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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楸万柏类自考毕业论文范文 跟千楸万柏类自考毕业论文范文

分类:职称论文 原创主题:千楸万柏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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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就是死了娃子的那家.老喷壶抽挤着半边腮帮子,阴冷地笑,他斜一眼大楸树,拿下巴冲对面红大门抬抬,鼻孔喷出几下“哼”.

树贩子很是诧异,恍惚中,那半敞的红大门似乎真冲外泄着煞气,看得人汗毛直竖.瞅瞅那遮了墙院的楸树又回头瞅那笑,眼珠子便突着,下巴惊得掉下来.这人说话忒毒,这两家是结了多大的仇?

这仇还真不是杀人放火的大事,也非欠钱的紧要事儿,这仇只为一个坑,一个几十年没人拿它当回事的废土坑.

坑介于老喷壶和大伯两家之间,原先是个没人瞧得上的烂泥塘,就一间房的大小,大半人深,像谁在地上挖了个大圆盆儿,里面有些癞蛤蟆,平常呱唧呱唧地叫着.坑东边连着大伯家的道场,正对红大门;西边隔两三米,紧挨着老喷壶家的屋后墙.春上,大伯和堂哥腾出工夫,拉来两车土把坑填了,又拖石磙碾得平展实在,把坑与自家道场连成一体.打那以后,那老喷壶心里就憋气儿,想着坑也挨着他家屋后呢,凭啥就被我家大伯一人独吞?这不是“夺坑仇人”吗?见了面眼睛血红像灌了猪血似的,更别说搭话了.

树贩子被那句“死了娃子的那家”给吓着了,还想再问细碎些,老喷壶已懒得理他,抖抖后腰,仰里八岔地进了后门.树贩子抬头又瞅楸树,瞅着瞅着就笑了,仿佛那树的魂已被摄进了钱兜兜,立马要给他赚回厚厚的钞票似的.定下神来,心里有了谱.

主人家,主人家在吗?

屋里半晌不见动静.

他又大咳两声清清喉咙,嗓门儿抬高,再朝里递话儿:主人家,是在厨房里忙吧?

哦,哪个哟?打厨屋里喊出来个老太太,眯眼儿费力看他.

树贩子脚赶脚进得屋来,手作揖:老人家,给您家作揖道福哎.

稀客啊?老人懵懵地瞅他.

这是我奶奶,八十多了,瘪嘴微翕,眨巴眼睛.不认识啊.这不是儿媳妇那边儿的老亲戚,哟,该不是孙媳妇儿娘家的新亲戚吧?闹意见,连亲家老两口都不上这门了,哪还会有亲戚嘛.

你是……燕儿家的亲戚?奶奶探着口儿.

啊,亲戚.不,不是……哦,您老有福气啊,屋里有枣儿(枣树),福气不少,一看您就高寿啊.

奶奶稍一愣,后边那一串哄人的金句子,又把她给逗笑了.

老太太,您家门前好阔敞,还朝前拱出道弧啊.这日子呀,一定会越过越圆溜,越过越阔气哎.

顺着胳膊所指的方向,奶奶眯眼看去.“祥瑞”?她还是懵.

就是……就是那棵楸树……

楸树怎么啦?说到这儿,这家伙舌头打住.

咋个呢?楸树咋个了咦?

我奶奶急了,敛起笑,语气也着了火星子:你这个人,咋这不通人情?恁谁也不兴这样吓唬我个老太婆的,要说你就说明白,要么就不说.她一恼,就往屋里钻,不想搭理这人.

那买树人倒急了,一把拦住我奶奶:别别别,大娘,您听我说.这门前栽楸,“害”望屋里瞅啊.

这是啥话?奶奶年纪大,耳朵不聋,听得真真切切,身子突然开始发抖,颤得厉害,像筛竹筛子样直筛直筛.

唉,这说到她的痛处了.自打前年出车祸小堂弟丢了,她整个人就像抽了架的扁豆秧子,趴地歇着.这熬过一天是一天,只怕是离拔园也不远了.奶奶嘴硬,倒是成天叨叨不怕阎王喊,说她才不怕死,这一辈子不晓得见过多少生死,胆子早撑大了,哪儿还会怕哩?

但村里细心的都能察觉,奶奶她心里掖着件顶怕的事儿.她如今是惊弓之鸟,风声鹤唳,怕的是人说屋里老人吃子孙饭,折了儿孙的寿限啊.

这话怎个说起咧?这几年我们这个小村子确实不算太平,凶事频犯.对,是要命的大事儿.出事的净是些青苗苗,跟我小堂弟差不多大:隔壁李大爷,他的孙子十五岁上出车祸去了.夜骑摩托车超速,乡下没路灯,又遇上无良货车司机乱停占道,黑黢黢撞上了货车厢角儿,肋骨断裂刺破心脏,身亡.这事儿已过去四年,李大爷今年八十七,他老伴儿八十六.再说另一起,村南头,卖酒佬家大孙女娇娃儿,到东莞鞋作坊里打工,一年半载过去,突然间说病就病,头晕恶心发慌,老板一看,不行要出事儿,便假装好心劝她回家看病,调好了身子再来,还帮着打包行李给送上车.可怜的娇娃走到县城人就不行了,叫了救护车往市里送,半路上便咽了气儿.原因是深度甲醛中毒.农村娃儿命贱,死就死了,家人窝囊,也没谁去东莞讨个说法,冤死鬼一个草草葬了.卖酒佬今年八十二,娇娃刚走一年.紧接着便是我小堂弟罚金,去年冬,嫂子的弟弟顺子骑摩托车来家,邀他结伴儿县城去耍,结果刚上大桥上还没进城就横遭车祸,一起没了.

