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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海鹏
车海鹏,广西百色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作品》《青年作家》《广西文学》《红豆》等杂志.
走过去一个老人,周隆觉着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趁着亮红灯的工夫,他摇下车窗,看老人下颌上的痦子,痦子上有一撮毛.猛然想起,是初中时的老师.周隆当年学习不好,总跟老师抬杠,老师们不待见他,他也没记着老师的好,初中一念完,便把老师们全忘了.对于眼前这位,要不是那颗痦子,恐怕一丝印象也没有了.周隆愣了一会儿,又想起来这位老师姓陈,好像当年是班主任.他想不管怎样,应该打个招呼,可陈老师已经走远.对面的绿灯亮了,周隆启动宝马,汇入滚滚车流.
周隆当年念过的岩城三中,位于城南地带.教室墙根外就是稻田,稻田的尽头有条大河,流到这里,被一道灰白的锯齿状堤坝拦腰截住,水流放缓,再往南去,就是广袤的农村了.学校有一半学生来自周边农村,周隆不是,他爸是毛巾厂职工,虽然厂子效益不好,好歹是工人.周隆人聪明,干什么都活络.聪明唯独没用到学习上,打从幼儿园时代起,他一上学就肚子疼,一看电视就好了,属于这类学生,上了初中索性就破罐破摔.学校统一管理,因为有晚自习,周日至周四晚上一律住校.周五下午离校,周日晚自习开始点名.管理还是松散,课间可以出去买东西,放学后家近的回家吃饭,校内就少了许多人.家远的学生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有几位外地来的老师住校,也在食堂吃.
陈友好住校.陈友好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生人,从小发奋,立下一定要成为城里人的宏愿.赶上了“”,他快三十才得到机会读中师,毕业后分到一所乡镇中学,嫌偏远,不服从分配,外出干了几年建筑.三十好几终于如愿做上老师,进了岩城三中.食堂的饭菜淡得出水,陈友好在宿舍楼顶搭个简易伙房,自己开伙,在园子里种些蔬菜自给自足,萝卜青菜番茄大蒜之类.下午放学后,要是没别的什么事,陈友好一般放下教案,出了办公室直接进菜园.有一天打开园门,察觉不对劲,仔细检视,好几处的土被翻过了,陈友好点了点,少了三蔸萝卜,一共三处新土,用手一探,是蓬松的,错不了.他共种了二十蔸萝卜,被动了三蔸,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陈友好摘了一把卷筒青,把园门关上.
第二天晨读,陈友好不动声色,在课桌间走来走去,不时弯腰往学生的课本一扫,其实注意力全在嗅觉上.他经过周隆头顶上,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萝卜味,最后闻出了三名同学.放学后,他把三人叫到办公室,一一问了话,三人都老实承认偷拔了萝卜.萝卜事小,但行为恶劣,怎么处分？罚体力活,给老师的菜园浇粪,厕所味道不好闻,长把勺子往粪池里一搅动,臭气四散冲天,呛得人险些窒息,已经不仅仅是体力活.浇完了粪,第二天每人再交一份检讨,不少于五百字,这事就算了结.
杀鸡未必儆猴,后来又发生了更恶劣的,比如校长的鸡失踪,女生的裙子被偷等事件,均了无踪迹,查无可查.
每一届学生里,总有几个叫人头疼的,像周隆之流,带完三年,真是够呛.这一届带到初三上学期,各科会考结束,班主任挨个找差生谈话,目的是动员离校.谈话的大意是,会考考完了,你们提前解放了,往下念就为考高中或中专,你们显然没有考上的可能性,与其把精力白费在中考上,不如出去找点事做.学校真正考虑的是升学率,差生会拖后腿.谈话对象,自然少不了周隆.班里已经有三个差生明白事理,打包回家了,周隆没有被说服.他说老爸不让回家,老爸离退休尚早,总不能现在就顶替进厂.对于此类钉子户,学校也不能强制赶走,那就留下来,反正他们不招待见惯了,但谁又保准不惹出乱子？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岩城大街上电子游艺室渐少,周边网吧多起来.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筑起了围墙,安装了铁门,周一至周五,不准学生出校门.除了上课学习,吃喝拉撒也都在里面.但有的同学网瘾来了,总有办法溜出去.但凡溜号成功,即便后来被揭发,不外乎被罚站,写检讨,相对于能打上一个通宵的网游,还是值当,所以学生铤而走险常有发生.陈友好作为班主任,对周隆们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岔子.该来的早晚会来,一天夜里,十点钟熄灯时间,陈友好刚刚睡下,有人来敲门,敲得很急促,打开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学生,报告说出事了.陈友好心急火燎,跟着到了宿舍楼下,见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手电筒一照,是周隆.看样子吃痛不轻,一脑门虚汗,龇牙咧嘴,却喊不出声,连夜送去医院,诊断为右脚踝骨折,胯骨脱臼.第二天查明,源于周隆伙同另一名同学,熄灯后预谋出去上网.学校大门出不去,他们决定走窗户,找来被套床单毯子,首尾连结拧成绳,一头系在窗楣上.周隆第一个顺着绳子往下溜,住的是三楼,高十几米,溜到一半,绳子拦腰断了.楼下乱石成堆,人便栽进了乱石堆里.
