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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狗方面有关专科毕业论文范文 和斗狗(中篇)类电大毕业论文范文

分类:职称论文 原创主题:斗狗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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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完秋,种下麦子,瞅着温软的阳光,刘疙瘩像演完一出戏,终于悠悠地喘了一口气儿.麦子入土,种地人闲了手脚闲不住心.刘疙瘩的心,惦着麦子,生怕麦种让人挖了去;又像惦着女人肚里的胎儿,测算啥时候出世.这块麦地有四五亩,方方正正,旁边是条通往县城的柏油路,收种拖运都很方便;土质也好,加上精耕细作,每年两季收成,从没亏待过刘疙瘩一家.

刘疙瘩心里放不下这块地,三天两头跑地里绕几圈,像落了魂,难免引出闲言碎语.有人说,刘疙瘩种地种出精神病了,这麦子也种下了,让它自个儿在地里发芽就是了,有什么好看的,有那闲空不如替儿子喂鸡.还有的说,莫非上天显灵了,让刘疙瘩在自家地里瞧见了什么宝贝.不光嘴上说,嘴角还挤出一抹动机不纯的笑来.话传到刘疙瘩耳朵里,刘疙瘩没说什么,但后脑勺上拳头大的疙瘩动了一下.疙瘩一动,人们就知道刘疙瘩不高兴了.你们知道个啥呢.刘疙瘩反而笑话起说闲话的了.

刘疙瘩为啥老往麦地跑呢}刘疙瘩没跟人说,连老伴也没说.在没坐实揣测之前,他怎么能说呢7那天,刘疙瘩扛着锹往麦地走,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总之他扛了一把锹.这是种地人的习惯,出门下地总要带上一个农具,空着手下地就不像个种地的,就跟练功的人平里总要提着一根九节鞭或别的什么练功器具一样.刘疙瘩目光一颤,有本能的警觉,他看到两个城里打扮的人站在路边向他的地里张望,身旁停着一辆车.刘疙瘩以为是乡里的干部检查来了,悄悄溜过去一看,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其中一个身材壮硕,长着鹰爪鼻,鼻上架副墨镜,一手掐腰,一手指向麦地.指向麦地的那根手指上箍一枚金戒指,有做针线活的老太太手指上的顶针那么大.另一人刮了光头,脖子上坠着一块玉,直着眼看向田里.这哪像乡干部,连个正经人都不像.刘疙瘩摸不清两人的底细,也不好上前搭讪,就顺着地边的小路走了.不能把人往坏处想、说不准人家在夸咱的地哩.

刘疙瘩扛着锹朝麦地走的当口,三顺像从天上降落的雁子,落在刘疙瘩跟前.

三叔看麦子吗7麦种还没出呢.三顺瞅瞅麦地,又看看刘疙瘩.

刘疙瘩显然受了惊吓,审视着三顺,你不是在城里做事吗,咋回来了.

三顺说,今天我轮休,带领导到乡下遛遛,看看麦地.

刘疙瘩说,地里有花吗7

三顺觉得这话带刺儿,脸上僵着笑,转身走了.忽又回头说,三叔,你要发一笔小财了……

刘疙瘩抬手摸摸头上的疙瘩,似笑非笑,狗日的大白天说梦话,我能发什么小财.

没几天,刘疙瘩又去地里,刚蹲下身,用手扒拉土坷垃看麦种发芽没有,身后有人说话了,老先生.这是你家的地7刘疙瘩回过头,认出是上次那个光头汉子,稍一迟疑,说是自家的地.光头汉子手里牵着一条狗,狗的个头很大,有一头驴驹那么大,伸着舌头凑过来,鼻息像一股热风,吹动了刘疙瘩的衣角.刘疙瘩后退两步,险些被脚下的土坷垃绊倒.抬眼找,没找着三顺,只看到戴墨镜的男人半截身子伸出车门,嘴里叼着一根烟.光头汉子递上一根烟,刘疙瘩没接,从兜里掏出一支玻璃烟嘴,安上烟,对着光头汉子晃晃,讪讪地说,我抽自己的.

刘疙瘩的举动让光头汉子的热情碰了壁,眼神暗了一下,忽又笑了,老先生,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7

租你这块地用一下,一两天时间,多少钱由你说.

刘疙瘩眉梢一紧,猛吸一口烟,背过脸,老弟你真会说笑话.没看这地里种了麦吗?这事不能谈.

光头汉子见碰了个硬茬,有些不悦,牵着狗钻进车,车后旋起一阵风,绝尘而去.

刘疙瘩收回目光,吐了一口痰.