这一个小村,几十户人家,就接二连三连出几起人命事故,又净是这么年少的娃儿们,你说邪乎不?且无一例外都是屋里有老寿星的人家.于是,村里啥时起就生了谣,先是悄悄地传,后来就沸沸扬扬地说开了:这都怪家里的老人,该归位的(去世)没归位,吃了子孙饭,抢了娃娃们的寿限啊.

这话被我奶奶听进心里去,真要命,认定自己高寿克了子孙.这当儿又听闻这“风水问题”,突然像犯了罪似的.

老喷壶进了后门,一屁股杵椅子上.抬头看看天,小孙子要放学了,得做晌饭.这没爹娘管的小可怜儿,遇上那个狠心的娘没用的爹,被甩家里三四年,不管也不问,压根儿像没生似的.只是苦了老两口,如今还得专门留个人手在家照看,田里劳力就只剩老伴儿一个,打江山减了半壁人手,啥活儿都落在人后头,这让他很是郁闷.

就昨晚的现米饭炒了蛋花儿饭,加个青椒炒瘦肉,午饭齐了.爷孙俩闷头吃着,不讲话.老伴儿老温氏早上下田揣几个馍就走了,中午在地头儿就咸菜嚼嚼,不回.

嚼着青椒,猛然想起啥,面挂喜色,老喷壶一拍桌儿:有了,好你个狗日的.吓了孙儿一跳,愣眼盯他.意识到自个儿冒失,忙掩饰,没啥,低头继续往嘴里扒饭.

楸树,对,那棵楸树.大健儿(我大伯)家不是当它是个宝吗?长了几代人,几抱粗.今儿那人不是来瞅树吗?好啊,老子叫你长大树长成材?非把它连根拔了.老喷壶像获了金点子似的,乐得要颠出屁来,脸上更有了意味深长的笑.

日头正当顶,照得人眼睛冒起碎金子,看啥都虚着.奶奶眉头拧出疙瘩,还在看那树.哎哟,午饭晚了,她拍拍心窝窝直喘气,急慌慌进了厨房.

大伯和伯妈回来的时候,树贩子已经走了,早早吃完午饭的老喷壶正在坑那边起一条沟,时不时朝手心啐口唾沫,再握锹埋头勾腰干起来.七十多的人了,吃奶的力气全拿了出来.

大伯朝他那边掀了几下眼皮子,恰好被老喷壶斜眉鼠眼儿地接着.这一接,他倒好,煤油灯捻长了芯子,烧得更来劲儿.脚踩锹更重些,手戳锹更狠些.边踩还边梗着脖子,故意嚷嚷,咋的呢?天王老子管不了爷,爷在自个儿地盘挖条沟沟犯得着王法?

大伯和堂哥对一眼,摆摆头,不理他,径直进了红大门.

老喷壶伸头探身瞅瞅,见没人搭理他,顿时蔫了半头,没对手这还唱啥子戏嘛?呸,美的你.让你快活那块“平活地”,看整条排水沟,脏水熏死你.想我老喷壶是谁呀?老子这张嘴怕过谁?谁不敢喷啊,还真怕了你个鳖孙儿不成?

为填门前那坑,这老家伙跟大伯跳脚骂娘地干了好几场.后来来横的,谁有本事拉得来土,谁填坑坑算谁家的.老喷壶缺帮手,儿媳妇跟野男人跑了,儿子小喷壶到东莞追老婆去了,他自己又不会整农用车.这一来,没辙,只好干瞪着眼看大伯家占了上风.这事儿还没消停多久哩,又起什么妖风,挖哪门子排水沟?

午饭好了,今儿晌午的茄子烧煳了皮儿,豇豆烧肉汤汁少得可怜,一盘西红柿炒蛋煳了,饭锅巴也焦黑.奶奶的茶饭可是以精细见长呃,谁不晓得她的手艺?就是烙锅盔馍,面芯子熟透,面皮子还能白净净不曾粘锅样的色,那可是一绝,更别说烧菜啰,哪儿有煳的时候?

大伯瞅瞅我奶奶那张脸,那蹙紧的眉头让他心里一咯噔.妈八十三了,还在为一家人操持,不容易.

大伯想找话说,便围着我奶奶打起转转,一会儿过去抽抽筷子,一会儿称给小孙女找勺子.好几次擦着奶奶的围裙角错身过,就差脸对脸搭上话了.可奶奶总在要迎着面儿的当儿转过脸去,这手拿锅刷子“唰唰唰”扫锅壁,那手捡抹布抹抹灶台,再不就是背过身去分拣案板上的菜刀、砧板,码齐整,甚至一连好几天没上过手的擀面杖,也被拎出来假装吹吹灰,拍两下子靠回墙旮旯去,就是不搭话.这娘俩穿来捣去,在逼仄的灶间演起了哑剧.

莫不是村里的传言?大伯不禁肩膀一抖,打了个冷噤.看着一日衰似一日的老母亲,又不敢挑话冒失去问.

