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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清坪乡方面有关论文如何写 与遥远的清坪乡(小说连载)有关专升本毕业论文范文

分类:职称论文 原创主题:遥远的清坪乡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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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江直到40 岁才在地处偏远的清坪乡当上了办公室主任并兼任伙房的司务长.要说办公室主任不过是个股级干部,司务长更是不值一提,但张一江内心很激动,私下里常常一个人自语:在级不在级,管它,我好歹把“副”字抠了.张一江当上办公室主任和司务长之前,一直是这个镇上的办公室副主任兼人大副秘书,再往前数是在县上一家没有刊号的报社当特约记者,再往前数是村上的一名副村长兼民兵副连长,再再往前数是本村小学的一名代课教师,再再再往前数一直追溯到他的少年时期,当过一段红卫兵,还是班上的候补红卫兵.

候补也罢,代课也罢,特约也罢,只是换了个好听的词,反正都不是正式的,拿张一江的话说,都是个副的.在张一江前半生的人生履历里,他一直被这个“副”字纠缠着,想甩甩不开,想抹抹不掉.比如当特约记者那阵,人家说特约的都不是真的,所以他特别忌讳特约那两个字.给社长送了礼,眼看要抠掉了,报社却撤销了.比如在村上干民兵副连长和副村长那会儿,他还买了礼贿赂过村书记,村委换届选举那会儿,为拉选票,他还买了几条偷偷给选民分发过,目的都是想把“副”字去掉,人家说他长得又黑又廋,不像个官样.再比如当这个办公室主任前为抠掉主任前面那个“副”字,他甚至差点和他的两个对手打起来.

一次次努力一回回失败,一回回失败又一次次努力,无奈阴差阳错,官运不通,不是驴不拉就是磨不转,总不能遂人愿.岁月的年轮已在他黑亮的额头上刻下几道深浅纹路,世事的风霜冷雨已使他意冷心灰,就在他又一次面临失败的厄运,跌入绝望的幽谷时,想不到机会竟然来了,更让他喜不自禁的是这次竟然是双收,一下子揽了主任、司务长两个正职.

在乡镇,不管是办公室主任还是司务长,什么官也不是,可对张一江来说,却是他大半生的重要收获.因为他想抠掉这个副字的念头太久了,这个强烈的,整个贯穿了他的前半生.

而今这个煎熬了他多年的念想终成现实了,张一江只觉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在心间灼灼地燃烧,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欢欣之情也随之在脸上激荡起幸福的红晕,人们见了,受了他的情绪感染,就当面夸他:“一江啊,你真行.”“张主任,当了官了,啥时候请弟兄们喝个酒?”“张主任啊,我早就看出你是一块好料,甭说办公室主任,给你个乡长干也没问题.”阵阵恭维溢美之言似和暖春风般扑面而来,把张一江熏得脸热心跳,眉开眼笑,他也极尽客气地连连逢迎:“咱可不行哩!不行哩,你老兄给我戴高帽子哩.想喝酒,甭管了,啥时候请客,都现成.”

更让张一江喜不自禁的是远在30 里开外老家的熟人、同学也知道了他的升迁之喜,时不时地从老家打来电话,嚷嚷着要他请客.一些精能人已公然提出让他办事帮那忙了.每逢这时,张一江仍是一迭连声地答应:“中,中,只要能帮上,我准帮.”

倒是一江的家人看他牛气哄哄的样子,却给他泼起了凉水,他老婆小英说:“当个破主任,都把你高兴得摸不着北了,要叫你当了乡长、县长、省长,你还不头朝下走?”他的老爹话说得更是冰冷无情:“你以为当个官就可好?长点记性吧!别毛手毛脚地生出事端来.”家里上下的几瓢凉水直泼得他头皮发紧,心口生凉.可一回到单位,听着乡里村上人们一声声“主任,主任”地叫,他即刻又心花怒放、四射了,又意得自满起来.

清坪乡地处偏僻,是一个人口不足万人的山区小镇,它的面积大,近200 平方公里,地形复杂,山区、丘陵、平原兼而有之.隧道近几年石材开发,有了一定原始积累后,又实现了转型,发展旅游事业,有了这些支柱产业的支撑,清坪乡经济实际并不落后.

这是一个正在大开发、大崛起的山镇.

这是一个正在发生历史嬗变的山镇,不管是它发展变化的外在形式,还是人们内心深处的思想意识.

这一切都昭示着张一江的上台正逢其时,英雄大有用武之地了.

然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张一江的这个角色,尽管不在职级,但也有对手和他相争,若不是背后有人鼎力相助,恐怕这个角色也轮不到他.所以不管外人如何说长道短,褒贬不一,张一江还是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份工作干好;一方面是为自己,另一方面是要对得起对他施以援手,在关键时刻重重拉他一把的那个人.

月到中秋分外明,人逢喜事精神爽,初上任的张一江也着实牛气十足.你看,乡党委政府两枚红色大印他管着,全乡11 个行政村的公章现在也由镇里管理,横七竖八躺了大半抽屉,不经过他谁也盖不了.

乡里九辆公车加油定量他管统计.哪辆车超了,想搞点儿额外油得找他盖章,乡内两个景区,有客人来观光想免票,领导同意后得经他*介绍信.此外更能显示他才干的是领导的讲话稿要他写,文件由他起草,包括组织活动邀请的上级领导的精彩贺词也由他执笔.

最能显示他威风的是他经常跟随主要领导下乡,像皇帝私访的随从人员,他鞍前马后地跟随,上景区,下企业,入村庄,进农家,人们总见一个黑不溜秋的瘦汉子在人堆里钻来跑去,真是风头出尽,风光至极.

这只是他工作中的一部分,另外,张一江还兼着管伙房的司务长. 张一江在处理好案头事务的同时,还必须抓好司务,小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大到名烟好酒土特产,都是他亲自*,毫不含糊.日常一日三餐得搞好,来客接待更不敢稍有怠慢,他能按来客级别名分,分别制订出不同等次的接待标准.

土鸡、家猪,谁家喂得好,哪里的野山菌、山野菜等山珍最纯最优,客厅摆放的席位哪是最高席位,哪是最末席位,谁在哪坐,谁不该在哪坐等等,张一江皆安排得井井有条,十分得体.

这样的工作量,这样的工作节奏,在外人看来或是听来皆不可想象,但张一江好像就是天生的干办公室主任的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把这个行当干得有声有色.

谁也不会想到,张一江纵使把自己本职工作的方方面面做得周到细致,里里外外有条不紊,可有一天县纪检委的办案人员还是找上门来.

张一江出事是在来年的阳春时节,那天他正在村上开会,虚掩的门被人推开,门开处站着一个精瘦汉子,冲里喊:“纪检委的,谁叫张一江,出来一下.” 张一江没有应声,悄然站起身,出来门问:“有啥事,这儿说行不?” 来人说:“这儿人多,下楼说.”

两人相跟着下了楼,到了院里,张一江又打住了身:“这里说行不?” 来人说:“这儿不方便,上车说.”说着那人就奔向不远处的面包车.

张一江不介意,就很随便地上了车.身刚钻进去、屁股还在空处悬着,车却箭一般驶离了原地.差一点弄他个趔趄,要恼,看见车上还有一胖一瘦两个人,这时的张一江才觉出不对头,面有愠色,没好气地甩出一句:“你们这是干什么? !”

来人还算有礼,冲他答道:“你放宽心吧,我们不会打劫绑票你.”

“那要干啥?”张一江有些懵.

来人说:“到乡里一趟,看看你伙上的账本.”

张一江闻听直筒脾气上来了:“烂账本有啥好看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我们是奉命行事,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瘦子不冷不热地说.

“那好,那好.”张一江心想明人不做暗事,再说了,伙房的账本上都是一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零碎账,充其量是些来客接待的烟酒之类用品,我还怕你看?

谁知张一江大大咧咧把账本搬出来刚码在桌上,来人却陡然把账本塞进包,张一江顿时傻了眼,一下子慌了神,迸口一句:“你们不能弄走,我咋给领导交代呀!”

来人显然不把张一江的话当回事儿,像锄头锛地一样撂出一句:“你这人咋这么啰嗦!”

张一江显得很无助,眼睁睁看着一摞账本被扔进车,尔后一溜烟地扬长而去.

他这才蓦然想起,出了这么大的事,杨书记知道不知道?闫乡长知道不知道?他感觉现在最当紧的是得赶快给领导打电话.

张一江热烘烘的脑仁飞快地转着圈,觉得要给杨书记说,这不仅因为他和杨书记有一层特殊关系,杨是一把手,更主要的是他感觉出杨和闫二个人关系微妙.凭张一江对政治的敏感,要赶快和杨书记说一声.

手机打通了,张一江显得很畏怯,摁在耳孔上的手机在微微发颤,心口小鼓般咕咚咕咚响,面部呈现出紧张可怕的神色,他甚至怀着一种负罪感等待着顶头上司的埋怨甚至斥责.但听着听着,张一江紧绷的脸缓缓舒展了,眉宇间现出一道亮色,口上很响亮有力地迸出一句:“中,好,好,我听您的.” 原来杨书记没有指责他,这让张一江心里舒畅兴奋.可手机上杨书记的话,又让他似乎感觉到一点什么,舒畅的心头不禁又泛起一阵波澜.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一江迷惑不解.但有一点他再明白不过,肯定凶多吉少,不是什么好事.出于自保,张一江暗暗告诫自己, 一定要守口如瓶,自己不能说,谁问起来更不能乱说,一个目的,要把不利影响降到最低限度.

