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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毕业论文 原创主题:也曾朝暮与君卿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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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红弦

夏纤初次听闻岳南卿,是在八年戍疆期满重回京都的路上.

彼时岳南卿才色双绝的雅名已响彻大凉皇城,一个邻邦小国送来的质子,出类拔萃的傀儡.

夏纤跨坐马上,扬了扬唇,就此生了兴趣.

她随父亲入宫领过赏赐,当日便潜进了岳南卿的府邸.见正屋无人,她略一思量便飞身跃到了横梁之上.直到夜色渐浓,她卧在横梁上泛起了困意,才暗觉自己有些可笑.岳国来的少年怎可能真的好过大凉壮士?

虽说父亲总是说她有勇无谋,可自小到大倾慕她的男子向来不少,无论在京都或是北疆.她又何必夜半三更地跑来偷窥旁人?夏纤这样想着,恰听见有人推门而入.

抬眼望去,但见铅色愁云与无尽雨丝中湿透了柔缎青衣的沉郁男子.

他没有撑伞,一头乌发半绾半系,背脊却挺得笔直.惊雷之下,含着锋芒的冰眸子深不见底,叫夏纤只看了一眼便沦陷进去.她内心那些熙攘喧嚣的想法一瞬殆尽,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他一人似的.

她看他燃了灯盏,立在案旁续写一副未完的楷隶,铁画银钩容与风流,完笔时却忽地力透纸背,拖出一条忍无可忍的尖锐墨痕.

精致的紫毫碎裂在地,飞溅的墨汁掠过屏风染了梁上夏纤满脸.

岳南卿仰头向她,呵着浓重的酒气怒冲冲地道:“你可监视够了?夏纤小将军!”

她怔忪半刻,随手抹了把脸从梁上跃下,冷声问:“你怎知是我?”

那双冰眸子里噙了无穷鄙夷,像在看一个白痴.

“小将军的军令牌垂来摆去倒也不算显眼,可惜岳南卿不是瞎子!”

夏纤不晓得翩翩桃面巧捷万端说的是不是岳南卿这样的男子,她反正就觉得他出挑得厉害.

她从不肯吃亏的心性到了他这儿就变了味儿,挨了人家冷嘲热讽竟怎么都恼不起来.一物降一物,便是这样?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像寻到猎物的狐狸一样欣喜.不待岳南卿来得及反应,她便伸手在他白玉般的脸上轻佻地摸了一把:“人长得漂亮,脑袋又灵光,岳南卿!本将军看上你了!”

她从窗口跃出时,依稀瞧见他冷峻的脸上腾起了红晕.

他踉跄着奔到窗口,厌恶至极地骂:“不要脸!”

夏纤微微驻足墙头,任凭雨水飘满衣衫,湿哒哒的青丝混着方才的墨渍污浊得厉害,可她眼里的笑意却愈发浓重起来.

“岳南卿,擦擦干净!若染了风寒,本将军会心疼的!”

她只见精雕的朱窗前,那抹身影狠狠颤了颤,可实在不晓得他又骂了别的什么.

雨势骤猛,她满耳都是雨打芭蕉的响声,淅淅沥沥.

饶是好多年后,夏纤依旧深爱雨夜.打窗飘瓦的滴答声中,她越过雨帘仿佛就能看见初见时的少年,仿佛她沉寂许久的心又可以悸动一般.

自那夜后,夏纤便成了岳南卿府上的常客.

同那些羞羞答答徘徊在他府门外的小姑娘不同,她飞檐走壁,满脸都是长驱直入的嚣张.

他研习诗书时,她会咚的一声从梁上跃下,眨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大大方方地撑腮凝视.他园亭抚琴时,她就抱臂立在一旁,也不理会岳南卿越来越别扭的脸色,左一句右一句地胡乱指点.

不似那夜酒气冲头,岳南卿对她这个大凉忠良宠臣的后人客气而冷漠.若不是夏纤从天而降落到他的浴桶旁,他还真就做成了坚固不破的笑面冰块.

袅袅雾气中,岳南卿黑眉紧蹙,扯了素色的云锦长衫遮在身前,无可奈何地嗤笑道:“夏纤小将军都不知羞的?还真是,无孔不入!”

大凉对岳南卿也算优待,那云锦长衫织造精细,锦纹秀丽,衬得他脖颈白皙如玉,如此夏纤便注意到矮凳之上遗落的一只干瘪的香囊.