奶奶偏偏有事儿搁心里,不轻易吱声.挨到快吃完饭的时候,奶奶到底还是开了口.她急得两手紧掰住桌沿儿,指甲盖都挤压出肉红色来.

健儿,妈问问你.你瞧咱家门前长棵楸树祥不?

啊?大伯揣了一下午的小心,全摊开在这一声“啊”里了.

奶奶索性碗底子一磕桌面,不吃了.健儿,你听妈说啊,今儿来了个买树人,说咱家门前栽棵楸树啊,会招来霉运的.

哪个啊?哪个该死的生意人,假装风水先生啊?大伯说.

就是晌午前,来了个买树人嘛.买树的一定会看风水,不可不信……我跟你讲啊,健儿,他一下子就说着了道道儿上.说咱家门前那坑平得好呃.平了坑咱家运气就转好了,你细想一下,不是个啥嘛?

您信这个?大伯嘟囔着说.妈,那楸树是咱村最壮实的一棵了吧?那是我奶奶嫁过来就有了的啊.咱家这大几十年都过来了.真是的!

大伯知道这棵树.楸树,上等的好木料,生长缓慢,木质密实,“千楸万柏”嘛,在乡下,人一辈子谁不想一口楸木棺材?后院二爷走时,当老板的狗子叔给买了副楸木棺材,雕龙画凤漆得放亮,花了四千八百块.啧啧,这还是前两年的行情了,哪个买树人看了这家伙不眼红?可他并不想卖,这是祖宗栽下的,该有上百年了吧?树祖宗哦,不能砍,不能断在我手里,什么话都别听.

大伯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心里还是一下掠过了堂弟的影子.那事儿是他心尖儿上的一根刺儿.遇事儿一挑,一动,就像拿刀割.

大晌午了,老伴老温氏还没回,今儿孙子回来一直哭闹,要奶奶,唉,在学校又受了欺负,被骂是野娘养的,要奶奶去找那些坏孩子评理.又做饭又要哄小孙子,孩子哭成这样,今儿这是咋都不顺气啊,他一不顺气就骂人:个瞎眼儿婆娘死到田里了,到中午不晓得回家,抢活儿抢死你个舅子,活儿是你妈是你祖宗啊.

他骂老伴老温氏,那个干活儿扎实的女人,一辈子被他折腾苦了.老温氏捞活儿,她想赶在天黑前扯完坡上那亩花生,万一雨来,沙土吃饱水会发胀湿热,熟透的花生可经不起捂,沙地里一捂就出芽儿,发了芽子就得歉收.

老喷壶女儿嫁得远,山旮旯里,不咋回.儿子呢,跟他一个德行,一张嘴说起话来也是流里流气,乱喷一气,所以人称小喷壶.这小喷壶说媳妇啊,从二十岁上说到二十八,好不容易结了婚,却也还是个麻烦.儿媳妇儿是个二婚,比儿子大上了整五岁不说,还水性杨花泼皮一个,整日里不待见儿子和老两口.这不,前年春上,扯幌子说出门打工便跟野男人跑了,小喷壶愁着找媳妇,到广州去寻了一年多,连个人影子也没瞅着,一赌气干脆也不着家.就这样,两口子都不晓得浪到哪儿了,孙子彻底甩给老两口,成了娘不要爹不管的留守儿童.小喷壶虽不见寄一分钱回,逢年过节好歹还打个电话问一问,至于那狠心的婆娘,连个音儿都没,跟死了样断得干净.老喷壶忙孩子忙慌了手脚便骂那女人:个二婚头子,臭婆娘,比老子儿子还大上五岁,还厉害得像只母老虎.想把老子老喷壶一家人给降伏啊?老子受你臭婆娘的气?

自家的疮疤碰不得,别人家的好皮面儿见不得.平日里老喷壶净羡慕大伯家娶了好儿媳,模样标致不说还好性儿,孝顺.心想人家怎么就混得老少和乐一堂呢?自从占坑之仇结上,这羡慕早变成了眼不顺,偏巧小堂弟的死跟嫂子娘家弟弟断不了关联.这倒趁机顺了老喷壶一口气.哼,好儿媳又怎样,小儿子命咋丢了?

晚上在院子里乘凉,老温氏摇着蒲扇揽着孙儿躺在凉床上,孩子看满天的星星指着问奶奶,那是北斗星吧?像把勺子.奶奶笑笑夸他有见识.又指着高高的楸树,那是巨人吧?咋那么高?老温氏说,那是老楸树,有百十年了.那做啥用?长那么久?那树是用来打棺材的,“千楸万柏”,这树打成的棺材管一千年不朽.奶奶,那你以后想要那样的棺材吗?奶奶可用不起,楸木棺材可贵哩,有福人才舍得用.奶奶,那我能用那楸木棺材吗,我不是叫福子嘛……老温氏忙捂住孙儿的口: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只当放了个屁!呸呸呸……

主人家,主人家在吗?

堂哥猛一下打二楼晒台探出身子来,将正喊话的买树人郝仁义吓了一跳.

楼下,嫂子已出来搭话儿,小欢欢跟脚撵上.你是哪个啊?屋里坐.嫂子说.

那人不进院子.呵呵,大姐,我是上回来过的.

嫂子寻思着不认识,可这人却变戏法地拿出一根棒棒糖来,递给了欢欢,小丫头的眼儿立马亮了,歪头向妈妈讨那一声“拿着吧”.