尽管张一江对外界三缄其口,却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时间,账本被抄一事在清坪乡传得沸沸扬扬,人多嘴杂,说啥的都有.

“哼,等着瞧吧,这一次有张一江的好戏看.”

“够这家伙喝一壶的,这年头,谁酿的苦酒谁喝下.”“无风不起浪,没事没风的,上面办案的也不是吃饱撑的.”

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闲言碎语中,并不都是揶揄和嘲弄,也有人替张一江鸣冤叫屈,认为张一江是得罪了谁,背后遭了小人暗算,甚至更有一些人故作高深地分析认为:张一江十有是在一场阴谋和算计中充当了炮灰或是牺牲品,要是那样的话,张一江就真是太可悲了.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张一江感到深深的不安,尤其让他受不了的是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充满敌意的眼神和闫乡长有些冷冷的目光.

好在事发的第二天,张一江见了杨书记,杨书记也看出他惊魂未定的神情,便劝导、安慰他,使他又产生了自信和力量.“妈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张一江行得正, 站得稳,我怕他个鸟.”张一江很快又找回来了丢失的自信,重新打起精神,很快恢复了平静,一切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让众人惊愕不已,连张一江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是,账本提走后不到一个月,纪检人员居然再一次找到张一江,这一次是把张一江逮走的.这一走,张一江起初也没多想,没犯法,没啥罪,把我弄到天边又怎样,所以张一江不当一回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纪检怎么了,纪检也得说理,我没犯错,你咋逮走我还咋送回来.所以来人让他上车他就上,让他下车就下车,让他进屋就进屋,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出害怕来.

第一个找他谈话的是个胖子,人长得黑不溜秋,张一江听人喊他齐科长,张一江暗中却叫他黑胖子.

胖胖的齐科长怕他思想上有包袱,心理上有恐惧,问话前先开导他:“张一江,让你来,主要是有人你们乡里有问题,当然不是说你有问题,但既然让你来,说明这个问题可能牵连到你,所以你态度要端正,思想要老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不能无中生有,也不要掩盖事实,配合好我们的工作就是了.”

张一江两耳专注听着,他是一个急脾气,喜欢直来直去,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个黑胖子老半天打嘴巴关子,张一江都有些不耐烦了.要在其它场合,张一江的桶脾气早点燃了,可在这地方,他得忍着、憋着,只把脖子一拧,头一耷拉,听任齐科长漫天野地溜关子.

可能是齐科长在准备什么,还是有意给张一江留下来思索的时间,停了半天,他才开始问话:

“张一江,问你问题,你要听清楚了,想明白了,回答我们.”

“是,是!”张一江一副诚实的憨憨样.  “你说,平时乡里有客人,在哪招待?接待标准咋定?”

“在小伙房接待,标准不一样,根据来客身份,标准上有些区别.一般是在烟酒上,重要一些的客人喝‘习水’,抽‘精渠’,一般的喝‘张弓’‘普渠’,菜上没啥两样.”

“听说你们酒菜安排上很特别,黄羊、野猪、山鸡都上桌?”

“这个我敢打保票,绝没有.我们都有保护野生动物意识,这些都是野生动物,我们都懂.”

“那你们的进货渠道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瞒您说,牛、羊、猪、鸡肉是有,但不是野的.牛、羊肉从邻近一个镇上回民那儿进,鸡是从一个草鸡散养场里进.一般用时打电话就送来,猪肉直接从街上买.”

“来客接待量多不多?”

“以前我不清楚,自杨书记来后,除旅游旺季有人来,平时没啥接待量.” 妈的,净问这些扯淡的事,简直让张一江都摸不着头脑了.他在心里咒骂这个黑胖子,真是吃饱撑的,没话找话.

齐科长喝了一口水,把杯子很重地往桌上一放,突然加重了语气:“张一江,你们除了小伙房,在其它地方还设立有接待场所,这个你不知道?” “不知道.”张一江坚决地说.

“张一江,除了伙房日常账目外,有人还反映你们的不合理开支都转到伙房充账了,你清楚不清楚?”

“这个绝对没有.”

齐科长突然站起身,勾着头,两眼咄咄逼人地望着张一江,一只胳膊挥动着,又粗又短的食指直直地指着他:“张一江,你态度相当不老实,思想极为不诚实,避重就轻,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好好想想,啥时候想好了再说.”说完甩开膀子气哼哼地摔门而去,把个张一江一人晾在那里.

张一江如坐针毡,脊梁骨子禁不住冒出一股冷汗,凉浸浸的,从脊背直浸进脑门,他禁不住喟然长叹,哎呀,当了个破办公室主任,还没风光几天,反倒引来了灾祸.这样一想,张一江才有些害怕起来,好在办案组成员没打他没骂他,管他吃喝,让他睡觉,除了行动上限制自由外,其它方面也没啥两样. 唯一让张一江受不了的是办案人员一气儿接一气儿像走马灯一样轮番上阵,不厌其烦地问他那几个老掉牙的问题.这一笔账是咋回事,那一笔款的出处从哪来,问得很细.有些问题因为时间长,张一江确实想不起来了,但他越记不清,办案人员就越怀疑他,越是揪住不放,穷追不舍,直问得张一江两眼发黑,头皮发麻,脑袋发疼.

但张一江这人不会编,也不想变通,记不起来就是记不起来.办案人员就觉得张一江疑点多,问题大,就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渐渐地,张一江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感到这件事的背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笼罩着一层更神秘浓重的阴影,到这时他才如梦方醒,预感到一种不祥之兆.阴间鬼捣鬼,阳间人弄人,这俗语要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吉凶难卜,世事难料,恐怕又要牵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大事来,要是处置不好,背运点疲,我张一江后半生可能就一切都完了.

直到此时,他才痛悔得要死,千不该万不该当这个办公室主任,更不该当这个倒霉的司务长.

一年前,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杨文宇是在极其突然的情况下被组织部长刘为民喊去谈话的.说是谈话,其实是在向他传达县委的任命,让他到清坪乡任乡党委书记.

这以前没有任何征兆,毫无精神准备的杨文宇显然有些茫然无措.

刘部长看出他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不要再犹豫了,实话和你说,让你下去,组织上已经决定了,和你谈话,只是走个形式过场.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杨文宇本来就不善言谈,平时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性格上属于内向型的人,他原想向组织部长表达一下心迹,可看出刘部长不容置辩的语势,就把到口边的话又咽回肚里.

刘部长看着杨文宇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说:“文宇啊,现在不要再说去不去的问题,直说想法,有啥要求,有啥困难,我可找领导反映.”

杨文宇双眼专注地望了组织部长一眼,语气直耿耿地问:“我还是不明白,组织上为何偏偏让我到那里去?”

“你问得直,我也给你说明白,大概你也知道清坪乡现在的一些情况.”杨文宇点了两下头:“噢,知道一些,听说乱得很.”

刘部长就加重了语气:“这就对了,说白一些,就是组织上琢磨着你这人身上有正气,办事沉稳,又有过在乡下工作的基础.”

“哎呀,这,我恐怕……”文宇有些为难地说.

“别说了,肯定有困难,干啥工作能有一帆风顺的?再说了组织上也是关心你,在机关院里你副科时间最长,三年前有一次机会你没下去,这一次再不下,过了年龄恐怕就提不起来了.”

刘部长这一番话一下子说得杨文宇心头热乎乎暖洋洋的,他能听出刘部长话语中的关切和真诚之情.

扪心自问,我杨文宇还真是在内心期盼着有这么一天哩.

扳起指头算算,一眨眼进机关快二十年了,从一般人员到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再到这个宣传部副部长,年龄都是朝四十奔的人了,老实说,对于自己的升迁去留,他确实留意过,可以说很上心,甚至曾雄心勃勃地梦想过能从副部长位置提拔为宣传部长,但在光南县现行的干部人事安排调整上,晋升为宣传部长职务就要进入县常委,进入常委就是副处级干部,这实际上等于一下子官升两级,在光南县多年的干部任用惯例上,一般这个位置都是由上面往下派,而不是由下面往上升,这是多年既定不变的规则.再一条近路是直接跳槽找个好局弄个局长干干,可在光南县再严峻不过的现实是即使一个局长位置,也要遵循多年约定俗成的框框,很硬性的条件之一必须是从乡镇一线任职书记或乡镇长中选拔,没有大背景或是大能耐,想越过这个坎并非易事.杨文宇祖上三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背景,可以说杨文宇走到今天这个程度完全是靠自己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

他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农民家庭里.上世纪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二年考上一所地方中专,但那时中专很管用,毕业后先是在一所乡中学任教.碰巧的是,当时所在乡政府缺一名公文写作者,乡里来中学选.杨文宇爱好文学,业余写过几篇诗歌发表在当地市级的文学期刊上,于是中学校长就推荐了他.杨文宇自此就进了乡办公室,后来从乡办又调到乡武装部当干事,再后来宣传部要人,杨文宇先是被抽去部里帮忙,不长时间就把手续正式办进了宣传部,到宣传部这一干就是将近二十年,要说这近二十年杨文宇在政界混得还算不错,一个农村娃,没有什么背景,能从一般科员混到副部长位置,实际也是很不简单了,可再往上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啦.

四年前,有过一次下乡任乡长的机会,可当时杨文宇犯了踌躇,因为他想走近路直接往上升.这一犹豫,造成机缘和他擦肩而过.这几年近路没走成,反而一压又是四年过去了.而当初顶替他去乡下当乡长的人,在乡下绕了一圈现在回城当上了局长,弄得杨文宇心里好长时间很不是滋味.

