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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垭坪记类有关在职开题报告范文 与旧垭坪记方面硕士论文范文

分类:论文范文 原创主题:旧垭坪记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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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海 回族,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有一百余万字小说、散文、诗歌作品在《回族文学》《边疆文学》《南方周末》《云南日报》等报刊发表.出版《味蕾上的云南》等5 部著作.获第十届云南日报文学奖、滇西文学奖、首届延安文学奖.

旧马店

到了.舅舅把一杆纸烟放在嘴上,启亮手里的马灯.县城一片昏黄,夜色即将来访.红卫广场北面的巷子一走通,就是姑妈家的凌家马店.老墙老瓦,已经坍塌面临重修.舅舅走前,带着鸭舌帽,提着马灯.父亲走后,套着马褂,背着马桶包.我东张西望,闻到一股马的汗味和马粪的清香.进门的老房子里,一个柜台上横着一把大算盘.院子里堆着零乱杂物:马鞍子、长方体的马槽,铡刀、火炉、烂斗笠、破竹筐……火炉冒着烟,烟在院子低低回旋,罩得小院更加雾沉沉.歇店的马匹寥寥,住店的人粗悍,大声武气地说话,仿佛要震落屋檐上悬吊的蛛网和尘埃.姑妈作为凌家马店的老板娘,依然显得年轻漂亮,左右张罗进出的人.姑父老凌胖胖的,斜倚在竹躺椅上,叼烟闲看暮色.我们住在底楼角落的一间屋里,听着夜马的一声嘶鸣,看着小窗外狭窄的天升起一镰瘦月.父亲开始在我接二连三的询问下,讲述关于县城和凌家马店的事情.凌家马店是近两百年的老店,和县城的岁数差不多,也是县城最后一家马店.父亲说,半夜可以听得见马蹄声,以前住店人的说话声,人劈柴的声音,那是马店的历史太长了,若干年前店里发生的事都被时光的留声机记录下来了.一到半夜的某个时候,从前的那些声音,就像存储在留声机里一样被一一播放,清晰入耳,如月光下老店的夜潮.这无疑是魔魂世界一样的存在!我多想听听,记录下什么呢?难道是乱世的马嘶?声?草摇?虫鸣?一声叹息?

那一夜,我好长时间躺在硬板床上未眠,等待那些声音从地下传来,然后弥散开来,像阿拉丁的神灯一样,闪闪豆苗之火,引我入一个魔幻之城.然而我终在困倦中迷糊入梦,直到第二天清晨的人声和晨光把我唤醒.终是错过了见证老店的传奇.我第一次进华坪县城,就这样在记忆中留下了凌家马店的夜痕.那个烟火弥漫的老县城,就从那时候开始在时代浪潮的拍打下,沉入时光的湖.时隔五年后的1986 年,我再一次去凌家马店的时候,马栈业已经停业,改作益群旅社只住人了.一座县城的文化,是在漫长的时空里堆积出来的,一点一点厚重,一点一点沧桑.因而县治成为中国土地上最古老的基础单位,形成了一城一味的特点.就我所知,在云南有很多县城都曾经是马背上驮出来的.在云南崇山峻岭之间,马匹形成一线马队,穿梭在瘦瘦的马道上.物资的交流带来了山间一座座小城的繁盛.那时候,生活是缓慢的、草药味的,清贫诗意而烟火味.因为有马匹作为日常运输工具,一种富有灵性和美感的动物与人相伴,相伴在朝朝暮暮的山间、路上、旅店里.我没有机会再看见马帮城的辉煌,只在凌家马店散发的气味和父亲赶马的记忆中,用幻想复活马帮城在地平线上的色泽.那些具有魔幻色彩的情节,像沉沉大地上古老的歌谣,从茶罐里一声声摇来.

