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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论文范文 跟一棵树(小说)类硕士毕业论文范文

分类:硕士论文 原创主题:一棵树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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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树(小说)

梁积林

一条路从谷底蜿蜒而深入,这是一条从山丹通向阿拉善的必经之路,随着山的走势,有些地方平坦舒展,有些地方急弯、怪石、逼仄.满坡里长着胡草、沙葱和稀稀落落的灌木.偶尔惊飞起一群沙鸡,唳叫着,像是赶动一辆胶车而发出的时而缓慢时而急骤的刮木声息.待瞬间的兴奋叫醒了你身体像是得胜的城堡似地欢呼着向前奔去时,脚下一只不曾飞走的沙鸡却不合时宜地“咭”了一声,低头间:一只世前恐龙蛋,一块灰丢丢的磨得毛糙的麻石.

分岔处,向西一拐,又一条不太情愿的沙路会把你引到横断处——山坳下的一块三角地.就在那个平台上,一棵老成持重的白杨树像是一块钟表的时针,随着日光周而复始地缓移着.嗯,周而复始,除了天阴除了下雨,但是,时间总还是在一个人的身体里不停地“嗒嗒嗒嗒”地走动着呢.树旁边的半山腰,竟然有一眼泉,在这个四周都显出干涸迹象的地岬间,有一眼泉,不能不说是奇迹,所以就有人在旁边的一墩桦柴上拴了一个以表神圣和吉利的红绸穗,所以就有人把它引到山脚下,接进了,一排用圆木雕凿成的水槽里,所以就有人把它分流了一小股到那棵白杨树根的——应该也是那个人用小石子砌成的——一个小池子里;所以,那棵白杨树才一直不朽地像一个老唱机上的磁针,永远播放着风播放着雨,播放着羊咩,播放着狼嚎,播放着一个人的咳嗽、吆喝和叹息.

翻上山梁,戈壁不远,沙漠不远;这里出产锁阳,这里出产苁蓉.

翻上山梁,被一只老鹰驮着的天空,忽高忽底的不远不近.

那人醒了,终于像是从耽于死亡的淤结中缓过了一口气,细微,怪异,疑乎于死神惋惜地离开时,怅然的一声萎陷的叹息.

屋顶上一只野猫惊乍乍地“喵”了一声,瞬间隐遁到了遥远的寂静无声处.

那人是牧羊人在夕阳西下收拢羊群往回赶中,在一个石崖下看到的.随着牧羊人的吆喝,满坡的羊群都下到了谷底,挤挨着咩叫着向前缓缓蔓延,在一个拐弯处,在那道石崖下,像是有人向羊群扔了颗炸弹,羊群猛然惊恐地四散开去.接着,随着一只胆大的羯羊低着头,打着鼻喷,试探着又走向让它们惊慌的那个异物,并长长地“咩”了一声,仿佛给羊群解除了危险,羊群又一下子围拢了上去.走在后面的牧羊人,发现了羊群的异动,脸上不免露出了一丝疑惑而急切的神情,该不会又是个人吧?三年前,牧羊人也是在收羊时发现了一个生了病的女人,不过不是在这,是在沙漠边.但是,同样的场景还是复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紧走了几步,驱散了拥挤的羊群,羊群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而并没有得到牧羊人的赏识的那种不情愿地咩叫着向前面走动,有几只,还又回过头来,争宠似地贴向牧羊人.

