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姑洗澡（小说），本文是姑洗澡论文写作参考范文和洗澡和小说方面论文范文资料.
大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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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北山南河.山海拔不高,四季有花,开着开着败了,败了败了再开.但有些花像从没开过,便在喧闹的丛中枯萎、凋零了.
据知情人讲,因北山下有个废品回收站,她因此每天由南向北穿过城市.
盛夏清早,河海路大街上,漂移着一座“山”.纱巾裹面,一种少见的筒裙裹了腰身,裸露出的腿肚儿虚肥,大脚板上,趿一双淡荷绿色塑料凉鞋.背“山”的女人,四十或五十年纪,谁的母亲？谁家的女儿？来从何来,去往何往？她每挪移一步,衣裳、竹竿扁担、塑料袋子等擦出响声来,咿咿呀呀,悉悉索索的,似悄声的吟唱.她听见赶早的小蠓虫,堆在耳半空,也悄声吟唱.她挥舞双手驱赶,满额爬着汗.满身也出汗,有小虫儿爬,感到奇痒.她挠了肩,后背又痒起；照顾腰际,脚腿上痒虫又爬.痒痒抓抓,抓抓痒痒,越抓越痒,越痒越抓.她手顾不过来了.顿顿脚,昂昂头,抹一把汗,要找个地儿歇歇.
安静地沉闷着,城市还晨睡哩.大街马路偶有车声碾过,热人打鼾一般.路旁法梧树,枝叶不颤.仰头看树上,有鸟儿弄下几粒虫屎雨.马路上来了一部老鼋样怪车,它前后喷水,给马路洗澡哩.
她伛腰去瞧它,背驮一座“水山”的家伙,嘻嘻,跟自己一样,倒不睡懒觉哩.她笑它头尾都生了嘴子,齐齐小孔,噗噗喷细雨,越喷越细,没气力吐不动了.
她寻思道：它也像俺,气力不逮哩.但柏油路变黑了,潮润润的,连人行道也沾点光.她感到荷绿凉鞋也沾了些,凉丝丝的水星子,使脚背发痒.挤进鞋里,行走磨蹭,脚板脚心都痒.叽叽咕咕,立不稳了,一个趔趄,连人带“山”朝前一蹿……
“山”,呼呼作响,重力加速度如大手推搡着,使她小碎步地奔跑.刹不住脚了,像她想跑似地.她想停停不住地琢磨,害鬼三姑爷在撵着哩吧,被那死老光棍撵着在跑.
害鸟,短命鬼儿！么事,么事撵你老娘？
呵呵,老娘？谁叫我老娘你长这么俏美！
2
美啊美,跑进了一片美美大湖水,碧蓝碧蓝,我的娘哎,是一座江河湖海哩！啊,我娘哎,是谁把大海洋搬来啦？她搬山,自觉不奇迹,每天都搬；谁移的海,啥神仙的大手儿,把大海洋给挪过来了？看这海边,一棵绿椰树下,美人儿光了身子儿,水边美人,正撩水抹澡呢.是沐浴,洗澡！你看圆鼓鼓的胸脯子,闪着畅亮亮大水珠子,在粉红的胸衣子上,光滑的雪肤上,赛露珠滚动在荷叶上……
荷叶,池塘,夏天,小孩……
她不知是一整面墙壁绘了号召洗澡的广告画.“玫瑰园洗浴中心”几枚大字,那“心”巧妙掩住了美人的下部.她瞅得发痴发呆,觉周身酥软没一丝力气了,双脚粘住了,身子发坠,再驮不动“山”了.
洗浴中心？盥洗和沐浴？澡堂子？大池子？冲凉抹澡儿……她喃喃着.
冲凉抹澡之地,面朝大街.路牙栽石墩,磨光的矮石,专供歇脚吧.她颠一颠肩头立定,簸一簸“大山”,想把它歇落下来.唉,沉呢,好沉好重,比一百只死三姑爷压身还重.她撼几回,撼不动.吭哧着,身儿往下一蹲,一百只死姑爷,死“山”压得她就地一趴,趴到地,啃了口灰.
