 和黄兰偷偷荤.五婶婆尽管知道, 也闹过, 可经济命脉掌握在五叔公手上, 闹一闹也就无可奈何.好在五叔公很快就离开村里回工地了, 黄兰也没留恋, 五婶婆也就算了.谁想, 黄兰在KTV 唱歌时又和她儿子好上了,不仅公然地出双入对, 小年轻竟还向五婶婆提出要和黄兰结婚.在黄兰, 只是把这年轻人当成自己众多倾慕的对象之一, 也不见得有多爱他.可是五婶婆却受不了一个女人对自己的几次欺凌,她不敢去找黄兰宣泄, 因为儿子总和她一起, 她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到同样可怜的白叔身上———是他把这个害人精引到村里来的!

五婶婆气势汹汹地走了, 院子还充斥着她恶狠狠的叫骂声和满地的狼藉.

白叔关在自己房间里悄无声息.

黄 芪感觉自己和黄兰对于白叔真的是罪孽深重.她只能默默地收拾散落满地的药材, 像当归生地这些还好, 本来就是干的,捡起来也还干干净净, 把沙子筛掉就可以.可是像熟地枸杞这类的黏上了沙子, 就很难弄干净了.人真的是不能太上心, 一上心, 就容易受伤害.药材也是.天黑了, 还是没见白叔出来.夜深了,白叔还是悄无声息.

黄芪第一次发现为一个人牵肠挂肚是如此痛苦煎熬.她想她愿意为这个男人付出一切.她关好了院子里门外门, 无边的黑暗里, 她轻轻地推开白叔的房门, 门是关得紧紧的, 却没有拴上, 平时都那样的,因为黄芪总是时不时进出要拿点什么.黄芪心里稍稍安了点.白叔躺在床上, 夜色下, 仍看得到他一脸泪水.黄芪想用手帮他擦干, 谁知却越擦越多.这个一直以来像山一样坚强呵护她的男人竟然也是如此脆弱.黄芪在他身边慢慢躺下, 心中充满了母爱, 她想好好安慰下他.白叔有点诧异, 曾经这个女孩是那样肆无忌惮地在他身边调皮捣蛋或者酣然入睡, 自打她长大后, 他就很坚决地让她独自睡觉了.如今这个他熟悉又新鲜的肉体又躺在他身边,他忘了自己的悲伤, 他震惊、害怕、颤栗,又欣喜.

黄芪闻着白叔身上夹杂着淡淡的药香的男人味道, 嗯, 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味道.和小时候一样, 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脯上, 深深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她把她的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放到他的底部.白叔很震惊, 一下子把她的手拿开, 可她的赖皮劲又来了, 她有点紧张又有些好奇, 却从不想退却.

白叔浑身颤抖着, 翻过身来把这个小女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黄芪很清楚地听到那宽大胸怀里急促的鼓点.她咬着牙, 浑身绷得紧紧的, 感觉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在害怕着, 也在期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到底过了多久, 黄芪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点累有点失望有点生气, 却很放心地睡着了.梦里感觉她是在一艘小船上, 远处有人在放风筝, 她想跟着去, 可四周都是水, 她努力划船, 却怎么也找不到桨.

黄芪醒来, 发现自己已经睡在自己房间里了.不用说肯定是白叔抱她过来的.衣服整整齐齐的, 到处干干爽爽的, 没有船也没有水, 当然也没有风筝.走出房间,阳光灿烂, 白叔已经在天井里晒药材了,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沉默的忍辱负重的男人.一切像都没有发生,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黄芪又悔又恨, 咬碎了牙, 悔自己的太浅薄, 恨白叔的不解风情.

五婶婆没再来闹, 只是每次碰上了,或者路过, 还会恶狠狠地吐口水.她儿子不久后就到城里去打工了, 养女人是要花钱的, 没钱, 再伟大的爱情也是童话.黄兰对男人的拿捏是很准的.男人的殷勤奉承、山盟海誓只管笑纳, 绝不当真, 好玩就多玩几天, 不好玩就一拍两散.至于和白叔, 表面上是她欠他的多, 可这是两厢情愿的事.黄兰觉得自己还亏了呢! 她的美貌青春都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当地的女孩都往外跑了, 她放纵点也是应该的.至于孩子, 没有白叔也会长大的, 自己当年没谁照顾, 不也照样长大.说是这样, 她尽管在外疯着, 还是会隔三岔五回来,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照顾.

