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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职称论文 原创主题:二十一岁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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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顺突然觉得孤单.

他最近刚下了一个决定,毕业后要去澳大利亚放羊.大家都有一点崇洋媚外的思想,家庭负担得起的都流行把孩子送往国外留学.这对吴顺来说显然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家里人肯定不会支持.想到这里,他放下了手上的某个不知名作家为某个精神分裂症画家写的自传.这是吴顺在中南农业大学图书馆里找到的第四本艺术家的传记.吴顺总结出这些人的共同点,成名前都贫困潦倒不为世人所理解,但是他们不管怎样众叛亲离仍旧坚持自己的梦想,这些人必须有一些臭名昭著的缺点,比如好吃懒做、目中无人或者精神分裂.

吴顺在白纸上胡乱地涂着,目光呆滞.夏天的阳光迅速地沿着桌子爬上他的右手,不一会儿便照到他惨白的脸上.

他本能地缩了一下眼睛,伸手将桌前的卷帘一拉,卷帘一动不动.不管拉哪一条,还是两条一起拉都没用.学校历史不久但公共设施却一副老旧模样.窗户顶部离得太高,看不清应该拉粗的一条还是细的一条.阳光越来越灼热,吴顺拽了这两根粗细不同的绳子胡乱往下拉,卷帘发出吱吱的声响,仍然一动不动.吴顺有点着急,再暗暗用力一扯,便发出一声尖锐的划擦声,让人心里难受.周围安静看书的同学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望向吴顺,同时发现那卷帘终于动了,却是升起而不是下降,此时阳光已经让吴顺睁不开眼睛.

他拿起桌上的四本书蹑手蹑脚离开了座位,一直走到了期刊阅览处才找到位置.上面布满灰尘,他就站在一排排报纸和期刊之间的过道上,继续翻他的书.

过了好久吴顺仍旧盯在那几行字上,他现在不想看书,只是一味地胡思乱想.吴顺发现在另一边的过道上,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白色身影不停地来来回回走,突然还欢快地蹦起来.白色身影也感觉到这边有人,朝着夹缝张望,刚好与吴顺呆滞的眼光对视.两个人一阵莫名其妙的尴尬.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吴顺假装低头看手上的书.刚才看到的女孩,吴顺好像在哪里见过.到脖子边的乌黑柔顺的齐短发,轮廓并不鲜明的五官大小刚刚好,加上额头上一片歪歪斜斜的刘海,吴顺想起了插画里的茄子姑娘.

茄子过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图书馆.吴顺重新觉得孤独得要死,不过相比刚才的孤独感已经好多了,因为发现了另一个无所事事的同类,对于自己无聊状态的罪恶感稍稍释然了一些.

吴顺是从小就这么白的.他的父母原本在镇上开办服装厂,后来又弄起了房地产,可以说在城镇上是数一数二的富人.生意有了起色时夫妻莫名其妙离了婚,那时吴顺只有两岁.母亲年轻时长得非常漂亮高挑,而父亲则因矮小肥胖而显得笨拙.吴顺小时候长得像父亲那样的矮矮胖胖,像个皮球,又遗传了母亲的白肤色.这种又白又胖在上学时候是一种耻辱,让他受尽耻笑.好在后来母亲的基因逐渐占了上风.

离了婚之后母亲就很少来看吴顺,吴顺对她自然也没有太多感情.其实父母之间的事情他根本就不抱好奇心.从小跟着奶奶和姑姑在村里长大,最常听见她们谈起的就是“那个坏女人”,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在说他的母亲.

吴顺的后妈姓王,刚开始吴顺很有礼貌地称呼她为王阿姨.等到她与父亲结婚后,不得不改口叫“妈”,就不是很喜欢见到她了.“妈妈”这个词在他看来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似乎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有资格能符合他对“妈妈”一词的想象.吴顺不好再继续叫“王阿姨”,索性就开始躲避她和父亲.加上王阿姨太过清瘦的缘故,他那时候只对胖子有亲切感.

吴顺从小就和奶奶一起生活.吴老太太因为吴顺从小就没有母亲的照顾,父亲也不在身边,自然对他十分疼爱.他上幼稚园的时候因为不想离开奶奶而号啕大哭,上小学因为常被几个调皮的男孩欺负而想要逃课.两个姑姑因此嘲笑他像个女孩儿似的.五六岁的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而且很强烈.大人们以为小孩子没有记忆力,也没有感情,其实不是这样的.吴顺现在或许记不起具体的情景,但那种耻辱感至今印象深刻.

吴顺记忆之中唯一一次差点挥起拳头是在他上小学三年级时.那次课上到了一半,电闪雷鸣,下起了很急的雨.等到雨稍微小一点,教室窗口出现了吴奶奶的身影,那时候她的头发还不像今天完全花白,而是烫成微卷.穿着红花绿叶相间的红色衣服,五根手指抓住窗户的栏杆,无名指上硕大的黄金戒指闪闪发光.她还没找到吴顺时,吴顺已经看到一个穿着过于鲜艳的老太太趴在窗户上张望.那时吴顺正处在一个极为敏感和要面子的年纪,此时血液往头顶上涌,恨不得底下有个洞可以钻进去.他用数学课本把脸严严实实地遮住,希望奶奶可以走开.谁知道老师发现了奶奶,家长给孩子送伞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老师走到门外,问道:“阿姨,您找谁呢?”

奶奶一脸笑容:“老师啊,我给阿肥送伞.”

老师还没明白阿肥是谁时,班里的人一阵爆笑.其中一个经常欺负吴顺的叫郑凯的孩子站在教室最后面的椅子上故意发出“哈哈哈哈”的大笑,每个“哈”都因为大声响亮而显得特别故意.他还故意学着吴奶奶说话:“肥肥啊,奶奶来给你送伞了!”吴顺坐在座位上,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手握紧了拳头.正想着应该不顾一切冲上去给郑凯两个拳头,是个男的都会这么做的.吴顺下定了决心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可是屁股就是粘在凳子上起不来.全班的笑声越来越放肆,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心底里说服自己这是一次教训那些嘲笑他的人的好机会.好不容易感情说服了理智,理智说服了屁股,可是在屁股刚要离开凳子的时候老师走了过来,将一把上面印着很多小白兔的伞递给吴顺.吴顺的脸又红了一阵.

在搬到镇上之前,吴顺和奶奶住在乡下老家的四层楼房里.楼房后面绕过一条细细的小道是一片香蕉林,吴顺高兴或者不高兴都喜欢沿着小道奔跑,那时候的孤独感并不像长大了那么难受,反而是神秘的和自我感觉良好的.他会一直跑到香蕉林里,对着香蕉自言自语.在这片香蕉林里,吴顺变换过无数个梦想.小学作文里他写自己将会成为一个科学家,但是真正的梦想太神圣所以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梦想被他叫作武侠梦.那时一个矮胖的身影经常出现在香蕉林中.他脑海中的场景发生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神秘乞丐,在和他有过几段对话之后,传授给他七七四十九式武林绝招,赋予他某个神秘而伟大的任务.吴顺在幻想中一遍一遍打倒对手郑凯那伙人.郑凯可以是江湖小人或者假冒的丐帮帮主.一个矮胖的身影捡起一根树枝,在香蕉林里追赶林中的野鸡,那是吴顺最开心的消遣.

吴顺常常自由自在地疯跑,在初二的暑假里像竹笋一样突然长高.就像电影里的画面一样:一个小男孩早晨沿着四百米的校道汗流浃背地奔跑,大腿上、肚子上和脸上的赘肉随着奔跑一颤一颤,眼睛由于脸上的赘肉和阳光的照耀无法睁开.而到了黄昏,迎面跑来的却是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少年,面无表情时有点忧郁,笑起来却带着几分傻气.十五岁的吴顺已经完全找不到五岁时的吴顺的影子,唯一不变的,就是像他母亲一样白得类似白种人的皮肤,偶尔给人一种病态的错觉.

即使吴顺变得英俊,他仍然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小孩子对富人都是既羡慕又仇视.严格说,吴顺算不上是“富二代”,只是在经济落后的村庄里,有一个在城镇里做生意的父亲,就足够盖得起村里面最高的楼房.吴顺的父母已经离婚多年,却仍然是村子里人们谈论的对象.小孩子也喜欢学着大人们用成熟的口吻谈论这些闲事.他们说,吴顺的妈妈跟着别人走了.那些小孩会装出老成的样子加上一两句评论,“人还是不能太有钱,听人说有钱人都会离婚.”那副样子俨然是他们父母的模样.

吴顺已经不是那个自卑的小胖子了,但是也总不太爱说话.一点小事都能唤起他内心深处深藏的来自儿童时期的自卑感,就比如,他特别白.他觉得这个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感到自卑.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富二代”,他既看不起“富二代”,也看不起村里那些没见识的小孩.高中时候他与奶奶搬到镇上,为的是能让他在纪律严明、应试教育成绩突出的重点高中就读.这所高中校风良好归功于古板而没有人性化的教条.学生被要求日复一日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顶着差不多的发型——女生是齐肩以上的短发,男生必须是圆寸头.校长每天挡在校门口查看仪容仪表,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哪个学生不符合标准就会被就地削发.全体同学怨声载道,但是其中一些人也不自觉地从中获益,比如女孩子可以避免花半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为思考今天的着装而纠结,比如贫困的学生可以掩饰没有新衣服穿的尴尬.学校还有一条规定就是男女生之间的距离不能小于四十厘米,一旦发现男女交往过密,那可是要扭送至广播站念检讨书的.这种纪律严明泯灭个性的教育方式毋庸置疑地成功培养出一批又一批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应试教育抹杀了想象力,吴顺也不例外,他再也不会做那个武侠的梦.高中时他的梦想是成为摇滚乐队的主唱.那是因为某一天他在城市里看到街头卖艺的摇滚歌手,觉得他们真酷.齐肩的长发,鼻子上穿着钉子,沙哑的声音唱着林肯公园的IntheEnd,让吴顺莫名其妙地热血沸腾.