物件磕地,头磕坚地,“山”倒了！亲手拾来的宝贝,乒乓乓流动起来,她见面前四周,瞬间开个杂货铺儿.旧塑水壶、破蛇皮袋、空饮料瓶、各样纸盒子,及废料包.
四肢撑地,爬,去碰碰它们,爬,去拍拍它们,爬,去摸摸它们.一件一件理理,像触抚一个个孩子的脸儿.她伏下身,用脸手亲热,它们也亲热她脸手,她感到开心,露出惨白的笑容.
喉咙眼儿里恶喘,拉一架破风箱般,她心口儿慌,四肢儿抖.爬,她在地上爬,在“孩子堆”中爬；爬,她在地上爬,于垃圾堆中爬.爬,蠕动着,她从中爬出,扎挣着,咳嗽着,立了身.
寻见石墩,一屁股落它头上.凉得像烫,忙把身儿一歪,回眼瞅它.圆头疙瘩,嘻嘻,像俺伢儿头.她拍石头,喃喃跟它说：对不住啊,坐你头上啦！
恶喘更甚,汗若潮涌.负重之人,歇脚汗来劲,煮饭开了锅.她摘下蒙头巾,四肢揩揩,漫身擦擦,揩得脸儿痛,心儿闷.
死天好闷呀,人吐不过气来.
周身好烦痒,许多虱子在爬.
唉,生为女人,谁叫生为女人？位卑女人也是女人,再什么样女人也是女人.寻废品的女人,非是废品；捡破烂的女人,不是破烂；拾垃圾的女人,岂是垃圾——就算是,也是垃圾里的女人！唉,那些同行,同行是冤家；那些冤家,那些老同行.垃圾男人,垃圾老光棍们咂了几盅儿小酒,盯眼望你色迷迷品咂,就像你是他下酒菜！食客瞅着下酒菜哼,唱什么“老茶也有老茶客,哪有老茶吃不得”……垃圾男人,男人垃圾——男人就是垃圾！
她七想八想,忽地咧了嘴.是身体哪儿一阵痛,似花针暗袭,一穿,又一扎.时而恶狠狠,刀样斜刺来.她嘴儿咧几咧,身子抖颤.伤痛像躲猫,搞不清在哪：腰上,右腰眼上,腋下,胸口,背部吧.三姑爷讲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人身这伤那伤多了,也一样.
伤多了,痛个鬼.骏马啊,五根腿.
你瞎说么,怎五根腿呢？她问.
哈哈好三姑啊,第五根腿……你说呢？美人鼻底下,长个嘴.大海啊,你全是水！
那一大堆碧蓝蓝的水,那一大把漂亮亮的美,美人裸卧大湖水,白手撩着水花哩.她痴痴盯住,深情瞅望号召洗澡的画儿,觉得溅起的水珠,飞向了自己,身上心上.
女儿,女儿！她冲上前扑着,唤着女儿！女儿不理哩.
女不认娘,她一下子明白了.摸自己灰腮,看着黑哩.就马路水照照,瞅着灰哩.一头钻进“杂货铺”去,百宝里翻,翻找一瓶水来洗脸.娃哈哈矿泉水瓶子,捏手里了,娃啊哈哈；一见着水,再大人都成了娃.她先仰脖喝上一口.哈哈,昨夜南河舀的,清不大清,浊也不太浊,可毕竟是水.滴一滴,润润嘴唇,干得裂口了哩.蘸一蘸,潮潮颈项,如沐了甘霖哩.全身都跟着松乏了,连不明的怪痛,也雾样模糊些.
捉住瓶身,斜了瓶口倾倒,手接水往两腮涂抹；再交换两手,濯洗脖子,湿润肩胛.水,到老都是水,不老还是水,泥做的男人,水做的女人,水呀水,水做的女人要水养.
颈肩滋润一把,心口都觉清凉.但胳肢窝了,闹痒着,虱大概都在“窝”里.
心下想着,撩开了衣裳.