城里人不在城里待着,到乡下租地,一两天,想干什么7刘疙瘩像一头牛,反刍光头汉子的话.

饭桌上,刘疙瘩把麦地里的事当笑话说.老伴似乎听出了兴趣,搁下碗,问,你没问问那人租地做什么用7要是不糟蹋麦地,能给点钱,我看也成.刘疙瘩生气了,你说得轻巧,又不糟蹋麦地,又给你钱,有这天上掉下来昀好事吗}城里人跑来农村租地,说只用一两天,不知搞什么鬼名堂.老伴说,不是我说你,跟你过这几十年,我还不了解你7前怕狼后怕虎的,一辈子成不了大事.刘疙瘩眼一翻,咋啦P种地人稳稳当当种地,安安生生过日子,不要图什么便宜,也别指望发什么外财.

刘疙瘩快七十的人了,十八岁那年就随着父亲赶牛犁地,不到三十岁就被父亲调教成耕田犁地的好手.父亲说,有这一手就不愁讨不到女人,成不了家,过不上好日子.刘疙瘩在泥水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几乎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凭着吃苦耐劳盘活日月.闺女嫁了人,儿子成了亲,事情办得利索,人也活得体面.老伴当初就是相中他人忠厚,心眼正,会犁地,就嫁给他.现在居然说他一辈子成不了大事,这不是忘恩负义吗7

刘疙瘩从口袋里摸出玻璃烟嘴,安上烟吸了.老伴对他使用烟嘴颇有微词,说一个种地的抽根烟倒也罢了,还端出洋玩意儿摆谱,也不怕人笑话.这支玻璃烟嘴刘疙瘩用了几十年,烟熏火燎的,又黑又黄,根本看不出玻璃质地.可它是刘疙瘩的爱物,那是当年城里一个下放到村小学校教书的知青送的,它见证了刘疙瘩和知情教师一段交情.烟嘴品相不中看,但手感很好,温润,滑溜.村里曾有人愿出一只羊换取,也没做成一笔交易.好歹是个纪念物,拿去换一只羊,这不是作践交情吗7

过了晌午,刘疙瘩打算去麦地,儿媳秋月让他照看一下鸡棚,给鸡添点料.儿子雷雨三轮车停在院门口,鸡棚里忙进忙出,说是送鸡蛋到镇上的超市.雷雨两口子早些年在外打工,长年累月奔波,家里的地顾不上,父母也老了,不能为了几个钱,丢了土地和老人,就背着铺盖卷儿和媳妇回来了.回来没什么不好,城里又没金子捡,还成天让做老的惦记着.两口子一回来,不仅种地有人手,雷雨还在家门前搭起鸡棚养蛋鸡.种地,养鸡,靠汗水谋日月,是个正道.刘疙瘩悬着的心有了着落.刘疙瘩从不问雷雨养鸡收益,但心里有数,雷雨说过两年就要把老屋推了盖楼房.龟日的,有出息哩,老子做梦都梦不到做养鸡专业户,这小子倒有几分成色.

鸡棚里臭烘烘的,一股热浪扑向刘疙瘩.在鸡棚里穿梭可没在麦田里转悠那么惬意.但对儿子的营生袖手旁观也说不过去,何况是条发家致富的正道.鸡头伸出笼子,咕咕咕地低吟.刘疙瘩弓着身,端着盆,孝子似的,走在多声部混合声里,挨个往鸡食槽添饲料,顿觉生活从未有过的厚实.鸡争着啄食,脖子几乎绕在一起,甚至身子相互叠压.刘疙瘩猛击掌,说不要争嘛,都是一家人嘛,要讲点礼数.头伸过去,有和鸡套近乎的意思;一只鸡猛地对准后脑勺上的疙瘩啄去.刘疙瘩哎哟一声,脚一跺,骂道,不让说就不说,我头上的疙瘩又不是饲料.骂完,咧着嘴笑个不止.

进门听到秋月跟婆婆说话,秋月两手比画着,婆婆伸长脖子听.刘疙瘩咳嗽一声,老伴努努嘴,秋月就不说了.刘疙瘩倚在门边,掏出烟嘴吃烟.刘疙瘩想知道秋月跟婆婆说什么,却又不好问.