他没有为梦想付出过行动,在姑姑和奶奶的眼中,他是一个不需要担心的好学生,她们也不会因为他缺少像别的孩子一样的叛逆期而感到奇怪.吴顺越长大越觉得家里人虽对他十分照顾,可是却不感兴趣.他们对他在做什么或者想什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他有什么困惑都是上网询问.他在一个songs的音乐网站里,注册了一个名叫海阔天空的*,开始在上面关注关于摇滚音乐的一切.他通过各种渠道购买黑胶唱片,除此之外还向网友求助生活中他想不通的问题,小到“如何才能变黑”,大到“便秘是否可以吃榴梿”,诸如此类.当然,他也经常回答别人的困惑.

高考的时候,吴顺以不高不低的尴尬成绩刚好踩在了一本分数线上,他想报考艺术学校,这样离梦想近一点.可是平时不怎么关心他的家人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地指导他填报志愿.

放榜的第一天,父亲知道吴顺考上一本,高兴得不得了,特地坐车回来沾染一点神气.吴顺知道王阿姨也回来了,就躲在厕所里假装便秘.直到吴老太太过来敲门,确定他没有掉进坑里.吴顺并不讨厌王阿姨,却是特别讨厌见到她,因为不熟的缘故又要维持一种客套,就像束手束脚一样的让人难过.

吴顺不知道普通高考不能选择艺术类专业,暗自下定决心报尖山大学的音乐系,里面有作曲方向.父亲震惊地问:“你考上一本,为啥选择普通高校?”

“我想学艺术.”

“艺术?你要学什么艺术?我跟你说,学艺术没前途.”

“我只想做我喜欢的事情.”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专业?”

“我喜欢画画.”吴顺的谎言脱口而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谎,或许是不希望自己真实的想法被别人嘲笑.

“画画可以作为一种业余爱好.你难道还想当职业画家啊?学好物理化,走遍天下都有饭吃.”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

吴顺回房间一脚用力把门踹上.父亲怒骂着:“这小子心变野了,不愧是他妈生的.”然后越想越觉得吴顺长得一点也不像自己,不禁骂了几句粗话.

吴顺已经习惯了父亲平时对他漠不关心,毕竟自己也不是喜欢被束缚的人,但是现在父亲突然关心他,反而触动了他对于父亲平时不闻不问的不满.也有可能是吴顺的叛逆期延后了,所以他现在特别想要做出什么事情来让自己亲近的人生气.看见他父亲和奶奶对他失望,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并无任何音乐天赋,或者也只是他们说的三分钟热度吧.

半夜睡不着,他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各种专业的信息.看到艺术道路上面会遇到的种种困难,不禁内心开始动摇.

到了报志愿的那一天,根据各种权衡取舍,他最终选择了中南农业大学.然而由于分数不够,被调剂到了工商管理这个专业.

离家到另一个城市上大学,吴顺开始是兴奋的.在城市里没人会骂他是“富二代”,没人知道曾经他是一个懦弱的胖子,他可以重新开始营造一个形象,摆脱之前忧郁的小孩子气,开始认识新的朋友,过新的生活.他变得积极主动,面试学校各种部门,后来加入了学院的宣传小组.

只是一个学期不到,吴顺就开始感到这种生活有如鸡肋.每个人都好像很忙的样子,自己淹没在茫茫人海里找不到存在感.小时候因为与众不同而自卑,现在因为无法与众不同而更加自卑.原本以为高考过后就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学吉他,比如旅行.可是现在大学有一大堆时间却没有自由.每天上着鸡肋般的课.吴顺对社团也失去了兴趣,他觉得学生会就是在自己制造问题然后解决问题,故意营造出一套人情世故.吴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怀念那个古板的没有人性的高中,那时候虽像是蹲坐监狱的犯人,前方还有个盼头,就是有朝一日能获得自由.准备高考时,能够偷偷地上网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和朋友游手好闲谈天说地似乎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可是现在吴顺有大把时间上网,却常常对着电脑发呆;有大把时间睡觉,却还常常失眠;有很多时间走街串巷吃吃喝喝,却总觉得内心不太自在.吴顺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认为可能是那个古板的学校培养出某种轻微的苦行主义价值取向,如果日子不够艰难折腾就不会感到踏实,无所事事就是一种罪恶.但是他无所事事的时候想到的就只有尽情挥霍享乐,这样又重新加深了罪恶感.现在的吴顺突然又找不到生活的意义.那种迷茫的表情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上管理课的时候,老师正在谈她上个月送女儿到美国读书的情景.吴顺坐在第一排睡觉,感到后面有只笔在戳他的后背.

吴顺回过头一看,是原先宣传部里面的陈浩平.陈浩平总是一脸正气的样子,所以吴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他们并不是一路的人.

“难得你今天坐在第一排.”陈浩平的眼镜框后面是一对露着揶揄笑意的眼神.

“今天来晚了.后面的座位都被人占了.”

“喂,最近开会怎么没看到你?”

“我退出部门了.”

“为什么?你很忙啊?”

“没有啊,只是觉得很无聊.整天忙着开会,没意思.”

陈浩平很惊讶,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于是他对吴顺说:“走,一起去吃饭.”

这个点下课的人很多,他们走到食堂的时候几乎没有位置了,只能站在旁边等别人吃完.

陈浩平说:“加入学生组织还是好的,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学到没事找事的东西.”

陈浩平觉得无趣,便换了一个话题.

“你经常去图书馆啊?”

“是啊,去那里吹空调.”

“我也经常去,我在三楼,透过玻璃窗经常看到你坐在二楼那里.”

“你看什么书?”

“最近在看《时间管理》,这学期计划看完十本书.现在是第三本.”

吴顺并没有回答,低头继续吃他的饭.他挑了一块鸡肉,看了看又放回盘子里去,捡起另外一块看了看,嫌弃地放进嘴里:“我都不知道学校的鸡究竟是哪个部位.”

从此以后,陈浩平在三楼图书馆绕过二楼的时候,总会戳一下吴顺的后背,示意他一起去吃饭.时间久了也就心照不宣了.吴顺也会在楼道处提前等他.陈浩平把吴顺当成潜在志同道合者,因为之前一直见他在图书馆,就觉得此人一定是好学之辈.“交值得学习的朋友”被陈浩平写在他私人行为准则的第五条里面.

吴顺第一次见到陈浩平时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家伙.那时是在宣传部面试会上面,陈浩平表现出一副积极的样子,开会时热烈讨论,把吴顺眼里“没事找事”的事情正儿八经地做了.吴顺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有点瞧不起陈浩平.当然他的傲慢叛逆的心理活动永远无法从表面上看出来.

这天陈浩平从图书馆里出来.吴顺看他拿着新的一本书,揶揄地问道:“计划中的第五本?”

“是的,《职业规划》.写得非常不错.你也可以看一下,关于职业规划.”

“我从来不看这类书.”

陈浩平感受得到吴顺轻蔑的语气,有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平时看什么书?”

吴顺也觉察到自己的轻蔑,为了弥补这个过失,他笑了一笑:“我过去也看这种书,可是觉得一个人把人生都规划完了,还有什么意思?”

陈浩平不同意他的说法,他心里想到,吴顺虽然已经是大学生了,身上还透着一股孩子般的愤青气质.他或许不是自己所认为的能够分享读书心得的人,但是对他还是充满兴趣的,因为吴顺像是曾经的那个自己.

而在吴顺眼里,他一点也不想和陈浩平聊人生理想这些虚空的话题.陈浩平是个很不错的饭友,吃饭速度基本和自己一致.并且吴顺再不用对着白米饭自言自语.

这一天他们两个走出图书馆时,看到前面有一个瘦小的女生,陈浩平喊了一句:“胡小米.”

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眯着眼睛认不出是谁,等到他们走近的时候,才笑着说:“陈浩平是你啊,不好意思我最近近视又加深了.”

吴顺第一眼就认出她是上次那个茄子姑娘,这次近距离地看到她,觉得她的实际身高比印象中的要高了些.

陈浩平问她:“去吃饭吗?一个人?”

“是啊,平常都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室友都是在寝室里面煮.”

“你们宿舍还有煮饭用具啊.”

聊着聊着就走到了食堂.这次避过下课的高峰期,三个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吴顺坐在陈浩平的旁边,胡小米坐在陈浩平的对面.

陈浩平这才记起吴顺的存在,就向胡小米介绍道:“这是吴顺,也是工管学院的.”

胡小米对吴顺点了下头,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笑着说:“我经常在图书馆看到你.”

“是吗?我好像也见过你.”

胡小米吃得比较慢,吴顺无所事事地翻起了手机,看到在songs社交网站上新注册的*“吴大爷”又增加了新的粉丝.“吴大爷”没想到自己在论坛上发表的文章也有了新回复,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无聊的时候在上面自言自语,偶尔发表一下对堕落大学生活的感想,也就是这篇满腹牢骚的文章引来了许多同样满腹牢骚的同龄人的注意.吴顺看着他们的留言,觉得在世界上很多个角落,还是有很多和自己看法一样的人.他曾经注册了“吴先生”“吴爷爷”“吴小爷”“吴先森”等等,后来觉得这些名字联系太紧密,容易出现破绽,于是就又注册了“一个人生活”“崭新的胖子”,无关紧要的*就用数字命名.后来他自己也忘记了一共注册过多少*.“吴先生”上面主要是一些熟识的人,以前也胡乱发表一些当时看来“颇有见地”的文章,有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霸气,谈论对人生的思考、对社会事件的看法等,这些东西隔一两个月就觉得幼稚死了必须删掉.这个*上面有吴顺从小学到高中积累起来的几个心仪的女生,现在虽没有什么交集,吴顺还是会关注她们发表的动态,自然而然地认为她们也会关注自己的动态,所以现在觉得自己应该更加成熟一点,不要把自己内心的想法都像做个presentation一样展示在上面——没有比这样做更愚蠢的了.他把内心活动换了一个“吴大爷”*来展示,上面都是陌生网友,所以无所顾忌.