铅灰广告布,城南一工地拾得,是布不透气,是纸不溶水,这塑料“布”上印字呢.不使针不走线,裁裁剪一剪,粘几片胶布,成了时装.她把它做了上衣,老光棍见字打趣：“好吃,尽在,这里”.
哈哈,三姑你是俺一碗好菜啵？！
他们都叫她三姑,她一开心,充大,做他们三姑奶奶.
菜,三姑奶奶要是个菜,你娘是个啥！
嘻嘻,三姑是盘甜雪菜,俺娘是碗萝卜菜.死三姑爷倒会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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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掬水,撑开“这里”,礼送一点,胳肢窝得了“好吃”,触电扯闪般,整条胳臂连肩,舒服得打抖.这下不得了了,身体各处痒痒起来,似乎都在喊叫：我要洗澡,我们也要洗个澡么！
哪儿还有水呢？娃哈哈成空瓶子了,它掉地上哈哈跳.
怎办呢？好想沐个浴,她忖度,俺好想洗个澡么.娃哈哈啊,一瓶水,几滴滴水；大海啊,全是水,一万瓶水.一块大海,一堆大海,一面大海,一幕大海,半裸的美人尽情戏水……
她又盯了那画儿看.我没有海,我没有湖,此地非南河,连澡盆儿都没得.
逡巡“杂货铺”,她眼光惨淡一亮,瞧见个白塑壶,端方四正桶儿,记得西山小区得的,装食油的,她拿它装了一壶河水.夜宿南河大桥洞,舀河水做饭,河堤挖锅灶,脸盆当锅.做饭也不是做,不过把捡来的残羹就火一热.提这白壶儿,往锅中添水,这白壶咕嘟嘟吐出的,入“锅”油花直泛,正好烧碗滚热好油汤,润心又润肠.喝了倒头一觉,黑甜甜的,连乱纷纷病痛都遁迹不闹了.
她又发见一只瓶,海蓝古瓶子,在哪获的呢？一个围了铁栅的别野小区里——嘻嘻,老光棍唤它别野,别人的田野.哪个官家扑嗵扔墙外,用很大的劲掷来,差点砸了脑袋,接着飞一条透明花裤衩儿,还闻撕破脸的嘶啐声.
呸！雀儿占鸠巢！洗骚裤片呢,你包的二奶小妖精！动用你老婆的洗衣精！别人的田野里,家花儿叫.
哪个是雀,谁是鸠？啥妖精裤衩儿洗衣精……男声吼得外强中干.
卟楞一声,就掷过来了.差点砸着头.
上面的人不要,下面人抢了一跳.她机灵接获在手,哈哈乐着摸头,仰头冲上致谢：和为贵,都别吵啦.
物用一半,丢一半,你们你们啊.难怪老光棍——三姑爷调侃官家“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
哈哈,再不用轮不到你用.她心里笑他.
张不用,李不用,肯定有人用.三姑爷色迷迷地侃.
是啊,三姑我来用了.
满瓶的厚嘟嘟液体,牛奶样儿.她馋着尝了口,口味怪怪,滑进喉咙,香得直泛恶心.真地呕出来了,哕,哕,她撑腰儿,吐个肠儿翻.
老光棍瞧光景,敲烟袋锅儿乐：三姑几时做上窠啦,恭喜恭喜,是俺三姑爷下的种？
她没好气骂：你妈的,种你娘的三姑爷种哩！
呵呵我娘,俺娘老得下不了种啦,俺爹种下俺这颗种！
这剥又无皮,杀又无血的.还真端来了牛奶,要她喝,不喝？不喝俺真给你下种啦！老光棍哄她喝了真牛奶,挺有学问地讲,假牛奶呀是新式肥皂.
水,新式肥皂,哈,都齐了.肚皮奇痒,肚脐一块,中腹一带好似小手儿直挠.是女儿幼时小手么？是儿子童年小手么？甚至丈夫赌牌后打人的大手……被一片手包围着,她想啊想,低头去想,捂脸去想,她思啊想啊,想得头大也记不起从前.