晚上熄了灯上床,老伴还为先前的分歧耿耿于怀,头缩在被子里装睡.刘疙瘩想讨好一下老伴,按床边拍一掌,想弄出点声响.见老伴那头没什么动静,就伸过脚,拿两个脚趾钳老伴的大腿.老伴抬手打掉那只不安分的脚说,死一边去.刘疙瘩摸了一把头上的疙瘩说,秋月跟你说什么啦7老伴欠起身,故弄玄虚地说,这事可新鲜着呢.刘疙瘩的耳朵支起来.老伴说你去给我倒一碗茶我再跟你说.刘疙瘩的耳朵又塌下来,去倒茶.老伴咕噜一声喝了一大口,抹了嘴,你知道过去赌钱全是掷*,摸小牌什么的,还没听说狗撵兔子赌钱的吧7秋月和雷雨去镇上卖鸡蛋,看到陆庄大田边围了一窝人,就过去瞧热闹.你猜他俩看到什么来着7老伴像说鼓书一样停下来不说了,又去喝茶.刘疙瘩说我哪知道.一窝人在看两条狗撵兔子.秋月说那个场子可大着呢,跟个跑马场似的.那可不是玩把戏,足赌钱的.谁的狗咬着兔子谁就赢.听说都是城里来的,旁边还有不少人子哩.

刘疙瘩听到“赌钱”两字,像受了惊,身子一晃,说,作死了,好日子要过到头了.老伴说,你别说得这么吓人,赌钱就是作死7刘疙瘩反问她,我和你成亲到现在,你看到俺庄有赌钱的吗7如果庄上人不分老少都去赌,日子能过得现在这样安生吗?几年前,桃园庄有家男人赌钱输光了家产,女人上吊了,扔下孩子没人管.我活这几十年,依我看,不偷不抢,不赌不嫖,不蒙不骗,口子坏不到哪里.又说,赌钱是城里人玩的,咱种地人玩不起.

见刘疙瘩和自己说不到一路,老伴来气了,我只是跟你说人家狗撵兔子赌钱这事,又没说赌钱是好事,看你咋呼的.就你懂,我不懂?老伴嘴上不饶人,心里却认同刘疙瘩的说法.刘庄百余户人家,从大集体到土地分产到户,无论男女老少还真没听说过有赌钱的,就是外人过来勾也没人下水.“”那阵,外面来几个人到刘庄勾人赌钱,让村里几个老人揪住衣领拖到队里交给队长.第二天,那个领头的后面跟着几个赌钱人,排成队,敲着锣,绕着村子来回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耍猴的来了.

不光没赌钱的,就是别的伤天害理的事也没人做过.有年收麦,老保管的女人找不着地边,多割了邻边人家一垄麦,人家没说话,老保管主动把多割的几捆麦给人家送过去,还给人赔不是.知道的人就说,老保管做人做得实诚.想想也是,有先人传下的老规矩管着,土里刨食养家糊口惯了,一不盘点发财,二不图啥功名,更没心思琢磨那些歪门邪道.靠种地吃饭,虽比不上城里人的日月,但本本分分,规规矩矩,日子过得倒也安静.

这么想着,也没听到刘疙瘩再接话,老伴就睡了.

刘疙瘩两手相扣,枕在头底.老伴说的狗撵兔子赌钱的事让他又想起了那两个陌生人,一一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下了两场秋雨,地里的麦子该出芽了.刘疙瘩噙着烟嘴在院子里看天.天清亮亮的,没有云,看着比往常高一些.刘疙瘩打算到地里看看麦子出齐没有.刚出院门,三顺经过门口,问刘疙瘩雷雨在不在家.刘疙瘩问什么事.三顺抿嘴一笑,有些诡秘.三顺是个精明人,和雷雨一起念过书,两下多有往来.早先提过几年瓦刀,后来不干了,说在县城的罐头厂弄了一个差事.刘疙瘩对雷雨说过,三顺是在城里做事的人,见过世面,点子多,跟他交往得提防着点.

那天三顺的话一直让刘疙瘩摸不着头脑,刘疙瘩有点不放心,就去雷雨家.雷雨不在,只有秋月在喂鸡.鸡棚里又闷又热,刺鼻的臭味让人喘不过气.秋月的脸被蒸得通红.刘疙瘩有点心疼了.秋月是雷雨的二婚女人,雷雨的头婚女人害了陡病死了,就娶了秋月.秋月才三十几岁,长相中看,心眼实诚.这孩子嫁过来好几年了,本本分分,少言寡语,很少招惹外边的男人.哪像城里那些女人,围着男人动手动脚,打情骂俏.更让刘疙瘩心里暖和的,是秋月知道过日子,知道和雷雨一道养鸡挣钱,一道奔着妤光景.刘疙瘩觉得雷雨命好,自己命也好.虽是七十多的人了,刘疙瘩在种地和帮衬儿子养鸡致富上毫不懈怠,似乎这样才对得起秋月,对得起眷顾自己的苍天.

秋月撩起额上一绺潮湿的头发说,爸你歇着去吧,饲料添完了.