吴顺看胡小米吃完了,就问她:“有没有玩songs?”

陈浩平插嘴说:“她*就叫‘胡小米’.”

吴顺搜索到了十几个叫“胡小米”的*,胡小米指着那个金发红唇女郎的头像,说那就是她的*.

陈浩平抢过手机一看,说:“你又换头像啊,你好像几天就换一次头像,也是,而且经常改签名.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根据不同心情改不同的风格.”胡小米正在偷偷暗恋高中班上一个*学,常常为了他改社交网络的,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吴顺问:“你多重人格吗?”

胡小米哈哈一笑.这年头年轻人喜欢给自己贴上某种精神疾病的标签,诸如什么“人格分裂”“强迫症”“恐慌症”,或者听起来更上档次的“反社会性人格异常”.造成这种风气的原因还无从知晓.吴顺觉得也许是大家对于千篇一律的平庸的恐慌造成的,想要让自己沾染一点疾病痛苦的忧郁气息来找存在感.

陈浩平就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他却说出了一句大实话:“女人都这样无聊.”

吴顺最先开始感到生活庸庸碌碌没什么新鲜劲.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点什么才是,可是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像什么都不是很有意思.自己刚开学时候的目标是去澳大利亚放羊,可是他现在怀疑这个想法是虚伪的,因为他不喜欢动物,又怎么能整天跟一群羊在一起呢?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要干啥.换了无数个想法之后,他决定自己要成为一个画家.在图书馆的时候潜意识里很喜欢看艺术家的自传,说明自己喜欢艺术.或者就像之前那些流浪歌手一样,他最后会成为一个流浪的画家,衣衫褴褛,手持画笔在世界各处美丽的街道上画画,某天成了一个为人所熟知的画家,名利双收,受人尊敬.他开始想着,法国是产生艺术家的国度,那么毕业后去法国吧.吴顺有了这个目标,觉得浑身来劲了许多,一下课就去图书馆借了几本法语自学教程.

陈浩平是在看完他的《职业规划》之后开始想要改变的.他充满正气的脸现在出现了一丝迷茫.书上说,大一就要开始规划好自己大学四年,究竟要走什么样的道路.他吃完晚饭后在操场散步时向吴顺和胡小米坦言自己的迷茫.

“我现在完全没有头绪自己要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你正在走路.”

“我是指,我的方向,我毕业以后的规划.”

“学霸也迷茫啊?”

陈浩平严肃对待一个问题的时候,特别讨厌吴顺的嬉皮笑脸.

胡小米取笑他说:“你也想得太远了.”

“远吗?不远.你看大一上学期过得那么快.四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的.”

“你们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

陈浩平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两个家伙没有共同话题.

吴顺自顾自地看着自己的左脚和右脚机械地往前一步一步前进,两手插在牛仔裤袋里跟在他们后面,听到前面的陈浩平叹了一口气.胡小米双手一拍,没头没脑地说道:“我们聊点别的吧.这么严肃的话题想它干吗啊?”

“聊什么?我知道你们女生就喜欢聊八卦.”

“你不提八卦我还不想问你.林晴上哪个大学了?”

“她去了尖山大学学表演.”

吴顺听到尖山大学,心生好奇,就走上来加入他们的谈话.

“你们说谁去了尖山大学?我美丽羞涩的梦.”

“林晴.”

“谁是林晴?”

“他女朋友啊!”胡小米说.

“现在不是了.”陈浩平面无表情道.

“看不出你这种学霸也有女朋友.”吴顺抢在胡小米反应过来前就说了.

胡小米瞪大了两眼,向前走了一步,停下来望着陈浩平,激动地说:“你们怎么可能分手?当初你高考的分数至少能上省内985吧.不是就为了林晴报了南方的学校吗?”

“没那么夸张,能上985肯定不到这破学校来.”

吴顺想不到陈浩平居然是个“有故事”的人,突然就刮目相看,说道:“啊,你居然是会为了美色而放弃前程的人.”

“美色你去死.”

陈浩平觉得吴顺对他有好奇感是很难得的.

胡小米接着说:“为什么?我太好奇了.”

陈浩平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说道:“其实学生时代的恋情有几对能成功的?走着走着看见的目标不同,也就结束了.”

“我以为你们会不一样.”胡小米一方面叹息不已,一方面又有点幸灾乐祸.她现在觉得自己从来不曾真正为情所困是明智的选择.

陈浩平接着说:“我高考的时候确实不是很希望自己能考得好,这样或许能跟她拉近距离.后来我考得不好,她更失常.但是她家里有钱,就报了尖山大学的表演专业.我就跟着她报了这里的大学.我说服父母说南方沿海经济发达,虽然学校一般,但是以后就业好.”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觉得还是有差距吧.”

“什么差距?”

“看待问题的差距.”陈浩平故意调侃地说,“学历差距,价值观还是会出现问题的.”

“放屁!”

吴顺哈了一声:“胡小米,你好粗俗.”

胡小米觉得自己太激动了,把剩下的激动化作一个锤子砸在吴顺身上.吴顺做出好痛的样子.

陈浩平说:“喂喂喂,你们别打情骂俏了.其实吧,就是很自然地分了,久了慢慢就没感觉了.”

“高中三年都过来了.”

“不知道.慢慢地好像在一起没话说,很压抑.”陈浩平仿佛陷入沉思,看到胡小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说,“导火线就是上次她去做一个.老板给她一个假的,去银行不知道搞些什么,一次80块钱.”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那个老板从哪里拿来一大堆假的.”

胡小米迷惑地问:“那些是哪里来的?是违法的吗?”

“肯定是违法的啊.我也不知道他们搞什么.反正这不是重点.我觉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替谁做事,就劝她不要再继续做这个了.可是她不听,说就算她不做,也照样有人去做.钱让别人赚了,还不如自己赚.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她好陌生,好像以前并没有了解过她.我觉得我们的价值观不同.”

黄昏的操场,微风轻轻吹着,吴顺看着陈浩平一脸正气的样子,觉得他什么东西都要上升到诸如价值、观人生观的高度.虽然偶尔自己也是这样,可是还是忍不住鄙视他.心里想着要笑,嘴上不由自主裂开笑容.

胡小米却像是懂了似的点点头,转头看见吴顺在笑,朝他皱了皱眉头.

夜晚不知不觉降临.现在已是夏天的尾巴.晚风微凉,操场榕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对对情侣.三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条石头小路,往学校里的生态广场走去,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陈浩平在心里划掉了大学行为准则的第四条计划——在大学里找一个女朋友.他从林晴身上得出一个冷冰冰的结论:学生时代的价值观并没有定型,两个人难免走着走着就到了分岔路口.这样想着,连他自己也觉得诧异,一个失恋的人,居然能够这么理性地分析眼前的状况,多少显得没人情味了.于是陈浩平容许自己拿出几天的时间来堕落,算是对自己初恋的告别.

吴顺抬头数着星星,情不自禁地说:“没想到这种城市也有星星.我第一次来学校最失望的事情,就是在晚上看不到在家里的那种星星.”胡小米抬头看了一下天空.一阵风吹来,带来树叶青涩的味道.她在夏天的时候走过广场,草丛都冒着一股西瓜味,而现在更像是刚下过雨后的清新的味道,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气.

天渐渐地就冷了.北方来的胡小米特别受不了南方这种湿冷的天气.整天穿得如同一个球一样.吴顺取笑她说:“怎么,北方人不是应该很耐寒吗?”

“我们那边冬天都有暖气的.这里又冷又湿,住久了该不会得风湿吧!连我的电脑也冻坏了,最近总死机.”

“呐!”胡小米说着从书包里拿出她的笔记本.

“这不是好好的吗?”

“有时打开的时候是黑屏,现在不知道怎么就好了.你看,我打开这个界面,出现的却是另一个软件的界面.”

“我认识一个师弟,专门帮学院的人修电脑,我给你他的吧.”

“我不认识他啊.”

“他是学院网络部门的,帮助维护校园网的.”吴顺说,“不然我叫他找你吧.”

下午胡小米还在午睡的时候就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她没有想到是来修电脑的师弟.胡小米有接电话恐惧症,有时候即使是认识的人也要犹豫好久才接,更别说是陌生的号码.这可能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胡小米出生的那几年计划生育执行得非常严格,她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所以她是体制之外的漏网之鱼.一有人来按门铃,胡小米就被大人搬到隐蔽的房间藏起来,更不许她随便接电话.有一次她接了陌生电话,被父亲严厉训斥,那年她也才四五岁,父亲那么凶,让她觉得太委屈了.她从此对电话铃声或门铃都有一种恐惧感.直到今天,她对陌生电话还是有一丝狐疑,要鼓起勇气才能接听.

胡小米刚凑够接电话的勇气时对方已经挂掉了.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敲门:“请问是师姐要修电脑吗?”

寝室里的人听见男生的声音,赶紧收拾好形象,把跷在桌子上的脚拿下来,或者把挂在椅子上的内衣塞到被子里.胡小米从床上下来,喊了一声:“进来吧.”

谢军一脸害羞地出现在门后边.虽然经常到女生宿舍帮忙修电脑,他还是显得很拘谨:“听吴顺师兄说你们宿舍有人电脑坏了.”

“是我的电脑出现了问题.”