的确是个人,从那人血迹模糊的脸上以及周边沙土的擦痕迹象看,无疑,那人是从石崖上滚下来的.三年前的那种救赎心理像一把火又点燃了牧羊人发红的脸膛,他跪在了那人身边,喊了几声“兄弟,兄弟”,没有应声,便把手指搭在了那人鼻孔前试了一下似乎还有些微弱的热息,他从背上的背包里掏出水壶,用一只手分开了那人的嘴唇,缓缓滴了几滴水,那人几乎让人看不见地蠕动了一下干巴皴裂而荒凉的嘴唇,表明多少还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一种强烈的焊光般的信号,像三年前一样,使他疲惫的身体有了一种蓝钢般的坚毅和纯朴,甚至无尚的体面.这个人是谁呢?是好是坏呢?怎么摔下石崖的?这些芜杂的念头只在他的心里像闪电一样闪现了一下就倏忽而过,不是阻碍,更是一种照亮.他从背上把那人扶起,那人像是一个受到挤压的气球,短短地泄了一口浅气,他侧过身子,蹲下,拽过那人的双手,一趁劲,背了起来.

牧羊人吃着劲,快快地碎步,一忽儿就超过了羊群.羊群吃惊而兴奋地像是追着背着一个料口袋的他,紧随着他向前而去.

到一棵树旁边,水槽前的石墩上,他把那人轻轻放下,但他并没松开那人的双手,依然拽着,只是松动了一下身子,为了稍做歇缓.这时已是黄昏,一抹夕阳像是露出水面的鱼唇,呼出了一丝最后的亮气.

片刻后,牧羊人趄起身子,刚要背起那人,一只野猫猛地从他脚边窜过去,在这黑下来的天色中,一只更黑的猫像是一个老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更像是死神急迫的追踪,他心里一下张狂而放大了的惊恐,这人完了,一种不安的心跳攫紧了他整个的身子,他转过身,一只手扶着那人,另一只手又搭在那人的鼻翕前,那丝尚存的温热和他拧紧的心做了和解.他就又背起那人,重重地“吭”了一声,驱赶走了身体里让他颤抖的冷瘦.

羊群已无视渐次冷漠而暗淡下来的天光,呼啦啦涌向水槽争抢着饮水.前面的山脚下就是羊圈,羊圈旁边是牧羊人居住的两间石木小屋.

像每天傍晚一样,牧羊人的妻子在这个时候就站在屋旁的羊圈前等待牧羊人了.看到牧羊人不像往常那样慢悠悠地跟在羊群后面,等到羊饮过水,平缓地向羊圈这边吆喝过来,而是不等羊群,并且吃重地背着什么东西,半佝偻着腰,急切切地走了过来,妻子便“呀呀”了两声迎了上来.

牧羊人不顾妻子变了声的疑虑和惊怪,往上掂了掂那人,腾出一只手,示意地挥了挥,不堪重负地像是正在逃出一种危险似地吭哧了一句,“先进屋再说,”超越过了妻子身边.妻子已看到牧羊人身后背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意识到了濒临的焦躁和困惑,面露不安并随着一串“呀呀”声在扩散,几步蹿过了牧羊人,拉开屋门,掀起了门帘.

在妻子“呀呀呀”的帮扶中,牧羊人把那人放在了土炕上,从另一间算是他们的厨房里端过半盆热水要给那人洗脸上的血迹.把毛巾淘湿后,将要擦拭,牧羊人又把毛巾扔回了水盆,像是被一股恼怒袭击了一下,脸上显出一种挫败的偏执和自责.对啊,应该先救人要紧,不然,那稍存的一袭生息都会在不经意间流走的——这当然不是牧羊人心里的原话,他在自责中想的是救人要紧,这话是我在写作中从他闪现在我眼前的那破败的脸相上描述出的.牧羊人给妻子做了个会意的动作,妻子“呀呀”着点头从厨房里拿回了一个装满奶水的给羊羔喂奶的奶瓶,随着牧羊人蹲俯在那人头前拨开了那人的嘴,往嘴里挤着奶水.

起先那人像死了一样无动于衷,随着奶水不断地往他牙缝里渗入,和牧羊人一声失败的叹息,那人终于蠕动了几下嘴唇,接着开了.

及至把那瓶奶水全部完后,仿佛一种苏醒,仿佛一种再生,那人长长地吁了一口踉踉跄跄的浊气,像是从死亡的穴道里爬了回来的一声噘叹.