刘疙瘩说,鸡蛋行情还行吧?

秋月说还行.

刘疙瘩问起雷雨,秋月说让三顺叫去了,也不知找雷雨做什么.我看到三顺给雷雨几张钱,两人鬼鬼气气的.

三顺不是在罐头厂上班吗,怎么有空回来?

哪个晓得.

心里有事,刘疙瘩抬腿就往村外走.他要去看他的麦地.刘疙瘩突然听到村子里响起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潮水一样涌来.刘疙瘩陷入潮水的重围.刘疙瘩的目光追着奔跑的背影.有人从身边跑过,刘疙瘩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嘴还没张开,那人就跑远了.刘疙瘩兀自摇着头,心里说,又不是逢年过节,有玩马戏跑旱船的,大秋天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外头毙人吗7刘疙瘩年轻时到离家十几里地的河滩上看过毙人,那时四面八方的人也都这么跑,生怕错过那一声响.

出了村,远远望去,人影绰绰.

刘疙瘩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家的麦地边,人群中不时掀起冲天声浪,声浪落下,砸向围观的人群.刘疙瘩心里轰的一声,有一种东西在坍塌.刘疙瘩加快脚步,撕开人群,看到麦田四周围着塑料网.像竖起一圈镂空的围墙.两条狗,一黑一白,瘦身长腿,伸长脖子,腾起四肢,如黑白闪电,射向一只兔子.光头汉子手执喇叭,挥动小旗,叫得声嘶力竭.戴墨镜的人张开双臂,拼命驱赶拥挤的人群.那场面,不逊于当年的法场.刘疙瘩一眼认出那两个人.

刘疙瘩冲进围网,举起双臂,大喊,停下,快给我停下,这是我的地,作孽啊……

或许人们过于专注这场盛况空前的赛事,过于看重数目可观的赌注,居然无人听到刘疙瘩的嘶喊.

刘疙瘩像个精神病患者,顺着围网边沿奔跑,试图阻止这场竞技.

兔子冲过来了,从刘疙瘩的裆下嗖地窜过.两条狗,身子紧绷,蹄下生风,从刘疙瘩身边掠过.兔子跑到拐角处欲调转方向,一个弹跳,被紧跟其后的黑狗一口拿下.

黑狗胜出!

人群剧烈骚动,喊叫声,击掌声,口哨声,狂笑声,交错混杂,粗犷,尖利,浩大,摇撼着秋天的乡野.

者交头接耳,一番争执,一沓沓票子在一张张手掌间辗转.

票子在赢家的手里翻飞;沮丧在输家的脸上集聚.

戴墨镜的男人和光头汉子相互拍打着肩膀,眼里燃烧着胜者的猖狂.黑狗翘起尾巴,不停地腾挪后腿,像胜利退场的拳击手.白狗垂下败者的头颅,舔着颈处的伤口.那是争夺猎物留下的疼痛.

刘疙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竖起的头发凝结着愠怒.

谁做的主,在我地里折腾?啊?哪个狗日的7站出来!

刘疙瘩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架着在指认坏人,他的目光早已指向戴墨镜的男人和光头汉子.

雷雨再不出面澄清事实,由刘疙瘩骂下去,惹火了两个城里人,事态怕是不好收场.雷雨一把将刘疙瘩拽到一边说,爸,你别生气,是我做的主,人家给钱的.三顺也过来说,刘叔消消气,当这么多人,你就给李总点面子.李总是我带来的,我们罐头厂的领导.

刘疙瘩将三顺搡到一边,红着眼咆哮,哪个李总,人呢7

那个叫李总的走过来,摘下鹰钩鼻上的墨镜,很有城府地说,对不起老先生,我是罐头厂的李仁贵,你可能不认识我,可咱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咱就是在地里玩玩狗,让大家开开眼.

刘疙瘩吐了一口唾沫,你不知道这里种着麦子吗7你糟蹋我的麦子……

李仁贵说,我赔你损失行不行.

刘疙瘩当仁不让了,这不是赔钱的事,糟蹋庄稼就是作孽你知道不知道7体这些城里人就知道糟践乡下人.

这话就说重了.李仁贵黑着脸,老先生有事说事,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刘疙瘩呼呼地喘着气,头上的疙瘩在阳光下闪着猩红的光泽.掏出烟嘴,安上烟,大口大口地吸,沉默着,好像在酝酿力最要戳穿什么.

你们不是玩玩狗,你们是狗撵兔子赌钱.刘疙瘩拔出烟嘴,眼角斜向李仁贵.

人群里爆出一阵大笑.

李仁贵也笑了.