胡小米的舍友打趣地跟谢军说:“师姐总浏览不良网页,估计是中毒了.”

谢军看到胡小米给了舍友一个大白眼,羞涩地笑起来.

师弟弄完之后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校园网络维修小组:谢军”,“这是我的手机号和,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发信息给我.我就不用过来了.”

国庆节学校在大礼堂举办了文艺晚会.陈浩平很早就来到礼堂,顺便帮吴顺占了一个位置.几乎每个年级都精心准备了一个节目.平时看着内向的人突然上台一展歌喉,让人刮目相看.还有表演二胡古筝的,拉小提琴的,跳街舞的或者唱京剧的.

“别看我们学校烂,其实还挺藏龙卧虎的.”陈浩平向吴顺感慨道.

“你面前就是一个.”

“你?算了吧.你除了吃饭还能做啥?”

“那你呢?”

“唉,其实真觉得自己毫无特长.”

陈浩平这种示弱反而让吴顺不习惯.

“其实你也不错.”

“真的?你指什么?”

吴顺觉得这分明是想让自己夸他.

“你会辩论.”

“谁都可以.”

“我就不可以.”

“你的特长是心态好,时间多.”

“干嘛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你为什么自暴自弃?”

“我哪里有自暴自弃?”吴顺觉得自己要开导一下陈浩平,“人要有田忌的心态,和瞎子比视力,和美国总统比中文流利,和诗人比长相.这样你的生活会充满阳光.”

“田忌是这样用的吗?”

陈浩平沉思了一下:“为什么诗人就要长得丑?”

“长得丑才要逃避到自己的诗意世界去.”

“谁告诉你的?”

吴顺觉得陈浩平真婆婆妈妈,于是问他:“你为什么那么婆婆妈妈?”

“万一诗人比我们帅怎么办?”

“你尿尿比他们快,笑点比他们高,吃得比他们多,这样比较没完没了,总有你赢的地方.”

“你心态真好.”

“很多人都跟我这么说——别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表演结束后,陈浩平问吴顺国庆期间要不要去电影院看电影.

吴顺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你要是*我就和你去.”

“我很久没看电影了.”

“看电影在宿舍看就好啦.”

“那多没情趣.”

“要情趣很简单,拿个被子把头和电脑罩在一起.然后我在我宿舍,你在你宿舍,我们说好某一秒同时播放.”

“和我去电影院怎么了?你不能搞性别歧视啊.不然,要不要出游?”

吴顺笑了一笑,问:“你的计划里是不是有‘要有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陈浩平吓了一跳,不会自己写在日记本里的计划被吴顺看到了吧?但又觉得不可能.于是说:“7天假期待在宿舍太无聊了.”

“那么你想去哪里?国庆到处塞车,去哪里都是看人.”

“我们去海边吧.我到这里还没见过海.”

“你居然没见过海?”

他们决定去深圳看海.

在深圳汽车站下车后,他们不知道怎么去往有沙滩的海边.国庆期间人山人海.吴顺有点后悔,这个时候出行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搜了一下手机,跟陈浩平说:“在这里搭608,然后再转一下3路车就可以到了.”

他们在人头攒动的车站等了半个小时才看到一辆608,车上已经站满了人.吴顺和陈浩平好不容易挤了上去.

到达终点站时已经接近中午11点.

“我们今晚回不去怎么办?”

“回不去就睡地铁站.”

吴顺这时看到一辆3路车,兴奋地示意陈浩平上去.

在车上待了一下,陈浩平感觉有点不对,这一路都不见有海的踪影.问吴顺:“你确定是这辆车吗?”

吴顺说:“网上搜了下地图,是这样没错啊.”

司机听到他们的对话,抄着潮汕式普通话问他们:“去哪里啊?”

吴顺说:“小梅沙.”

司机一听,哼地冷笑一声.

那个司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像是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头发,几撮头发向上翘起,消瘦的脸上一副刻薄的模样:“谁跟你们说这车是去小梅沙?你们没看见前面写着龙岗两个字吗?”

吴顺被说得脸上火辣辣,以为司机说完这句可以让他们下车,没想到他又继续说:“看你们也像大学生吧?龙岗两个字那么大在前面都没看到.”

那种语气让吴顺的难堪变成了愤怒.司机还不停止,又冷笑道:“读那么多书跟扔垃圾堆里一样,都是没用的.”

车上的乘客都盯着吴顺和陈浩平两个人愤怒的反应.陈浩平站在车门边,看都不看司机一眼.吴顺在想着反抗的说辞,可以是做错车的理由——网上地图出错,可是这个原因说不出口.于是又想说一句有杀伤力可以骂人的话,可是他想不出可以骂他什么.车终于在下一个站口停了下来.吴顺为了掩饰他的尴尬,带着难看的微笑下了车.陈浩平本来一只脚已经着地了,那一刻他们两个还听到司机在车上用潮汕话骂骂咧咧,陈浩平突然又跳到车上,用力踢了一下投币的铁箱,箱子发出“哐当”的声音,陈浩平凶狠地盯着司机骂:“去你的,话那么多.”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吴顺对陈浩平刮目相看.

他们下了车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就随便找了一家饭店,上面挂着“豪记大排档”五个红色大字.老板在外面殷勤地招待他们进去,待两人坐下后就赶紧端来茶水.陈浩平一看菜单,每盘青菜最便宜的都要50块钱左右.他甩下菜单站起来就往外走,吴顺拉住他问他怎么了.

“太贵了.”

吴顺也觉得太贵了,但想到在深圳物价贵一些或许是正常的.而且茶都喝了,再走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我请你吃.”

陈浩平又想说粗话,甩下吴顺走出了油烟冲天的大门.

身后的老板拿着铅笔和便签本,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吴顺跟在陈浩平身后进了一家面馆,两人各要了一碗兰州拉面.陈浩平一边嚼着滚烫的面一边还沉浸在对司机的愤怒之中:“话那么多,真想揍他一顿.”

吴顺表示同意.

陈浩平像老大一样示意吴顺给他递过纸巾,自己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开始发表高论:“这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是不可理喻的.讲道理根本没有用,因为大家的价值观、立场、人品什么的都不相同,争辩也没有胜负标准,于是拳头最有力量了.武力有时候确实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让人心服口服.”

吴顺想着,这又和价值观有什么关系呢?但是想起刚才那一幕自己表现得实在太懦弱,很敬佩陈浩平的霸气.于是对他说:“你说得非常正确,小的以后就跟你混了.”

他们最后没有看到海,只是去了附近的一个植物园.广州和深圳的公园大同小异,都是草坪、绿树和花坛.这里是情侣散步说情话的好地方.可是对于两个浮躁的青年人来说这里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他们赶在天黑前终于坐车回到了学校.

回想今天不愉快的出行,陈浩平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找的3路车的?真不靠谱.”

“网络地图出错了.”

“你怎么什么都靠网络?没出息.你是不是泡妞都要上网问问怎么做?”

吴顺惊讶于怎么去了一趟深圳陈浩平变得流氓味道十足.调侃他说:“平哥今天脾气真暴躁啊,平时不是挺绅士的吗?”

陈浩平得意地说:“生活可以是,偶尔花心轻浮,偶尔严肃认真.”

“这也是写在计划里的吗?”

陈浩平一脸诚恳:“是的.最近三天是颓废时间.我要上演小混混.我要打架.”说着还踢了路旁的小轿车.

陈浩平和吴顺没想到车子会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吓了一跳跑开了.

吴顺颇为好奇地问他:“为什么?”

“我失恋了,你忘记了吗?”

三天一过,陈浩平果然恢复原先一脸正气的样子,仍旧去图书馆做个勤奋上进的大学生.吴顺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点轻视他,觉得他有时也挺有意思的,并非是自己想的那种庸俗的人.自己之前看不起他积极地参加学校各种活动,看不起他认真地规划自己的生活,其实现在想想自己反而不如他.吴顺一直有一个疑问,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长成一个稍微有点愤世嫉俗的青年,觉得堕落才是真实的.对于一切诸如陈浩平式的上进分子,一向有点嗤之以鼻,觉得他们之所以混得如鱼得水,是因为自身的虚伪切合这个社会的虚伪.而大学,本身就是社会的缩影.陈浩平确实混得不错,年年拿奖学金,除了忙着宣传部的事情外,还是辩论队的队长.吴顺曾经看过陈浩平的辩论赛,觉得辩论是一件非常傻的事情,两方争来争去根本不是争论同一个问题,却还要穿着所谓的西装革履,站成45度角,慷慨激昂地陈词:“请问对方辩友……”

作为队长的陈浩平最后还要一脸正气地做出客观的点评.吴顺像看马戏团表演似的看着他们辩论.但是又觉得,自己站在公众面前说句话声音都是颤抖的,对于陈浩平也就既不屑又佩服了.现在吴顺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愤世嫉俗的傻子.什么都不屑,其实只是自己没有能力罢了.他想起自己在大路上找个人问路也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办到,去理发店也要在门外走来走去观望一下才进去,如果是人少的店,他一般是不会进去的.

现在坐在图书馆僻静的角落里,吴顺就像在面壁思过.他不喜欢,或者说讨厌自己性格中懦弱又自负的一面.但是又不想改,因为他觉得书里的艺术家都是这样奇奇怪怪性格带着点缺陷的.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一个艺术家的.

可笑的是,看完了第六本艺术家自传,他还没有什么实际行动,只会在网上搜索着,成为画家需要什么条件,需要去哪里学习.而且吴顺认为自己根本没有学语言的天赋,中文都表达不清楚,法语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不认识的人一天相遇几百次都仍然不认识.而有时候知道有这么个人后,就常常会遇见.谢军几次主动发信息来问胡小米电脑是否还会出现问题,两人也开始漫无边际地闲扯开来.现在去食堂或者去上课,胡小米总会遇到谢军.学校这么大遇见真是好巧合呢.这样就开始变得期待,希望会在学校里不期而遇.她在给自己的电子邮件里写道:“完了完了,我又移情别恋了.”