堂哥下到院子里,径直朝门口走去.你是?堂哥话没问完便被打断.

来,用根烟.红金龙的软珍的.我叫郝仁义.郝仁义哈着腰递过来根烟,又递过火,火苗蓬蓬的.

您……有啥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老太太见过,上次瞅了下你家风水……他又看了看高高的楸树.这么一讲,堂哥立马明白过来,这就是上回买树的那位,让奶奶困心的那主儿——树贩子.呃,是你啊,为楸树那事儿?堂哥笑道,我家大楸树碍着你家事儿?

那倒不是,这么说吧,我也就真说了,树跟风水,我是懂的,你们不懂.楸树有点碍事儿,你们过去不懂风水,我如今说了,你们就懂了.你看啊,这树在西边儿,屋在东边儿,不好啊,楸树是棺木,能当个官呢,还行,不能,正不压邪,就是个棺材了……我只是说说,说错了,算我放屁,路过歇脚的,不当真,不当真……

这急人!瞎咧咧!看着那根烟的情面儿,堂哥耐性子听他信口开河讲完,心想,不就是想这棵树吗?想法儿绕弯子,跟汉水一样曲的居心不良啊.狠狠地将烟头摁熄了.

郝仁义这名取的,走啊你,长得歪脖子杨树似的,还打这楸树的主意,配不上啊!长在我们家门口大几十年了,跟咱家三代大小是个伴儿,遮风挡雨的咱家习惯了,你打它的主意,做你的梦去!

哎,小兄弟,我不说是做好事吧,我给你省点心事不行吗?你们村里的事我多少知道点.这桃花坪,啥事瞒得了我老郝?不说穿罢了,不戳人家的痛处.我出个价,一万二,这树.郝仁义先竖一根指头,再竖两根,很笃定.

嫂子倒是明白了,眼睛一亮的感觉.可堂哥手一挥,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可跟你说明白了,老人家八十多岁,不经事儿.你要是为这树再编出什么瞎话儿,再唬出啥毛病来,我可跟你没完,我说到做到.

下了逐客令.

嫂子沮丧.这树值这么多钱?弟死了,爹来找公公要的不过也就是这个数,人还不抵一棵树金贵哩?

郝仁义不死心:别把话说满,要不你干脆说了,加多少?我可是,保证全是新版的老人头.这是我的名片.老郝还仰起头了,背着手,扬长而去.

郝仁义,总经理,世旺木材经销公司.好家伙,有名堂啊.没想,手指一弹,名片像箭一样飞出去,落在一泡狗屎上.

嫂子不甘,闷闷地看那狗屎上白得像镜子的名片.

嫂子肚子凸起了,五个多月,肚子大得像要生了,大家都笑她,莫是怀了双胞胎?娘家妈又带信叫她今儿回去.弟弟不在了,自己一嫁出去的姑娘,也不能在跟前尽孝,爹娘这日子可咋过?一想到这儿,嫂子便粗气直喘,乱着脚步在院子里踅来踅去.这一踅可让堂哥的心悬得老高.

嫂子心思细:上次小叔子赔偿金下来,爹上门来要求分一部分,公公话说得扎实.叫你跟着一起去打官司,啊,你说你不打,打了有卵用?说什么是你家顺子超速逆行撞的小轿车,对方负次要责任,赔偿的那一丁点儿钱不够诉讼费人情费花销不说,还得倒贴.我跟你说,这赔偿款可都是我儿子的,肯定没得你家的份儿.法院都说了,要按法律来,连你家都要赔我家钱的,是你儿子邀伴儿我儿子,害了我的娃儿,他也是过错方,子债不该父偿吗?

理是这个理,可公公这话也太硬梗,像刀子样往爹心窝子上捅.这一闹,两亲家彻底掰了,仇人似的,让小辈们夹在中间好难做人.

爹现在从不上婆婆家来,要见欢欢就托人带口信,还总有意无意探听二宝是个啥,男娃娃女娃娃?说香火断了啊,咋个去跟祖宗交代嘛?嫂子明白,那是她爹有了留姓的想法儿.

再说郝仁义骑摩托车绕过院墙,驶上了小路,小路没铺水泥,刚下过雨,路面泥泞难走,摩托车行驶不了.郝仁义正挑着能下脚的地儿走,门里突然有人喊话.

哟,这谁啊?这一嗓子猛喊惊得郝仁义脚一滑,“哎哟!”“叭”一声连人带车一股脑儿摔倒在稀泥巴路上.

老喷壶抽着烟坐在横廊朝他看,这个泥人!二郎腿颤着,贼溜溜笑着.郝仁义挣起身子,哭笑不得.泥脑上只有两个眼睛在动,这老喷壶,人老心坏,就像网上说的,坏人都老了.

“活泥猴儿啊!”老喷壶虽然取笑郝总,还是进屋取了一条乌黑的毛巾给他擦脸.郝仁义接过毛巾,刚往脸边儿一凑,一股脚臭的哈喇子味直冲鼻子.你家洗脸洗脚就这一片吗?

由它去了,不擦.

老喷壶有点歉意,是他吓了人家一个仰八叉,再怎么不地道,可也不是故意的.生意人怕人家喊,想是欠着不少债咧.

行了,郝总,你不就为楸树来的?我到时给你出个主意,不行我请你喝“霸王醉”,70度的.