“这是哪里?”

“一颗树.”

一颗树.那人淤肿的眼睛无法睁开,身体像是受了一击重打,猛地颤抖了一下,连空气里都有一波懊恼的传递.以至于牧羊人身上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共振.

是啊,一棵树.从牧羊人记事起,父亲就在这个叫一棵树的地方放羊,一棵树可以说就是父亲的命根子.而母亲领着他和哥哥在红寺湖的一个小村子里侍弄庄稼地.红寺湖是山丹县的一个小镇,离一棵树有三十多里的路程,早先是母亲使个毛驴勒勒车十天半月给父亲送伙食,随着哥哥和牧羊人的逐渐长大,哥哥高中毕业后,便买了一辆摩托车由哥哥给父亲送伙食.

哥哥结婚后就分了家,送伙食的事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牧羊人的头上,那时他还不是牧羊人,他叫李山,正在上高中.送伙食只能是星期天.过了段时间,李山就自作主张不上学去了,在小镇上的一家餐馆里去打工.

正午过后,餐馆大厅里的顾客全部撤光了,只有一间包厢里还有一伙人在猜拳行令喝酒.李山打扫完桌椅、把地下拖了一遍后,俯在一个餐桌前眯盹着,李铁耀武扬威地进来了.李铁比李山大五岁,初中毕业就不念书了,在家里晃浪了几年,有一年几个阿拉善右旗贩牲口的在他家借宿了一夜,在他父亲的撺掇和央求下,给了些本钱,李铁就跟上右旗人贩起了牲口.

一脸荒漠相的李铁走进了餐厅,空濛地扫视了一圈,针对猜拳的包厢咕噜了句什么,径直走到了萎顿得像一块拧干了的抹布似地趴在桌子上的李山前,从肩头面带揶揄地捣了李山一把.

“兄弟,看把你枉累的.”

“哦!”

李山模棱两可地抬起头来.李铁长着一墩白刺似的沙漠的脸上开出了几朵小花般的微笑看着他,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吃惊而松驰地站了起来.

“李铁哥啊,是你,吃饭吗?”

“不,”李铁放弃了刚才的矜持,脸上一下子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神秘:“不吃饭,兄弟,我想给你说个事.”

“啥事?”李山好奇地一扭,露出了呲着牙齿的愕相.

李铁并没急于回答,突然的严肃使他一下子老成了几分.

“你这打工一月挣多少钱?”

李铁干抹布似的脸上又拧挤出了一句非常干涩的话.

“一月一千,包吃喝.”

“那有啥干头?”李铁啧啧着,毫不含混地说,“快辞掉去.”

“辞掉干啥呢?”李山气馁得有些懊恼:“这活都不容易找呢.”

“那有啥,跟上我干走,一月包你挣个三千五千的,好些还上万呢.”

李铁得胜的语气里透出几许倨傲.

“把你一月挣上几个抓大豆的钱,还没明没黑的,看你都累成了干猴子了,眼睛都红兮兮的.”

“哦.”

“嗯.”

李山瞬间的兴奋熄灭后,满是犹疑的灰烬.

“可我没本钱呐.”

“不需要,本钱我有,你跟上我干就行,挣下的利对半分.”

“你咋不和右旗人一块贩了?”

“跟上他们分的利少的很,还不如单干.我知道其中的利大得很,也知道其中的道道.”

一种无形的驱使力使李山尽管怯懦,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到老板前辞了活,背着老板撂给的一句“好好挣去,挣大发了来见我”的有些嘲弄的包袱,跟上李铁出了门.

这次是去阿拉善右旗买了两匹蒙古马往山丹县城的骡马市场上贩,利润很可观,几乎是对半的利,李山的心里一下子豁然了.

回去的路上,李铁志得意满地抖擞着.