雷雨送钱来的时候,刘疙瘩还在气头上.

刘疙瘩的目光像两根铁丝戳向雷雨,你要作死啊?你怎么也不该让人在咱家地里瞎折腾啊,这狗和兔子来回跑,麦芽不都踩坏了吗,来年这一大家子吃什么?玩玩狗也倒罢了,还他妈赌钱.我看这风气要败了.

雷雨说,是三顺出的主意,他说李总问他乡下有没有合适的场地玩斗狗,他就想到了咱家靠路边那块地,还带李总来看过.李总还说,几十年前,他爸还下放在咱农村当过教师哩.

刘疙瘩扯着嗓子说,什么7三顺出的主意7他狗日的怎么不领在他家地里玩的?怪不得上次三顺说我最近要发一笔小财呢,原来是租我的地打场子赌钱.不是你狗日的图人家几个钱,三顺敢带城里人到咱家的地里作吗P

老伴捣了刘疙瘩一拳,说,这事也不能怪雷雨,要怪就怪三顺,他不把人家领来,人家能盯上咱的地?好歹人家给了钱,也不亏.霄雨,把钱给他.

雷雨把钱递给刘疙瘩,说,一共300块,够你抽大半年的烟了.

刘疙瘩手一挡说,我就没见过钱,该给谁给谁.

雷雨捏着钱闪在一边.

老伴拧着脖子一把抓过钱,这钱我留着,会咬手吗7

晚上,看刘疙瘩气消得差不多了,老伴喜笑颜开地说,老不死的,你知道吧?雷雨也下了注子呢,他注子押在那条黑狗身上.三顺说黑狗身子壮,跑得快,肯定能咬到兔子,让雷雨注子押在黑狗身上.你猜结果怎么样}黑狗叼着兔子了,雷雨赢了1000快哩,差不多抵得上200斤鸡蛋钱.

刘疙瘩嚯地跳起来,像脚下着了火,愤怒地咆哮,咋?雷雨也了?狗曰的作死啦,这不是往邪道上走吗?咱祖宗八代也没人赌过钱啊,我看这家业迟早要败在他的手里一一你这做娘的不去管管,还有嘴跟我说!

一个响雷,把老伴震住了.她心里骂自己不该多嘴.怕刘疙瘩嘴里再吐出难听话,老伴安抚说,你不要声张这事,我跟雷雨说以后不要沾边就是了.

刘疙瘩站起身,抖着手擦着火柴,发现烟嘴还在兜里.

刘疙瘩眼前晃着李仁贵的鹰钩鼻.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一李仁贵是他的后人吗?

那是知识青年到广阔天地炼红心的年代.

刘国庆收工一到家,队长就跟进门.队长说,城里下放一批知青到咱大队,说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大队安排一个知青到咱队里落户.拖家带口的,要给他盖房子.这事就交给你办,你带几个社员明天就动手,工分照记.队长还交代说,那个知青姓李,叫李子奎,县城人,教书的,下放过来还教书.房子要盖牢固一些,城里人讲究.

李子奎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白脸,鹰钩鼻,瘦高个儿,留着分头.一看就是城里人.早先到城里办事,看到趾高气扬的城里人,刘国庆只能缩着身子走.现在,李子奎满脸堆笑,见人给烟,谦卑地说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刘国庆忽然觉得和庄稼人混在一起的李子奎有点可怜,这种可怜好像与庄稼人有关.这个想法一瞬间就没了一一李子奎的可怜与庄稼人有啥关系呢.

学校是土坯房,窗户中间插三根棍棒,没安玻璃,冬天的风鱼贯而入.读二年级的雷雨就坐在窗户下,冻得青头紫脸,受不住了,就让刘国庆找老师调座位.刘国庆心里犯愁,老师能听自己的吗7刘圄庆头伸进窗户,看到讲课的是李子奎,李子奎一眼也瞟到了他.刘国庆说出自己的想法.李子奎觉得刘国庆在自己盖房子上是出了力的,答应帮雷雨调座位.

刘国庆摸黑送了几个鸡蛋给李子奎,算是酬谢.李子奎送一包给刘国庆.一来二去,刘国庆和李子奎成了朋友.冬天的夜晚,刘国庆提着马灯在草垛里或屋檐下捉麻雀,李子奎缩着脖子跟着.刘国庆说,麻雀用油煎了才好吃.刘国庆家没油.李子奎回屋端来半小碗豆油,刘国庆用铁勺煎了,麻雀又香又脆.李子奎说真好吃,比城里的油炸鱼还好吃.刘国庆说咱乡下麻雀不缺,就缺油.只要你拿油来,我就有麻雀煎给你吃.