黄芪却不习惯她回来了.以前是漠然,现在却是不喜欢了.

可是自那个晚上以后, 白叔晚上都会把房间门拴上.他知道这个曾经像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上的鼻涕虫已经长大了.她身上焕发的少女的神采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抵挡, 包括他自己.就像当年他对黄兰的痴迷一样.当年他是那样勇敢, 为了她,放下了尊严孤傲, 忍辱负重.可面对黄芪,他却不能够, 她不只是个女人, 是女儿,是天使, 他把她当宝贝一样呵护着, 她把他当父亲一样敬爱着, 他不敢亵渎!

可是黄芪不高兴, 少女的自尊受到莫大的伤害.她是那样爱他, 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可他拒绝了.难道她不如被人骂成的黄兰吗? 这个懦夫! 别人都骂到家门来了, 可他还忍气吞声! 如果换成是她,黄芪觉得拿把刀劈了黄兰都可能.可她不是男人, 她还偏偏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的女儿.耻辱!

现在的黄芪最不能忍受的是黄兰回来时, 白叔对她明显的疏远.她想, 黄兰都不顾这个家了, 为什么不跟鬼混的男人走得远远的呢? 可黄兰并不想走远, 因着当归熟地的滋润, 因着在白叔身边自由自在的放纵生活.经历过那么多男人的黄兰,很明白不管自己多年轻漂亮, 也很快老去,终究得有个归宿.归宿的安稳与否, 是由男人的品质决定的.声色场里的男人, 面对着一茬茬日新月异的女人, 要让他苦恋一枝花是痴心妄想.像白叔这种死心塌地包容她关照她的男人不多了, 黄兰是把白叔当长线投资的, 年轻时当孩子的保姆,玩累时休养生息的旅舍; 老了, 就当养老院———有个识医懂药细心的白叔养老是很惬意的.至于白叔心里怎么想的, 她全然不顾.这就是漂亮女人的资本: 我只管貌美如花, 他人如何与我无关.黄兰一直很骄傲, 却不知道危机已经潜藏身边.

黄兰那天回家纯属无奈, 打时,从不记例假时间的她把椅子坐得鲜血淋漓,许多人冲着她笑, 她才慌忙回家的.六月炎热天, 正午的阳光把青石街道炙烤得像个火盆.街上行人寥寥.白家大院的门紧关着, 白家堡成旅游景点后, 为避免好奇的游客, 院门便都关着.黄兰从松松的门缝里伸进手掌轻轻一拨, 就把门栓给拨开了.走进大厅, 她愣住了.

过道上, 摆放着一张宽大厚实的长条椅, 穿堂风从这经过, 是屋里最凉爽的地方.黄芪小时午睡几乎都在这里, 宽大的椅面都被睡出一层亮光.黄芪还像小时一样躺在条椅上, 穿着清凉, 吊带背心薄裤,却不是一个人.白叔坐在椅子另一头, 他一手拿着一本药书在看, 一手被黄芪握着,而黄芪竟然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神色.尽管黄兰一向神经大条, 尽管这场景从黄芪小时就经常有, 黄兰也知道女儿跟他比跟自己亲, 可她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不对的地方,至于有什么不对, 她也说不上来.她只觉得她生命中最息息相关, 也是她最漫不经心的两个人在向她挑战了, 她的骄傲与自负, 被撕扯得无地自容.她怒不可遏, 热血冲上头脑, 却通过子宫顺着大腿根部一滴滴砸在大厝的红砖地上.黄兰无以表达她的愤怒, 狠狠地将门边的药架子用力*, 随着一声闷响, 药材散落一地, 黄芪和白叔惊惶失措.白叔很快镇静下来, 他已经习惯了黄兰的反复无常.黄芪却受惊不小, 尽管多日来, 白叔有意地疏远她,可她还是一意地想贴近他, 她不信她的魅力打动不了他.而且, 她觉得只有把白叔抱进怀里, 是对黄兰的报复, 也是对白叔的报恩.可她却不懂如何应对黄兰的愤怒,面对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她条件反射地把身子往角落里缩, 和小时候一样, 她本能地向外逃, 只要逃离暴怒中的这个女人,她就安全了.