“不坐班车了,这次我们截山子走上去右旗偏远些的牧民家里买牲口,更便宜一些.”李铁脸上露出满是盘根错节的思路和道道.

一天能到吗?李山恩典的神情里甚至有些巴结的疑惑.

“哥,截山子走得多少里路程?”

“有七八十里吧.”

“这时已大后晌了,咋能到去?”

“能成,放心,我有我的主意,跟上我走就行了.”

李铁轻描淡写地说完,在自己预设的里膜拜似地自言自语着什么,而后,膨胀成了一种灾难性的肃穆,一直走在李山的前面,像是无视李山的存在,但李山知道他是在心里开通着这次买卖的渠道.终于,他像是挖通了一条运河似地,突然兴奋起来.这时夕阳已离西山顶还仅有一尺高了,天马上就要黑下来,热气也疏散了许多,他们已走到了东山脚下.

“兄弟,我们到山里面找个牧羊房里去住上一晚上,明早五更天起身,早早就到目的地了.”李铁转脸向落在身后的李山,松动下来的神情里,落满了夕晖的金金点点.没有辉煌,倒像是锈迹.

牧羊房!李山被李铁那么一提醒,仿佛是给他摊开了一张军事地图,心里一下子明朗了,立马产生了一种荒唐的骄傲,腔调里甚至带有一股谄媚.

“我的爹就在山里面的一棵树那儿放羊,到那儿去住吧.方便.”

“那就好.”李铁并没有给李山更多趁势的机会,只是在李山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黏答答地说了一声“好,”而后急转直下略带沮丧地感叹了一句:“人 啊,前头的路黑着呢.”

仿佛天就是被他的那句话给说黑的,猛然间已是暮色沉沉了.

狗哐哐哐地叫着,李山的父亲已收了羊群在厨房里做饭呢.

吃过饭,李铁还和李山的父亲在厨房里就着微软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李山已瞌睡得不行,先到另一间房子里睡觉了.

天还黑黢黢的,李铁就摇醒了还在梦乡中的李山,两人背上李山的父亲夜间和李铁带说话时烙下的死面饼子和一壶水上路了.

上了山梁,不远就是巴丹吉林沙漠,不能朝南走,那样会走进沙漠的腹地,得一两天才能走出,只能向北拐,穿越十多里的沙漠边缘地带就到内蒙古大草原了.李铁对这了如指掌.天刚发麻,走在沙漠里的李山突然一个趔趄,像是被沙里冒出的一截木桩绊了一跤,跌倒在地.李山翻起身来,用手一摸,的确是一个桩,透着微曦看,又像是一根什么植物的根.

“是啥?”李山问李铁.站在一旁的李铁幸灾乐祸地嘿嘿着.

“啥嘛,这是个?”

“兄弟,你有福气了,刚一进沙漠,你就被这好东西给绊倒,一定能交桃花远的.”

“啥嘛?哥,啥意思?”

“像啥?你自己看.”

依然摸着那桩子的李山,细瞅了一下,仿佛一下子明了了什么,一种指示的暗流从那物涌向他,像波浪一样盖过了整个身子,他赶忙松开那物,双手向空中,或者就是向李铁抓去,想站起,像搏击,急切地要游出那波峰波谷.他摇晃着站起来,尴尬得有些荒乱和失礼.

天似乎是瞬间亮了,像一个人用针猛地拨了一下一盏油灯的灯芯.李铁灰暗的脸像是刚从窑子里走出来的一样,的有些荒谬和偏执.

“你看那像啥?自己细看.”

分明就是一个躺着的男人地竖起的一根.可是,我是男人啊,怎么会有那种感触,分明是一种什么暗示.李山甩了甩头,像是甩掉了刚才的一头雾水,浑身哆嗦地打了个妥协的激灵.

“这叫啥?哥,咋长得怪怪的?”

李铁早已转了情趣,向前迈开了大步.