华坪县城原叫竹屏镇,这儿曾经是云南的斗笠之乡.志书里记录斗笠盛况的文字,无疑泛着绿色的自然之光.边地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古朴村镇里的先人们,用精细的手工编织内心的宁静.一个个漫漫雨季,无边无际的雨水包裹着清贫的日子.布衣草履的平民以竹为屏,深居竹林环抱的绿园,改进着从蜀地传来的篾匠手艺,用篾刀把篾丝一次次分解下去.抱水烟筒的老篾匠,穿土印花布的茅舍闺女,着眼青丝黄缕,乱篾理出百样花.巧手经天纬地一番,旋转的斗笠顶密密实实,中间夹上浸泡了桐油的布料,帽边织上细微的格子纹路,再把福禄寿喜或吉祥诗句嵌进内层,已是斗笠中的上品.雨水漫过的石板路或巷道,天潮地湿.来来往往的草鞋、布鞋和长筒鞋,踩踏着石头上的青苔,把民居深处加工出来的斗笠,批量贩往各地.马匹组成的商帮,摇着马脖子上的铜铃,穿过密林深箐,翻过青山垭口,涉过清溪湍流,走向彩虹遥指的异地.那一顶顶原本散发青篾气息的斗笠,在马驮子上经风冒雨,日晒月抚,抵达山外集市,已经变得金黄油亮,韧性十足.竹屏镇斗笠盛期出品的一种上乘斗笠,重量不足二两,当地高土司家高二小姐,戴着这种斗笠上昆明读书,竟然成为一种时尚,与龙云公子酿出一段传奇爱情.据说,滇西北竹屏镇的斗笠销往昆明,龙云也专选了我老家的斗笠戴上,布衣还乡.

当然,在华坪大地的晚清到民国时期,最有名的还是烟土的种植和交易,而这些都是靠马帮运输,将华坪这个滇西北烟土之乡的产品运往各处.烟土的暴利,致使马帮在旅途中充满未知的神秘和危乱.华坪县城就在烟土交易的夜色里走向民国的小繁荣.驿道石板上的一个个马蹄窝里,装着的可能是雨水、汗水、月光、阳光,也可能是泪水、血水、刀光、火光.马帮城里,土司、土匪、帮派、流官、散兵游勇、军阀鱼龙混杂,杀人越货、抢夺财物的事经常发生.叼着烟斗、背着水烟筒的赶马汉子,不但一路上要善于察言观色,还要有勇有谋,自保平安.马店里的风流,可能会得到爱情,也可能是一个陷阱而掉脑袋.山道上遇匪,可能因自身人缘广、来头大而化险为夷;也可能杆子不认人而遭遇到杀人夜、放火天,弄得人死货丢马帮散!马道上的雪灾、泥石流、暴雨、山洪、狼群、虎豹、匪患、险山恶水……一系列难以计数的威胁,使烟帮的旅途充满冒险和奇幻色彩.“苦闷的灵魂,寂寞的旅途,赶马人一根长鞭驱赶孤魂.风霜雨露落满披毡,上驮,赶马,火焰催白天色,篝火的灰烬,化尽一夜风险.”短短的诗句大致可以感受到那时那地的孤旅愁绪:冷风吹进马店,夜马嚼食草料,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寂寥长夜,唯有围坐火塘边,对点旱烟,把酒话旧事,打发荒村夜色,不时还会担心狼群或土匪的袭击,于是瞌睡来临也不时惊醒.无疑是一幅活生生的《马帮夜宿图》.我详细看过凌家的家谱,听过很多关于凌家马店的故事.其繁盛期是华坪县城的名店,马店内宽大气派,可同时容纳几支马帮,其热闹场面超出想象.马店房子为二层木板房,人马隔开,板房里有简单的床铺,院子里设有供马锅头做饭烧水的地方.踏上板梯进入二楼房间, 老房子的烟火味扑面而来.马棚里有喂马的木马槽,铡草的铡刀,晚上用马灯点亮.马店里,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马帮可能会产生投合之意而结为兄弟帮,大碗喝酒,大声对歌,赛唱赶马调子,马店的院子里篝火冲天,马嘶人欢. 在袅袅的炊烟中,一列列马队披着暮色告别了寂寞的山野,走进凌家马店.风声息了,霜色远了,那盛满包谷酒浓情厚意的酒碗,赶马汉子把它高高举起.山里汉子的月亮从酒碗里升起来.他们的耳朵里不再是山风吼遍野林,眼里不再是带着、背着老、挎着弩箭与沿途凶险搏斗的暗夜.一路上山月悠悠山火旺旺山狗吠吠的时光,在马店温暖的火光里暂时走远.