违反了校纪,得给一个处分.周隆休养了两个月,一瘸一拐回到学校.大家正忙于准备中考,校长说,你回去接着休养.结果周隆就彻底不来了,处分也不了了之,倒落得个皆大欢喜.后来周隆自费上了技校,学厨师,可算找对了路.两年后学成,到岩城一家三星级酒店当了厨师.任谁也没有想到,当年油盐不进的差生,如今成为名厨,开上了宝马.周隆没想到,初中毕业这么多年来,从没在任何场合碰着陈友好,最近一碰居然接连碰着了两次.第一次在斑马线等红灯,来不及打招呼就过去了.没过两天,又在一个超市里碰着,周隆上去就握老人的手.陈友好先是一惊,很快就叫出周隆的名字.当年印象不浅,怎能认不出？师生俩站在货架边寒暄,语气客气,聊出许多往事,那时候的捣蛋作乱,回头看倒成了活泼调皮.末了周隆一定要请陈老师吃个饭,订在这周末,岩城最豪华的银世纪酒楼.我亲手弄几个菜,周隆说.陈友好一再推辞.周隆说,老师还是看不起差生.话说到这份上,陈友好只能答应了.
每一届学生里都会有刺头,也会有当仁不让的好学生.周隆的同班里,罗现成即是一个.该生来自农村,可是家底殷实,老爸是芒果大户,又是西瓜大户,总之比一般城里人有钱.罗现成身为富二代,可没养成花花公子.他从小勤奋,小学得的奖状,客厅已贴不下,小升初考全乡第一,初中三年没掉过年级前三,代数几何想不考满分都挺难.农村学生文科普遍偏弱,罗现成又是个例外.陈友好第一次看他的作文,虽然写的是平常事,不作惊人之语,但文笔之老练,有些少年老成,总能得高分.全市中学生作文大赛,罗现成拿回一等奖.校长在晨会上作表扬,往大了夸,为学校争得了荣誉,是岩城三中的骄傲之类,把罗现成夸得面红耳赤,恨不能钻地缝.他也懂礼数,领了奖金,不忘买一个软抄本送给陈友好,后者是他的指导老师.
周隆还跟罗现成同过桌.在学校里,周隆瞧不上两类人,主要针对跟他不一样的同学.一类是农村人,一类是优秀生,恰好这两类罗现成都占了,可周隆也没有瞧不上他.在周隆眼里,农村人土,优秀生呆.当初,也就是刚上初一那阵,他俩阴差阳错,坐到了同一张桌子上.大家互不知底,周隆看罗现成穿得不土,脑子也不呆,很快熟了.第一次摸底测验,罗现成考了年级第二,周隆为全班第二,却是倒数的.公布分数的时候,周隆心里一咯噔,糟了,他是好学生.然后又知道,同桌是农村的,这时关系已经很铁,想要瞧不起他已然来不及.后来还坐一桌,这样的两个人坐在一块儿,恰似全班的两极.对于周隆,一半是尴尬,一半是煎熬,坐了半学期,终于成功调到最后一排.可罗现成不会放过他,老找机会给他讲题.每回考完试,试卷批完发下来,罗现成就走到后排,把卷子往周隆面前一放.周隆站起来要开溜,罗现成将他一按,喝道：坐下,别人我管不着,你我要帮.结果如你所知,效果没有,倒给周隆带来不少烦恼.
按理说,罗现成该当班干.选举的时候,陈友好提议——罗现成当学习委员,同学们还未举手表决,罗现成先起来投了反对票.我不当,他说.同学们都看他,陈友好问为什么不当,他说不为什么,我只管好我自己.说完一屁股坐下,翻开课本学起来.于是三年没当过班干,像这种尖子生,总是有点个性,怎么样也得依着他.综上所述,罗现成就是这样一个人,如若没有初三的一件事,你可能想象不出,他也有小宇宙爆发的时候.