绣着交颈鸳鸯的五色彩线已脱了色,一看便是年久的旧物件.夏纤伸手去捞,却被岳南卿一把抓了回去.他这时眼里的呵护珍视太盛,叫夏纤多日来细细密密的酸涩顿然无处可放.

交颈鸳鸯,那自然是心爱女子所赠.夏纤不知自己怎么就硬掰开他的手,抢了那只香囊.她也不知自己在诘问他时,眼里为何就腾了水汽.

“岳南卿,你在岳国有相好的?”她蓦地手心紧攥,又呵呵笑道,“无妨!”

也不待他回应,夏纤便捏着香囊飞身而出,落脚到湖畔的绿柳下,将手中之物撕得粉碎.山奈干白芷碎簌簌落地,仿佛她一颗难以安生的心也落了地一样.

她回身,正撞见伺候岳南卿浣衣的丫头呆呆地望来.紧接着,那丫头手里的木衣盆哐当坠下,忙问:“夏小将军方才扯烂的,可是我家世子的香囊?”

夏纤终是从丫头嘴里得知,香囊本是岳南卿的母亲生前所制.体弱多病的娇贵女子,大概总觉得金珠玉翠不够真心,遂亲手绣了四角香囊欲叫岳南卿送与未来儿媳.比翼双飞本是祝愿,香囊也却是母亲最特别的遗物了.他怎能不看重?

“所以,不是相好,是娘亲?!”

夏纤手忙脚乱地去湖里岸边拾那些碎屑,直到夜凉如水,才捡了干净.

一连三日,她都躲在闺房对着一堆残布缝缝补补,舞刀弄的手也不大觉得被针刺破有多痛.不过血染缎布,莹白变作梅红却真慌得夏纤抓耳挠腮.

她拎着那只奇丑无比的香囊再次出现在他房梁上时,又恢复了先前一脸的痞相.她笑得肆意张狂,实在是为了掩饰满心的忐忑不安.

“等我及笄了,就求旨嫁给你!反正这香囊早晚都是我的东西,你,大可不必介意!”

岳南卿瞪着落于桌上的新款香囊顷刻冷了脸,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滚!”

京都贵胄素来喜好奢靡活动,夏纤本是不喜欢的,那些娉婷小姐来约她时,她正握着绒布在廊下擦剑,头也未抬,就冷冷地回了她们一句:“不去!”

莺莺燕燕中,也不知是谁欣然一嘴:“听说岳南卿也要过去——”

她们只见刚刚还在冷漠地擦剑的夏纤小将军登时眉开眼笑地跑入闺房,又冲进自家马棚,扯了缰绳飞奔去往鞠城方向,大有一马当先的势头.

马球赛是十三皇子攒的局,明眼可见他对岳南卿不大待见.四人一组的皇子小王爷们对阵岳南卿与三个下人,他赢或输都必遭奚落.

夏纤斜倚看台,眯眸勾唇,看他持着鞠仗乘势而奔,击鞠百下而马仍驰不止,她便知晓他的球技很是不错,不过好虎架不住群狼.岳南卿被队友使绊从马上摔下时,滚到地上磕碰数次才停.那番手脚使得急速而隐秘,世家小姐看不出来,却难逃夏纤的眼.

泥巴裹衣洋相百出,又是在京都最有权势金钱的姑娘们面前.这实在是个不动声色地折辱他的好方法.岳南卿拂衣站起时,面上还带着一贯示人的温润笑意,好像一丁点儿也不介意这场设计.他甚至附和着,将一干错处归咎到自己身上.

他这说辞未完,只见裙摆蹁跹,一个细瘦敏捷的身影横在了他与十三皇子之间.而后,是一个响亮得令人发憷的耳光,扇在了被皇上自小宠到大的十三皇子脸上.

夏纤单手叉腰,懒懒地打着呵欠,又忽地瞪大眼睛直直地盯住面前小笼包似的肿脸:“十三,你脸怎么紫了?我方才在看台小憩了一会儿,你晓得我自小就有梦游的毛病,没出什么洋相吧?”

她抬头环视了周遭一圈死盯她的视线,诚恳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怎、怎么?是我打的?”

穿惯了军服劲装的姑娘不晓得她那一身雪白长裙惊艳了多少男子的眼,也不晓得她那半顽劣半狠戾的模样有多么魅惑人心.