“兄弟,那是锁阳,男人吃上壮阳的,预示你能一个蒙古姑娘.”李铁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丢给身后的李山的.他已经直跑着追一只沙鸡.

热气慢慢浮上来了,他们已穿过沙带,进了草原.

李铁突然停了下来,神情庄重得有些诡异,浑身散发出让人惊悚、绝望而失望的严肃.

“兄弟,到地方了.”指着远处影影绰绰的马群,李铁的脸上像是有一团磷火在跳动.

没有毡房,只有马群.天气晴朗得可以洗净每一个人那种干净.李铁不以为然,反而对李山的那种抑制不住的兴奋有些懊恼的不屑,甚至抵触.他从身上的大帆布包里掏出一盘麻绳,把包带有指责地扔给了李山.

“拿着,包里有笼头,看我套住马了就掏出来给我.”

怪不得李铁总是背着这么大的鼓鼓囊囊的包,看着李铁稳健而机敏地向一匹正在吃草的黑马走去,李山的心像是分了岔,像是被谁劈了一斧子,惊惧得莫名的拘束.

这还没像上次一样与马主人讨好价钱怎么就套起马来了?兴许是先套好了再找马主人商讨吧?李山不懂这些规矩如坠雾里,但心里却有一种涉入深海的茫然和困窘.

随着一声惊乍乍的马嘶,李铁已套住了那匹黑马,气恼地喊着深入木讷中的李山赶紧拿笼头过去.李铁在接笼头时,恶性性地同时拽过了李山手中的帆布包.

李山牵着黑马,还没从跌宕的失落中反应过来,李铁已经又套住了一匹枣红马.看着李铁给枣红马套上了笼头,李山感觉自己也进入了一个笼套里.

“别木了,赶紧牵上马走.”李铁声音里带有一股黑铁似的坚利.

“走哪?”

“你傻呀,走哪,你说走哪?回山丹,去骡马市场么,走哪!”李铁急躁躁地说完,又觉得不妥,转而圆融地柔顺下来,“兄弟,一人牵一匹,连夜子赶明天早晨就到山丹了.这两匹马壮实得很,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李铁被自己的话鼓舞得像是一个糟糕的巫婆,连连干咳掩饰着自己的语无伦次.

“这不是偷吗?”李山的话虚弱到了自虐的颤栗.

“啥偷?是拾,是拾上的.”说着,李铁又觉得不能自圆其说,像是在自己脸上打了个耳光,咝咝了一声,又自我放逐地强硬起来:“偷就偷,一匹马顶你三个月的工资,还只两天就到手了.”

李铁牵着枣红马走在前面,李山牵着黑马,但他也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像过去的骆驼客一样,连成了一个队走在沙漠里.

马卖了,一人得了三千二百元.但那一沓钱,李山却是像从李铁的手里坚辞而不能地接过了一块恐惧而荒诞的烫手的山药;更像是一团火,灼烧得李山成了一根燃着的焦木.

回到家,李山就发起了高烧.

几天后,李铁去找李山.李铁倒是真像一块淬了火的铁,满脸透着夸张的强悍,眼睛里扑腾着一丝破败的蓝光.李铁并没注意或者在意到李山躺在炕上,坐上炕沿,悠然地点了一支.

“兄弟,这次我们不去右旗了,去夏日塔拉,那里也全是牧民,是裕固族牧民.”一腔劫掠的口气,像一股风,把李山稍有火籽的灰烬似的思绪给吹燃了,“咳咳咳”地咳得几乎背过气去.

“兄弟,你咋了?病了?”李铁这才从自己傲慢而纵情的神情里惊过神来,“病了就赶紧上医院啊.”

李铁要扶李山,李山已缓过气来,并双手撑着炕坐起,将要说话,又咳嗽开了.

“兄弟,什么都不了说,先看病走.”李铁牵住了他的胳膊.

李山趁势下了炕,穿上鞋被李铁携扶着出了门.