其时中考已经结束,周隆还在休养.那是一九九七年六月,成绩尚未公布,学校要庆祝香港回归,开展系列主题活动.其一是出板报,其二是歌咏比赛,都要评名次的.陈友好把板报交给学习委员和罗现成,学习委员负责内容,罗现成书法好,会绘画,负责设计.罗现成想一人包干,他说不要什么配合,我一个就够了.他想当作一件作品来完成,所谓作品,两个人配合,这叫怎么回事？陈友好没有同意,说这不是你个人的作品.罗现成说,也行,学习委员得听我的.学习委员是个女生,也说话了,标题听我的.罗现成说,说说看.学习委员说,市有市花,特区有区花,香港的区花是紫荆,就叫《紫荆花开》吧.罗现成眼睛一亮,连声说好好,就这个了,有些心悦诚服.罗现成做事专心致志,周末也不停手.学习委员回家,周日下午回校,看到罗现成还一个人忙着,午饭也没顾上吃,便递一个红富士苹果给他.罗现成在裤子上擦擦手,接过来咬开一口,香脆清甜,感觉从没吃过这么好的苹果.罗现成天生孤傲,或者说是孤独吧,除了周隆,几乎没什么朋友,但是今天,他好像有点儿喜欢学习委员了.很奇怪,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朦胧的感觉.
晚上歌咏排练,他们班唱《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男女声部二重唱.时间紧,陈友好请了外校的音乐老师帮忙排练.这种红歌,前半段抒情,后半段激昂,排到后半段,同学们怎么也激昂不起来.陈友好急了,就骂,一个个有气无力的,都没吃饭吗？继续练,还是如此,又骂.女声部,完全没有气息,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再来,再来.再来还是一个样,气势出不来,于是都休息一会儿.陈友好跟音乐老师进了隔壁间.学生们有的上厕所,有的出去喝水,干什么的都有.罗现成一个人靠在墙根歇息,听见音乐老师在隔壁感叹,女声部太弱,这样排一个月,也是白搭.罗现成听出来,说的还是排练.又听陈友好说,我拿她们没办法,一个个萎靡不振的,被了似的.罗现成听到这儿,砰的一声撞开门,指着陈友好的鼻子吼,陈友好,请你道歉.嗓音能震破玻璃,两位老师懵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给女生道歉,罗现成说,你俩刚刚说了她们啥？两位老师反应过来,意识到私聊的话被听了去,即便只是打比方,但确实不雅,哪怕是背后闲聊,也是对女生的大不敬.
像罗现成这种好学生,你从来只看到他受夸奖,受表扬,不太可能看得到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不知怎么就吃了药.陈友好下颌长颗痦子,从娘胎里带来的,像人生的一个标记.按说没什么大不了,但陈友好的痦子上长了一撮毛,学生们背后不叫陈老师,都叫一撮毛.唯有罗现成,他从来不叫陈友好的绰号,即使是吃了药的时候,他直呼其大名.学生们都围拢了看,陈友好僵在那儿.他收拾过不少差生,对付这种好学生,他是真的毫无办法,何况话已出口,要怎么收回？音乐老师打圆场,好了好了,老师说错话了,来来来,大家继续排练.罗现成放下手指,红着眼说,陈友好,你一天不道歉,我就一天不会原谅你,到毕业还不道歉,我这辈子也不原谅你.陈友好讷不能言,脸涨成猪肝色.罗现成眼里不揉沙子,也许换做别人,一句难听的话,当成耳边风就好,或者当成放了一个屁.可他不是别人,他是罗现成,何况被侮辱的女同学里,有学习委员,叫他如何能忍？
后来中考公布成绩,罗现成和学习委员毫无悬念,都上了市重点高中,还是同校,都很满意.又三年之后,都考上大学,学习委员去上海学财经,之后没了音讯,罗现成去念医科大.几乎与他俩高考的同时,周隆已从技校毕业.
陈友好退休后,住到了女儿家.以前上班在城乡接合部,现在到了市区中心,像换了个城市.快进六十的人了,发茬露出灰白,痦子还是那颗痦子,上面的一撮毛也灰白了,可身子骨还硬实,忙了大半辈子,一旦闲下来,心里空落得慌.女儿说,您要是闲不住,就去广场上跳跳舞,下下棋,既打发时间,又活动了筋骨.这是变相说他老了,陈友好有点儿生气,说,我有那份力气,还不如找点活干.其实就嘴上说说,他虽则不服老,但是总不能再去承包工程吧.