逃到屋外的黄芪无处可去, 初中毕业她就没再读书了.她没同学也没朋友, 只有白叔和黄兰两个亲人, 如果他们还算是亲人的话.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下意识地竟然走到了阿泽家.

阿泽去城里打了几天工, 嫌不自在,又回来了.大热天里, 阿泽只穿着条裤衩,在电脑前打游戏.黄芪对那不感兴趣, 坐在他家的矮凳上, 望着那把落满尘埃的吉他发呆.

当年的歌还有人唱吗? 吉他还在, 曾经青涩的歌声还在耳际, 世间却已经变化,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的黄芪不仅回不到少年时, 就连白家大厝她也不想回去了.“妹啊, 今天真是水(漂亮) 啊!”

黄芪正想得头痛, 没发现阿泽已经从电脑桌前离开, 蹲在她面前, 眼神迷离.黄芪才想起自己刚刚匆忙跑出来还是衣衫不整的, 低头整了下吊带, 可还是遮挡不住满园春色.阿泽看出了黄芪的窘态, 笑道: “没事啦, 哥又不是没见过!”想起童年的游戏, 黄芪更窘了.

阿泽没有多话, 直接就把手伸进黄芪形同虚设的背心里.黄芪想拦, 拦不住;想呼救, 却叫不出声……阿泽似乎驾轻就熟, 一开始是夸黄芪漂亮丰满, 一会儿说黄芪比她妈有味道多了.可是黄芪还是从他浑身汗味里闻到了儿时烤番薯的甜香.

那 晚, 黄芪就留在阿泽家了, 她不敢回去, 也不知道去哪儿, 幸好有阿泽还有吉他陪伴.阿泽家里人都去外面打工了,阿泽乐得有个漂亮女孩陪着.至于黄芪为什么跑来, 他懒得理会, 村里很多女孩和家里吵一架离家出走, 他见得多了, 黄芪不是第一个,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白叔是在三天后, 才寻着吉他声把黄芪叫回去的.白叔黑着脸, 黄芪看不出他是因为生气还是消瘦.其实两个孩子在后院的胡闹, 白叔和黄兰都看在眼里, 黄兰不制止, 白叔也不好发作.黄兰却因此放心了, 有个年轻英俊的, 白叔总归是安全的, 她的“养老院” 固若金汤.

白叔心里流了三天的血.漂亮的妻子招蜂引蝶; 单纯的女儿, 不, 应当是天使,是真正属于他的亲人, 却给痞子投怀送抱.祖上的“靖康耻”, 割地赔款送女人也不外乎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他还得忍!黄芪才回来不久, 阿泽就又来叫了,二十几岁的小伙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黄芪应声要出门, 尽管白叔的眼神在拦着她,可她还是起身了.她现在觉得让他痛苦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你不是不要吗? 让他知道惦记着一个在别人怀里的爱人是多么的痛苦.临出门时, 白叔往她手里塞了一盒安全套, 黄芪一甩手扔地上, 匆忙中还一脚踩过.这个可怜的男人, 到这时候还惦记着她的安危, 也只有他会惦记着.尽管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黄芪心里被怜惜与感动充斥了.阿泽带黄芪去KTV, 黄芪心不在焉, 找个借口先走

了,阿泽竟然也没挽留.

黄芪在路边等车等了好久, 看到黄兰花枝招展地进了KTV, 在大厅里, 阿泽迎上来, 咬着黄兰的耳垂, 两人嘻闹着进了包间.

黄 芪终于明白阿泽那句话了: 你比你妈有味道多了!

呸!

黄芪回到家, 白叔房间还亮着, 这在他是少见的, 因为他一贯遵循早睡早起的养身之道.她悄悄地溜回房间, 躺到床上, 闻着满屋子的当归熟地味, 很放心地睡着了.