风一吹,李山一下子清爽了,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埋葬了多年的一个物件,心里的一个念头亮出了亮气,身体也轻爽了.

“给你,这个我不要.”李山从上衣衬布的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进了李铁潜意识伸出的但又是拒绝而恼怒的像一个空巢似的手里.“我不干了.”

措手不及的李铁,惋惜而枯燥地想遏止一种像是哗变的重生,嘴唇乱动着,有许多话要挤出来似地.

李山已脱了他的手向屋里走去.

“兄弟,你?”像是一声土崩瓦解的回音.

“放心,哥,我不会说出去的.”李山蹒跚着回过头,执拗而决绝地说:“我不干了.”

踌躇再三,李山还是怯生而毅然地走进了餐馆.老板正坐在吧台前吱吱吱地按着计算器算账,看李山闪着单薄如片簧的身影走进来,点头示意了一下,片刻后干完手头的事,走到坐在门边一把椅子上的李山前.

老板并没有像李山惶恐而担忧的那样,给他背负的“好好挣去,挣大发了来见我”的那个包袱上再加上几句讥诮或者喻讽的砝码,而是和气地给他倒了一杯水,带着隔世的那种令人怀念不已的久违了的温暖语气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来了就好,现在就开始上班吧.”

几年里,李山在街上碰到过李铁几次,连个招呼也不打,形同陌路.

那天下午,趁餐馆里没人,李山骑上摩托到一棵树给父亲送伙食去,在另一家餐馆门前又碰到了喝得醉醺醺的李铁;李铁摇摇晃晃地张开手臂,拦住李山的摩托,想说什么,但是身体的那个缺口处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得严实说不出来,只是狠狠地剜了一眼李山,飘进了餐馆.

太阳还有一人高时,李山到了一棵树.

还没近前,老远里就听到羊在圈里咩咩地叫.怎么可能,这么早爹怎么就收了羊群,莫不是爹生病了?疑惑间,李山赶忙支了摩托,先到房门前一看,门锁着呢,又急慌慌到羊圈里看羊,羊好像挨了几天饿一样,无精打采地叫唤着,有几只似乎已饿得站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发着渐灭的死亡喘息.不用数,李山从稀稀落落的羊只间就能端详出羊少了许多.

李山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一股冷风从脚底刮到了头顶,吹得他头发都毛骨悚然地竖了起来.而一阵莫名的恐惧又像铅一样从那股风吹空了的身体灌将下来,一直沉到了脚底.

瞬间的虚脱使他身体的筛子里渗漏出密密点点的细汗,一下子他的脸就像是天空里一团积雨云,坠满了麻麻的汗珠.他抹了一把脸,挪动身子,两条腿像是提着两只铅桶,多么负重啊,一步步移向屋门.他的钥匙链上有一把屋门上的钥匙,他抖抖缩缩地掏了出来,半天了插不进锁孔,钥匙又不慎掉丢在了地上.捡起来,费了好大时间才把门打开.

父亲在炕上躺着.门锁着,父亲为什么在屋里——因为瞬间的兴奋,他全然没有在意——以及刚才恶化而速朽了的情绪都当一级级台阶,使他终于登到了他臆盼的顶上,父亲就是他看到的最终.一种新的思维体系又建立起来.父亲在呢,睡着呢.

“爹,爹,”没有丝毫的动静.

“爹……”先前的情绪又像一个鬼脸探进了他的身体,让他一下子抽搐得失血的脸成了一个干巴的涝池,蠕动的嘴唇干燥得像一把锉,锉着从他嘴里挤出的每一个字,沙哑而破败.

“爹,你——咋——了?”李山筛抖一样的用手摸了摸父亲的脸和鼻子,冰凉冰凉的,没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李山不知所措,木木地坐在炕沿上.天已黑下来,一只野猫啥时候溜进了屋里,两只发黄的眼珠晃悠着,阴森森地叫了一声,像是一个地狱的使者提着两盏昏黄的灯笼,向他打了一声领走他父亲的招呼.