午饭后的校园充满静谧,大家坐在草坪上享受冬日的温暖.胡小米在食堂回宿舍的路上,看到吴顺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书,就走到他旁边:“嘿,一个人在这里干吗?”

“没干嘛,发呆.”

“你干嘛拿着一本《拿破仑传》在这里发呆?”胡小米挨着他坐了下来,看了一下他腿上的书,“阳光下看书不好.”

吴顺的脸在日光的衬托下更加白得有点夸张,“我只是拿本书来装样子,不然一个人坐在这里很傻.”

“哈!你本来就很蠢.一个人待着就一个人待着呗,谁那么闲去注意你?”

“遇到熟人,他们总会问‘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显得很蠢.”

“于是你就拿本书,人家问的时候你就说在看书,是这样子吗?”

吴顺嘴角一歪,点了点头:“唔,差不多.”

胡小米拿起手机玩了一下,登录,看着谢军不在线,有点无聊,又偷偷在微博里面搜索谢军的名字.她最近总会翻山越岭看他是否更新动态,却不加关注.

吴顺手机响了,一看是他的父亲.用一种很懒散的声音:“喂,爸!”

“吴顺啊,吃饭了没有啊?”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王阿姨的声音.吴顺赶紧从草地上坐直了,换一种恭恭敬敬的样子回答:“是的,刚吃好.”

吴顺一边说一边点头:“是的,现在不用上课.”

“是的,好的好的.”

“国庆节?没有,在宿舍看书.人太多,哪里都没去.”

“呵呵,是啊是啊!”

“好的好的,再见!”

胡小米一直看着他拘束的样子,直到挂掉电话:“怎么你和你爸说话这么客气啊?”

“这叫有礼貌.”吴顺眯起双眼,点了点头.

胡小米也不理他,继续玩起了手机.

吴顺见她盯着手机出神,像是掉落冰窖里的样子,呆呆地不说话,便把头凑过去,问她在看什么.

胡小米赶紧关掉谢军的微博,嘀咕:“没什么”.

吴顺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好像苦瓜:“难道失恋了?”

胡小米说:“是,失恋了.”

胡小米一个人失魂落魄地来到图书馆看书,可是什么也看不下去,脑子里都是刚才谢军微博里的照片.谢军转发了一组照片,都是他和一个女孩很亲密的合照,看得出是女朋友.胡小米一个下午在那里翻看他女朋友的微博,看着他们在网上晒的各种照片,说的各种甜言蜜语,突然心生轻蔑.这种轻蔑倒是让谢军在她的心里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胡小米找不到人来分享她的五味杂陈,移情别恋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是迅速地幻灭,不是对方让自己失望就是根本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又给自己另一个*发了一封邮件.

“幸亏这次还没来得及自作多情.是的,不至于吃醋,也有点感觉不快.表现开心也不好,表现不愉快也不好,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我觉得我会不开心,不是出于吃醋,而是觉得世界上都是成双成对,为何只剩我形单影只?”

陈浩平忙着学院里的辩论赛,不再经常去图书馆.吴顺仍然在看他的传记,想起一个学期快过了,而自己整天忙忙碌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就觉得很焦虑.他在“一个人生活”*里发表一篇“我现在感觉很焦虑”的文章.

“我现在感觉很焦虑.

“我对自己很失望,什么都学一点皮毛,终究体会不到学会一样东西的乐趣.吉他学一点,游泳学一点,法语学一点,画画也即将要学一点,还想着毕业能出国学习艺术,可是我的时间又是有限的.有限的一点时间还被我拿来焦虑.所以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真的是想要的太多才会这个样子,应该放弃.应该放弃.

“时间总是有的,可以挤的,只是我在压力之下就不想做任何事情.

“最近对出国学画画的想法已经有点动摇了,真是一件费钱又费时间的事情,为什么我之前还要去考虑它呢?

“我焦虑的原因我说不出来.

“再也没有什么宣扬努力成功一类的说辞可以打动我,可以鼓舞人心.

“我对那一个客套的世界嗤之以鼻,可是另一个功利的我却又患得患失.所以我整个人还是虚伪而不够真实的.

“为什么要这么上纲上线地批评自己呢?其实都是小事啊,我真是太可笑了.”

吴顺“咚咚咚”敲打着键盘,几乎一气呵成,也毫无逻辑可言.到这里就想起了陈浩平,他患得患失是可笑的,可是更可笑的是自己更加患得患失.自己的心其实更野,不愿意变得庸庸碌碌,想要“出人头地”——想到“出人头地”这个词,吴顺更加鄙夷地嘲笑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既看不起某种生活,潜意识里却还是在向往某种生活.越想越想不出头绪.

他接着写道:

“这真是糟糕极了.

唯一让我镇定内心的方法就是承认自己糟糕得不得了,一事无成,混日子.差劲啊!

这样一想内心舒坦多了.

真的舒坦很多吗?没有啊,我以为会舒坦的.可是并没有.”

这天是胡小米的生日,她去教学楼的时候,刚好看到谢军和一群朋友走过来,他朝她点头笑笑.胡小米也朝他展现一个尤其灿烂的微笑.这个微笑并没有太大做作的成分,因为她内心确实感觉释然了,就好像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原谅自己的幼稚,并带着几分揶揄.

下课后宿舍里几个人为胡小米庆祝生日,象征性地跑到学校附近餐馆吃了一顿饭,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乎乎的.胡小米借口有别的事情让宿舍的人先回去,自己跑到图书馆边的望月湖呆坐.她一开心或者不开心,想要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会跑到这里.今晚的月牙弯弯地悬挂在远方的天空中,天竟然是微微发红的.寒风呼呼刮着她红通通的脸颊,校园有点寂静,情侣们大概都躲在体育馆或别的什么地方取暖了.胡小米就这样呆呆坐着,望着平静的湖面偶尔荡起一点点涟漪,把月牙儿搅碎,风声和树叶摇晃的声音在耳边掠过.偶尔走过一两个人,都是手插衣袋快步走过.胡小米跟着其中一个人走进了图书馆旁边的小卖部,给自己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走出门口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胡小米一看,是家里人打来的,似乎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电话那边传来妈妈的声音:“小米啊!在干吗呢?”

“没干嘛呢.”

“今天你生日,有没有加餐啊?”

“有呢,今天和宿舍的人去外面吃饭了.”

“你爸今天早上本来要发短信祝你生日快乐.可是‘快’字一直找不到.”电话两头都在哈哈大笑.胡小米又听到父亲在那边插嘴的声音,叫胡母提醒小米天冷了要穿暖和一点,平时要按时去食堂吃饭.胡母这边又问小米生活费够不够用,要不要汇钱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胡小米想着父亲戴着老花镜编辑短信的样子,不免咧嘴一笑.这一笑闻到一小股味,用舌头舔了舔才知道原来是嘴唇裂了.夜晚越来越冷,胡小米不想回到湖边去,就把蛋糕藏在书包里,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图书馆,上了二楼,找了靠窗边的僻静位置坐下,望着窗外校道两边泛黄的路灯,想起家里此刻下着的雪,熟悉又温暖.在家里往窗外望去,是一片安静却似乎有温度的居民楼.有一段时间,胡小米习惯放学后在阳台上观望,看着喜欢的男生骑着自行车优哉游哉地回家.有时等不到他经过,内心一定是失落的.胡小米望着窗外出神,突然看到她自己的脸照在玻璃窗上,不由得对着玻璃窗一笑,笑起来觉得好看,就自恋地把玻璃窗当成镜子,在那里傻笑.她悄悄地从书包里拿出蛋糕,看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才打开了外盒,自言自语道:“如果现在有蜡烛就好了,似乎从上学,自己还没有对着蜡烛许过生日愿望.”

胡小米正看着手机,突然背后肩膀被人一拍,回过头来,是吴顺.吴顺故意瞪大双眼,小声地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蛋糕?”

“我想吃啊!”

“你还自言自语.”吴顺想起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胡小米时,她也是神经兮兮地待在阅览室里自言自语.

吴顺挺能理解一个人待着时自言自语的行为,他曾经看到宿舍守门的大叔对着桌子自言自语,也看到过扫落叶的阿姨对着落叶自言自语.

但是胡小米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哪有?你眼花了.”为了转移话题,她接着说,“今天我生日.”

吴顺很快乐地取笑她:“原来今天你生日啊,难怪偷偷摸摸一个人躲在这里吃蛋糕.”边说边凑过去用食指粘了蛋糕旁边的奶油,抹在胡小米的脸上,“祝你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

胡小米差点叫出来,想起这是图书馆,便骂他说:“你要找死吗?”

“快走.”

“去哪儿?”

“去庆祝生日啊.”

“现在那么晚了,去哪?”

吴顺看了看时间:“才8点半而已,我们去操场跑步,叫上陈浩平.”

“你神经病啊,那么冷的天去跑步.”

“生日有权神经,你不喜欢跑步啊?”

胡小米傻傻地笑着说:“那就去吧!我收一下东西.”

“我在楼下等你,顺便叫上平哥.”

吴顺打了个电话给陈浩平,他正在辩论队里讨论“新生杯”辩论比赛的事情.吴顺说:“你老乡生日都不知道.我们去庆祝吧?”

陈浩平在电话那头小声地说:“我正忙着比赛的事情,你们去就好啦.”

吴顺本想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多奇怪”,改口说:“胡小米说你一定要来,你不来她也不去了.”

“那就不去了.”

“你这个神经病.辩论队不是还有其他人吗?不是下个月才比赛吗?”

“你们去.我不当电灯泡.”