那边厢, 白叔叹了口气, 也拴了门上床了.

白家大厝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黄兰很多时间依然呆在外面, 说实在, 她并不是很在乎白叔, 或者黄芪, 只是她受不了他们对她权势的挑战.当年轻的阿泽, 有了年轻漂亮的黄芪后, 还在她身上迷恋不已, 她就好不得意, 她的魅力依旧.

黄芪很快发现了烦心事, 她的例假超过半个月没来了.她上网查了下, 有可能是怀孕.黄芪慌了手脚, 不知如何是好.

白叔很快发现了黄芪的不对头, 当黄芪在房间魂不守舍时, 白叔进来了, 粗砺而温暖的大手往黄芪手腕上一搭, 黄芪的眼泪哗地流出来了.她多么后悔自己不管不顾跑去找阿泽,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和妈妈使性, 其实更多的是故意和白叔较劲.可到头来, 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把着脉, 白叔脸上波澜不惊, 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她还是个孩子啊! 他发现自己无奈, 尽管他努力想保护好这孩子, 可是一切都由不得他, 正如他想好好守住黄兰一样.人各有命! 何况这孩子有一半的命是黄兰给的,偏偏另一半不是他给的, 他如何把持得了她的命? 可他还是愿意竭尽所能, 也许这一切只是无用功!

他告诉黄芪结果: 怀孕了.黄芪措手无策.还只是个孩子啊! 白叔长叹了一口气: “去跟阿泽商量吧, 如果他在乎你, 就结婚生孩子,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如果他不想结婚, 就流掉, 从此一刀两断.”阿泽从没想过为自己的放纵担责任.

在和黄芪之前之后, 他就和黄兰厮混, 黄兰从不拿这种事来麻烦他.跟这种不懂事的女生一起真是太吃力了.他千方百计劝黄芪流掉孩子, 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养活他(她), 他甚至暗示黄芪分手, 因为他家没钱, 出不起彩礼钱……本来, 黄芪对怀孕这事并没有多大想法, 大不了就是痛点,去流产就是了, 村里有个别女孩外地打工回来都跟黄芪讲过这些事.可阿泽的懦弱临阵脱逃, 却让黄芪逆反地想要这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 她才可以离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尴尬的地方.

“那我们怎么要这个孩子?” 阿泽两手一摊, 事不关己.

“我们就一起到外面打工, 挣钱养孩子, 村里阿福他们不都是这样的? 我们靠自己.” 黄芪想要做的事, 总可以努力做到.

阿 泽这时才发现, 这个女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随他摆弄的女孩了.他没法反对,一反对, 黄芪闹开的话, 责任全在他身上;潜意识里, 白叔他们不喜欢自己, 应该不会同意这桩婚事.那一切就简单了.

黄芪把打算跟白叔讲了, 以为得抗争一番, 她知道白叔从来就不喜欢阿泽.没想到, 白叔黯然中没有反对.他很明白这是迟早的事, 不是跟阿泽, 还会跟其他的男人.而且, 他不想黄芪流产, 尽管他从来没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中医世家的理念里, 只要是生命, 就是珍贵的.所以他把黄芪从小疼到大, 如果可以他还想一直照顾她包括她的孩子.他怎么舍得她去遭那份罪呢?

临行那天, 白叔塞给了黄芪5000 块钱.想了想, 还是电话通知了黄兰, 毕竟,这是她的亲生女儿.然后就默然坐在墙角里, 把那把古旧的铡刀卸下, 刀片朝上,拿来磨刀石, 慢慢地打磨.他知道以后他要打磨的不只是这把厚重的铡刀, 还有那漫长的寂寞时光.

黄兰气势汹汹赶回来, 今天

开局

就出师不利, 摸了一把烂牌, 原来是这丫头使坏呢! 她就是因为这拖油瓶才陷在这穷乡僻壤, 现在她还要跟后沟的穷小子私奔,那小子什么德性, 黄兰一清二楚, 吃喝嫖赌玩, 不仅彩礼没指望, 船破海坐底, 谁愿意嫁个女儿还贴钱的?