作为马锅头的后代,我爷爷就在凌家马店学得了皮匠手艺.在马帮时代,有一种必不可少大有用场的手艺人——皮匠.在很多地方甚至形成“皮匠村”,皮匠是马帮城辉煌的幕后功臣.我刚晓事那阵,爷爷已是镇上唯一的皮匠了.道上的马帮都需要皮货装备,马笼头、鞍绳、缰绳,马锅头的皮帽、皮褂都离不了皮匠.我常常想象爷爷在小镇老街的木板房里,繁忙地劳作:从晨雾里传来第一声马铃声,到黄昏时的金辉散尽,爷爷都在皮革的气味里转着.到我记事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这种盛况已经没有了.在川滇要道大兴街上,偶尔才会有盐边的彝族赶马汉子路过.找爷爷买皮货的,更多是附近乡民或山上的傈僳族,为家中的驴做鞍绳或弄一件羊皮褂什么的.皮匠活辛苦劳累,一张皮子要费很多时间加工,其间气味难闻,利润又薄,只是出于生计,爷爷才坚持做皮匠活儿.大兴街赶集的日子,爷爷也顺便收购一些皮子,加工成皮货挂出去卖.临街的老房子里,有个小院,长着一棵古椿树,树下就是爷爷的“作坊”.爷爷在古椿树和老墙之间横了根碗口粗细的木杆子,在木杆子上硝皮.年幼的我跑进跑出,爷爷干活的情景步骤我早已烂熟于心.剥下的一张生皮,两三天就硬了,须用芒硝作软化剂,再用铲刀将皮上多余的枯皮削去,然后用皮硝溶液浸泡,用脚反复揉搓,使皮子柔软而富有弹性.这样,一张皮子才能拿来做皮货.硝皮过程散发的气味儿,刺鼻难闻,“臭皮匠”以此得名.爷爷硝皮时,连家人都捂着鼻子不愿靠近.爷爷硝的皮子,主要是山羊皮和水牛皮,偶尔也有人拿麂子皮和豺狗皮来.水牛皮主要做鞍绳和皮条,羊皮主要做羊皮褂,麂子皮可做帽子或垫子.爷爷割皮条的刀子形似斧头却比斧头锋利十倍,割出宽窄一致的皮条,一张牛皮割出的皮条有一百多米长,皮条用桐油浸泡后洗净晾干,再用钉锤敲打变直.这样的皮条,捆驮子做缰绳,不怕雨淋日晒,经久耐用.但爷爷的手艺还是在做羊皮褂上.一张羊皮的裁制、缝合、绞边、做扣都是精细活儿.羊皮褂暖和耐磨,尤其受赶马人和放牧人钟爱.在山里,羊皮褂可以挡风保暖,也可以铺着睡觉,那时买件新衣不容易,很多人干活时都穿羊皮褂,甚至有山村老师都穿它.后来,找爷爷做皮匠活的人越发的少了,加上长期受芒硝粉刺激而影响了健康,爷爷六十多岁时,持刀的手已经力不从心.晚年的爷爷很孤独,他不吃烟不喝酒,也没有棋牌娱乐的爱好,只是倚在门上默默望着一街人流,望着日新月异的世界.爷爷最终没有翻过世纪的门槛,他的坟茔在小镇回族坟山的最边上,一条山路从爷爷坟前经过.除了我们家人,不知过路的牧人或赶马人还会不会想起这个曾经的民间小匠人.