哈,你请得起“霸王醉”,老郝我要抽1916(黄鹤楼)了!

一脸哭丧.

明儿等天晴,街上茶馆见,哥请你喝一盅桃花坪苞谷酒可以吧?算给你压惊.

从娘家回来的路上,嫂子总想着爹的那句话,心里吊着好多只水桶,七上八下的.茶馆里总是聚着帮老爷们儿.就一杯茶一碗襄阳牛肉面,能打上一半天长牌.打牌带点儿小彩头儿,毛票子,因此气氛总是热火朝天,喊牌的喊牌,看牌的吆喝,好不热闹,完全是混阳寿.

堂哥头一偏,仿佛看见个熟脸,树贩子.他也搁这儿混时间?堂哥倒并没怎么在意.

老喷壶攥一壶大叶茶从里间出来,郝仁义在路边接电话,是襄阳板材公司在催货.除了贩大树卖给家具厂和歪嘴张四儿外,平日里他也收些白杨树枫杨树桑树及其他一些杂木,这些椽子般粗的木材被成车成车地拉往市里的板材公司.在那儿,被粉碎成木渣儿,再压制成高密度板或者制成木芯板等装修材料.现在家装市场一片蓬勃,干这行稳赚不赔.

老喷壶已落座,招手示意他过去.郝仁义点头哈腰地撵身过去,就叫了两碗牛肉面,两杯苞谷酒,老喷壶假模假样要掏钱埋单,郝仁义早就付了,也不闲扯,碰了杯,单刀直入:老哥,那事儿说啊,我这还忙着哩.

老喷壶说,砍树先砍心,心在他家老太太身上.

此话怎讲?

老太太有心病,前年底刚死了娃子,村里早就有人说老太太岁数活长了,吃了子孙饭.

唔……郝总还是没懂的样子,看那老喷壶的嘴,能喷出什么来.

老喷壶喝了酒,口里含着牛肉面,满面红光,有滋有味地咂着嘴里残存的牛筋,说:农资店去拿两瓶硫酸和百草枯,不就解决了吗?你们做生意的,越富越笨.走啦.到时请我喝“霸王醉”啊……

这晚,老温氏从田里到家,天已黑定.两亩地的花生才拔完,这活儿起早贪黑摸工干,用了整整一星期.七八天的勤扒苦做,这个五十多的女人,仿佛累老了十岁,壮硕块大的身体,给熬干了油,只剩下渣儿.人黑瘦了几圈,布袋奶子也干瘪得像饿鬼了.这造业的女人,受苦的命,自打嫁给老喷壶就没享过一天福.

老喷壶也没对老伴儿嘘寒问暖个啥,早早吃完饭,拿铁锹接着挖沟去了.他一个劲儿把沟往深里掏往远处刨,绕着那“平活地儿”一路往楸树方向延伸.没人明白他这是干吗,忙乎了几晚上,沟终于挖到理想的长度深度.这一晚,没有月亮,天黑魆魆的,云层湿重,没有星星.老喷壶鬼鬼祟祟,腋里掖着东西,手上戴着橡胶手套,脚套黑雨靴,正要出后门,被老温氏瞧见,觉得蹊跷,问,这是要出去倒腾啥?

老喷壶低声呵斥道:去睡!

老温氏没话了,老喷壶出了后门,跳下一米深的沟,借着十瓦手电筒的弱光,拧开瓶盖小心翼翼地撒出些什么,依次从西往东潜行.一股刺鼻的味道浓烈地弥漫开来,老喷壶有些慌了神,药也没撒完,还有小半瓶,收了回去,忙鬼影儿般闪进屋又拎出铁锨,将坑回填了几十厘米厚的土层,以掩盖那味儿.待忙完这些再进屋,已是满头大汗,衣服也湿涔涔贴在皮上,这都是吓的,自己吓自己,大喘气.

然后掏出老人机,拨通了郝仁义的电话.告诉他,事儿办了.

这段时间,老喷壶恨不得一天抬头看那楸树百遍.可半个月过去,树活得好好的,枝繁叶茂,哪有一星半点儿蔫巴?树不蔫巴,老喷壶要蔫巴了,功夫白费啦.

夜里堂哥和嫂子躺着,怎么也睡不着.

海,你说我爹提的那事儿咋整啊?二宝跟谁姓?

这还用问,肯定是跟我李家姓啊,那还能咋整?我弟不也没了?要不是你弟……

我弟咋了,你说清楚,我弟,我弟知道要去死吗……

嫂子最怕堂哥扯这事儿.二宝姓什么倒还是其次.她明白,在农村孩子不随父姓,是叫人瞧不起的,倒插门才这样.要那样,男人在人前是矮半截儿的,抬不起头.虽然心疼爹娘,可也还得为自家男人着想.堂哥的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嫂子并没有真怪他.话不投机,各怀着心事暗自睡去.

入秋半月余,家家户户已收完花生,桃花坪这边的农活儿差不多算忙完.嫂子娘家水田多,晚几天也要割稻子,机械化操作简便,但嫂子爹娘还是请女婿过去帮忙,还特意交代:把结婚证和户口本带上,要把城里买给儿子的房过户给小两口.也是,儿子不在了,啥还不都是姑娘的?