现在刘部长找上门来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谈话,敲明打响让他到乡下去,又是下去当乡镇一把手,再说到了这个年龄,再不下,恐怕就再没机会了.虽然他心头依然有些不悦,虽然这个乡近几年在全县乱得出了名,他下去肯定没有在机关清闲,肯定要作很多难,但当下来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刘部长看杨文宇紧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脸上溢出神采,霍然站起身:“好好干,到清坪乡报到时,我亲自送你.”

张一江听到杨文宇到清坪乡任书记的消息,是在他正式去清坪乡任职报到的前一天,清坪乡离县城近百里,是光南县最偏远的乡镇,自然消息闭塞.说实话,张一江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猛然一阵兴奋,可紧接着,他又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和真实性,喜悦中带着惶惑,他反反复复琢磨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全机关干部和各村书记、村主任集中开会,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杨文宇活生生地坐在正中,县委组织部来人亲自宣布了市委的决定,张一江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一股巨大的喜悦的热流迅速流遍全身.

组织部长刘为民履行承诺,果然亲自来送杨文宇,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谆谆告诫全乡上下要团结一致、励精图治,支持杨书记的工作,把清坪乡的明天建设得更美好.

欢送会开得很短,人们匆匆地来,又急急地走,直到会场里空无一人了,张一江还一个人在座位上发呆.综治办老蒋捅他一胳膊,他才从兴奋的晕眩里回过神来.

张一江和杨文宇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张一江在乡里读高中,杨文宇师专毕业后第一站就分到那所中学任政治老师,担任张一江班上的政治课,是师生关系.后来杨文宇被抽到乡里,张一江回村在村上担任村文书,再后来,杨文宇当上了乡武装干事,张一江正好也当上了村民兵副连长.然后杨文宇到县委宣传部工作,好写善画的张一江被聘到了县委宣传部属下的报社当了一名特约记者,于是又成为上下级关系.

再一层关系杨文宇和张一江又是同乡,虽不是一村,但仅一河之隔.因为有了以上这些十分巧合又极为微妙的关系,张一江觉得和杨文宇感情上很近乎. 但让张一江纳闷的是,杨文宇不让他对外捅透这层关系,就连这次来清坪担任一把手,张一江很激动地去看他,他仍强调这一点.

这让性情直露的张一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从心里既敬佩这个同乡老上级,又感到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但张一江纳闷归纳闷,又不得不从内心遵循这个多年不变的规则,他想这可能就是官场上人们常说的政治头脑和城府深沉吧!

有了这一层顾忌,张一江尽管感觉和杨文宇很近,但也不便去办公室找他叙话.这样的状况大概维持了半月之后,有一天办公室小吴突然喊他,说杨书记找他,张一江这才怀着既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杨书记办公室.

书记办公室谈不上宽大豪华,但布置得优雅清新,一张老板办公桌,对面两对黑皮沙发,一只长方玻璃茶几,靠墙立着高大书橱,一边一间是休息的内室.

办公室里现在就只有杨文宇和张一江两个人,只有在这时候张一江才能从平时一脸庄重不苟言笑的杨文宇脸上看到一丝笑,尽管那种笑有些勉强,但总还看到亲切和关爱在里面,张一江的心头就漾起一阵温热.

杨文宇随手把桌上盘里放的一只青白色的小甜瓜扔给了他,张一江一手接住,笑笑,用手把甜瓜挤开两半,杨书记才寒暄一阵,张一江才明白杨书记让他谈谈清坪乡的情况以及他个人有什么想法.

张一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古脑抖落干净.“杨书记,你可不敢小看这穷乡僻壤的清坪乡,旧社会这里的山口就是滋味.

现在刘部长找上门来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谈话,敲明打响让他到乡下去,又是下去当乡镇一把手,再说到了这个年龄,再不下,恐怕就再没机会了.虽然他心头依然有些不悦,虽然这个乡近几年在全县乱得出了名,他下去肯定没有在机关清闲,肯定要作很多难,但当下来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刘部长看杨文宇紧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脸上溢出神采,霍然站起身:“好好干,到清坪乡报到时,我亲自送你.”六张一江听到杨文宇到清坪乡任书记的消息,是在他正式去清坪乡任职报到的前一天,清坪乡离县城近百里,是光南县最偏远的乡镇,自然消息闭塞.说实话,张一江起初听到这个消息,先是猛然一阵兴奋,可紧接着,他又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和真实性,喜悦中带着惶惑,他反反复复琢磨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上午八点钟,全机关干部和各村书记、村主任集中开会,在会议室的主席台上杨文宇活生生地坐在正中,县委组织部来人亲自宣布了市委的决定,张一江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一股巨大的喜悦的热流迅速流遍全身.

组织部长刘为民履行承诺,果然亲自来送杨文宇,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谆谆告诫全乡上下要团结一致、励精图治,支持杨书记的工作,把清坪乡的明天建设得更美好.

欢送会开得很短,人们匆匆地来,又急急地走,直到会场里空无一人了,张一江还一个人在座位上发呆.综治办老蒋捅他一胳膊,他才从兴奋的晕眩里回过神来.

张一江和杨文宇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那时张一江在乡里读高中,杨文宇师专毕业后第一站就分到那所中学任政治老师,担任张一江班上的政治课,是师生关系.后来杨文宇被抽到乡里,张一江回村在村上担任村文书,再后来,杨文宇当上了乡武装干事,张一江正好也当上了村民兵副连长.然后杨文宇到县委宣传部工作,好写善画的张一江被聘到了县委宣传部属下的报社当了一名特约记者,于是又成为上下级关系.

再一层关系杨文宇和张一江又是同乡,虽不是一村,但仅一河之隔.因为有了以上这些十分巧合又极为微妙的关系,张一江觉得和杨文宇感情上很近乎. 但让张一江纳闷的是,杨文宇不让他对外捅透这层关系,就连这次来清坪担任一把手,张一江很激动地去看他,他仍强调这一点.

这让性情直露的张一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从心里既敬佩这个同乡老上级,又感到一种高深莫测的神秘.但张一江纳闷归纳闷,又不得不从内心遵循这个多年不变的规则,他想这可能就是官场上人们常说的政治头脑和城府深沉吧!

有了这一层顾忌,张一江尽管感觉和杨文宇很近,但也不便去办公室找他叙话.这样的状况大概维持了半月之后,有一天办公室小吴突然喊他,说杨书记找他,张一江这才怀着既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杨书记办公室.

书记办公室谈不上宽大豪华,但布置得优雅清新,一张老板办公桌,对面两对黑皮沙发,一只长方玻璃茶几,靠墙立着高大书橱,一边一间是休息的内室.

办公室里现在就只有杨文宇和张一江两个人,只有在这时候张一江才能从平时一脸庄重不苟言笑的杨文宇脸上看到一丝笑,尽管那种笑有些勉强,但总还看到亲切和关爱在里面,张一江的心头就漾起一阵温热.

杨文宇随手把桌上盘里放的一只青白色的小甜瓜扔给了他,张一江一手接住,笑笑,用手把甜瓜挤开两半,杨书记才寒暄一阵,张一江才明白杨书记让他谈谈清坪乡的情况以及他个人有什么想法.

张一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古脑抖落干净.“杨书记,你可不敢小看这穷乡僻壤的清坪乡,旧社会这里的山口就是晋商途经的茶马古道,咱这儿就是土匪窝子,打家劫舍,土匪杂牌军多如牛毛,现在风水还紧得很.不知你听说没有,这里为修山区公路把乡干部都打死了,惊动了地区,有个乡长不知得罪了谁,晚上在村上开会,挨了一闷棍.山里的老百姓你可别看都是一脸憨厚,像土蛋包一样,得罪了可也不得了.特别是山上几个村过去穷得叮当响,现在兴起了石材,村干部牛气哄哄的,把乡干部根本不放眼里……”

杨文宇听着听着突然打断他,镜片后边的眼球射出两道不易察觉的疑色:“你说的这情况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这个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杨书记,你要不信,慢慢你就知道了.”“你要这么说,我还偏偏不信这个邪!”   谈了一阵乡里情况,杨文宇显然感到话题差不多了,再说这个张一江他了解,说话爱夸大其词,添油加醋,这一点杨文宇在过去曾批评过他.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现在看来这个张一江还是老样子,没改多少,就转了话题,让张一江谈谈自己有啥想法.

张一江仗着过去的那份交情,冲着杨文宇现在的位置,就大言不惭地诉说了政治上的不得志和自己的要求.

杨文宇当时没有表态,只是在喉管里很深沉地“嗯”了一声,算是结束了两位故交重逢的第一次谈话.

可让张一江惊愕的是当场没表态的杨文宇两周后就在班子会上亲自提名研究张一江任职事宜.

政治上的事很微妙,书记提名,班子成员自然心领神会,再说办公室主任不在职级,也不涨工资,不过是徒有虚名.再直白些说,就是一个跑腿官,大管家,有人甚至暗讽为泔水缸.

张一江任职一事就很顺利地通过,随即党委秘书任国荃拟文任命了这一决定.

这之前办公室主任一直由任国荃兼着,任国荃年龄有些大,血压也偏高,腿脚也没那么灵便了,又是在职的党委委员,对这个办公室主任早想撒手了.乡伙房也没有正式司务长,原来由一个伙房老炊事员收收票、买买菜.这样正好一石二鸟,让张一江填上.