华坪县城终于走到2014 年春.如烟往事里,马帮城消逝了,马店、马帮、赶马的马锅头、装饰马帮的皮匠都成了博物馆里风化的词汇.我在1981 年第一次走进华坪县城,走进凌家马店见到的情景,已经茶黄而若幻觉.我那曾经在马店里风光而漂亮的姑妈,现在也成了大旅店的主人.不过老一点的华坪人,依然还是习惯将我姑妈家旅店的位置称作凌家马店.在那高楼里,半夜还听得见马蹄声和以前住店人的说话声吗?现在县城的林立高楼,能记录下什么呢?当然不可能是梦幻般的的马嘶、声、草摇、虫鸣,和那一声叹息了.

川人记

华坪孤悬江外,是四川进入云南首当其冲的门户.自吴三桂兵败云南后,四川汉人开始进入华坪定居.而大量四川汉人进入华坪,是康熙三十三年颁发“填川诏”后的事.但是,这些历史上迁移华坪的川人,已经“川得不地道”,变成了云南人.今天的华坪汉人,翻翻家谱,不出五代人,有多少不是从四川哪个坝子里、哪个老鸹窝下搬来的?

我记忆中,“川军”大量开进华坪, “川风”一阵阵往华坪刮,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包产到户”以后.上下一开放,全国一流动,一肚子技巧两肋巴力气的川人,脚杆打着后脑勺地跟着来了,华坪变成了四川人的自留地、后花园呢.川人就像紫茎泽兰的花一样,尽往云南飘,然后落地生根,开花结果,整得到处是川腔川韵.“龟儿的,整烂就整烂,整烂了往云南搬.”川滇大道上一直响着这种川腔.好哩,陈年旧事里川人的血气,早就跟华坪土著拌匀了,搅转了.

川人像野雀儿一样飞往云南歇脚做窝,早不是新鲜事儿.

那阵子,天府之国的良田再丰收,也养不胖一亿多川人;成都重庆的茶馆里,摆龙门阵、冲壳子的川人再多,也消除不了每一张面孔眉毛间紧锁的“川”字.怕嘴巴闲钝了的川人你挤我挤,挤出个煌耀九州的人口大省,炸开了锅,饿肚皮、鼻孔里抠晌午饭的日子免不了.一拨又一拨的川人,开始弘扬走四方、跑江湖的传统,浩浩荡荡杀出四川人流大漩涡.那么,物产丰富的华坪,便成为川人谋生落脚的首选地.携妻拽儿,脚一抬,跨过攀枝花市,越过云川大垭口,华坪村村寨寨的鸡鸣狗吠,山山水水的鸟语花香,挡不住地飘过来……

在大兴街上,有个叫王定红的四川人,就是到华坪谋生而日子过得鲜滋滋有嚼头的典范.王定红刚来华坪时,十二三岁,晃着四尺高的块头闯边地,一根扁担两根绳,由人介绍到大兴街唯一的一家瓦窑里当了杂工,整得碗饭吃.白天,牵着水牯子在泥塘里踩瓦泥;晚上,点着柴火在工棚下,把一砣砣稀泥巴砸成砖头削成瓦片.起初砸砖头的手艺生,老板扯着公鸡嗓吼他,一帮穿开裆裤的细娃儿,跑来看他的笑神,甚至起哄,细娃儿朝他一阵瞎喊:“四川耗子多又多,跑到云南来做窝,云南吃的大米饭,四川吃的苕砣砣!”后来,王定红租了一块顺路的地,带起一帮川老表挖瓦窑,干起烧砖卖瓦的活计.不过这回他可不是当年的小工角色,而是开着冒烟的拖拉机到处送货.生意做得比窑里的炉火还红,砖瓦远销其它乡镇,供不应求.王定红见好就收,砖瓦正卖得红火,却将窑转手让出去,买了张中巴车,跑县城专线,还组织全乡出租车司机成立了“捷安公司”,规范了车辆经营秩序,一时间还真成了乡里的名人.那些四川老乡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夸他,逢人就把他竖在大姆指上.大伙儿正准备看他大把地往包里装票子的时候,他却卖车建鸭厂,摇身一变,成为养鸭专业户,号召村里的人跟他学养鸭,他负责技术指导和联系销路.王定红被评为全县先进个体户,在县电视台新闻上多次露脸.