又是半个月过去.秋收算是彻底了了.秋雨“滴滴答答”地下,一场比一场缠绵,气温也开始降.从坪上往汉水看去,一片烟云迷茫.好不容易天晴,中午哄睡了小欢欢,奶奶又想搬板凳坐那块“平活地儿”晒太阳.奈何老喷壶挖的那排水沟直泛臭气,熏得人实在受不住,便只好又搬椅子回去.这往家走怎么一抬眼就瞅到了大楸树上?这一瞅不打紧,楸树的叶子竟然黄了,只半边黄.天啦,半边树冠黄得掉叶,半边仍是绿得冒油,这,这?莫非真像村里人说的我的命硬要克楸树,“两者相克去其一,方能保家室平安”?奶奶的心一下被猫儿抓了,乱了,吓得不知所措.真应验了人家的话?

心急得要破了.偏偏今儿老少四口全下了田,眼前没一个可分担的.

大伯他们在田里翻耕施秋肥,蓄肥地了好栽包菜和娃娃菜,赶春节前卖出个好价钱.忙到天黑才着家,累得都不想说话,吃饭,洗脚,上床睡觉.看大伙儿这样,奶奶还是没讲楸树萎黄那事儿.夜里,她就一个人搁心里想啊想,到底咋跟儿子说?楸树已半边黄,儿子不会再舍不得吧?就这样一宿没睡踏实,早晨头疼,起不来.大伯他们照旧是要忙田里活儿,见奶奶不舒服,想着是伤风感冒的小事,留了大肚子的嫂子在家带孩子做饭照顾她,又嘱咐她多休息.

嫂子过年前后便要生了,肚大如鼓,都说她要生个“小巨人”,没准儿八斤往上,说得她自己都信了.孩子胎动越来越频繁,除了肚子大得离谱,也没觉得哪儿不舒服的,上次B超过后也没再做啥检查,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

日上三竿,奶奶起了.孙媳妇盛好饭递给她,要她多少吃点儿,饭后带她上村诊所瞧瞧,拿些药,实在不行就打两针.奶奶摆摆手,不说话,情绪一直低落,早饭吃了碗稀饭半个馍,喝了点热水,就又睡了.中饭没吃,一直躺着.

晌午过后,树贩子郝仁义又鬼鬼祟祟来了,绕着黄了半边的楸树两圈,就笑地直上了门,喊嫂子出来说话.两人对着那大楸树指手画脚,一顿争执,各持己见,都试着说服对方.末了,嫂子来了句:秋天树不就是黄叶落吗?一半先,一半后,许是坑被填了,野惯了的半边树根一时半会儿被闷着了,不适应?这有啥,树还比人矫情,一冬过去,习惯了,待春上还不照样发芽生长的?郝仁义灰头土脸地离开.

奶奶的心病越来越重,大家却全护着这棵老树.其实,嫂子话是那么说,心里也打着鼓,七上八下,树怕是终究不保,毕竟黄得蹊跷……

树一日衰过一日,大伯还是不提砍的事儿,一心还盼着它好起来.奶奶却一日恹似一日,真的病了.

整田上肥的事儿暂告一段落.菜苗移栽前的这几天,庄稼人还能再歇口气儿.一家人定下神来,看树的异样也愈来愈显.

高速公路打桃花坪过,一部分农户的田地将被征用,大伯家的一块地也在其中,经测绘,路正好经过堂弟的坟.那坟得迁,没有比这更闹心的事儿了.好不容易入土为安,家里人渐渐放下,这不又是把痂子再揭一遍?

这下,机会来了,大伯终于做了决定,砍树.

砍树,不卖,做棺材.小儿子葬时几块木板简单钉了口棺,骨灰盒往里一放,草草埋葬,大伯心疼.乡下横祸丧生的孩子几乎都是土葬,因非正常死亡没谁盯着,睁只眼闭只眼就悄悄埋了.堂弟那时因交通事故,交警大队介入直接送了殡仪馆,不得已火化,大伯为此常常心疼不已.这回迁坟,定要给娃儿做口像样的棺材,再说,家里老人年事已高,也嚷嚷了好几回要备下棺材,干脆,砍了那蔫乎乎的老楸树.

砍树那天,树贩子郝仁义闻到气味来了,老表长老表短的,死缠乱打,非要大伯把树卖给他.拗不过,大伯决定留一半卖一半.五六丈高的树,郝仁义出八千元买了下半截儿,下半截儿粗壮,出料儿.据说转手就卖了两万.

剩下的上半截儿,大伯请人打了三口棺,刷好漆风干透了,拿塑料膜包裹严实,存放在废弃的牛屋里.

不用说,楸树放倒后,奶奶的“病”一下全好了,药到病除.

可大伯却染了心病.

楸树长了百十年,根系早已盘踞方圆十几米,咋说衰就衰?乡下人放了大树都要刨出树桩,一来当柴火,二来刨空了地可以重栽新树.问题是,挖到西边靠坑的地儿,发现楸树根系全是黑的,烂得朽了,还有隐隐的农药味.还用问?肯定是被“阴”了.想着前段时间老喷壶的举动,实在可疑,大伯悟到:楸树是被人下了药.这招儿狠,阴鸷,坑得人抗不住,好比肋巴骨被抽掉几根,断了气力,疼得烈.

个老不死的,狠狠捶他一顿.算准了是老喷壶,堂哥气得擂拳头,要去揍老喷壶一顿,被大伯拦下.