离家经年,行走于城市,盲流在边缘,南河北山,昼伏夜出,肩驮垃圾山,醉卧垃圾山,三姑是浪迹江湖的忘情女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光棍——狗屁三姑爷话粗理不糙,这山那山,这家那家,离家便不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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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脐以上闹得最凶.爱哭的孩子先喂奶,做娘的总具这菩萨心.肩以下,脐以上,福利中部一片.她蹲身从袋子里扯出红绿布条来,是废拖把的胡须子.真怪事儿,水浇它不湿,再淋还不潮,拒水珠于外.提壶浇它,一捧水溜出荷叶心,全无一点感恩心.骨拙一坠,水珠儿如伤心.水都哭了,拖把须子不为动.唉,这不得用的“死毛巾”！
她心疼水了,忙刮拾壶口残余,她嗍着手指,惋惜这水.地上一条流水的小蛇,河水开“溜”水泥地,是想游回南河么？她叫唤一声,扑上去,双手开合,捡拾地上残涓,捡拾破烂宝贝一样.一条小细蛇,溜啊溜,她扑呀扑,捉呀捉不住.咬牙趴下身子,伸嘴去喝,舌头去舔.
把嘴巴都擦黑了.把舌头都舔灰了.把腰儿都累毁了.把膝盖都跪红了.她抹抹嘴巴,理理舌头.她捶捶腰间,揉揉膝盖.水泥地看似干净,怎这么脏？比郊外泥土地脏多了.她饿中曾吃土,多少天寻不着吃的,那树根下黑土,吃来也香.老光棍说,土是香的,土真是香的.三姑爷他也嚼一大把,还就着咪口小酒儿,以土当菜.
女人是土,男人是锄,嘻嘻.三姑爷说,要把三姑锄一锄.又说女人是菜,男人是酒.嘻嘻,好菜下酒哪里有.她嚼着土,骂他不是人.
布都不是布啦,人都不是人；布都成了屁,人都成了个屁.她气愤地翻,拣啊拣,百宝里寻出一些纸头：面巾餐巾,巾啦巾的,实质就是纸,起个好名儿叫巾.
“女子一人,月巴尸口巾”,嘻嘻,三姑你猜字.
呸！狗嘴吐不出,猜你娘“老口巾”！
这巾那巾,倒吃水,都嗜水,见水就吸,见水就吃,吸呀收呀,把自身都化了水.哈,蜡头,不顶用,她捏着这些贪心的,摩挲肚皮,身体尘垢没除下,纸巾倒卷成白垢.沉浸于水里,爱贪的先烂,早晚都成垢！垢也不忍弃,她拣拾巾屑,片片拈起,思它吃了水,毕竟含了水.三姑爷说出来混总要还,就让它吐出来,这是应得下场.拾垃圾者啥都拾.挑食不长胖,啥都贪的才像个官！
有不怕水的么,有适可而止的么？
招之即来！稻草样的,古色古香的,厚墩墩密实实的,又包容又牢靠,包什么都不漏,让人放心.几片牛皮纸,她很牛地请出来,蘸点水便是很牛的毛巾.堪当澡布,不畏风雨,经得揉搓,亲肌肤,接地气,一路驰骋.
搓洗了身,抬抬头看,大街还安静沉闷.鸟立树头上叫,叽叽,咕咕,起身飞远了.有黑鸟飞来,盘旋砸下,枝摇叶颤.尖嘴秃顶的丑鸟,呜呜,咽咽,哭似怪叫,冲她哭似地怪叫.晦！晦气！她在北山上见过它,死尸鸟,死死尸鸟,总厮跟着她.她摸石子,砸它,轰它.它们哭似地叫着,走了.
死尸鸟一叫,腰儿就痛.这疼那痛,痛得钻了心.她忍着解开裤腰,先松外层蛇皮袋,像围裙的筒裙,打了孔子的,一眼一眼鞋带扣；绳头一拉系上,一放就松开,是自制的筒裙.塑料蛇皮袋筒裙,是她巧手新发明.直勾勾地,瞅这新装,那害鬼三姑爷,老光棍可怜叹口气：
三姑啊,你缝的是啥？猫叹气呢,狗气杀喽！
哈,狗气杀,就要叫——狗儿气杀.她还记得自己笑他.