开放流动之初,走边地的川人里头,手工匠人居多.篾匠木匠泥瓦匠,鞋匠皮匠补锅匠, 称得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些技艺在身的四川匠人,出门找一碗饭吃时,心不怵,脚不软,走村串寨,喊得字正腔圆.一声川腔,二胡唢呐般好听,沉默厚道的边地土人,无不感到新奇.

挎个帆布包的篾匠,打量打量主人家屋后的一丛竹林,朝院门喊起来:“老表家竹子上麻雀多,做起窝来屎一箩,落一坨下来砸着脸,出门多霉气,不如砍几根打篾席,砍几根编谷箩,细细匀匀的篾丝编筲箕,年年米饭有着落.”边地人多属三锭子锤不出个多来咪,听了四川篾匠雀儿般中听的话,哪里招架得住,赶紧请进门来,传烟倒茶,劈柴做饭,请篾匠伐竹做活.篾匠不慌不忙从帆布袋子里摸出锋利的篾刀,三下五除二,放倒屋后一大片竹子,安坐院里,扭响老掉牙的收音机,摆弄起过硬的手艺.只见青篾条上下翻飞,在指拇间穿来拉去,两三天工夫,坎檐上,院坝里,摆满川篾匠的产品.鸡笼,箩兜,提篮,筲箕,簸箕,造型样样精巧,篾丝密密匝匝,在阳光下吐露亮灿灿的光.剩点篾丝,顺手编个蚂蚱、雀儿什么的递在细娃儿手头,喜得娃儿合不拢嘴,巴不得这个怪腔怪调的叔叔天天住在家里编东西.

篾匠前脚才踏出门槛,木匠又背着一背篓工具敲门来了.边地山大树多,那些年哪家楼上没有几根圆木?放着被虫子蛀空,还不如抄下来做点家具呢.再结实的木头,在川木匠们手中,也如砍瓜切菜般经不住打整.使斧头,挥锛锄,拉锯子,使刨使凿,眼准手准,只见一阵木屑飞舞、刨花翻卷,笨重的木头就变成轻灵光洁的构件.川汉子大都肤色白皙,尤其木匠不晒太阳,做活时露着结实的膀子,常常勾得婆姨女子盯着看.三乡九村十八寨,时有川木匠做了边地上门女婿的事儿发生.这些身材五短、眼睛溜圆的川人,舌头利索嘴角带蜜,几句话就抓住边地人心思,现成的活儿,挨家挨户包揽过来.活儿一桩接着一桩,从东村做到西坡,从三伏干到腊月,一日三餐有人管,晚上歇息在做活的人家,挣得的钱除去每天的烟钱,尽数存起来,忙得乐不思蜀呢.眼见春运逼来,才盘点一年赚得的票子,找个熟人家把工具一股脑儿寄存了,然后一伙一群地结伴回四川老家.

看到先头行走边地的老乡赚了票儿娶了媳妇,没技术没手艺的川人也跟在屁股后,把大部队开拔过来.那阵势,风风火火;那步伐,铿铿锵锵;那歌声,飘飘扬扬;那队伍,形形色色.前仆后继,脚跟踩着脚跟,像边地紫茎泽兰的花种,飘到哪儿就在哪儿发芽长叶.