昏黄的尘埃里,她如一道耀目的星光强势射入岳南卿的眼眸,抵挡不了,抗拒不过.于是,此后经年里,天下女子再无人及她.

这场闹剧因十三皇子念及幼年与她的交情颇深而不了了之,倒是夏家小将军倾慕岳国世子的小道消息随着秋去冬至纷扬开.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但不避讳言论,反倒更正大光明起来.

世子府的梨木桌上,两张薄绢紧挨,两支紫毫落着.鞠城的事他未对她言过半句谢,却于那之后在身边为她留了位置.一人临摹古帖,一人叼着笔杆子鬼画符.暖室馨香,夏纤歪头看他,眉眼弯弯,连睫毛都翘出笑意:“今冬改岁,你就可以给我当夫君了!”

闻言,岳南卿微顿了笔,漠然垂首没有接话.他知道窗外的世界虽白雪茫茫,格子门边已结了冰花,可远方的河流湖泊却并未冰冻三尺,尚不够寒.

银装天宇,大凉年宴终是来了.

夏纤犹在琢磨如何撒娇打诨才好叫父亲趁着明日岁朝在皇帝面前将婚约求下,天子亲赐的十二道菜品并一道圣旨便到了将军府.

莫大的荣耀之于夏纤却是灾难,什么天造地设、成佳人之美,婚配的,竟是她与十三皇子!

她晓得这消息将以怎样快的速度传遍京都,也残忍地传到世子府,岳南卿的耳朵里.

万家灯火斑斓,他的房内暗淡无光,连一支细烛都没有点.夏纤气喘吁吁地裹着寒风推门而入时,只借着月光隐约见岳南卿躬身在窗边,两肩轻轻地隐忍地颤抖着.

冰冷昏黑中,夏纤望着那抹无助的背影,前所未有地哀哀欲绝,稳了许久才笑问出声:“岳南卿,你想娶我都想哭了吗?”

她的泪水也在这时悄悄滑落,月光映照,如镀了银霜的珠花.她如此心疼他,却未向前半步去拥抱或是安慰,只是定定地站在门廊下,语气笃定地道:“我有法子!”

将军府檐下,一排冰锥冷冷地垂着.大凉最寒的冬夜,她跪在父亲房门前,任谁来劝都不理会.夏纤知道,父亲房里珍藏着一方锦盒,锦盒内是一道空白圣旨,乃女帝生前所赐.若不是女帝早逝又膝下无子,其亲弟不会承袭帝位贵为当今圣上,因而毁其婚配旨意的法子,只这一个.

父亲拉夏纤起来时,她肩上才只落了层薄薄的绒雪.普天之下,也唯有她这个得了无尽溺爱的女儿,会让夏将军决意舍弃那方日夜摩挲的宝贝,去抗大凉皇帝的旨.

将军饱经沧桑的脸上,有意味深长的苦涩笑意.

“不嫁就不嫁吧,感情这事儿最是混账!只是我儿要明白,岳国世子绝不可能是你的归宿,待来日我儿羽翼渐丰,会是护卫大凉最好的将……”

此时夏纤才真正领会到,原来这莺歌燕舞的皇城,遍地都是杀意算计.

她忠烈夏家手里掌领大凉兵权,嫁与不闻政事的十三皇子,完全是皇帝为威慑太子的手段.一个帝王,总是担心会被架空帝位,不得善终的.

她可以凭着女帝空旨不嫁十三,却绝没可能带着满身资源嫁与岳国世子.不论她如何撒娇打诨,或早或晚,那一旨终究是求不来的.泱泱大凉,却无处可容他们在一起.

夏纤发觉自己从前不开窍的脑袋,缓缓清明起来,她似乎看到满院的积雪之下有野草蛰伏,高远的浓云之间有日月掩映.原来少不更事年幼无知的日子才是最好过的,她从前的毫不畏惧,不过是不知晓一夜长大有多可怕罢了.

七年后,岳凉边境突现大批军队集聚.

夏家因着当年悔婚一事被收了半数军权,而后便一直安富尊荣地留于京都.彼时,夏家小将军只倾心女子的不雅癖好早人尽皆知,常有人瞧见她踏足风月场所,同些个顶尖花魁耳鬓厮磨.她因此削减了皇帝对夏家的埋怨,毕竟人各有所好;也因此可以同男子,不被猜忌地偶作交集.