黄兰拦在厅门口, 像只母老虎.黄芪愣住了, 她没想到黄兰会半路杀出来, 你不是都不管我吗? 不是见不得我好吗? 我想要的男人你还真的每个都不放过? 黄芪没有任何退缩.

白叔放下磨刀石, 默默地退到屋外,他不想看这对母女冤家兵刃相见.

好一阵子, 他听到房里一声闷响, 还有黄芪低低的一声尖叫.他赶紧冲进去,只见黄兰被*在屋角, 铡刀座都被撞倒了, 一缕血迹顺着脖子慢慢流淌下来, 她痛苦地扭曲着身子, 手上还紧紧抓住从黄芪手上夺来的旅行袋.黄芪显然被这场景吓坏了, 捂着嘴呆立, 浑身颤抖.白叔迅速地从黄兰手上取下行李, 递给黄芪:“还不快走!”

黄芪没动, 指着黄兰: “我妈……”

白叔迅速地从药柜里扯出一大把纱布棉花, 倒出半罐的三七粉, 说: “放心,有我呢!”

白叔的医术, 她是相信的.何况她也怕妈妈一旦醒来, 以她刚才的狠劲, 她要逃离是再无机会了, 于是赶紧转身离开.七

黄芪跟着阿泽来到了泉州市, 用白叔给的钱租了房.才刚安顿下来, 白叔就打来电话, 说她妈已经清醒, 闹着要找她,让她把手机卡换掉.黄芪听话地按白叔说的换了卡, 把号码报给白叔.白叔却几乎没打她的电话, 只在她快生孩子时, 来看了她一趟, 又给她留了5000 块钱.黄芪流着泪收了, 她知道, 其实白叔手头不宽裕,中药材本就薄利, 加上白叔是在“做” 药材而不是在“卖” 药材, 营利不多.

可黄芪实在太缺钱了.刚出来时, 她在超市当营业员, 还有点收入, 后来肚子大了, 没人肯聘她了, 只好在家.而阿泽打工常常还没到试用期满就嫌这嫌那自己辞职或者被辞, 黄芪连吃饭都成问题, 还要面对阿泽的骂骂咧咧———因为她, 才让

他如此难堪.黄芪才明白, 之前想好的靠打工养家, 是得两个人齐心协力.阿泽只要有点钱, 几乎都泡在网吧.白叔让黄芪直接把钱存入医疗卡里, 然后去网吧把阿泽揪了出来, 给了他1000 元, 让他回去好好照顾临产的黄芪.阿泽乖乖地回去了.

不是说他有多怕白叔, 怕是有一点的, 更多是看在钱的份上, 当然不是这区区1000元, 阿泽看到的是白家大厝.白家堡如今旅游火爆, 白家大厝只要肯租出去, 就可以月入几千, 他又没有自己的孩子, 只要他高兴, 将来这白家大厝就是黄芪的了,到时就可以由他阿泽支配了.这也是阿泽愿意牺牲自由忍气吞声带黄芪出来的原因.他想的是长远.

黄芪在医院顺产了一个女儿.白叔来看她, 没给钱, 却带来很多鸡鸭鱼肉, 每样都弄得干干净净, 连药材配料都搭好,黄芪只需取出化冻煮熟就可以了.屋子里又是熟悉的当归熟地的味道, 黄芪尽管手忙脚乱的, 却是满满的幸福感.黄芪对白叔说, 可以让她妈来看看宝宝, 生都生了,她也不能怎样.其实黄芪是想让当了外婆的妈妈来看看这小宝宝, 说不定恨就化解了.黄芪好几次在梦里看到妈妈流着血惨白的脸.

“我上回没告诉你吗? 你妈说是要去找你, 结果就跟人走路(出走) 了, 都好几个月了, 也没个音信.” 白叔一脸黯淡.黄芪好不震惊.白家堡的女人离家出走的并不少见, 至于黄兰, 从她到白家堡的第一天起, 人们就以为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却没想到她在白家堡过得风生水起, 更没想到会在十多年后因女儿才离开.黄芪看着笨手笨脚抱着宝宝的白叔, 想起过往, 不由得心生怜惜.这个可怜的男人人到中年,不仅没有自己的孩子, 连女人都离他而去.这其中有多少是她造成的啊!