把那老家伙捶一顿?有用吗?你也没抓到,把仇再结大些?舒服了?思来想去,大伯有些后悔占了那坑,不管咋说,结了怨,害了百十年的老楸树,也害得老母亲半年来不得安生,遭了罪.早知道这样,当初分他一半坑地又怎样?

临近冬腊月,嫂子快要生啦,闹心的事儿,又来一桩.她娘家托亲戚上门来说和,让二宝随嫂子家姓,作为补偿把城里的房子过户给小两口.大伯一听恼了,啥狗屁道理,谁稀罕他城里房子?孩子姓李天经地义,抢姓,没门儿.这事儿瞒着奶奶,若她晓得,只怕又闹病.得知户口本和小两口结婚证被亲家忽悠了去,大伯气得跳脚,这明明是早挖好了坑,只等着人往里跳啊,将来孩子生了咋上户口?

一气接一气,大伯躺床上歇了好几天,可把我奶奶给吓坏了.

阴了楸树的老喷壶甚是得意,又听说大伯家闹了这抢姓的事儿,心里更是得劲儿.只是想着那郝仁义不够意思,老骂他:个龟孙儿,买了半截儿树赚上万把块,也不晓得孝敬我老喷壶哈,不是老子,你得个毬的手,农药费了两瓶.算啦,反正眼里也拔了颗钉子,消了口气儿.这转眼进了腊月,儿子竟打电话说要回来,不又是喜事一桩?杀年猪,办年货,准备过大年啦.老喷壶成天到晚哼起小调儿,别提多神气.

腊月十三,小喷壶回了,胡子拉碴,蔫里吧唧,一副落魄相.管他怎样,只要儿子回来,这年就过得香,最高兴的是福子,终于成了有爹的娃儿.

小喷壶回家,成天待屋里不出门,垂头丧气,心事重重.老温氏悄悄问过一回,找着那婆娘人没?被儿子不耐烦地一顿呛,你管那么多干吗?他不愿提这事儿.后来,到儿子在电话里骂那婆娘:

你个死婆娘,死了这条心吧,想回来过年,做你的白日梦吧.

得了那脏病,你咋不去死哩?

你被抓了,啊,还叫老子去赎人?

回来?只要敢回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呸!

气咻咻挂了电话.小喷壶跟老喷壶有得一比,喷得电话臭几天.

老温氏听完这一通,急得上来一把捉住儿子的手:那女人,她得了啥病?说啊?

小喷壶甩脱妈的手,没好气地说:艾滋病,啥病?才得的病,能传染,会死人.便丧气地一头倒卧在床,鞋也不脱,拉被子蒙了脸.

这一说啊,老温氏傻了眼儿,本想着看孙子的面儿劝和不劝离,哄儿子把那女人接回来,这一看竟是一场空了.

气得老温氏在屋里痛哭一回.神气活现的老喷壶也像泄了气儿的皮球,骂老温氏:哭你个毬啊,别人还只当这屋里死了人了.小福子呢,也已到了懂事儿的年纪,从大人的言语里,多少察觉到妈妈出了啥不好的事儿,悻悻地站在屋里,傻了一样.

气又怎样?恨又何用?再怎么着,年也得过啊.庄稼人,再孬的日子,也要在年根儿里把它往好了过.

腊月二十七,一早发好面,晚上蒸馍.趁上午半天工夫,老喷壶老温氏和小喷壶一起带福子赶集,置办年货.这一家老小的聚多不容易,两三年不见这光景了.买新衣新鞋,鞭炮烟花,对联门神,各样零食,满满塞了一“麻木”车厢.一家老小高高兴兴回家.

到家,门口杵着个女人.看背影干瘦枯槁,衣服半新不旧却色彩艳丽.背后立一大号行李箱和一廉价编织手提袋,全塞得鼓鼓囊囊.听见麻木车响声,她转过身.车上一家老少愣了神.福子妈?福子呆着,老喷壶和老温氏还没反应过来,小喷壶早沉不住气,滚,冷脸冷面呵斥她.拿两眼瞪她,只瞪得她手脚慌乱,怯怯后退,绊倒了行李箱,趔趄地一屁股坐在了上面.女人环顾一家人,除了儿子福子目光呆着,其他没一双眼睛不是想吃了她的.只好无助地坐那儿,头死死低下,手指机械地划弄手机屏幕,不言语.

“麻木”开进院子,老两口带孙子进了屋,躲起.小喷壶再出来,骂咧咧轰她走.如今的她像只落魄的鸡,丧家的犬,再没了从前的飞扬跋扈的泼皮威风,竟落到这样的地步,任别人怎么骂怎么撵怎么作践,只赖着,也不还口.

不知啥时候,这家门前围拢了人.我奶奶和伯妈也来了,在劝和的人堆里说着好话儿.这时,楸树的事儿已不是事儿,人家里这才是天大的事儿.

劝到天黑,还是僵持不下.女人赖着不走,男人执意不肯罢休,婆婆哭,公公气,孩子懵.啥时候,福子踅出堂屋,贴大门框子怯生生瞅她,那是我妈妈?孩子心里想妈妈,可毕竟四岁多就离开了,这妈也是陌生人般的,隔着点啥,虽然想但还是怯,并不敢走近去亲热.女人无意间抬头瞥见儿子,疯了般扑过去一把揽住,哑了半天的嘴终于哭出声来,儿子,我的儿.抱着根救命稻草似的,任人怎么掰死不撒手.几年不见,儿子长这么大了,她心里扑腾不止,有羞愧懊恼有无尽的后悔.放开,你把孩子给老子放开.呵斥半天不奏效,抬起一脚,小喷壶死命用力地踹向她小腹.“哎呀”一声,这女人瘫软身子伏地,手自然松开儿子,晕了过去.儿子突然“妈,妈”哭叫着,撕心裂肺,被小喷壶扯着腕子搂着腰抱进院子,“嘭”一声插了门.