“你去死吧!我们去了操场.你赶紧5分钟内过来.”

操场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冷风呼呼呼的声音.朦朦胧胧的路灯,将寂静的篮球场笼罩在昏黄之中.胡小米一边说冷,一边吃着剩下的蛋糕.吴顺走在她的右边.看着她脸上还未完全擦干净的奶油,笑着问:“怎么经常看到你一个人?”

“你不也是?”

“我刚开学的时候经常和宿舍的人混在一起,后来一个天天和女朋友在一起,还有一个退学了.”

“退学?为什么?那么酷.”

“可能感觉不到上大学的意义,就退学了.”

“真潇洒,不过也是很任性吧.那他现在在干吗?”

“不清楚.似乎创业去了.”

“你想过毕业之后去哪里吗?”

吴顺沉思了一下,他从来不曾正儿八经地跟人谈过他的想法,因为他是善变的.

“我想出国学设计.”

“你喜欢?”

“说不上,反正就想出去看看.”

他们看见远远有个人跑来,是陈浩平.他气喘吁吁地跑来,左手拿着一个小蛋糕,送到胡小米面前:“老乡生日快乐.”

胡小米指了指手上的蛋糕盒:“我刚吃完.”

“呐,还有蜡烛.我们点上蜡烛.”

吴顺说:“去操场中间.”

他们三个人穿过跑道来到足球场的,足球场之前长满乱七八糟的野草,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沙子.

陈浩平找了一块仍有一点绿草覆盖的地方,说:“我们就在这里.”

“点几根蜡烛?”

胡小米说:“20根.”

吴顺看着她,问道:“你才20岁啊?”

“算虚岁,我是9月后才生日,不是要减掉一岁吗?”

陈浩平说:“不然全插上吧,这里25根.”

他们最后还是把25根蜡烛全都点上.风很大,陈浩平的打火机太小,点了好几次才把全部蜡烛都点上.25根蜡烛在风中有点凌乱.

吴顺喊道:“快快许愿,那个蜡烛好像快灭了.”

胡小米想了想,竟然不知道自己要许什么愿望.好像有很多愿望的,一时记不起来.

陈浩平催促道:“要大声说出来才好.”

“不然我们一人许一个.”

陈浩平说:“好.”

吴顺用手围住被风吹着的蜡烛,说:“又不是我们生日.”

胡小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愿望,有点着急,问他们:“有什么愿望可以许?”

胡小米双手交叉,眼里闪着烛光,大声喊道:“我要环游世界,我要爸妈身体健康,我要吃遍天下好吃的,我要世界和平,我要消除贫富差距,我要期末不挂科,我要……”

“够了!”陈浩平打断了她,抬头望了望四周,确认远处图书馆没人探头出来,“真丢脸.别被人听到,人家以为这里有个神经病.”

胡小米仰头哈哈大笑,嘴唇又因为裂开而流血.

陈浩平对吴顺说:“轮到你了.”

“轮到我什么?”

“许愿啊!算了,你这种人是没想法的.我先来吧.”

陈浩平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辩论队比赛要赢!我要拿奖学金.我要考上北大.我要脱贫致富.我要长高长帅!我要……”声音在寂静的操场里显得特别洪亮,尤其在冬天,似乎传播得更远了.透过图书馆楼上的玻璃,吴顺和胡小米看到似乎有人站起来,两人很有默契同时一个向左一个右地跑开了.剩下陈浩平在那里还在大声喊叫,声音在空旷的操场甚至还有回声.胡小米和吴顺等了一阵子确定陈浩平不再乱叫,才走回他的身边,胡小米用围巾捂住整个脸,只露出两个眼睛.

胡小米指着吴顺:“轮到你了.快点,蜡烛快灭了.”

吴顺看了看天上的星星,信口胡说:“我要去撒哈拉沙漠看星星,我要去荷兰种花,我要去内蒙古挤牛奶,我要去澳大利亚放羊……”

陈浩平慢悠悠地说:“富二代的梦想就是比较异想天开.”

吴顺啐道:“我最近经济危机你知道吗?”

吴顺最近确实手头拮据.王阿姨曾打电话问他是否需要寄生活费,他说谎说不用,他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有点后悔.

陈浩平最先对着星星大喊“好难过”,吴顺跟着他对着天空喊“好痛苦”,三个人在寒冷的风中大喊大叫.胡小米想大声笑,又怕嘴唇裂开,于是笑的时候用两手按着脸颊,发出吼吼咯咯的奇怪笑声.

陈浩平带领的辩论队最终没能打进决赛,他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因为他们学院的辩论队去年在学校是第一名的成绩,现在连前三名都没有,意味着这些日子以来大家的良苦用心全都白费.很快就要换届选举,这是他最后作为队长带领辩论队打比赛的机会.期末考的临近让他更加烦躁,由于辩论队他已经落下了一些功课,现在本来应该抓紧时间补回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心听课.他发觉自己所学的专业如同鸡肋,未来一片迷茫.此时他特别想找个可以说话的人,却发现平常众多朋友,竟然找不到可以交谈的.这种孤独感突然特别强烈.

最后,陈浩平打电话回家.陈父仍然只关心他学习好不好.他心想为何父母从来不曾关心过自己生活方面的事情,便赌气敷衍着回答,说上课就像在浪费时间,大学就是在浪费青春.陈父本来嫌电话费贵,想要挂掉,听见陈浩平口气不对劲,便对他说:“你现在就只要好好读书,其他什么活动都是没用的.知识才是真本领.”

陈父又一口气说了许多,说什么邻居的谁谁考上了公务员,同事谁谁的儿子考过了律师资格证,年薪多少多少,在哪里哪里买了一个多大多大的房子.

陈浩平还有一个大他6岁的姐姐,和胡小米一样他也算是逍遥法外的漏网之鱼,父母为此被罚款8000元.陈浩平父母在镇上做点小本生意,8000这个数目现在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大数目,更别说在当时物资匮乏的年代.姐姐高中读完就出来打工挣钱,全家人就指望陈浩平读完大学出人头地.陈父时不时就会提起那8000块钱的事情:“为了生你养你我们差点倾家荡产啊,你究竟值不值8000块钱?”这种夸张的语气还不是陈浩平最厌烦的,他最厌烦的是父母的比较,似乎别人的就都是好的.他想要反驳道:“可是你们怎么不看看别人的父母有能力让他们的孩子去继续深造?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输在起跑线上就是因为你们.”

他最终把话咽了下去,“啪”的一声挂掉电话.他突然特别后悔打了这个电话,不仅没有挠到痒处,反而增加了新的怨恨.自己已经是很上进的一个人,可是父母还是嫌他不够努力.他们从来就不曾考虑过他活得累不累.自己在父母眼中似乎就是一个投资品,因为陈父经常说他:“现在辛辛苦苦供你读书,把钱都压在你身上,不知道你靠得住靠不住.”

陈浩平找不到人倾吐他的想法,于是打开手机登录了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微博,敲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是你们自己要生我的,我才不要出生呢.我为了博得你们的满意,做得还不够多吗?我努力学习考上大学.青春里该有的疯狂我全都没有,我小心翼翼地规划自己的生活.我知道我没资本像别人那样异想天开.”写到这里他想到吴顺,突然有点羡慕那些家境富裕的孩子,他们从小想法要单纯许多.他们不必为争夺稀缺资源而患得患失.“我为什么才二十多岁就常常暮气沉沉?我何必每天都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奋斗小青年?我不敢妄想为自己的梦想而活.我的目标只能是庸俗的,赚更多的钱,让父母和自己过上好的生活.”写到这里陈浩平的火气变成了悲凉,觉得自己言重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他胡思乱想,大脑一片混沌.随手登录了自己另一个常用的微博,发现队友在上面发表着“队长,你在我们心目中是最优秀的”之类比较矫情的话.陈浩平竟看到了五十多个的转发,大家都表示对他的鼓励和支持.陈浩平突然眼眶有点热辣辣,最亲近的父母还不如这些朋友.

陈浩平那天在寒风里坐了太久,回去后就感冒了.奇怪的是,头脑因为感冒更加昏昏沉沉,心情却逐渐明朗.他明白那天在电话里对父亲的态度只是一时情绪化,便打个电话回去弥补那天的过失.陈父听到他浓重的鼻音,知道他感冒了,嘱咐他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该花的钱就花,不要太省.陈浩平重新觉得其实父母对他是真的关心,只是不懂表达罢了.他认为自己仍然是幼稚的,可是有时候总会想放纵自己,让自己存在一些不成熟的念头.

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计划表,考取北大研究生仍然毫不动摇地排在第一.他不甘心自己在南方这所平庸的大学里浑浑噩噩混过4年,并且他要以高分考进去才能得到奖学金,家里本来就不支持他继续考研,因此不会为他提供生活费.

陈浩平说服好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后,重新一脸正气出现在自习室里.

他意气风发地制订好了复习计划,标出轻重缓急.自己就像机器人一样按时起床,吃饭,学习,睡觉.但是人毕竟不是机器,这样过了两个星期,陈浩平一觉醒来,就觉得头脑昏涨,四肢无力.这天刚好是高等数学的考试,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奔向食堂,整个人都觉得没劲.他啃着甜甜的馒头,味如嚼蜡.此时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小时.他看了看手表,想着:从食堂到教室走过去大概需要20分钟,假设一秒钟走1米,那么全程是20X60等于1200米.跑步速度是多少米呢?这个他不是很了解,吴顺经常跑步,或许他知道.他看了看食堂,没有看见他.于是他拿出手机,输入“跑步速度”这个关键词,看到网友提供的数据是8.52m/s.他想着跑过去的话,1200/8.52/60等于2分钟!能那么快吗?他看了一下时间,刚好还有20分钟.他转身去食堂里的小卖部买了一瓶酸奶,故意拖拖拉拉喝了10分钟,剩下还有5分钟的时候他就扔下奶瓶开始往食堂外奔去.一路上人已经不多,他突然觉得自己太天真了,5分钟的时间怎么跑得到?教室还在4楼呢.寒风不断灌进陈浩平的鼻子里嘴巴里和耳朵里.嘴里干巴巴的,要往外面喷火,耳朵也被风刮得生疼,灌进体内的风在胸腔燃烧.但是想起学校好像有这么一条规定,说迟到5分钟就不能入场考试,他只能继续奔跑.跑到教学楼下面铃声刺耳地响了.他腿脚疲软地跨上楼梯,三步并作两步狂奔向考场.终于到了教室,还好老师只是在发试卷而已.