黄芪的幸福感没能持续多久, 钱花光了, 阿泽还是没工作, 也没钱, 孩子的事又特别多, 人一烦, 火气一上来, 就忍不住动手.打小与哥哥们的争斗里, 他已经习惯了, 拳头能解决的事情就决不用其他的方式.黄芪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白叔来了, 看在眼里, 问黄芪:要不我们回去? 黄芪不想, 回去, 黄兰又不在了, 夹在两个互相看不惯的男人中间, 她娘俩算是什么? 外人会怎么看啊? 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白叔只能时常劝说阿泽几句, 对于这个已经身强力壮的男人, 他也无可奈何.阿泽气哼哼地摔门而去, 虽说是看长远, 可眼前的烦琐, 就让人难以忍受.

白叔心事重重地坐了一会儿也走了.

那天晚上, 阿泽没回来.黄芪知道,只要他一生气, 就会通宵打网游.第二天,阿泽还是没回来.来了.黄芪才知道,阿泽死了, 在网吧, 因为吸食了过量毒品.

———他哪来的毒品?

“这正是我们要问的.” 没从黄芪那调查到有效线索.一个还没长大却已经在为孩子忙得晕头转向的女孩, 你能从她身上了解到什么呀? 却从监控里看到前一天傍晚, 白叔曾去找过阿泽, 还看到白叔递给阿泽一小卷东西.就把白叔叫来讯问, 白叔一脸茫然, 说是给他钱,只要阿泽没钱就会冲黄芪母子撒气, 所以他就尽己所能给他钱, 求个平安.却没想到他把钱拿去买毒品了.网吧的老板也证实, 上两个月亲眼看到白叔给阿泽钱了.查来查去没个线索, 阿泽平时又放荡,吸食毒品也是有可能的.阿泽家人也没办法, 自家孩子不检点, 把命搭进去了.只是恨透了黄芪, 如果不是她, 阿泽在白家堡怎么混, 也不至于早逝.

黄芪还没结婚, 就当了妈妈; 现在,又莫名其妙当了寡妇.

黄芪在城里又撑了一阵, 最终还是决定回白家堡.一个单身妈妈, 看不到过往,也望不到将来.为了孩子, 她只得回去.当年黄兰选择和白叔到白家堡, 是否也是同样处境? 当了妈妈的黄芪越来越理解妈妈了, 尽管妈妈曾给她那么不堪的过往.八

大巴车速突然降了下来, 光线一下子暗了, 原来是进入隧道了.黄芪知道, 穿过这长长的隧道后, 很快就到白家堡了.白家先祖当年在后有追兵, 前不可测的处境下, 拖家带口, 单靠马拉人背、翻山越岭才找到这么一个避世的地方, 那该有多大的毅力啊.这种毅力是否还流淌在这家族的血脉里? 在纷纷外逃的白家年轻人身上? 在守着空房晒太阳的老人身上……黄芪没看到, 至少在阿泽身上没有, 在白叔身上还残存些许吧!

回到白家大厝, 迎面而来还是那股浓浓的药香, 好像还夹杂着几缕说不清的似香而近臭的味道.黄芪寻了好久, 才找到气味的来处.天井西边本来往下挖了个地灶, 平时放着个大锅.白叔空闲时, 进了大批的生地黄, 挑出些块头大的, 放入锅中, 再倒入米酒, 慢慢煎熬, 那样土法熬出来的熟地黄味道更香, 色泽也更浓黑.可这回, 白叔把地灶给填了, 上面垒了个花坛, 种了几棵罗汉果.罗汉果长得快,只要土壤肥沃, 几个月就爬满了围墙, 结满了果子.不知为什么, 白家宅院青石地改造的花坛, 土质也不见得有多肥沃, 可白叔种的这几株罗汉果却是藤蔓丰茂, 果实累累.白叔做药只摘了些果子, 更多的果子在藤蔓上就已经发紫熟透, 有些被鸟儿虫子咬破的, 烂在枝头流淌着汁水, 味道就更浓郁了, 又夹杂着满院的药材味,就有了那怪味.