张一江就是这样经过数十年的苦斗企盼终于等来了这么一次机遇,抠掉了这个闹心的“副”字.那么张一江知恩图报,踏实地履行职责,牵马坠蹬地吃苦卖力,就在情理之中了.

张一江当上清坪乡办公室主任的第二天,就被杨文宇叫上一同下乡调查摸底,了解乡情民意去了.

这是个上午,杨文宇和张一江坐着黑色桑塔纳轿车徐徐驶出乡大院,快到大门口,张一江极尽谦恭地问:“杨书记,咱先上哪个村?”

杨文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槲树村.”

司机小陈动作很熟稔地向左打了一下方向盘,就上了清坪乡政府门前最宽最平的东西大道.

小车很快钻进一个山口,七拐八绕,从丘陵平原驶入了太行山的怀抱.五月的太行山满眼青翠欲滴,山间的块田小麦刚刚收割,在炽热的阳光下,衬着沟岭间的浓绿显出亮眼的白色,山风透过车窗吹来,裹挟着山野青草绿树的气息,临岸傍河的山间公路像一条青灰色的带子在大山间盘来绕去,缓缓升高,依偎着青山绿色.车窗前不时有山鸟疾飞而过,发出几声啁啾.枯水时节的龙水河溪水潺潺,不急也不缓.

看得出杨文宇此时的心情好极了,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山水美景,一边不时看一眼司机小陈,那眼神里分明是在示意他要把车开稳.但杨文宇不了解的是,别看小陈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龄,却是一个年轻的“老司机”,此前已服务前任书记五年,包括这部车跟他也整整五年了. 杨文宇在前排座上欠了一下身子,头微微向后扭动,很随便地和张一江搭讪:“一江,槲树村是不是槲树很多?”

“当然是.”

“深山里有几个行政村?”

“3 个.”

“丘陵区呢?”

“丘陵区就多了.”张一江稍作停顿,在心头默默清点了一下说:“8 个.”

“噢,平原村庄不多吧?”

“对,没有丘陵村多,比深山村多,共6 个.”

“深山村哪个村有代表性?”

“槲树村.” “丘陵呢?” “杨家湾.” “平原区呢?” “三官庙.”

“它们都有什么不同特点呢?”杨文宇探究地问.

看来张一江很熟悉整个清坪乡的情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三个村相比较,槲树村虽地处深山,但那里山清水秀,旅游资源、矿产资源、林果资源兼而有之,因而实力最强.杨家湾是近几年兴起的石材加工专业村,虽然境内石材品种藏量不及槲树村,但依托石材加工、运输,是一下子暴富起来的村庄.三官庙呢,是全乡6 个平原村最大的村,我们都称是清坪乡的小平原、大粮仓哩!”

杨文宇听着张一江头头是道的讲解叙述,暗暗吃惊这个家伙对全乡的情况竟然这般熟悉,直到张一江住了嘴,他还在余犹未尽地默默品味.哎,骤然暴富未必就是好现象呀!会衍生很多问题啊,比如人的心理承受力,比如人的贪婪无度,再比如人的思想观念的强烈冲撞,这些问题大概是社会学、心理学甚至是哲学的范畴,还是留给专家们去论述解答吧!

杨文宇真不愧是一个多年从事宣传工作的干部,居然一下子透过张一江的话,从一般现象看到本质上去了.

“那好,这次调研咱就定这三个村.今天去槲树村,下次到杨家湾,最后到三官庙.”

张一江有些激动兴奋,毕竟是20 多年的故交,刚任命两三天,就和书记同乘一车,自然心头的喜悦难以言表.

他很想继续打开话门随心所欲地和杨文宇叙叙旧情,表表胸襟,不想停留在这个单调的话题上.但望了杨书记一眼,敏感的张一江很快发现,杨文宇的脸色变得凝重冷峻,有点不大对头,不由顺着杨文宇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很快明白,是前面破坏很重的山体影响了他的心情.

正在这时,车刚绕过一个山包,从对面一侧坡上竟然蹿出一个瘦猴样的年轻后生,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脚蹬一双深筒放鞋,头上歪戴一个红色塑料安全帽,手里不停地摆着一面小旗,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前边放炮,快停车.”说话间已来到小车跟前.张一江连忙探头询问,才得知前面崩石放炮,所有车辆禁止通行. 蜿蜒的山间公路上很快聚起了长龙般的车阵,排了几里长,眼看过了半个小时还不放行,杨文宇难得的好心情被眼前的场景破坏得一干二净,变得有些恼怒不已.

张一江不敢怠慢,连忙从小车钻出来去前面探路,才知炮早已响过,路又被崩飞的山石挡住,张一江看见有几个民工在清理现场,但动作缓慢,张一江忍不住上前说道:“我们是乡政府的,杨书记要进山考察工作,能不能快点.” 一个平头、刀条脸的汉子不屑一顾地回话:“什么羊书记、牛书记,来到这地盘俺只知道槲树村的侯书记.”

张一江心中不悦,但他知道山里这样的愣头青多的是,只好把气咽了,换作温和的语气:“这位老兄,你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们找的就是侯书记.”

刀条脸也没再说什么,只顾低头移石腾路去了. 大约堵了一个小时才腾开,一辆辆车子鱼贯而入,等到了槲树村差不多已是晌午时分了.

槲树村只是这个深山中一个很小的自然村,屁崩似的几户人家七零八落散了一小片,因地处位置适中被选为村委会办公地.槲树村的支部书记侯志虎家不在这里,他的家离这儿少说也有二里地,全是羊肠小道,车开不到家. 张一江看村委会门锁紧闭,空无一人,就只好步行去一里外的一个叫侯垴的自然村找侯志虎,沿着一条山道上去一个山包,张一江气喘吁吁地来到侯志虎家,侯志虎正端碗吃饭. 张一江见状赶忙说明了来由,想不到侯志虎会说:“怎么,晌午错了,来这儿干啥?”

张一江不自然地笑笑,他知道侯志虎这人,早在县通讯组时他就知道这人.

张一江赶忙解释:“侯兄,别误会,别误会,杨书记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工作头绪多,一时顾不上,还望老兄多体谅.”

“体谅,谁体谅我哩!”侯志虎显然肚里早已窝上火,依然不依不饶地叫板.

张一江脸上赔着笑,装成一副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两手一摊说:“这不是来了嘛!” 侯志虎显然没把张一江的话当回事,脖子一拧,直耿耿地说:“你跟杨大书记说我没空见他.”一听这话,张一江就心里发急:“老兄啊,杨书记来您总得见上一面吧!”

侯志虎头也不抬,把张一江晾在那里.

张一江以为侯志虎只是一两句气话,现在看来不是这回事,只好悻悻退出.

志虎的老婆通情理,她可能觉出不大对头,追出老远替她丈夫打圆场:“一江弟,你知道你哥的脾气,你先走,等吃完这饭,他去找你们.”张一江心头发灰,头也没回地走了.

张一江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他见杨书记该如何说呢,说实情吧,等于一下子把侯志虎和杨文宇的关系对立起来.不说实情吧,万一侯志虎不来见杨文宇,那不等于露出他张一江在耍滑说谎,一边走一边苦思冥想的张一江难为极了,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祈祷:侯志虎啊侯志虎,你好歹出来,见见杨文宇,杨书记有脸面,你有退路,我也好说话.

这样走着想着不觉来到了车前,张一江笑嘻嘻地说:“人在家,一会儿就来.”张一江对侯志虎的出现还报有一丝侥幸.

张一江焦急地向路上张望,巴望奇迹的出现,可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失望.他回过头来神色张惶地望一眼杨文宇,杨文宇的面部表情像凝固了一样,铁血般冷峻,呈现出很难看的猪肝色,司机小陈的肚子已饿得打起响鼓.张一江此刻心里像油煎火燎一般难受,面部呈现出尴尬的神情,急慌间就招呼杨书记下车先吃饭再说.

不想杨文宇竟然打住他的话,脸色阴沉,声音很重:“开车,回去.” 张一江看杨文宇的脸色很难看,不敢劝阻,就这样赶着,又饥肠辘辘赶回了乡政府.

张一江匆忙将饭菜端进来,杨文宇虽然腹内空空,却没有半点食欲,胡乱拨拉了两口,便倒在沙发上闷闷睡去.好在眯了一小觉醒来的杨文宇情绪得到了缓解,他本来就是那种性格隐忍很能沉住气的人,今天发生的事虽然让他心里不悦,但表情上丝毫找不到一点儿痕迹.次日,杨文宇重新振作精神,还是带上张一江又不声不响来到了杨家湾,杨家湾属浅山区,依山临坡,离乡政府不过六七里路,只一会儿小车就驶到了杨家湾村口.

刚漫过一个小山坡,迎面却碰上了一群人,看得出领头的是个老者,五十多岁年纪,高个,黑脸,发须全白,挺身上前示意停车.

张一江赶忙下车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问:“这是新来的杨书记的车吧?”

张一江说:“是.”

谁知张一江话刚落地,老者身后一群人一下子忽啦啦围住了车.

面对眼前这一突发的情况,让张一江一时感到不知所措,杨文宇也被惊得一下子从车里弹出来,他被眼前陡然出现的场面震惊了.

围拢的人们怒目圆睁,捶胸顿足,一个个叽叽喳喳像吃了烈性般迸发着心头郁积已久的愤懑.

好半天杨文宇和张一江才听明白他们是在指控一个叫杨九成的人.