就是那一声猫叫提醒了李山.不管咋,事情已经这样了,得给父亲处理后事.

真相的显露,反而使李山镇定和清醒了许多.那一定就是有人开着三轮拖拉机,夜间来,把父亲的屋门朝外锁上,消消停停把羊装进车里,少得很也偷走了十多只呢.父亲一定是急得气死的.前两天,镇子上就有传闻,说山里谁家的羊就是这样被偷走了好多只,幸亏发现得早,锁在屋里的人及时得了救.李山当时听说了,怎么就没有想到给父亲提个醒.李山懊丧地拿上父亲夜间看羊的手电筒,在羊圈周围查看,圈门前果然有三轮车停过的辙印.

李山锁好屋门和羊圈栅门,心里空旷得能装下整个夜空的那种悲痛.世界的悲痛.

骑上摩托车到镇上,李山先到哥那儿说了情况,又到餐馆里,收拾好铺盖——自从去年母亲去世后,李山就干脆搬到餐馆住了——给老板说明了原由,连夜骑摩托车去了一棵树.

他明白,父亲发送完,羊就得他放了.

三年前的一个下午.羊群在巴丹吉林沙漠边缘的戈壁滩上啃食着骆驼蓬、索索草;而牧羊人李山到一个沙丘背后的阴洼处寻找、采挖锁阳、苁蓉.天气已散尽了热气,逐渐凉下来了,李山转出沙丘,时间不早了,得归拢羊群下山了.

老远里,李山看到羊群怎么早早聚集在沙滩边等他呢.待他走近时,羊群叫声怪异,似是祈求,又似求助,一种惊慌失措的救赎的嘶扯声,弥漫了空旷的沙地.挤在一起的羊群像是头对头密谋着什么,忽儿惊乍乍地咩叫着又溅开了.

那么,羊群的中心一定有什么东西,李山吆喝了几声,撵开了羊群,原来那儿躺着一个人,一个女人.莫不是死了?哦不,她在,她在哆嗦.李山搭手摸摸她的额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使李山发憷地缩回了手.这女子发着高烧呢,不容迟缓,李山毫不生疑、无杂地背起了女子,羊群吃惊而兴奋地像是追着背着一个料口袋的他,紧随着他下山去.刚背起时,一个莫名其妙而又不合情趣的念头像一束火苗噗地燃了一下他的心尖——这儿不正是好些年前,他和李铁去右旗买马,路过时,一棵锁阳绊倒他的地方嘛.他想起李铁那句嘲弄而揶揄他的话.

几天里,牧羊人李山也不把羊群赶到远处放去,只能每天早晨吆到附近的山坡上,暮晚了收拢回圈.

他在细心照料那个女子.他骑摩托车从镇上买来治病的药,又熬上沙棘茶给那女子一勺一勺地喂着喝,还淘上一块湿毛巾不停地给女子拓敷发烧的额头,那女子终于像一朵枯萎的花,又给浇灌得盛放了.女子好了,却不说话,问她啥都只是“呀呀呀”的——这么俊俏的女子却是个哑巴.看她高高的眉骨,圆硕的脸庞,特征就是一个蒙古姑娘.那她一个人跑到沙漠里干啥?她要去哪里?是受了啥委屈,还是……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好了后,李山几次指示她回,她都只是摇头,李山说的多了,她“呀呀呀”地往炕上一坐,露出抗拒和不安的神情,并有一股莫名的恐惧蔓延上她发抖的身体.不走就不走吧,就做了李山的妻子.李山的哑妻.

哑妻在厨房里睡下了.牧羊人李山在风力发电扇引亮的白炽灯泡下一边翻看着报纸,陪着已睡着了的那人.