鹅卵石大的华坪,眼见人烟稠密起来,南腔北调的人多起来,肥肥瘦瘦的打工队伍,红红绿绿的挣钱大军,八成是“川族”.大街上,川人当道开满了川味饭馆,前日“山城火锅”爆满吃客,昨夜“峨嵋酒家”又红红火火,今早“天府菜馆”炸响鞭炮开了张.吃饱喝足的边地人,歪歪倒倒出来,揩揩汗水抹抹嘴巴,辣得巴巴实实,麻得安安逸逸.其实,那朝天小米辣,那花椒,那火锅,哪样不是华坪人自己种出来敲出来的?川人只是“空手捉蚂蚱”而已,川话叫做“茅厕坎上种菜——将就屎”.不单是吃饭的地方,你左转右瞧,华坪到处都是川人蹦蹦跳跳的影子:补鞋的摊子,卖衣服的店子,理发的剪子,贩鸡鸭的篮子,卖糖葫芦的串子,干苦力的担子,烧砖瓦的窑子,但凡华坪人生活所需,川人都会服务到家.上上下下看一看,里里外外数一数,华坪城里人住的房子,身上穿的衣服,出门在馆子里吃的饭,走的水泥路,有哪样是跟川人没关系?特别是城市里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楼房,浇灌地基,挑砖头推水泥,砌墙封顶,架管子拉线,贴瓷砖刷墙漆,装修门窗,那个步骤不是挥洒了川人汗水?这样说来,我们华坪人的物质生活已经被“蜀国”包裹,被浩浩荡荡的川人包办.

出门在外的川人,生活的诀窍,日子的圆法,就是凭借一双腿跑得,一副身板累得,一张嘴巴溜得,一张脸皮笑得.票子不嫌小,煎一张饼卖一块钱,三轮车蹬着满街跑,赚得津津有味.活儿不嫌脏,掏下水道,清理粪池,收购废物,干得利利索索.干活儿不怕高,高耸云天的楼房,骑在上面如履平地,一根绳子系在腰上吊在空中,悬着的脚不颤,伸向墙体的刷子不抖,嘴里还悠悠哼一支曲儿,闲闲点一支烟,云在头顶飘,车在胯下飙哩.吃住条件不嫌苦,漏雨穿风的工棚,又薄又硬的地铺,噪音震耳的工地,清汤寡水的饭菜,睡得安稳吃得香,倒下就酿鼾声,入梦便回故乡.那么,鞍不离背铲不离手的艰苦日子,漂泊无家,川人眉头怕是要紧锁一个解不开的愁字呢.这样想显然错了.那千百年来巴风蜀韵熏出的幽默,已在川人心坎上生了根哩!一边干活一边絮絮叨叨的川人,把龙门阵摆得有章有法,把壳子冲得有眉有眼,人到哪儿歌声就甩到哪儿.“黄杨扁担软溜溜,挑一担白米下柳州……”华坪人讲究叶落归根,讲究人老还乡,常对儿女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茅草窝,这好那好不及自家父母好.川人咋就舍得弃家离乡,一年又一年不知疲倦地四处跑呢?特别是那些在边地落脚生根的川人,看到边疆万家灯火,看到边地人家儿孙满堂,真就“乐不思蜀”吗?那又错了.爱恋四方谋生江湖的川人,却是指拇上竖着家乡,嘴巴上夸着老家,心里头惦记四川呢.“四川有座峨嵋山,离天只差三尺三”,那夸赞,字字乐观.“走四方,路迢迢,水长长,天不老,地不荒,岁月长又长……”那唱腔,声声豪迈.