杨九成是去年才新上来的支部书记.他的前任老支部书记陈光有,有着近30 年党龄,正干的好好的却让了位.是傻子都知道是杨九成排挤他,陈光有也多次向县、乡反映,但到头来他也不知道船头歪在哪儿,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被乡党委以年龄大身体不好为由劝退让位了. 陈光有让位后,这杨家湾就成了杨九成的天下. 看着围拢的百姓,看着远处的山体被弄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杨文宇的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颤栗,方正脸变得铁血般冷峻,他几乎是爆发一般命令张一江:“去把杨九成喊来.”

张一江闻声如箭一般跑步离去. 杨文宇即刻恢复了平静,他露出一点笑,劝慰说:“乡亲们,你们先回去,相信党委会给大家一个满意说法.” “杨书记,你刚来,咱谁也不认谁,自古道,官向官,民向民,不是糊弄我们吧?”

杨文宇语气变高,很恳切地说:“不会,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新一届党委.”

“俺相信个啥? 的都会说话,上一任书记就是这么承认的,可到头来还不是一拍屁股就走了.”

杨文宇知道眼前这事三言两语、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索性保持了沉默.

这时,还是那位领头的老者突然在人群中断喝一声,声音中分明带着不容抗辩的威慑:“你们怎么能这样和杨书记说话?咱跟领导反映情况,总得给领导点处理时间吧?”话说到此,把头扭向杨文宇,一脸温和地笑着说:“杨书记,都是大老粗,没啥见识,您别见怪.”

杨文宇即刻恢复了平静,他的两眼温和地盯着这个不凡的老者,问:“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老者只是憨憨地笑,不语.

这时,一个胆大后生在人群堆里大声吆喝:“这是俺村的老书记陈光有!” 杨文宇闻听,惊喜异常,激动地说:“您就是陈光有?我这次来就是要找您呢.”

百姓们纷纷向杨书记投去了信任的目光,呼啦啦为杨文宇让开了一条路.

张一江风风火火来找杨九成,他和老婆在外间客厅正坐着说闲,等他老婆开街门把张一江迎进院,他一扭身钻进了里间,反锁了门.

张一江问杨九成老婆,她睁着大眼说瞎话:“杨九成一大早上了山.” 张一江扑了空,回到原处,将实情说了. 杨文宇将信将疑,但也只能闷在肚里,将要发车回返,忽见一老妪疾步上前,神色张惶地告知实情:“杨九成在家哩,我和他是邻居,我刚出门见他从家里出来往西溜了.”

杨文宇心头随即涌起一股温热,老妪一番话多少抵消了一点他的不快心情.

一旁的张一江闻知,瞪着眼骂:“杨书记,这货耍咱哩,我再去找他.” 杨文宇很理智地劝住了张一江.

又一次扑了空,又一次心事沉沉打道回府.

第二天,张一江又早早来到杨书记办公室,试探性地提醒杨文宇:“杨书记,三官庙村咱还去不去?”

杨文宇回答得很有气:“不去了.”

张一江很会来事,知道杨文宇一连碰了两次壁,心里憋屈,就劝慰说:“杨书记,三官庙村支部书记素质高……”

张一江还想往下说,杨文宇生硬地打断他:“改天吧!”张一江只好悻然退去.

想不到事隔一周后的炎热的午后歇晌时分,侯志虎和杨九成却突然出现在政府办公室,先是一阵杂乱的“砰砰*”拍门声,把正在睡午觉的张一江惊醒了.

张一江被惊了觉,心里很恼火,嘴里嘟哝着骂,胡乱揉着惺忪眼,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处是喝得半醉半醒的侯志虎和杨九成,说是要见杨书记.

张一江尽量挤出笑,一边往屋里让:“天太热,两位快进来喝口水,杨书记去县里学习了,三天才能来.看有什么事能不能给我说?”

张一江嘴上说着,心头却在暗忖:这两家伙,该来时不来,不该来时却来了.心里有老大怨气,但面对清坪乡这两个强人,面上又不敢得罪,还得温和谦恭地逢迎.

侯志虎说:“给你说也可以,知道你是杨书记的大红人,啥事也不能背你.”

说着他从九成手里夺过几张纸,连同他手里的一张一同递给了张一江.张一江一看共有七张,是清坪乡七个村支部书记的联合辞职信,禁不住大惊失色:“你们这是干什么,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侯志虎口气生硬:“我是个啥人,你还不知道?”

“知道,知道,老兄丁是丁,卯是卯,金口玉言,立鼎千斤,从不随便乱言.”

“废话不说,就把这些给了杨书记.”

杨九成也在一旁假言虚意地帮腔说话:“我侯老哥啥人,杨书记不知道,一江你是乡里老人了,你还不知道?闲话不说了.”  张一江一时也不想再说什么.这俩家伙前一时害得他和杨文宇连吃两次闭门羹,让他在杨书记面前脸都丢尽了,想想都来气.送走了二人,张一江睡意全消,再揉两下惺忪睡眼,把辞呈一一展开看了.不错,一共七份,白纸黑字,一点儿不假.这就是说清坪乡有一半村书记要辞掉不干了,侯志虎、杨九成要联合他们辞职.

这就又奇怪了,两个村是全乡有名的好村强村,人们打破脑袋还争不来的官位,这两人却要拱手让掉,是酒喝多了,胡思乱想?还是脑袋进水了?再说这个杨九成当年为替代陈光有,抢占书记这个位子,把浑身解数都使上了,能调动的关系都用上了,甚至以家大势众暗地里用人威胁过在村上是独门小户的陈光有,可现在竟然一反常态、出人意料地带头上门交来辞呈,这一切的一切让张一江感到不可思议,他一时间拍破脑袋,绞尽脑汁也弄不清清坪乡眼下这两个人物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张一江冥思苦想,还是为自己留了一手,设了退路.按说事关重大,情况特殊,张一江应该在第一时间报告给杨文宇,但外表看上去忠厚但肚里有一些小九九的张一江,此刻显得绝顶聪明起来,对,先不能汇报,对谁也不能说,要守口如瓶.清坪乡的情况特殊,政治环境复杂,甚至可以说险恶,他张一江不是三岁小孩儿,不是初来乍到,好赖在社会上混迹了这么多年,怎么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思考了大半天,烟头扔了一地,踩灭最后一颗烟头,张一江起身把辞职信收起,锁进抽屉.

本来张一江以为这样做既稳妥又周全,实在算得上万全之策,可聪明的张一江却自以为犯了一个错误,他又推翻了自己,马上感觉以上作出的决策是多么可怕,万一侯志虎他们等不及先他之前直接找到杨书记,事情暴露,杨书记会怎么看我,要知道自己在领导眼里一向是忠诚的,现在一暴露岂不给杨书记造成不好印象吗!

一个下午心绪难宁,心乱如麻.

整整一个夜晚,胡梦颠倒,大清早刚起床,外间办公室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惊得张一江打了一个寒颤,腿脚急快地跑出里间.

电话是侯志虎打来的,催问辞呈递上去没有.张一江连忙应答:“今天,就今天”

张一江放下电话长出一口气,脸上的愁云苦雾立时烟消云散,真是天助我也,我张一江终于有办法了.如果是昨天他还担心侯志虎和杨九成是酒后一时赌气所为.现在志虎主动打过来电话,他就一点儿顾虑也没有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一点张一江是再明白不过了.

当即他抓起电话就给杨文宇打过去了.

侯志虎和杨文宇之间没有任何过节,在杨文宇来清坪乡之前两人互不相识.然而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既然彼此从未打过交道,杨文宇初来上任怎么会一下子就结上这么大的一个冤家,让他过不去呢?这就必须得先了解侯志虎是个什么样的人.

侯志虎不过50 多岁的年纪,却在槲树村支部书记位置上干了20 多年,这当然不包括他之前还在村上任过生产队长、大队会计和副职干部,如果把这一切都算上,就是说差不多有近30 年的基层工作经历,也就是说他20 岁多一些就在大队干了.

仅从侯志虎一步一步升到支部书记这个位置,我们就不难发现,志虎这人很能干,很会干.说起侯志虎的功劳和贡献要追溯到上世纪的70年代末,19 岁的他当上了槲树村第八生产队的队长,凭着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敢闯敢干,只用了三年时间就把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落后队变成了全公社的先进队,成为全公社的先进典型,很快就升任了槲树村民兵营长兼村团支部书记,槲树村民兵营和团支部很快又在全县成了典型,到了上世纪80 年代中期,侯志虎已是槲树村队改村后的第一任村委会主任,这时候他不过只有30 岁.90 年代中期他当上槲树村支部书记之后,淳朴憨厚的山里人渐渐发现他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比如从干部群体这一块来讲,村上开会议事,班子成员们不能和他意见相悖,有时需要班子研究的事侯志虎往往是一个人说了算.

再比如从槲树村一般群众来看,这个侯志虎,群众有事找他,或是给他反映问题,他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脾气发大了,一怒之下把人家轰出家门;有时喝多了酒,还动手打人.这样一来,就形成了干部开会人们不愿发言,也不敢发言,群众有事宁肯忍着也不愿找他解决.

这样一来,侯志虎便认为他是一手遮天.石材兴起村集体有了积蓄后,侯志虎更是财大气粗,听人说他不光用钱铺路买通了县乡,连省、地区都有他的人.