让李子奎感恩涕零的倒不是吃了刘国庆的油炸麻雀,而是一次横遭批斗中刘国庆的仗义执言.

那年七月,生产队组织社员到稻田里拔草.时值暑期,吃生产队口粮的李子奎也参加了这项劳动.李子奎是教书的好手,却不是水稻田里的行家.他分不清稻苗和稗草,居然把稻苗错当稗草拔了.工作组到田间巡视,发现这一情况.组长是个女的,她一脸严肃地审视着田埂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稻苗,像审视着被杀害的尸体.

谁拔的7她大声地质问.

瞎了眼啦7队长声色俱厉.

稻田里噤若寒蝉,偶尔可以听到有人挪腿时弄出的水声.弄出水声的是李子奎.化嗫嚅着嘴唇,手里提着一把草,像一尊怪异的木雕,竖在女组长眼前.

事情水落石出了.

晚上,社场上开批斗会.李子奎被两个民兵拧着手臂架在会场批斗,理由是用心险恶,破坏集体生产.

李子奎遭受暴力的耳光让批斗会抵达了.

刘国庆看不下去了,从盘腿而坐的群众中弹了起来.他是城里下放来的先生,分不清哪是稗草哪是稻苗.

啥?你说啥7你还帮坏人说话7组长扭头打量刘国庆,揪上来!

刘国庆被一个民兵揪出人群.一记猛拳凌厉出击,刘国庆四仰八叉,后脑勺磕在板凳腿上.

刘国庆的后脑勺上留下一个疙瘩,时过几十年,那疙瘩顽强地存活着,成为刘国庆仗义执言的佐证.

李子奎回城那天,捏着刘国庆的手脖,酸着鼻子说,刘大哥……我对不住你啊……我回城了,常到我家去啊.临上路,李子奎把一支玻璃烟嘴送给刘国庆.

后来,刘国庆每次进城,总会带上*、鸡蛋、金针菜去拜访李子奎,李子奎已经到教育局做事了.开始,李子奎夫妇待刘国庆还算热情,几趟过后就不行了.一次,刘国庆扛着一袋*敲李子奎的门,李子奎女人怀里抱着一条狗过来开门,看到一身脏兮兮的刘国庆,往后趔着身说,是老刘啊,予奎出差了,*你带回去吧.刘国庆的心里旋起一阵冷风.

那以后,刘国庆没再登李子奎的门.

斗狗又上演了.它像一种疾患,在平静的乡村蔓延.

场子设在三顺家的麦地.来了一帮城里人,有油头粉面的男人,也有珠光宝气的女人.他们形成两个阵营,出手的赌注让人咋舌.参赌双方个个神采奕奕,目光灼灼.他们的心不约而同地指向一个连接着某种运气的结局.

麦地像充满魔力的磁场,附近村落的人蜂拥而至,云集于此,连匆匆赶路的人也改了道,被一种好奇牵引着.空气凝结了,充斥着战前的肃穆.

不知是听到消息,还是嗅觉灵敏,刘疙瘩也混进人群.他怀着忐忑注视着那帮城里人.他仿佛看到一种东西正侵入平静的乡村、侵入他的生活.

场子不在自家麦地,刘疙瘩没有理由阻止这场狗撵兔子的野蛮表演.何况自己那次在麦地出了丑.刘疙瘩也不是来看热闹的 他有自己的想法一一他要看看从城里刮来的邪风到底能闹出多大动静.

还是黑白两条狗.这是善于奔跑的赌具.支配赌具的是城里人.种地人想不到这种玩法,种地人的心思在种地上.那中,刘疙瘩看到了李仁贵勾着的鹰钩鼻和宽大的脸.

狗对着晌午的太阳狂叫,是宣泄情绪呢,还是向对手7

狗日的.你要演戏给人看呢.刘疙瘩鼻孔里喷出不屑.

一个女人怀里抱一只兔子,像抱着一块玉.兔子耷拉着耳朵,像即将走向刑场的犯人.不,犯人只能挨一,不会成为速度与暴力合力撕咬中的疼痛.

两个村妇对两条狗议论开了一一

村妇甲说,你看那条黑狗瘦得皮包骨头,四条腿麻秆似的,它能跑过白狗吗7

村妇乙说,可不能这么说,你男人倒是瘦,跑得没哪个快7

村妇甲说,俺男人钻你黑屋,让你男人撞着了,跑不快哪成?

旁边有人说话了,要是不服,你们可以押注子嘛.