陈浩平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心一阵狂跳,口干舌燥又咽不下去口水,胸口、耳朵甚至鼻子都因为灌了冷风而发痛.后来他才知道8.52m/s是刘翔的速度.

试卷交上去后,吴顺从后面跑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浩平因为考得不错,心情愉快,话也就变得特别多:“我今天差点就迟到了,好险.”

“是吗?”

“你没看见我是发试卷的时候才进来的吗?”

“没看见.”

吴顺看着陈浩平的表情,似乎是希望自己对他的迟到感兴趣,于是他就假装感兴趣地问:“你怎么迟到了?”

陈浩平本来想说他是故意迟到,制造一点紧张感让自己变得有劲一点,但觉得这样说吴顺肯定理解不了,于是改了话题:“你怎么声音不对,感冒了?”

吴顺拽了拽发红的鼻子,两眼无神.“是啊!”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怎么搞的?”

吴顺认真回想了一下感冒的缘由.

事情是这样子的.

相比陈浩平的忙碌,他就显得无所事事多了.那天无意中听到几个女生谈论学校有几个神人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澡,在这个男性普遍缺乏男子气概的年代,几个女生对冬天洗冷水澡的英勇举动充满崇拜.吴顺因为无所事事,决定效仿一下.他以为自己身强体壮,没想到隔天就头也痛喉咙也痛.印象之中上次重感冒还是在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同样是太无聊了,故意选择在雨天去跑步,虽然是夏天,可六月里的雨水像沉重的陨石一般“噼里啪啦”打在身上.他在雨中跑了半个小时.那次感冒让他难受死了,他觉得原来世界上比无聊更可怕的事情多了去了,相比身体出问题,很多事情都是不足挂齿的.

这次原本只是感到咽喉有点疼痛,去校医室开了药片,隔天起来就酿成发烧.吴顺大骂医务处的庸医.一个人躺在床上过了一天,午饭也没有吃.最可恨的是室友居然对自己不闻不问,一觉醒来宿舍只有自己一个人,免不得发出自顾自怜的感叹.他支撑着几千斤重的头颅和不通气的鼻子挪去了食堂.加上又接近考试这种需要被剥削大脑细胞的日子,吴顺吃着冷冰冰的米饭觉得痛苦极了.无聊痛苦中他萌生出一个想法——他应该转行当医生.他一边吃饭一边上网搜索如何自学成医,当晚就去图书馆借了《》和《中医养生》.

考高数这天吴顺已经处于恢复阶段,他本来就特别白,鼻子由于擦鼻涕而格外地红,现在看起来有点像虚弱的小丑.

吴顺觉得陈浩平肯定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去洗冷水澡,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陈浩平问起自己为什么要洗冷水澡,自己还要找一个可以被理解的谎言来搪塞,那样太费事了.

于是他说:“不知道.”

十一

临近期末,很多人都结束上课进入备考周,图书馆或者是自习室总是座无虚席.霸位的方式多种多样,可以是拿件衣服披在椅子上,或者拿本书摊开放在桌子中间,好多空位置看上去似乎是有个无形的人坐在那里,十分惊悚.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做法很快引起了别的同学的不满,以后不管放了什么东西在上面,别人也会扔到地上去.

胡小米在昨天晚上入睡时制订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期末复习计划,她一想到自己兴致勃勃学习的情景就感到备受鼓舞,这种兴奋差点让她彻夜失眠,她想着要在上改一下签名,先是“费尽周折,将你遗忘”,想一想觉得太煽情,又改成“用忙碌忘掉遗憾”.改完了自然是要看谢军是否在线,但是她又想到,在线了他也是不会主动和她说话的,于是又是叹息又是怨恨地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候昨晚的雄心壮志早已经被困倦打败.她坐起来,闻到被子上还有昨天晒过之后的阳光的味道,就又重新把被子蒙在头上躺下去.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下手机,把签名又删掉,重新坐起来.刚露出被窝的手臂,觉察到外面的寒冷,她再次躺了下去.迷迷糊糊过了一阵子,胡小米重新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8点半了.计划之中她应该是8点就到图书馆的.

她缩短了平时洗脸刷牙吃饭的时间,以一个忙人的姿态快步走到图书馆.结果课本拿起来看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始心不在焉,.

吴顺在图书馆另一个角落合上他的《中医养生》,他觉得自己太不务正业了.同类人总会惺惺相惜,所以他对无所事事没有上进心的人诸如胡小米抱有亲切感,觉得他们真实而且无害.

这天陈浩平也在图书馆,所以他们三个人和原先一样一起吃午饭.

陈浩平走出食堂大门时说他不回宿舍了,直接去自习室.

今天的阳光特别温暖,照在人脸上,暖洋洋的.三人走过宿舍楼,看见阳台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被子,五颜六色,好像一幅巨大的涂鸦.经过的同学都拿出手机在拍照.

胡小米一边看手机一边抱怨:“别人都放寒假了,只有我们还要考试.整天看他们晒游记,羡慕啊!”

“你们女生在厕所都能拍上几十张照片,别说去了个新地方.”陈浩平说.

胡小米对这类大男人主义式的评论表示,并且想到了谢军经常在网络上上传自己与女友的照片.

吴顺笑着说:“人需要虚荣心支撑着生活嘛.”

陈浩平对于吴顺语气里的轻蔑有点反感,问他:“那你的虚荣感来自哪里?”

“来自我不玩微博.”

“你玩songs.”

“可是我没发过东西.”其实他在无数个*上发过乱七八糟的东西.

吴顺不知道怎么的,每次胡小米在场他的话就特别多:“每个人都像个演员,演着一副他们觉得会让别人崇拜羡慕的样子.”

陈浩平不自觉对号入座,想要反驳又不行,不反驳又觉得吃亏.他最后还是为自己辩护道:“别人怎么活是别人的事情,关你什么事?我想你是总觉得别人虚伪,就你真实.其实做演员是一种能耐,我就喜欢做演员,特别当你游刃有余地在各个角色之间切换的时候.这是一种成就感.”

陈浩平刚说完就后悔了,特别他还用了“游刃有余”这么文绉绉的词.

吴顺本来也有长篇大论想要反驳他,觉得气氛不对,好像今天陈浩平心情不是很好,估计是吃太饱了.于是他不再说话.

陈浩平脚步加快,三人到了分岔路口就分开了.

吴顺回到宿舍,想起他刚说的话,其实并不是针对陈浩平.说到“表演”,他想到的是陈浩平的接班人——新任辩论队队长.前天晚上吴顺经过学生活动室时看到新上任的辩论队队长正在训斥队员.估计是队员表现不好而队长很生气.吴顺走过去时看见他正在摔一本书,而几个队员一声不吭.吴顺觉得大家都是同学,那个可笑的队长凭什么一种很有优越感的样子?这样一看,就更加发现那个队长的生气有点做作的成分,好像是为了生气而生气,又或者说生气是一件很酷的事,与电视里男主角在楼下淋雨体会失恋的那种矫情有异曲同工之妙.所有一本正经的事在吴顺眼里看来都有一种做作的成分.他本来要说出自己的这种看法,想起这个人还是陈浩平选出来的“得意接班人”,就选择明智地闭嘴,过后还为自己考虑周到而暗暗称赞.

陈浩平走到自习室后又想起吴顺那番话似乎在针对自己,因为自己每条微博总是有很多人评论,自己去到新奇的地方或者有个新鲜想法也会在社交网络上展现出来,而且他承认自己每次这样做的时候都带着虚荣感.陈浩平坐在自习室里一脸正气,想象吴顺正坐在他的对面,于是开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还太幼稚了.你这样子以后到社会上必然要吃亏的.你要活得漂亮,就必须做一个演员.你要演得真实,就要想着当演员其实是一件有趣而不是虚伪的事情.”他一脸正气地结束了这个自导自演的谈话,心理浮现出一个计划——这个星期不主动找吴顺说话,作为对他的.

吴顺有时候佩服陈浩平,有时候又总觉得陈浩平有着某种功利性.他觉得通过后天培训自己也能成为一名体面的正能量青年,但他的梦想是艺术家,虚伪有碍于他成为艺术家.他想改掉身上的毛病,却又舍不得自己的缺点.他对于生活分明是一知半解,却常常觉得自己是以上天的目光俯视一切.俯视身边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的室友,俯视努力学习目标明确的好学生,俯视诸如父亲那样体面弄钱的商人.他觉得他们的生活都不值得一过,他甚至更加厌恶一些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其实说到底他最看不起的是他自己.他对于胡小米有一定的好感,觉得她是个单纯的人.她看起来的知足常乐和发自内心的无邪微笑都让吴顺觉得很舒服,因为自己实在是太复杂了太有野心了.至于陈浩平,虽然他有点不真实——或许这种感觉来自偏见,但他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奋发向上的好朋友.他是体制内的优秀青年,即使他追求的是庸俗的成就与幸福,但他也确实从中收获了实实在在的快乐.在幸福面前平庸也不是那么可怕的.而自己呢,一方面想要特立独行,一方面却害怕自己会看着别人获得世俗的幸福而眼红.他觉得自己是表里不一,非常虚伪而又没有能力的.吴顺解剖完自己后充满焦虑,找不到一个可以讨论的人又让他陷入无止境的孤单.