侯志虎背靠大树,位高权重,上面下面都是他的人,别说一般群众,连杨文宇来之前的前两任领导,在侯志虎面前也是唯他马首是瞻,可以说杨文宇来之前长达10 年的时间里,整个清坪乡名誉上是两任书记坐位执政,实际背后是侯志虎操纵,侯志虎在深山区放个屁,整个清坪乡都能闻到.对于侯志虎的专横,不是没有人反对,但刚一出头,就被打压下去.侯志虎有啥神能法术,人们不得而知,但侯志虎神力通天,人们谈之闻虎色变,在槲树村,甚至在清坪乡也是不争的事实.

杨文宇初来上任,侯志虎有意为难,让他难堪,现在是再明白不过.他想给杨文宇一点颜色看,他想震慑杨文宇,还想像过去那样保持他的不变地位,继续他在清坪乡的政治主宰.

偏偏这个杨文宇,初来乍到,竟这么硬气孤傲,因而那天杨文宇走后,侯志虎便决定,要真刀实地试试杨文宇的胆量,他甚至胸有成竹地认为这个举动的实施,十有能把杨文宇镇住,就和杨九成商量联合杨家湾、三官庙等七个村递辞呈,撂挑子,这样一下子清坪乡就会垮塌大半,看你杨文宇怎么收拾?但那天他们联合全乡七个村写辞呈的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杨九成怕弄巧成拙,唬不住杨文宇,假戏真做了,后果不可收拾.但杨九成欠侯志虎一份人情,当年杨九成为争这个书记,没有志虎背后下死劲帮忙,他根本干不成.现在侯志虎找上门要他联手倒戈杨文宇,他虽然心存忧虑,但也不敢拒绝,喝了不少酒,头脑一热,就顺了侯志虎.再加上侯志虎又给他打气说,怕什么?就咱们的势力,就算真辞职了,谁又敢接咱们的班?这样杨九成便签了字.

其他五个村的支部书记也犯了半天忧虑,不想和侯志虎串通联合去干这件心里没底又不光彩的事,但是禁不住杨九成软泡硬磨,唉!毕竟人穷志短啊,他们平时一直仰仗着侯志虎和杨九成,面上不敢得罪,那天杨九成按照侯志虎吩咐,在邻近镇上一个有名的饭店又宴请了他们,他们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贼船.

这样侯志虎就以七个村集体辞职形式上报辞呈,想以此逼杨文宇就范.

十一

杨文宇听到张一江打来电话汇报侯志虎、杨九成等七个村支书要联合辞职的消息,先是心头一震,紧接着便是一阵暗喜,很快这阵暗喜又被很深的忧虑和恼怒压下来了.

这侯志虎、杨九成耍啥鬼名堂?鬼才相信这一套! 这分明是在玩把戏,是在给他来下马威,迫使他杨文宇屈服就范.

他们的用心让杨文宇感到可笑,这招儿辣是辣,未免也太有点愚笨了吧.杨文宇到现在才真正领教了这个“山大王”, 真是胆子大得撑破天了.直到此时,杨文宇才豁然开朗,心间洞开了一扇门扉, 紧抿的嘴唇松开了,眉宇也舒展了,表情凝重的脸溢出一层彩釉般的亮光,他为这一瞬间产生的决断所振奋,为他审时度势所表现出的果敢和智慧而自得.

杨文宇毕竟是沉稳持重之人,激动兴奋之余他不动声色地给张一江打了一个电话:“今天上午八点,通知班子全体成员开会.” 这时间距离张一江和他打电话仅半个小时之隔,杨文宇迅雷般的速度和表现出的惊人的果敢,连张一江也感到疑讶瞠目.

一个小时后,在清坪乡简陋的会议室里,班子成员中除一名党委委员上县开会未到,其余班子成员全部到齐.

匆忙赶来的班子成员们个个面面相觑,他们显然也被这个突然的班子会弄蒙了.

也难怪,杨文宇到清坪乡快两个月了,除刚报到时,开过一次见面会,还从没有开过一次班子会,这期间成员们只见这个新来的党委书记很少和他们拉话沟通,不是上县开会就是往下面一趟一趟地跑,要么就见他闷声不响地坐办公室老半天不出来,而今突然一下子就把他们招来了.

会开得很短,先是张一江把侯志虎、杨九成等七个村支书联合向乡党委打辞职报告的信一一念了,杨文宇简短作了说明,就安排乡长闫文中和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常志林带人分头下去到槲树村、杨家湾村做两人工作,做进一步的思想摸底,傍晚回来,再接着开会.

乡长闫文中步伐有些急乱地抢先冲出来.刚到他自个办公室就急不可耐地抓起电话打给侯志虎.他很气,这么大的事,连招呼都不打,直到刚才他才知道侯志虎这家伙干了天下第一傻事.

电话很快通了,闫文中先是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埋怨了侯志虎一阵子,不等志虎开口就说:“志虎哥,你一定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到.”

闫文中的广州标致车在弯弯的山道上急驰,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侯志虎在他办公室宽大老板桌后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闫文中急慌慌进来,他仍旁若无人般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闫文中看他这样子心里就更急:“志虎老兄呀,火都烧到家门口了,你怎么还这么悠闲啊?”

志虎内心根本看不起这个乡长闫文中,一是年龄上文中比他小,二是这个文中遇事沉不住气,总是急急毛毛的,还有就是这个闫文中在杨文宇没派来之前在他面前夸海口,说他能接任清坪乡的一把手,让志虎作后台给拿了三万又拿二万,结果到后来闫文中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满指望前任书记走后闫文中能接替下来,清坪乡还是在他侯志虎掌控之中,所以当闫文中上门要笔“活动经费”时,他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五万,谁知,狗屁用也没中,出乎意料地来了个杨文宇.

在这当口闫文中上门见侯志虎,无论是多么出于苦心、好心,多么地为他担惊受怕,志虎内心都不买他的账.

看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志虎心头更是急恼,没好气地冲他一句:“咋的,杨文宇是个老虎,能把我吃了?”

闫文中更急:“不是呀,志虎兄,会刚开过,杨文宇要对你下手了,您老兄回头吧!”

“我不回头咋的?他杨文宇有本事,愿杀愿剐随他的便,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闫文中神情更加紧张:“志虎兄呀,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您不懂嘛,再说了,杨文宇这脾气,可不像您兄弟我,他斗狠呀!” 闫文中越劝,侯志虎越较劲,就睃了闫文中一眼:“小兄弟呀,你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你把心安安生生放到肚里,你老哥我啥世面没见过,啥风浪没打斗过,我还真不相信多少大江大河都趟过去了,能在杨文宇那里翻了船?” 闫文中一番苦心相劝,本是念侯志虎之恩真心报答他的,想不到侯志虎是个死牯牛,驴犟筋,不但没落下好,反弄了一身骚,出了门他把牙根咬得发疼,心间冷笑:“侯志虎呀,这回你完了!”

打发走了闫文中,侯志虎再也不想见任何人,索性“啪”地把门一锁上,把自个儿关在屋里.事已至此,让他侯志虎回心转意,门儿都没有,他一点不信就凭一张辞呈,杨文宇敢真把他免了.想到这里,他一下子想起了他结交的县上、地区甚至省里京城的朋友,随便拉出来哪一个比比都比他杨文宇的官大,比他的牌亮,这家伙要真是吃了忽雷电闪和我动真,我的这些朋友可不是吃干饭的,到时候看谁能掀翻谁.

正在深思默想,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响了.  “志虎哥啊,我有要紧事给你说.”侯志虎一听是杨九成打来的.

侯志虎知道九成来电话的用意,但他仍沉沉气说:“有啥事,说吧!” “志虎哥啊,乡里的副书记常志林在我这儿坐了一会儿刚出去,咱们不能再这样抗了,看来这杨文宇不尿咱这一套,恐怕要惹出麻烦了.”

“九成,怕他个鸟,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了,听哥的话没错,就是他现在把我们拿掉了,到时候咋拿走的,让他咋拿回来!”

“志虎兄呵,我啥时候都是听你的啊,我还要告诉你和咱一起辞职的那几个人反水了,现在就剩咱俩了!”

“咱俩就咱俩,我倒要真看看杨文宇有多大能耐.”

放下电话,侯志虎的心头禁不住一颤,没想到三官庙、东坡、岸上、东岭、老山怀五个村脱离了联合阵线!他妈的这几个脓包软蛋!他在心头骂了一句,眼睛有些黯淡地眨了两下,便呆若木鸡般愣在那里,直到夜色浓浓地包围了他,他才从恍惚中醒来,离开了村办公室.

十二

夏日的晚七点,天色并没有黑下来,清坪乡班子成员冒着夏日的闷热和蚊虫叮咬又聚拢起来开会.

按往常,一多半成员都早已乘车回城了,一是乡里住宿办公条件差,再说这多年下乡干部“走读”现象已很普遍了.现在清坪乡的政界出了大问题,正是非常时刻,所以条件再差,天气再热,谁也不敢走,起码的组织纪律观念还是有的.

不大的会议室,中间支着一个又大又笨的长方形大桌子,周围摆放着一排木制连椅,桌子上方一颗足有千瓦的大灯泡像火球一样悬挂着,两台旧电扇像天空上过往的飞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扇出又闷又潮的风.

乡长闫文中、副书记常志林分别作了汇报.整个会议开了不到20 分钟,张一江忙着作记录.

杨文宇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到最后才沉闷地说了二个字:“散会.”人们心事沉重地来,又郁闷疑惑地走.