前些年,牧羊人暮晚羊群归圈,吃过饭之后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翻上一阵报纸才睡觉,这已经成为他每天里庄重而与时间抗衡的必不可少的仪式性的规程;自去年装上风力发电扇,他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日程:看会电视再翻翻报纸.桌子上堆着几摞的报纸,是他每次骑上摩托车到镇上置办伙食去,从镇上一个干事那儿换取的;那干事需要的是他放羊时在沙漠里挖下的锁阳和苁蓉.

让牧羊人讶异的是,那人醒来后,他想给他洗满脸的血污,淘湿的毛巾刚搭在他的脸上,那人似乎是怕疼,浮肿的眼睛像堆起的两座洒满祭血的新坟,眼睛睁不开,却有一种阴霾似地拒斥使他吃力而惊恐地抬起双手护在脸上,绝望的推诿里放射出一份意想不到的敌意.

随他吧——多年的放牧生涯已经使牧羊人的心里既有风沙的狂谑,又有干涸甚至死亡的劫掠,最终都像一堆燃起的篝火,随着时间的道歉慢慢地渐灭了;归整,平静——不洗就不洗吧.

那人自问过这是哪儿后,像是倏忽间关闭了喉咙,而只留下疼痛时的一个小缝隙.牧羊人李山问他什么他都只是“哼哼”地两声,与他的哑妻一般无二.

也许是他身上哪儿还有重伤,那就明天了送到镇医院去.

看报纸的牧羊人,突然抬起头对有节律的着的那人说出了这个想法,那人不了,被子蒙在头上,像是一下子把与世界相通的那个小缝隙也给堵死了.

那人一定是睡着了.

趴在桌子角上的牧羊人李山也一定是睡着了.

他们做了同一个梦,也许就是他们那仅有的一句对话的培育吧,一棵树——梦中,他们的心上都长出了一棵树.

第二天,牧羊人李山把羊放出栅圈,要哑妻去放,他要护理那人.

牧羊人给那人一勺勺地喂饭时,那人的嘴唇动一下,牧羊人的胳膊就抽搐一下,像是两盘啮合不好的齿轮,那人的嗓子就嘎噔一声.

看着那人睡着后,牧羊人突然地烦躁起来,仿佛多年平静的心海里突然驶出了一只海盗恐怖的帆船——这当然也不是牧羊人心里真就这样想的,是我在写作时,闪现在我眼前的牧羊人那惊悚的眼神里窥出的——兴许是担忧第一次让哑妻放羊去了;兴许是……他翻了一阵报纸,觉得无法镇定的无趣,就从厨房里找出砍柴的斧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嚯嚯”地磨了起来.

磨一阵,他拿着斧子走进屋里看那人还睡着呢,就又出来再磨,反复多次.有一次,他盯着那人血迹斑斑的脸,像看一部拷贝磨损严重的老旧电影,看了好一阵子,看得他的心像是战争片里突然遭受袭击的一声炮响,“咚”的一声,使他整个的身体都有些震颤.瞬间的虚弱逼仄得他赶紧走出屋门,胡乱而贪婪地又在青石板上不停地磨砺着无法遏制的渐渐消退的时辰,神情羸弱,面相无助.

他又一次进到屋里时,那人已下了炕,红肿的眼睛依然睁不开.那人做出要走的举动,牧羊人握住那人的胳膊想阻遏,那人毫无余地地甩开了牧羊人的胳膊,像是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面巨大的屏障.

那人一摇一晃地出了门,牧羊人跟上走了好一截;那人一闪一闪的身影落在牧羊人的胸脯,像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向他的心里扎去.

牧羊人返回屋子,胡乱地翻着桌子上的报纸,像是在找什么,最终想起后,在一个箱子里找出了他一直珍藏的一张旧报纸.

在叠那人睡过的被子时,牧羊人在被窝里发现了肯定是那人刻意放下的一沓钱.他想追去,可是那道屏障并没有撤去.

他想了想,觉得趁早,赶紧骑上摩托车上镇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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