吴顺把自己想得非常复杂,而在陈浩平的眼中他却是最简单的人.他也以俯视的角度给吴顺下了一个结论:他是一个家境殷实的心底单纯的青年,不会像自己一样对生活充满焦灼.自己和他并非是一个起跑线上的人.吴顺眼里根本就没有起跑线,他的生活不是比赛,所以他不喜欢竞争,显得对周围的事物不屑一顾.他可以过着相对随心所欲的生活,甚至去澳大利亚放羊.

他们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觉得自己太复杂啦,比同龄人要想多一层而显得暮气沉沉,这太讨厌了.但是也为自己的这种复杂存在某种优越感.毕竟像猪一样知足常乐的人也不能有太多想法.

陈浩平实行计划,这个星期都对吴顺冷冷的,故意去了自习室而不再去图书馆.吴顺只觉得他是要备考,仍然心安理得地在图书馆看他的《》.等到他体温下降,鼻孔畅通后,做医生的想法也慢慢减退了.

十二

陈浩平考完所有的科目,突然变得无所事事了.他一个人去操场跑步,跑了一圈又一圈,冷风吹进眼睛,想要流泪.他想起自己确实是很久没哭了.哭对陈浩平来说也是一件可以计划的事情.他听人说哭可以释放压力,有利于身心健康,但是他现在找不到一个可以哭的理由.

他一个人出了学校,坐公交车来到市区.本来想要叫上吴顺,可是他们自从上次闹不愉快后还一直没有交谈.虽然已经过了计划中不理睬他的日子,可是久了也就像是变成了真的冷战,谁都拉不下脸来先搭理另一方.

他戴着耳机,坐着公交车一直到了终点站,下了车便四处乱走.这一段是市中心,相比学校周围的郊区要繁华热闹许多.一座座高大的写字楼闪着冬日惨白的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正在奔向大楼里属于自己的一张办公桌.闹市的繁华让陈浩平感到头昏目眩.他路过电影院看见门口张贴着最新电影的海报,就随便买了当时正好上映的《长天秋水》,买的是中午12点钟的票,因为那个点最便宜.他看一看时间,距离放映还有3个小时.

他继续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拐进贸易大厦.临近春节,货物都沾染了节日的气息,大红大紫.陈浩平慢慢地看那些昂贵的商品以及,一会儿又坐在商店外面的长凳上统计过往的人流量,猜测每个行人的年龄和职业.

此时的同一片天空下,胡小米正收拾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回家.而吴顺正在汽车总站坐上开往深圳的汽车,去看上次没有看见的大海.在沿海城市长大的他对于海并不陌生,他只是突然又觉得孤单,必须找一件可以做的事情.

两个小时后,吴顺手插裤袋下了汽车,观察走过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看到不断被拒绝的推销员,看到路边扯着行人衣角祈求买花的小孩,看到穿着西装革履打着电话的商人,看到一边吃着盒饭一边赶路的上班族,看到一边玩手机一边听歌的中学生,看到正在乞讨的失去一条腿的残疾人,看到对面街头以画画为生的年轻人.陈浩平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脸,发现没有一张脸是漂亮的,唯独小孩子除外.但是奇怪的是小孩子最后也将会长成脸上冒着青春痘和斑点的大人.吴顺路过天桥时看到一个摆摊的老人,大爷看起来已经有70岁左右,大冷的天穿着单薄的蓝色长袖衫,卷起的裤腿下面露出干瘦的脚踝.地上摆放着几十本旧书,从《西厢记》到不知名的言情小说.大爷踱来踱去,手里拿着一本看起来高深莫测的书,嘴里念念有词,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吴顺瞬间觉得特别难过,尤其是看到大爷脸上若有若无的一种骄傲的表情.想到像自己这么守旧的人现在几乎从不买纸质书了,大家手里揣着形形色色的阅读机器,方便又便宜,谁还会来买大爷的旧书?科技进展太快,每秒都会有大量的人被抛弃.吴顺年纪轻轻就觉得他也是属于被抛弃的那一类人,所幸他比大爷要幸运很多,他还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吴顺在大街上溜达了一下,最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坐上通往大海的正确公交车.

此时的陈浩平拿着电影票找到自己的座位.电影开始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哭了出来,坐在他旁边的大姐还在聚精会神地嗑瓜子.让他自己惊诧的是,眼睛后面好像藏着两口井水,现在源源不断地往外面喷出涓涓细流.当电影里面的孩子每一次伴随着钢琴高声歌唱时,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了地流着.他不敢从书包里拿出面巾纸,这是颇为可耻的事情.

胡小米的火车刚好也在这一刻出发,她打开手机,看着自己曾经写给自己的邮件.

“我还是喜欢置身事外的自由.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地了解另一个人.人都是孤独的.其实不应该是自己无聊而想要寻找外界的精神支柱.”

往下还有很多封写给自己的还未开启的邮件.胡小米没有再看下去了,因为她发现火车窗外的夕阳更值得一看.所有的平原,远处的高山都在迅速地往后倒退,唯有火红色的夕阳永远都挂在窗外,像一个七分熟的蛋黄,一点一点慢慢地往下移动.火车驶过的村庄都沐浴在温暖的橘阳光下.胡小米知道这是南方的冬天,明天一觉醒来,窗外该是白皑皑的一片吧.这种夕阳太美了,还有谁能看到这么美的夕阳吗?

一个小时后的吴顺终于到达海边.冬天里人较少反而显得大海更加辽阔.今天确实是非常好的天气,稀薄的白云像一条白丝带一样飘在天空,若隐若现,在微风中慢慢往西边移动.大海传来的一进一退的浪潮声,有节奏地回荡在吴顺的耳朵里、脑子里,使他什么事情都想不了,记不起看过的任何一本垃圾自传,记不起3个小时前车站里令人作呕的公共厕所,记不起表情得瑟的卖书大爷,记不起自己常常有的孤独感.风吹着他永远也晒不黑的脸,他感到身体里面的污浊空气全被掏空,换上了新鲜的带着咸味的空气.他愿意时间就此停止,即使这意味着他成不了一个可以名利双收的浅薄的艺术家,而是停止在这一刻什么也不是的状态.他在海边踱来踱去,躺着坐着,把鞋子脱掉又穿上,一直等着日落.他听到远处的汽笛声,想起小时候在家里香蕉林也常听到火车的汽笛声,那时候总觉得火车正通向未来,通向未知,眼前虽然不快乐但对未来却充满期待.

陈浩平结束电影后回到只有一个人的宿舍,终于放声大哭,这种哭泣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做到,尽管这是他计划之中准备好的哭泣,至少也算是真实流露的,因为当他想止住时总是止不住.他现在已经忘记了电影里的内容,也忘了为什么要哭泣.手机突然响了,是吴顺.陈浩平调整了自己的声音才接过电话.

吴顺大喊着跟他说:“我在深圳,你来吗?今天的夕阳太美了.”

陈浩平隔着电话能听到那边的呼呼的风声以及潮涨潮落的声音.

“臭小子,你怎么不早叫我?”

“夕阳快要落下去了——太美啦——”

吴顺几乎像一只螃蟹一样在海边奔跑.整个城市最后的光亮大概只有在海边才看得见.远处的夕阳暖暖的,快要融化.耳边传来伴随着柔美钢琴曲的儿童大合唱,又像是想象中孩儿时期母亲曾唱过的摇篮曲.海平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小小的红色火球.风中的吴顺感到战栗,寒风让人感到特别清醒,特别孤独.他的脸颊像个红彤彤的苹果.

至于吴顺是不是又改变了他的梦想,要下海捕鱼或者守望灯塔,连他自己也不想关心了.

责任编辑杨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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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那年我十八岁,我以为我可以上北大 高考失利是我遭遇的第一次人生挫折 在此之前是顺风顺水的少年时代,我原以为……在未来的,永远是数不胜数的鲜花和巧克力 当年的我,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霸 最好的一次月考成绩是657分,这个数字令我终生难.

2、 从余华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看陌生化艺术 吴秀娜 (右江民族医学院 533000)摘要“陌生化”理论在文学论坛上拥有巨大的影响 余华的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突破了传统的语言逻辑与规则,运用新奇、陌生的方式来表达,在文章中巧.

3、 十五岁的坐标 文余显斌图孔雀绿看见那位老太太,是在一次放学后 当时,老太太推着一辆三轮车,走过一道上坡,走得很是辛苦 我心生不忍,于是悄悄走上去,帮她推车 我以为这事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偏偏被白荷看见了 白荷忽然从.

4、 金枝今年十六岁 金枝手里的笔抵着下巴颏,谁也猜不出她的心飞到哪里去了 这段时间金枝老是走神 一阵轻风吹来,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打断金枝的思绪 那是一串玫瑰色纸鹤风铃 风铃下悬着一张小小的大头贴,那是一个长得很帅的少年 金.

5、 十七岁高悬在天的信札 苍青色花朵自银河的衣裾崩落向北方小熊鸣唱之处翩然飞驰而去流徙 逃亡暮色中斜倒着巨塔羽箭射落黄金的凤凰提线人偶走过露台将重复一千零一次应和你合上双眼的时刻遗忘的落寞在灼热的子午线上号叫宝船富丽如宫宇漂行.

6、 永远的十四岁 十四岁的我渐渐喜欢上了听蝉声,喜欢上了一个人的旅行,也开始懂得寂寞 似乎厌倦了学校庸散的空气,总想着和别人不一样,走路也总是把两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走在那些枝干上刻满了名字的梧桐树下,凝望着地上的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