女人晕在门外,福子哭在院里.大过年的好不凄惨.不忍心,我奶奶和伯妈又踅回去,扶起女人半个身子,摇晃喊叫半天,待她醒来喂了口热水.见婆家实在不要,嘱咐堂哥开农用车送了她回娘家去.

腊月二十八一早,好多人还赖着床,早起的刚吃罢饭,宁静的村子突然响起凄厉的叫声,男人女人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救命”.大伯家的红大门被拍得“*”响.

福子出事了.早饭后,这孩子不知从哪儿翻出瓶药仰头灌了下去,等老温氏发现抢夺下来,瓶里的药已下了一寸,小喷壶抱着儿子抖得尿了裤子,老喷壶抢过药瓶一看“百草枯”,人立马憨了,不就是灌那楸树剩下的一点吗?天哪!这会儿老温氏跑来求救,大伯和堂哥二话没说,丢下碗直奔过去,抱起福子,卷了被子往农用车上一摊,让小喷壶和老温氏上车抱紧孩子,赶紧上医院.老喷壶呢,喊他已不清醒,手拿药瓶猛抽自个嘴巴子不歇手,直骂自己:“老混蛋呀,瞎了眼呀.”只好不去管他.众人开了车,先奔村诊所.村医还在睡觉,被喊醒说救命,惺忪着眼开了门,药架子上找半天,却说百草枯是除草的,大冬天没备这解药,让往县医院转.老温氏“哇哇”哭得更厉害,小喷壶也天呀地呀喊叫着.大伯嘱咐堂哥开快点儿,又打了120报告病因病情,请他们车上备好医生和解药,两边对接着跑,争分夺秒希望能救回娃娃一命.

路去年才修的,但已被轧得坑坑洼洼,水货工程.人坐着,车一加速,简直要给颠翻了.半小时后,终于对接上了120急救车,抱孩子过去立即抢救.又过了20分钟到医院,直接进了急救室.

喝百草枯的孩子,抢救不过来.药太狠.

药毒性剧烈是一方面,加路上坑坑洼洼颠簸得厉害,加快了血液循环,入心快,再高明的医术也回天无力.

医院通知了殡仪馆,但老温氏和小喷壶拼死命也要把孩子带回家,不让火化.乡下枉死的娃儿不兴火化,只是个化生子,来世上哄人一趟,哄完了就走,烧不得.

已腊月二十八,按常理人要在家停三天.都是李姓的本家在操持,这家里三个大人已经全瘫了.老喷壶女儿女婿老实巴交,人倒是赶来了,可山里人哪经过这事儿,只混在人群里抽抽噎噎,不顶用.备棺材时遇上了难.年跟前木匠不做这个了,不吉利.再说也没有备下的木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众人危难着急,大伯出来说话了.用我家的吧,我家有备的.一口给老人,一口想着孩子迁坟用.还有一口是留给我和老伴合葬的.大伯拿手指了指堂哥.得,先把我两口子留的那副给了福子吧,我们着啥急?

这话说时,大伙看到老喷壶在一边绝望地扇自己耳光.

拿了大伯和伯妈备的楸木棺材,给孩子洗净身子,穿好刚买的过年新衣,头上圈了条白孝带子,在右额处绾一个结.这孝带有讲究,孩子上面还有祖父母和父母,他还得尽孝.如今人没了,但这辈子没尽完的孝得带着走.钉棺时,家里人哭得死去活来,拉住棺材不丢手.那孩子妈也来了,哭啼得不行.亲戚里不少人拿白眼背后翻她,心里恨恨地骂道,死女人,不是你浪荡不着家,孩子能走到这一步?让她哭去,哭死她.没一人去劝,只冷眉冷眼坐观,由她去.

腊月三十的凌晨下了葬.这一年的大年三十儿,老喷壶家过得太凄惶.

这事儿在村里引起新的惊慌,毕竟巴掌大的地儿又多了桩“邪事儿”,不太平.年三十晚上,村里小孩儿都不敢出来“撵毛狗”,害怕地在家躲着.怕是怕,年还是要过.大人们贴对联贴门神放鞭炮,一样不落.满地炮衣铺得红艳艳,村里的年味儿又回来了些.

大伯家年三十儿也张罗了一大桌菜,甚是丰盛.不承想,到了大半夜,嫂子的肚子有了动静儿,开始阵痛.许是前两日因福子的事儿受了惊吓,也可能是到了时候,嫂子要生了.堂哥叫了120直奔县医院.

大年初一中午十二点刚过,堂哥打来报喜电话.嫂子生了.生了儿子,不是一个,是俩胖小子……

责任编辑 石华鹏

本文总结,本文论述了关于对不知道怎么写万柏和楸万柏论文范文课题研究的大学硕士、千楸万柏本科毕业论文千楸万柏论文开题报告范文和文献综述及职称论文的作为参考文献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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