扯开狗气杀,内中一条七分裤,又围了布片,里外三层,如垒堤,似打坝.男人世界,狼人世界,荒凉垃圾场也不例外.北山下那片垃圾场,回收站春天开白花,四季开“白花”——白纸,白塑袋,白泡沫饭盒——那些“白花”堆上打滚的光屁股狼人,女人不得不时刻提防他们.夜宿桥洞,南河岸边,近水楼台好洗澡,一伸手撩撩河水,溜下去就得清凉,可你哪敢尽脱衣裳？老光棍们,烧不死打不烂的破烂们,倒跳下河就来,嬉着哈着,快活欢叫,还把那破烂物件儿外翻,活像抖一截破猪肠.男人,狼人,真个不晓丑！老赖汉一堆,光胯醉卧垃圾山,一堆堆的垃圾,一坨坨的垃圾,一挺挺的垃圾,一具具的垃圾,垃圾之上的垃圾,醉卧“花丛”的他们,喝多了老白干烧尿,老得皱巴巴的醉眼泛骚气,“白花”璀璨,“骚气”蓬勃,一堆绿眼睛的狼人.唉,不幸落入狼群,怎敢不严防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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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嗽”着清扫喉咙,升起了破烂身子.扭扭颈,捶捶腰,眨眼睃睃大街,大街如前闷静.迅向衣下捞,把掏了出来,淡淡天光下,这两坨肉儿,白鸽放光.白鸽样的它们,未生翅膀,总坠得慌,两坨软肉儿,死三姑爷猜说有十八斤半,把人都坠死啦！男人却当个宝.孩子也当个宝.被男人追恋的它们,被儿女们吃剩下的它们,她端着一对十八斤半,小心揉洗着,细致揩抹着,侍弄秋天的葫芦,保洁两只过季热水袋.
她正要揣进怀,忽见一小子飞过来.撞见这个样子,晨练小伙倒不惊不乍,收不住脚踢了她的瓶子,滚出老远.
啊呀,真对不起！小伙刹住跑,喘气猫腰,拾了瓶子递还.道对不起,振臂拭汗给她歉意微笑.
她慌得,收摊藏下一对,也冲小伙咧嘴.他,恍惚像她的儿子,吃过她三年奶水的,唤过她七年妈妈的……
木木的神情,追撵健步跑开的背影,她偏了头去想,思啊想,咬嘴唇去想……流浪多年,离家太久,早记不住儿女的模样.
身上的痛忽然又开闹了,张狂地,越闹越汗粘粘.她捂右腰,拿拳捶它,捶得身歪,抖抖的冒冷汗.她兀自说,感到心慌、气短.还想洗完这澡.
老天爷又派来一架老鼋,背驮一座水山,哼唱歌儿,她听出是：“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跳下了北山,流过了南河,洗澡水送到你身旁……”那老鼋哼歌儿,嘴儿里喷洒均匀雨珠,马路潮润了,绿化浇湿了,她裤脚淋个透.却跳了乐,她满心欢喜,忙把壶儿接水.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她和着老鼋唱,往那水瀑上凑,洒的比接的多.于是心疼,手掌合十,捧接了往身上淋,淋湿额际,并脸颊,并胸脯子.
马路又安镜子了,她瞧见一座湿答答倒立的城市,颠倒了身位的大街上,一个倒立着跳舞的人,光着上身的光人儿,蹈着舞着,她替她害羞,她替她捂脸难为情……
啊呀,来！请接着唱啊！请您再跳一个！那小伙回头了,小伙儿手上呢,端个亮亮的玩艺儿冲她瞄准.
娃,孩子,娃啊你？你？她不歌不跳了,慌忙中掩不住身,半个乳露着呢.
无图无真相.小伙道,阿姨,拍照发朋友圈,出名！
“姨呀,再开放点勇敢点！不露哪有点击率,舍不得娃儿套不着狼！”
小伙鼓励她,他还撩起运动T恤示范.