杨文宇睡得很晚,凌晨一点了,屋间还亮着灯光.张一江也睡不着,这中间他上了杨文宇办公室一次,看见乡里副书记常志林正和杨文宇很投入地说着什么,张一江一推门,他们的语声一下子变低了,张一江感觉不妥,赶紧退了出去,好奇心驱使他又蹑手蹑脚走到窗前,他想听听这两个人在说什么,隔着窗,门外又刮起了风,张一江侧耳细听,也听不太清,但有一段话,张一江还是听清了.

“杨书记还是要三思啊,不能到头来虎没打死,反叫虎把我们吃了.”

“这个你放心,我既然敢打虎,就不怕虎咬人.”

“我说还是稳妥点好,别看清坪乡是山区,这里林深风大呀!”

“那你说咋办,人家把刀放脖子上了,求饶能管用?骑虎难下呀!”

“那好,我只是提醒您,主意是您定.不过您放心,我会全力配合您的.”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更自信了.没啥事你快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张一江一听,赶忙悄悄回了办公室.

天刚麻麻亮,一夜未眠两眼布满血丝的杨文宇突然去敲张一江的门,张一江看杨书记不打电话而亲自找他,预感到了什么.

清早8 点钟的班子会开得更加紧急短促.党委书记杨文宇开门见山,宣布了一个令众班子成员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的决定:鉴于侯志虎、杨九成已提出辞呈,党委同意辞职,现在我宣布闫乡长、常书记各领一班人进村集合党员宣布决定,槲树村支部书记暂由乡里常副书记兼任,杨家湾村支部书记恢复老支部书记陈光有一职.通知其它五个村支部书记立即来乡政府开会,不准代替,真来不了亲自和我请假,无故不到,立即免职.

按照工作布置,这次是常志林上槲树村,闫文中去了杨家湾.张一江在乡里没有下去.

不啻一声山焦雷,这一决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槲树村、杨家湾两村党员会上宣布,让所有到会的党员干部都觉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不敢相信. 然而现实无情,这一切都是真的.直到此时,侯志虎,杨九成才如梦初醒,看来杨文宇是来真的了.

杨文宇原来还担心侯志虎资格老,当干部时间长,怕决定一宣布,党员不能接受,甚至会围攻闹事,不可收拾,想不到比杨家湾还顺利.至于杨九成,他知道干正职时间短,不会出问题.现在看来,侯志虎也不过如此,听去槲树村的常书记回来说会上一宣布,竟有人击掌相庆,许员干部围着他嘘寒问暖,一直把他护送到车上.

杨文宇长长舒了一口气.

通知来乡开会的五个村支部书记一个没少全部报到乡里开会,他们纷纷向杨文宇诉说自己的苦衷,说是一时犯了糊涂,上了贼船,请求杨书记一定原谅,保证从今认清形势跟着党委干好工作.

那天村上紧急召开的党员会,侯志虎没有参加,放了两个眼线去打探动静,不一会儿眼线就送来消息,直到这时他心里才“咯噔”一声响.但侯志虎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他当然不会在人前显露他的心迹,他打发来人走了,才颓然地坐在那里,两眼怅然地望着窗外. 杨文宇出此一招,让他始料不及,让他怅然若失,让他气急败坏,让他恨得牙根生疼,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眼前无情的现实告诉他,他确实低估了这个杨文宇,他确实自信得过了头.他一直以为凭着他的声望、他的资历、他的能耐、他的威风,杨文宇无论如何不敢动他一根毫毛,更不敢碰他一指头,也会像前几任书记们一样恭维他、抬举他、奉迎他、屈服他、言听计从于他.然而一切全部出乎侯志虎的预料,杨文宇这么快就把他置于很狼狈不堪的地步,这么快就把他从政治的巅峰推到绝望的低谷.

更让侯志虎难以接受的是,上午刚刚免了职,昔日门庭若市的院落顿时变得寂寞冷清.出门走在槲树村的街上,街道行人看他的目光变得突然陌生异样起来.

这一切深深刺疼了他敏感而脆弱的神经,他被这种变化弄得很失落,他被这种瞬间发生的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弄得很羞恼.

他在心底几乎是迸发出一声吼叫,杨文宇呀杨文宇,我侯志虎英雄半世,岂能被你打下马来,我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把这口恶气吐出来!

他随即就抓起了电话.电话“嘟嘟”地响了两声,通了:“谁呀?”

“是我,胡主任,侯志虎啊.”

“噢,我都糊涂了,咋没听出来,志虎呀,啥事快说.”

“胡主任啊,我这里出事了.”

侯志虎能听出对面的口气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我被杨文宇免了.”

“你,你,这是哪档子事呀,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嘛!”

“胡主任你听我说.”侯志虎就把事情一板一眼地说了.

只听对方长叹一声:“志虎呀,你怎么开这个国际玩笑,早以前咋没听你叽哝一声,你看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侯志虎的底气显然被削弱下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侯志虎心里涌出一阵难受的绝望之情,顿了一会儿,对方传来的温和口气才使他凄冷的心稍稍舒缓过来.“不要怕,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我给你想想办法.”

侯志虎很无力地放下了电话.

刚放了电话的还没缓过神来,电话铃又急促地响起来,侯志虎瞟了一眼来电显示,知道电话是杨九成打来的.

透过杨九成的话,侯志虎能看清他哭丧的脸.虽然他自己心情恶劣,但还是规劝他:“别怕,别怕,有法子,有法子.”

十三

人实际也没多大能耐,清坪乡免了个侯志虎、杨九成,原来跟着瞎起哄的五个村书记一下子就被打蔫了,迅速靠向杨文宇一边,这也正在杨文宇的预料之中.这样一来,他一下子就镇住了清坪乡,他在清坪乡一下子就树立了自己的权威.

清坪乡一时间街谈巷议纷起.

“这个杨文宇,还真看不出来,侯志虎嘴里敢拔牙,胆量蛮不小哩!”

“我说,侯志虎、杨九成也是吃饱撑的,逞什么能,摆什么谱,自古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不尿他那一套,到头来还不是人家半泡尿就把你给淹死了!”

“这也不亏他,威风惯了,蛮横惯了,这回碰得不是家了,活该倒霉!” 倒霉着的侯志虎现在很懊悔,他知道在这一场较量中他玩儿得有些大,有些过头,现在一下子落得身败名裂,简直是糟糕透顶.

事已至此,依侯志虎的个性,即使处于绝境、置于死地,他的内心也不服输,虽然他的内心遭到了如飓风一般的打击,甚至在深夜时会被噩梦惊醒,浑身冒过虚汗,但在表面很难发现这位山中强汉的败落和颓伤.

免职后的第三天,强人侯志虎在一个夏秋之交的黎明时分,拉上杨九成驾车出山了,沿着山外平坦的公路一路东进直接往新合市方向急驰.

新合市距清坪乡不到七十公里,路好,大清早路上又车少,也就是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市区.

市区的早市已经开张,街道已开始喧嚣,一天的生活节奏照例拉开了序幕.他们先驶上市北一条东西大道,中段处折道往南拐进一条南北路.路上,侯志虎老半天阴沉着脸不开腔,九成禁不住问:“志虎哥,这是往哪去?”

“你甭问,到了你就知道了.”侯志虎生硬地甩了一句.

杨九成瞥了侯志虎一眼,一副霜打得茄子脸阴沉得可怕,不敢再问了.

那条路不宽,路边高大的梧桐伸枝展杈地几乎覆盖了整个路面,蓊蓊郁郁的,让人感到一丝清爽的气息.

杨九成是初来乍到,感到很陌生,但他能看出志虎很熟悉这地方.

走到一个胡同口,志虎停了车,两人相跟着下车钻进路边一个小店简单用了早餐,然后径直向前一点右拐,进了一条胡同,那里是新合市老市委家属院.杨九成吭也不敢吭,问也不敢问,只好跟屁虫般跟在志虎后面走.

胡同很长,走到半道,侯志虎突然想起什么,两眼很尖地盯了九成一眼,突然用征询的口吻说:“九成,哥也不瞒你,这是去市领导家.要不,你别进了,我去去就来.”

九成嘴唇翕动着,看了侯志虎一眼,幽怨地说:“老兄,啥时候不是听您的.把车钥匙给我,我回去看车.”

侯志虎随手从口袋里找出车钥匙,递给杨九成,阴沉的脸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侯志虎按照事先约定,在一幢家属楼的单元里敲开一家房门.侯志虎要找的这位市领导是刚刚任命的市政协副主席,原分管全市农口工作的副市长——胡士法.

胡士法,实际年龄已经五十四岁了,但人看上去很年轻,像是四十多岁的人.胡士法的仕途在人生的前半截是很顺利的,可以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形容,升迁的速度不能说像坐火箭一样快,但也像坐飞机一样.

他原是乡下的一所高中语文教师,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提倡要选拔培养一批“四化”干部(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革命化).胡士法凭着自己堂堂的仪表,魁伟的身材,良好的气质和出众的口才一举胜出,被选拔到一个乡任了乡长,没出三年又就地提拔为乡党委书记,又是两届任期未满,(一届为三年)就被交流到外县任县委常委兼宣传部长,那时候他不过是三十六七岁的年龄,在新合市县处级干部中差不多是最年轻的.他的仕途之顺,提升之快,在新合市的政坛上曾引起一场不小的震动.