尖利的哨子声响起,像一条鞭子抽打着乡村的空气.兔子在麦地里撒腿狂奔,黑白两狗犹如飓风,卷向兔子.有人跳起来,有人跺着脚,有人张开双臂在空中击掌,有人扯着嗓子叫得变了腔.兔子撞向围网,又被弹了回来.两条狗并肩奔跑,时而相撞,时而分离,身后扬起滚滚烟尘.

黑狗稍稍领先,就要咬着兔子尾巴了,脚下一滑,刹不住脚了,身子侧翻.

人群里一阵唏嘘.

白狗身子一拐,咬住兔子的脖子.血,滴在麦地.

一片混乱的呐喊.

目光汇聚在一沓沓钞票上.

刘疙瘩看到三顺把一沓钱递到李仁贵手里,看到一双双粗糙的手和白嫩的手进行着输赢之间的交接.有人向黑狗身上踢了一脚,立即遭到狗主人的呵斥.

刘疙瘩闭上眼,咬紧牙,不知他在力谁心疼.

进了院子,听到秋月号啕大哭.老伴扯起围裙抹眼泪.刘疙瘩怔怔地,一时说不出话,目光在秋月和老伴泪眼婆娑的脸上游移.

咋的啦?刘疙瘩声音粗重.

秋月止了哭声,红着眼说,爸,倒霉啦,家里倒霉啦,家里攒的2万块钱让雷雨输光了.还欠人家的债.

刘疙瘩像受了雷击,头炸裂一般,脚下发软,扶着门框站着.

啥时候的事7

雷雨说三顺替他子的,说是打了包票的.三顺说黑狗是他厂里老板的狗,注子押在黑狗身上,十拿九稳能赢.雷雨从银行取了2万块给了三顺.谁知这次怎么就输了呢?

怎么能信三顺的鬼话!刘疙瘩两手拍打大腿.

转而怒视老伴,上次我怎么跟你说的7再不管,他就上天了.这下好了,辛辛苦苦挣的钱随别人姓了,心就安了……作死吧,都去作死吧……

老伴反驳,你不也在场吗?你没看到雷雨P

刘疙瘩怒不可遏了,我哪看到雷雨了7我更不知道三顺替雷雨下了注子.这个败类,输人家的钱不心疼.刘疙瘩猛咳一声,像是清理堵塞的喉咙.他手向外指着,目光射向老伴,又是他妈的城里那伙人设的场子.你说你乡下人能玩过城里人吗7跟城里人混,不是找死吗7

刘疙瘩越想越气,就去找老保管.

没进院门,刘疙瘩就听到老保管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骂得鸡飞狗跳.作孽啊,你他妈作孽啊,你千不该万不该把人领到咱地里瞎折腾啊,玩玩狗也就罢了,你他妈还子,连我买棺材的钱也给输了.我赶明儿死了,往哪里放?难不成把我的尸首扔到野湖喂狗吗7

李保管骂得凄然,刘疙瘩也听得凄然.得进去劝劝,刘疙瘩进了院门.

见刘疙瘩进来,李保管还在伤心处,没让刘疙瘩到屋里坐,竖起拐杖指着天说,你问问天,我这辈子作过恶没有.我没作恶,祖上也没作恶,为啥家里出了败子7他三叔你说呢7

刘疙瘩递上一根烟,克制着情绪说,我家那个孬种一把输了2万,家底都快输光了,我真想劈了他.你说,你我都活这么大岁数,说入士就能人土了,哪里碰到过这事7这不是要人命吗}咱庄户人靠种地过日子,不求富贵,只求平安,好容易赶上好政策,日子才有点起色,这城里人又来搅和了.我看再不制止,咱这村风给毁了不说,怕是连活路都没了.

老保管对屋里喊,三顺你给我滚出来.没脸见人了?

三顺走出门,目光与刘疙瘩相撞,又躲开了.他不敢面对两个老人,那是两簇灼人的火焰.三顺弱弱地说,三叔,李总他们是我领来的,我在他的厂里打工,端人家的饭碗,他让我领他们来咱的地里玩斗狗,我能不听吗?李总说乡下地多,适合玩狗撵兔子游戏,可我不知道在赌钱啊.

刘疙瘩问,你咋也跟着子了7雷雨两口子辛辛苦苦喂鸡挣那2万块钱也给输了,你说咋办吧.

怎么?雷雨也输了2万7老保管的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三顺说,那条黑狗是李总的,说是外国的犬种,善于奔跑,每场必赢.那次在你家地里设场子,雷雨就赢了1000块.这次李总跟我说,注子押在黑狗身上,非赢不可.真他妈日鬼了,白狗赢了.我也不知道这条黑狗是不是上次那条……

刘疙瘩头上的疙瘩动了两下,你也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就那样相信他7

三顺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刘疙瘩和老保管吃惊不小.三顺说,这几场下来,村里有二十几个人子的,差不多都输了,榆多少也没人说.听说王六的儿子连今年预备结婚的钱也贴进去了……

刘疙瘩暗暗打起一个主意.