娃儿？狼？她侧身一藏,跳到了另一侧.送水老鼋的避风港.可怜见的,它掩护她,脚步都放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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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自己洗澡那样,为它洗抹.送水给人洗澡,它自己却洗不着.嘻嘻.圆滚滚的橡皮“脚”,粘了胶带纸,它“走”着不舒服,似三姑爷的瘸姿.被黑衣人揍瘸了,病得不能弄饭吃,她去照顾他,也帮他捏脚.
她踩住胶带纸,叫老鼋跑起来.她喊着又摔倒了.
老鼋给她送澡水,花木也就手洗了,梧树也趁机洗了,马路黑黑的肤色,小股溪流.
白瞎多少好水哩！伏地的她惋惜地叫.哎唷,一大盆不止哩.
当她起身沐下身时,低洼的地带,犹疑着将贴身的、唯一的七分裤褪下；当有人路过,便自欺地闭上眼,眼不见为净.你不看世界等于无世界,世界看你也一样.撒尿莫望人,望人尿莫成.老光棍的名言.加快抹洗,她倾下头去,见臀部和大腿依然白腴,起了白星子,又揩又抹,新式肥皂涂上,牛皮纸当“澡巾”,两手前后扯动,擦着背.
一老头闪出来,手心旋着两只卵大铁球.
见着她,冲地上吐痰,呸呸.
那老鬼飞口浓痰,吐上马路同时,两只铁蛋滚下,正砸老脚背上……疯子,啊哟！操！光胯疯子！跳骂,捂脚背,老头追撵铁鹅卵.
她怅怅着,移移步要去帮他,可他很凶的样子,她摇头,又点头.花木绿化带那边,一辆小车叫着：叭叭,叭叭.司机下来端出笑容,招着手.
不坐哩,我.没钱呢.
她把身子回转,慌着乱着,要捞住筒裙裤.“玫瑰园洗浴中心”,惺忪眨眼的霓虹,把影子放大.玻门白光一晃,卸出三个女孩,裙裳半解的姑娘,打着哈欠,顶面撞见她.
呀！啊呀！三个姑娘惊叫,跺一跺脚,小坤包一甩,给她啐道：呀！不要脸,这光屁股疯子……
咦,呀——一个姑娘害羞得,为她捂起了自家脸儿.瘦瘦的姑娘,若一株尖尖小荷,她瞅着她,露膝短裙下,白净净的双腿露着,一捧儿大小的嫩脚丫,没穿袜,光脚穿了一双荷色翠绿凉鞋.瞧瞧姑娘的,望望自己的,她倏然大叫起来：
鞋,女儿！鞋,孩子！她跳起身来,挠头,跺脚,冲瘦姑娘叫唤不跌.
鞋？什么鞋？什么？那女孩慌张,又恼,冲她瞪眼.
呀呀,她做几个哑法,连打几个手势,姑娘都不懂.光了屁股的她,愁急弯下腰去,手扯凉鞋系带.荷色的鞋子,一块绿玉样的,和姑娘脚上的一样颜色,大一些,小一些,似一对娘儿,母女.她取下托着它献姑娘,口中喃喃：鞋,孩子,鞋,给女儿……
女儿？哈,疯子原是你妈呀？！惊诧着这一幕,另两个姑娘取笑.
是你妈！疯子是你们的妈！瘦姑娘回敬同伴,白脸儿羞恼涨红,比阵阵闪烁霓虹更甚.
光屁股疯子——肯定是你妈！不然怎会冲你叫女儿,嘻嘻,咯咯……
一对死肉儿,笑你妈的头！
哈,你敢赏她一掌,证明疯子就不是你妈.
啪！瘦姑娘愤而起手,一掌下去,快落她腮上了,叹息着转了弯,只把捧递来的凉鞋打落了.荷色凉鞋飞出好远,她却忘我不顾了,撵着姑娘吟唤：孩子,女儿……
死疯子！呀,这死疯子……真晦气！姑娘们乐而生惧,被她追着跑起来.小车司机早冲过来,炸膀阻拦住她,把姑娘们一个个塞进车门.英雄救美成功,就势回手,恨骂着奖一巴掌：滚开！晦气！捡垃圾的女疯子！
但她不依不罢,扑上前拽车门,挠窗.女儿,鞋,孩子……她扑打玻璃.那司机真恼大怒了,回赠一脚,两脚,三脚.有劲的皮鞋脚,年轻有力的皮鞋脚,砰砰响,噗噗之声,似踹瘪气的旧胎.感到脚痛吧,司机怒不可遏,照心窝恩赐一拳.这一拳得劲,终于驱离了.