毕竟年龄在那儿摆着,上了岁数的人,太闲就容易怀旧.陈友好回忆起当年做小包工头,到处转场,挣了不少钱.后来当上老师,时间一晃,快三十年的教龄,带毕业届,也算是桃李满园了.相比之下,做老师清贫单调,但心里充实.可是这些年,带过的学生没一个回来看他.现代工作生活节奏快,年轻人为事业打拼,为生计奔波,有一百种理由,陈友好还是没法说服自己,总觉得该怪自己这老师做得失败.偶尔忆起某一届,有两个学生不知怎么溜出去,蹲在堤坝上拉屎.遥远的上游下暴雨,岩城竟毫无征兆,洪水突如其来.一个巨浪,把其中一个孩子打到河里,卷进了漩涡,另一个孩子裤子都来不及提,哭喊着回校报告.为这个事件,陈友好差点儿吃官司,因为学生住校,封闭式管理,学生跑出去死了,班主任不能说没有一点儿责任,好在家长方没有追究.与这种惨痛教训相比,发生点青菜萝卜被偷,宿舍玻璃被卸之类,简直就是小事一桩.可一旦回忆起来,尽是这些不愉快之事,某种挫败感,一直包裹着陈友好.
这么些年,他是真觉着老师不好当.什么孩子王,什么春蚕啊蜡烛啊,是把老师的职业美化了,所谓尊师重教,也只是一种理想化.陈友好想起年轻时,一次上街买水果,正埋头挑梨子,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搡了一把,一屁股跌坐在地,还没看清来者何人,脑袋被套上黑塑料袋,身上挨了不少拳脚.等他掀开袋子,打他的人早一阵风跑了.他爬起来,揉揉身上,倒没什么大伤,从力道判断,应该是小孩子干的,还不止两三个.果摊老板说,是几个半大小子.陈友好一路上想着什么人能对他下手,自己向来没什么仇家.想到一种可能,每年严重犯了纪律的学生,经自己亲手开除的不是一个两个.想到这不禁心情郁闷,竟然是自己教过的人,越想越黯然.半大小子下手没个轻重,打那之后出门,他不得不有所防备,尽量白天上街.非得晚上出门,就在腰上别一根棍子,长一尺余,插进皮带里,不仔细看,看不出痕迹.即便带了家伙,上街还是没安全感,尤其蹲下来挑东西的时候,仿佛背后有风.
成就感也不是没有,三年一届,教过的学生有多少？陈友好曾掐指算过,算不过来,总之有好几百.有时候走在大街上,有人叫陈老师,他总是乐呵呵地应着,基本上叫不出对方名字.都说当老师的,多年后还能记起的学生,一班只有两个,一个最好的,一个最差的.这说法有些绝对,但不是没有道理.这么多学生,要陈友好一见面就叫出名字的,还真没几个.陈友好去看牙那天,挂号时看到大夫叫罗现成,熟悉的名字,很快想起教过这么一个学生.他揉揉眼睛,仔细去看工作照,穿白大褂的人即便富态了,戴着眼镜,但五官还是那个轮廓,确定就是自己的学生,心里不免涌起一丝骄傲.诊室外长凳上,坐了十几号候诊的.陈友好按捺不住,轻手推开诊室的门,想跟学生打个招呼,也藏了个心眼,没准儿还能开个后门,省去排队之苦.他将脑袋插进门缝,喊一声现成.白大褂抬头盯着他,从口罩里对他说,你怎么进来了？外面排队去.起身砰的一声关上门,应该没认出他来.终于轮上陈友好看牙,好几次他试图唤醒学生的记忆,可是躺在那儿,牙关被固定着,各种钳子往口腔里戳,压根儿发不出一个音节.再说了,罗现成真没认出自己？病历上明明写着姓名,怎会留意不到？陈友好看完牙,整个口腔都是木愣愣的,含含糊糊说声谢谢医生,就退了出来.
过了三天,周六午睡起来,四点整,陈友好想起晚上的饭局,离周隆约定的七点,还有三个钟头.他在平常起床只洗把脸的基础上,又刷了牙,剃了胡子,洗了头,把稀疏的几缕头发往后梳了又梳,换上新夹克.从柜子里翻找新皮鞋的时候,想起了当年,周隆学习差,纪律更差,学校都不待见他,偷几个萝卜就差点儿把他开除,会考一完就要把他劝退.放现在,欠最后一个学期,等于九年义务教育未完成.转而又想起前几天上牙科,受到另一个学生罗现成——还是当年的好学生的冷淡态度,临出门陈友好又犹豫了,就这么去吃饭？周隆不至于给老师摆鸿门宴吧.陈友好决定跟自己打个赌,周隆要是这时候来个电话,那就是诚意,一定得去,反之就不去了.电话一直沉默着,陈友好突然想起,压根儿没给周隆留电话.那还是去吧,换上鞋,出门打车走了.十分钟到达酒楼,一下车就见着周隆.周隆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责任编辑 侯建军
特邀编辑 张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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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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