雷雨失踪了.

刘疙瘩进了鸡棚,鸡食槽里的饲料所剩无几.秋月苦着脸,说家里没钱买饲料,再这样下去鸡都得饿死.雷雨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打电话也不接,不知是不是又去别处赌了.

刘疙瘩深深地叹口气,咂巴着玻璃烟嘴不说话.事已至此,他又能说什么呢?几十年来建起的自信一点点地坍塌;脚下的地裂了,身子一截截地下陷.刘疙瘩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先人是不是没积过德.

刘疙瘩背着手,弯着腰,失魂落魄地在村里转悠.路过王六门前,王六的女人失神地坐着,目光空无一物;门前芦席上晒着稻子,一群鸡在啄食.刘疙瘩无心和眼前的女人说话,他怕触到女人的痛处.走到村后边的时候,刘疙瘩听到有人家的屋里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家的院子里传出哭声.该败啦,刚抬头的日子就遭了闷棍.刘疙瘩狠狠地往地上跺了一脚.

路过老保管门口,刘疙瘩别过脸.三顺娘看见他了,让他屋里坐.刘疙瘩问,老保管呢?三顺娘说床上躺着了,这几天病有点加重了,可能不行了.他疼他的棺材钱.

刘疙瘩的眼里有些潮湿.

斗狗再度死灰复燃.在刘庄西边的麦地.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柏油路边停着一溜轿车,在乡村的阳光下闪烁.那绝不是乡村的轿车,但它的确是乡村少有的景观.

人们像一群鸭子被提了脖子,屏声静气地向麦地里观望.

一场携带着的追逐就要开始了.

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麦地的喧嚣被警笛声掐灭.人群四下逃窜.

民警捧着本子询问.

闲着没事,下乡斗狗玩.光头汉子笑着对民警说.

没做别的7民警再次追问.

没做别的.李仁贵答得沉着.

刘疙瘩大步跨上来,你们睁眼说瞎话,明明是赌钱的,怎么说没做别的?同志,你挨家访访,这些城里来的,到底坑了咱村里多少人.

钻进车要走,刘疙瘩拉住车门,怎么处理P

两眼望着前方,没有证据,我们不好抓人.

李仁贵在几个同伙簇拥下转身就走,刘疙瘩的声音追上去,别再来坑人了,我和你老子打过交道哩.

刘疙瘩进门就撞到一个坏消息.秋月去罐头厂了.

三顺打电话给秋月,说雷雨电话打不通,让她抓紧到罐头厂和李总交涉一下那笔赌债的事,说李总放话了,如果还不上钱,就拿那块麦地抵,以后专做斗狗场.

老伴一脸惊惶,让刘疙瘩拿主意.刘疙瘩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两手抓着白发.

秋月一个妇道人家去罐头厂,你知道姓李的会做出什么辜来?又是城里人,又是老板,心黑着呢.老伴忧心忡忡.

正愁着,狗窜进屋,后面跟着雷雨.

刘疙瘩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问这几天到啥地方去的.雷雨落了魂似的,木然地看着刘疙瘩,抖着嘴说,我……借钱去了……

刘疙瘩说,秋月去罐头厂找那个姓李的了,你惹下的事让女人替你出面,丢不丢人?那个狗日的还撂下话,说不还钱就要咱的地.走,我跟你一起找秋月去.现在就走.

电话打过去,秋月说李总办事去了,她在厂里等着呢.

出门时,雷雨腰里别着一把刀.

一路马不停蹄,七拐八弯,问了人,进了罐头厂,找到李仁贵办公室.门关着,门楣上的铜牌熠熠生辉.

敲门,没人应,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秋月散着头发,手里攥着张纸条,空着目光,红着脸念叨,两清了,这下两清了……

雷雨扑进去,扑哧一一

刘疙瘩听到凄厉的尖叫.

刘疙瘩懵了,他看到李仁贵手捂着左胸,贴着办公室里间那张床的边沿往下滑,痛苦地缩成一团.

刘疙瘩夺过雷雨手里的刀,跌跌撞撞地走出门,下了楼梯,目光迷离地滑过一张张惊愕的面孔、喃喃自语:杀人了,我杀人了……

恍惚中,刘疙瘩看到,两条在张牙舞爪地撕咬一只兔子……

责任编辑/刘稀元

题 图/雪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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