她啊啊叫着,叫不出声；她像默片中人,捂下身,掩腰眼,挠心口.车身晃动,她却爬啊爬起了,去追那发动了的它；发疯了的她,张爪要抓住发飙的它.飞旋的橡皮轮子,一阵黑风骤起,她倒在地上.
哈！吓死了,呀！拾垃圾的女疯子……会不会死哈？姑娘们长出口气,手拍胸口议论,又笑作一团.
死不了,嘿嘿,弯腰破扁担不断,这种垃圾人怎死得了！出租车载着笑声离开,鸣响汽笛.
一会,又刹停了.司机冲瘦姑娘大摇头：闹啥呢？我保证疯子死不了！瘦姑娘说：别叫后车轧了,我把她扶路边去.瘦姑娘说着跑下车,跑向匍匐于地的那一团光屁股,但同伴也跳下来了,喊着：
“傻肉儿！你不能扶！”
“小傻,不能扶！打死都不能扶！”两个姑娘激烈制止.
最终,瘦姑娘被小姐妹简直挟持着,又登了车.她们再回头瞧见,那匍匐一团的光屁股人挣了几挣,似还能爬,似还要爬过来,但终还是倒下了.
“耶,耶,死不了,真死不了！”
7
你死了吗？三姑,你是不是死了？你死过好多回了.那一年下大雪,生第二个儿,命悬生死门.伢儿死了,你活了过来.却在痛里死,三天里,七次挖伢儿坟,指甲盖全刨翻,生血淋淋.母子命悬生死门,接生婆叫抉择,要大人要娃？丈夫怒骂：老子差张二饼！你挠儿坟,挠嗜赌的男人脸.腰儿疼,心口痛,痛得忽然记起,是被赶出家门的.
爬,蠕动着,她光着屁股,爬,一寸寸爬,爬向了那只鞋.
你活了吗？三姑,你是不是活了？去年,或前年的一天,你沿街走,跟着一个女孩,恍惚回到了家.那男人水都不给你一口,把你关进房……赌棍们趴土窗看笑话.骑三姑啦,三姑爷今日自抠啦.临走,那女孩见你赤脚,流着眼泪把她的凉鞋脱给了你.你捧着它,你抱着她.春夏秋冬穿脚上,睡觉抱在枕头边.
蠕动着,爬,爬过洗半个澡的晨光,身上哪里哪里出血的她,倒了几倒,歪了几歪,又立了起来.摸摸血处,淡淡血水,汨汨涌冒,也像南河水.好笑,方才还心疼水不够呢,再流,再流多点,自给自足,够洗个酣澡了.
衣裳,水,纸屑,她把一切都捡拾干净了,连同嘴角咝咝不肯止的红水.咳的一口口,嗽的一口口,一口又一口,她看全是鲜红朵朵,如北山春天盛开的杜鹃.
真怪事儿,好好的人,破了烂了,就变红灿了,还当开了花哩.她念叨着把一堆破烂宝贝全归拢、收起,重回一座“山”样.
咬住牙,蹲下身；皱着眉,升起来……
第三天早上,北山脚下人们“捡拾”了她.卧一大片白中身如炭火,面容红若花灿.一个精瘦的老头守着她,嘻嘻笑着,摇她身子唤道：嘿,嘿,三姑,花儿露水下你睡的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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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姑洗澡（小说） 大 平1这座城北山南河 山海拔不高,四季有花,开着开着败了,败了败了再开 但有些花像从没开过,便在喧闹的丛中枯萎、凋零了 据知情人讲,因北山下有个废品回收站,她因此每天由南向北穿过城市 盛夏清早,河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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