胡士法为此很是一番自鸣得意.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他自己也琢磨不透,究竟得罪冒犯了哪路神仙,居然在宣传部长位置上搁浅起来,连任两届.他原想最多不过两届,要么在地方任县委书记或县长,要么回城进局委或直接进市府任职.现在两届已满了,还没有提拔的迹象.他四处打探内情,才知现在干部选拔任用上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胡士法脑筋转弯很快,迅速转变思想,顺应形势,按照规则,找准环节,四处出击,打通机关,居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大功告成,成了新合市一名副市长,虽然年龄上已不显优势,但能活动到这个位上也算烧高香了.

要说一个乡村教师能混到一个地区的副市长,也该满足了,但人的永远没有止境.胡士法居然包藏了更大的野心,想把这个副字抠掉.

不想这一次遇到了强有力的对手,一巴掌把他拍下来不说,对手还要打倒他这个对手,据说暗地里专案组都成立了,要对他开展审查,好在胡士法识时务,转弯快,勒马回头,急流勇退,这些年在官场混,又托了铁腕人物保他,算是消弭了一场弥天大祸,也彻底回了性,死了心. 经这一场惊吓,虽然没有遭到痛击,造成直接损失,但是让他警醒起来,有些心灰意冷,感觉再往前走已是步履维艰,弄不好还会前功尽弃,惹出什么祸端.再说往五十半走的人了,快到站了,这才一点点慢慢收了心.

还好,命运似乎很是眷顾他,他在关键时刻很好地把握住了自己,像是一辆加速行走奔跑的车突然采取紧急制动,难免经过剧烈颠簸,但他还是平安地停下来了.选择在最合适不过的当口,在市政协谋得副主席一位.回过头看能落这样的结果实际很不错了.

进到政协的胡士法突然从百忙中闲下来,闲得发呆,发闷,发慌,闲散的时间多得实在没法打发.忽然一日童心大发,居然想起童年时期捉鱼摸虾的时光,就置办了渔具,时不时穿梭于田园坑塘、山野小溪间,过起了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侯志虎和胡士法相识,大致是在两年前.胡士法有一天在山里游着转着竟然来到了槲树村这个似世外桃源般山清水秀的地方.

杨志虎这人义气,身上有江湖场上的味道.他见这个来者气宇轩昂,气质不凡,谈吐不俗,觉得非一般常人.这样善于见风使舵的侯志虎对山外这个不凡来客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

胡士法也是性情中人,对志虎的热情好客自然从内心里感激,这样一来二去,侯志虎居然交上了这位达官显贵,可见侯志虎这人的确不是等闲鼠辈. 真正把他们两人关系推进一步成为知心铁杆朋友的是胡士法的大儿子胡理财.胡理财的人生发展和他爹不一样,他爹经营权术,半生在仕途上奔;胡理财经商做生意,在商海中摸爬滚打.前两年槲树村石材开发正酣,那时候侯志虎也想凭借槲树村一沟秀水、一座座美山打造旅游品牌,但他很快发现,发展旅游来得慢,没有开发石材快,那是一炮下来满坡满沟流金银哪.那时矿山开采也没人禁止,槲树村的石材资源又得天独厚,不但量大,品种也多,像夜里雪、穿心红、鸡血红、海王星、高粱红、太行红,芝麻红,品种多得让人数也数不完.

胡理财天生是一个做生意的料,凭着他爹和侯志虎这层关系捷足先登,象征性地给村里交了些费用,就一下子把槲树村最好的两架矿山承包下来,只是一年多一点儿时间就赚了个金山银山.胡士法的儿子在槲树村开矿挣了多少钱,谁也不得而知,只看见最厉害的时候,一天下来百来车石头,那可真是财源滚滚.

侯志虎从中也要分得一杯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正是结识了像胡士法这样的大人物,才让侯志虎更加胆大妄为,相比之下,他也根本没把新来的杨文宇放在眼里,就是谁也能理解的事情. 但他没有想到杨文宇不尿他那一壶,索性来硬的,真是钢对钢,叮当响,侯志虎执拗,杨文宇蹩筋.侯志虎仗着身后有大靠山,谁也推不倒他,杨文宇坚信身正不怕影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有时候这人生之斗就像两人扳手腕,侯志虎自以为有力,有后盾,能把杨文宇扳倒,不想在博弈中他稍一走神,就一下子出现了闪失.人家狠狠地打了他,他又有话说不出,打的是他的软肋,表面看不出,内里疼得很.

当着胡士法的面侯志虎一五一十说了,胡士法好久没说话.胡士法在官场沉浮游弋多年,深知现在发威动怒不过是滑稽可笑之举,只是淡淡地说:“这个忙我肯定帮,但你不要急.”

胡士法的不动声色和沉稳持重显然被侯志虎误解了.

侯志虎见胡士法话说得很淡然,禁不住急心热脑地追问:“,你看这事到现在,全靠你了,你一定要关照啊!”

胡士法眼光很尖地扫了他一眼,眼里流泻出两股不易察觉的轻蔑之光,他知道刚才说出的话被这个不可一世的“山大王”曲解了,只好改换了语气,又加重了语调.

“应该没问题,我就不相信小泥鳅能翻起大浪来,阴沟里还能沉大船.这样,你回去,让那个杨文宇来见我.”

侯志虎被的话弄蒙了,刚才他还为胡士法的搪塞和敷衍而揪心,而现在却被他凌厉的命令一般的口吻而震惊,一下子又犯难了,心想:现在和杨文宇都势不两立了,我咋能把他请来呢,我怎么舍脸去求他?

看侯志虎迟疑,胡士法有些不悦.刚想说话,侯志虎脑子里激凌转了一个圈子,他一下子想起一个人来,赶忙说:“没问题,没问题,保证,我保证.” 工夫不大,侯志虎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

侯志虎上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般和九成说了,杨九成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有些埋怨地说:“志虎兄,啥时候不是你指哪我打哪,啥时候我还有二心,还用来这一手.”志虎被九成不软不硬地呛了两句,嘴角现出一丝苦笑,笑得有些牵强.

返程路上,侯志虎突然问杨九成:“你和闫乡长关系咋样?”

“说他干啥,光耍嘴皮,屁事办不成.”  “现在你别乱说一气,我就问你咋样?” “咋样,我对他不薄,这两年从我那里拉走的石头和板材多得数不清,没给过一分钱.”“九成你甭扯远了,就问你关系咋样?” “咋了,有啥事?” “有,现在咱们需要他.” “噢.”杨九成听出话里的玄机了,很会意地应了一声.“要是找他,在过去没说的,现在咱了,还真说不上来,现在人眼皮活得很.”正说着,杨九成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妙计高招,竟然一下子反问志虎:“老兄啊,还用兜啥圈子,你一句话,闫文中还敢说半个不字.”

说了半天,九杨成也没个囫囵话,现在又抬出他来.他横了杨九成一眼,心里很焦躁,觉着让九成找闫文中把话捎给杨文宇最恰当不过,可现在九成兜圈拐弯地不往正道上说,侯志虎不觉心头发急.哎呀,我说就我说,我倒要看看这个姓闫的.

闫文中是个滑泥鳅.背地里人说他是头顶玻璃板,脚踩西瓜皮,手抓两把泥,是能顶就顶,能滑就滑,能泥则泥.嘴上抹了蜜,张口好发誓,办事比屁松,但人精能得很.

接了侯志虎的电话,他不敢不帮这忙,侯志虎过去对他有帮助,如今他又是这样的处境,何况要是得罪了志虎,他可比疯狗还厉害.一下子把事情抖出,那可一切都完了.

但要直接和杨文宇说,他又决非情愿,他不想卷入这一场是非争斗.聪明人闫文中此时一下子想起了张一江,禁不住心头一喜,感觉再恰当不过了.

张一江听了闫乡长的话,心里直犯嘀咕,禁不住问:“闫乡长,你不是听错了吧,人家一个地级干部找杨书记干啥?”

闫文中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人让我转话的.”闫文中还想说出志虎,觉得不妥,就把话打住了.

张一江也想再刨根问底地追问闫文中,话到嘴边,也觉不妥,也没有再往下问.

张一江后来也没多想,就把这个话捎给了杨文宇,就禁不住问张一江:“没说其它?”

“没有.”

这就奇怪了,我一个乡干部,和市里的胡士法又不认识,八杆子也够不上啊.

杨文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征询张一江,张一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停了一会儿,杨文宇才有些恍然地问张一江:“这个是不是侯志虎他们捣的鬼,你不要声张,想法弄清楚再说.” 张一江说:“不用费事,问一下闫乡长不就明白了.”

杨文宇深沉地说:“不要问他,你想法落实一下吧.”张一江迷惑地看了一眼杨文宇,不敢再和顶头上司申辩什么.

两天后,张一江就把问题弄了个七七八八,一进杨文宇的门,便说:“杨书记,你真是料事如神呀,就是侯志虎.”

“你是咋知道的?” “是杨九成亲口对我说的.”

“一江,你怎么这么没脑子,哪里不能问,偏要问九成.”一向处事谨慎多虑的杨文宇责怨说.

“那天我上街,正好撞上他,我还没开口,他就先问上我了,我借机问他的.”

“他还说啥了?”杨文宇仍然沉着脸.

“杨九成还说市里的叫您去,专门就是谈给他们复职的事哩,还说是当着他和侯志虎的面承诺的.”

这一点,已在杨文宇意料之中,听了张一江的话,杨文宇并不感到惊讶,很从容地说:“我知道,侯志虎迟早会有这一手的,他自己本事使尽了,就抬出个大神来压我.”

张一江闻听不假思索地说:“他压个鸟,我们不去不就得了,想说情他自己找上门说.” 杨文宇盯了张一江一眼,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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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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