凹凹巷

一座城,新城区是车水马龙的长篇恢弘巨制,那么,老城区深处的凹凹巷,就是一篇百年烟火熏出来的碑文.喜欢凹凹巷,一眼看去,砖瓦之间平平仄仄,曲巷一波三折,小街七弯八拐,回味十分悠长.进凹凹巷,节奏突然慢下来,气温突然凉下来.这里都是无名的平民居住着,过些不咸不淡的流水日子.每家的门窗都小,看不清里面的子丑寅卯,于是每家内部的气象都不显山不露水,哗啦啦一去数年,只见烟火熏黑的檐口,挂张蛛网半年不曾破损.建筑上早年的雕龙或卧虎,因豪门的败落而消逝.剩些废旧石器、陶罐子、篾器,弃在墙角,落些烟尘,长些斑驳苔痕,装一些空荡荡的时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这儿守着属于他们的节奏,慢吞吞地打磨岁月的光泽.蜂窝煤炉子还在这儿燃起,炖一口老锅,烟子低低循着巷子飘.巷子深处宽一点的当儿,一棵老树歪着脖子窜出来,顶起一把伞,漏泄阳光在地上,斑斑驳驳.几个退休老人是这块地上的主顾,每天提了鸟笼子,挂在树上,伸伸懒腰,端起紫砂壶,将壶嘴儿含在口里,啜得滋滋响.那滋滋声就像是日子被品咂得十分有味.象棋盘、棋子儿,每天下完就放在树下石头上,第二天来了接着下.几个老者不用打电话,来得都准时,多年的默契.一盘棋下得慢,树上叶子都落了几张在棋盘上,一颗棋子还没落下去.看的老者也耐不住了,扇子打开扇几下,脸转开,说声:“臭棋,格老子!”然后摸出烟杆儿,石头上磕两下,装一撮烟叶,慢悠悠点燃,嘴角升起袅袅青烟.下棋的一伙老朋友,也有人要负责“支桩子”,即每天提个保温水壶、拿点茶叶来,把棋摊养起来.哪个半月不见来下棋,那一定是病了,或者是更严重的,走了.棋友纷纷要问起来,关注这位没赴约的老友.

凹凹巷深处,下棋的老人里面,李皮匠是全城最后一个手工传统皮匠.李皮匠祖上都是皮匠,代代相传.那时候皮匠生意好,各种皮货有销路,马帮需要.后来冷清了,李皮匠就只收购狐狸皮、羊皮,加工一下,做帽子,偶尔有山上的人来做一件把羊皮褂.李皮匠做活儿的地方在他家小院子里,一棵古椿树下,古椿树的树杈上和一个墙洞间横一根木杆子,皮子搭在杆子上,李皮匠弓着身子,呼呼呼的铲皮.李皮匠做的羊皮褂,过去是保暖的好衣服,实用,耐磨.因为一个小学校长穿着李皮匠做的羊皮褂上下班,被人们呼作“羊皮褂校长”,李皮匠因此而自豪,认为这是对他一生的最好褒奖.后来那个校长退休了,去很远的一个山村与儿女居住,据说从不穿其它衣服,只穿李皮匠做的羊皮褂,每隔两年就要来凹凹巷,找李皮匠做一件穿回去.十多年来,那个昔日的校长成为李皮匠唯一的主顾.李皮匠的手艺已经面临淘汰,根本不能养家糊口,平日里闲得如清水,但工具好好收着,只为那个校长知音做活儿.李皮匠下棋时,慢得走神时,其他几个就笑他:“是不是想你的‘羊皮褂校长’了?”