大厝里, 平时总像头狼犬一样蹲伏在墙角檐下的切药铡刀也不见了.白叔说,铡刀太笨重了, 换个刀片好麻烦, 就把它卖给收废铁的, 换了个电动的, 密封的,又快又安全还干净卫生.黄芪想, 白叔终于是与时俱进了.

黄芪的房间已经打理得干干净净, 还增添了木架竹编的摇篮, 竹编是古旧的,已经没了竹子的颜色,岁月加上婴儿涕泪屎尿已经把它变成棕黑色了; 木架却是新做的, 白叔找来了旧船板改装的, 看上去依然是古香古色的.白叔说, 他和他爸都是睡这个摇篮长大的, 现在宝宝也可以睡在这摇篮里, 真好.

这个还睡在过去的男人哪!

派出所来催报户口了, 黄芪问白叔取什么名字.白叔说, 就叫莲子吧, 清心醒脾, 补中养神, 养心安神明目; 加上她爸的姓, 白莲子, 多美的名字啊! 黄芪到了派出所, 却把它改成“黄莲子”, 觉得这孩子才出生, 就没了父亲, 命是真的苦,而黄莲可以清热燥湿, 泻火解毒, 正好可以来解除父母身上的毒.回来后, 白叔知道了, 黄芪能感觉到他明显的不快.

盆地湿冷的冬季过去了, 罗汉果藤上一边还结着零星过冬的果子, 一边又在发芽开花了.白叔抱着宝宝在天井边晒太阳,边喂她吃罗汉果汁, 果汁很酸, 黄莲子小鼻子小眼睛皱成个老核桃, 却还吵着要.白叔说, 这小家伙厉害, 知道挑好的吃,罗汉果清肺养颜, 可是个好东西.

黄芪在檐下自顾玩手机, 一会儿, 接了个电话.白叔脸色变了, 问她: “你在做什么?”

原来当了妈妈的黄芪, 越来越想让妈妈来看看孩子, 不管她回不回来, 都得来看看呀.她在微信上发布了寻人启事, 刚刚就是有人来电话问询的.

“赶紧删掉, 删得干干净净!” 白叔连声音都变了.他压低声音: “你怎么这么笨啊? 你想那铡刀那么锋利, 就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呀!”

黄芪呆呆地望着那株长得热热闹闹的罗汉果愣住了.好久才转过头, 小黄莲满嘴沾满了罗汉果汁, 呲着小牙, 正冲她笑呢.

黄芪不知道自己是该痛哭还是感激,她只觉得自己过去对白叔的了解真是太肤浅了.

因 为多了个小宝宝, 白叔很长时间没拉二胡了, 却买了许多儿歌唱片, 没事就放给宝宝听.刚学走路的小不点只要音乐一响, 就跟着扭啊扭的, 白叔开心得不得了, 对黄芪说: “你小时候也是那样可爱.” 那眼神, 满满的爱意.也许是懂得保养, 也许是心情, 这个年过不惑的男人竟然是容光焕发.想起当年黄兰曾在院子里唱“我身骑白马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过中原……” 黄芪觉得恍若隔世.

儿歌《一只鸟仔》唱得正欢, 黄芪想不明白, 可怜的铜仔像只鸟仔无依无靠,歌词里本是很哀伤的, 在儿歌里为什么却是如此的活泼? 罗汉果藤条下, 小黄莲抱着个罗汉果吸着果汁, 小屁股扭得正开心.她不知道, 她的妈妈永远也找不到妈妈了.如果她妈妈坚持要找妈妈的话, 小黄莲可能就再也没有妈妈了……

鸡母仔找子咯一下咯, 一只鸡仔哮啾啾, 踮在草埔子撬一下撬, 丢丢铜仔寻无母噢……

丢丢铜仔寻无母噢……

一转身, 黄芪已是泪流满面了.

【责任编辑林海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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