凹凹巷里的声韵和气味,独特在象棋摊的棋子声和李皮匠的皮革味,也独特在老中医的中药味和老秀才的二胡声.老秀才的一曲二胡苍苍凉凉蹦出门来,一定歇在老中医药堂的门板上.老秀才有一手过硬的小楷,有一支瘦瘦的狼毫,有一本旧旧的王羲之字帖.一曲二胡完了,老秀才就临街摆上摊子,为人写字,刻墓碑,抄张广告,抄一册家谱,过节为人写“袱子”,以此谋生.老秀才对门的老中医吧,也有一手好字,每日顺手用食指勾起一杆羊毫,写药方子.两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古稀老人,门对门居住着,几十年来,却互不来往,甚至就没人看见他们说过一句话.闲时,巷子里有好逗趣的人,问老秀才:“你觉得老中医的字儿咋样?比你何如?”老秀才放下笔,咂一口杯中小酒,吐一句:“他的字嘛,一个字,呆.”逗趣的人转过身又去问老中医:“你觉得老秀才的字怎样?是不是比你好?”老中医抬起头,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子,啜一口茶,说:“老秀才的字嘛,没骨力,心路不正.”这样一来,世人都传闻说两人不和是因为文人相轻.最后,还是象棋摊子上的李皮匠娓娓道出了个中缘由.原来,解放前,老中医是国民党县衙里的人,字写得好,有学问,年轻,是红人一个.老秀才呢,穷字匠一个,混不饱肚儿,就跟地下党有了来往.那时候,老秀才、李皮匠都是无产阶级,都参与了地下党,在一起混.一次省里来了委任状,在城外就被地下党截获了.委任状上,明明白白写着,要委任老中医为县长.地下党头儿觉得,这老中医不是自己人,绝不能让他做县长,这样不好工作.于是,就想着改掉委任状上的名字,换成自己人,这样以后好干事.但是,委任状上的一笔字真是好得很呐,要改得不漏痕迹,只有让老秀才出马了.老秀才觉得一个重大的历史时刻到来,第一次觉得一笔小楷原来可以改写历史!于是乎焚香净手,口里默念一段,让地下党头儿磨好墨,众目睽睽之下,将处理过的委任状上落成了自己人的名字.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事毕,经过反复训练的李皮匠,伪装成特派员,去国民党县衙下达委任状.老中医的县长之缘分就此错过.解放后一段日子,老中医、老秀才皆在批斗之中,共成一条线上的蚂蚱.老秀才于是把解放前偷改委任状的事情抖露给了老中医,老中医就此痛恨老秀才,发誓不相往来.“”结束后,两人同住在凹凹巷,门对门,一个写字糊口,一个行医养家,互不往来.加上不远处的李皮匠,三个多年前就结下梁子的老人,在凹凹巷深处,过得波澜不惊,似乎早忘了昔年往事.自打李皮匠在棋摊子上抖出一段尘封往事后,世人开始刮目相看凹凹巷,都说,呵呵,原来小人物居住的凹凹巷,藏龙卧虎呐!

老中医有个孙子,叫“螳螂哥”,初中毕业就辍学在家,死活不跟爷爷学医,15 岁就蹬着三轮车,车把上挂杆秤,在县城走街串巷收废品.夏天中午,困了,螳螂哥就蹬着车来到凹凹巷古树下棋摊旁,打盹.巷子里的人都说,可惜老中医一身本事,没有了接班人.别看螳螂哥人小志短,对收到的旧书却看得仔细,晚上,在家里,螳螂哥都要将收来的旧书一本本过目,遇到喜欢的,就擦干净,整整齐齐放在书架上,不卖了.时日一长,屋子里堆得满满的,像个图书馆.螳螂哥这点爱好,是老中医唯一欣慰的地方,心想不学医也罢,爱书也好,人以后不至于坏到哪儿去呢.一天螳螂哥收旧书收着几本字帖,翻来覆去地看,很来兴趣,就去买了一瓶一得阁墨汁、一刀宣纸、和一支毛笔.回到家里,学爷爷的样子,毕恭毕敬在宣纸上写下了平生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毛笔字.此后,螳螂哥收废旧的空闲,就不在凹凹巷古树下棋摊旁打盹偷闲了,而是直接回屋子练字.写了半年,积下厚厚一堆纸,觉得有了进步,就去对门找老秀才指点.螳螂哥来找老秀才指点毛笔字,老秀才异常高兴,也有点意外,很认真看了螳螂哥临的帖,认为非常好,给螳螂哥说了很多临帖要领.从那以后,螳螂哥练字常到深夜,挑灯夜战.老秀才夜间的二胡声也变调了,变得悠扬欢快起来.老秀才在屋檐下拉二胡,看到对门二楼上的灯亮着,就知道是螳螂哥在练字.螳螂哥听到二胡声,也知道是老秀才在鼓励自己,奋笔疾书.灯熄了,楼下的二胡声就停了.凹凹巷进入一片夜的宁静.这天,凹凹巷的棋摊旁,一伙老人开怀大笑,螳螂哥坐在旁边.一张桌子上,摆着李皮匠做的几样菜,老秀才的一壶酒.老秀才高兴地说:“大家喝一口,祝贺螳螂哥的书法获得县里书法展览一等奖.”老秀才和李皮匠都不约而同望着老中医关了门的药堂,说:“喝酒还缺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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