遇上岳南卿被刺杀时,夏纤正摇着折扇行去风月楼.道旁桃树下,三十六道迅如闪电的身影将他一人,团团围住.看起来似是一场侵入皇城的普通匪乱,可京都护卫军却半个人影都不见.夏纤扔了折扇,绕紧衣袖——她清楚,这是皇帝对岳国动荡的小小警告.而她,只会装作不知.天子或许想要他的一只胳膊,或是一条腿、半个耳朵,她夏纤却要他,安好如初.

她一手持剑,飞身没入一圈黑衣中.足足三个时辰,未令杀手近得他身.

粉白桃花,绿草红衣,带着极致美艳跟凛冽杀气,一笔一笔刻进岳南卿的心里.这是他深爱的姑娘啊,正拼死挡在他面前,而他有一身上好的武艺,却只能空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一束刀影劈在夏纤脸上,远远地,京都护卫军来了.

她回首看向他,两眼上一道细长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来.

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她闭眼叫道:“瞎了便瞎了,不见天日正好时时刻刻都能当春宵过!世子若要报答本将军的救命之恩,不如,多送几个漂亮姑娘,给我睡啊!”

夏纤只觉他环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只冰凉颤抖的手盖在了她的眼上.耳畔,有低冷的声音沉沉地回应:“你不会瞎,也只能同我睡.”

疆线混乱总算彻查,原不过因岳国突来的水患.几日后,赶来京都细细上报的岳国使者诚惶诚恐,极尽臣服姿态.凉帝甚是满意,优待使者,并赏了先前英勇的夏纤小将军一干金珠锦缎.

闺阁中,雪白的薄纱缚在女子眼上,她端坐软榻上摩挲一支精致的紫毫,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番冷峭并娴静看得来换药的医师心中一动,放低了声音生怕惊到她:“夏纤小将军,该换药了.”

医师只见那姑娘扬起嘴角,微微点了下头,既未惶恐于接下来常人难忍的痛楚,也不心急于自己的伤势.他忍不住出口赞道:“小将军,真是好生特别.”

夏纤敷衍地朝医师的方向偏了偏头,清冷着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到窸窣的响声,知是医师朝自己拱手作了揖,有流动起来的淡淡药香萦绕至鼻端.

医师道:“我叫沈青.”

夏纤伤愈的那天,凉帝因着与岳国交好,定下了岳南卿与小公主的婚事.与其说是赏赐安抚,不如说是更直接的监视.

大婚当夜,她仰躺在空无一人的旧房横梁上,由着外面恭贺嬉闹声层层叠叠地透过窗纱而来.

宾客散去时,他噙着浅笑踉跄地推门进了旧屋.那是第二回,夏纤见岳南卿酒醉的样子.

他如她当年一般站定在门廊下,不安慰,也不上前,胸前刺目的绸花迎着皎皎月色,鲜红似血.远处桃花香气浮过,岳南卿攥紧拳头许久只道了一句:“你等我!”

夜风拂过,有女子含笑回他:“好.”

他不知他走后,那女子满脸的笑意都散了去,她搭在腹上的手臂悠然垂下,一道红袖飘然落地.她也穿了红衣,却不是他这夜要拥的佳人.

夏纤脑中,关于他同小公主的恩爱佳话一遍又一遍地闪过,芙蕖池边羡煞旁人的相依相偎,紫阳殿前堂堂正正的你侬我侬.若是从前年幼,她定会冲去芙蕖池边推他二人个落花流水,也会杀到紫阳殿前搅他个天翻地覆,而如今,她只是遥望着新房内跳跃的红烛影动,任尔泪水无声,漫过两眼上微不可见的轻浅伤疤.

她在那厢女子的声中喃喃自语:“岳南卿,你成亲了啊……”

这一年的冬天,大凉天寒地冻,时有贫民冻伤冻死.夏纤领了父亲从凉帝手里苦求来的几批棉衣去城北发放,远远地便见岳南卿立在桃干下,笑望过来.

冰蓝斗篷,精致如画,他微挑着嘴角,笑意却盈了满眼.

“是防疫病的药,投在自家水井便可.”他递药包与她时,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温暖包裹冰寒,是晦暗天色下难见的光明.他在她策马离开时,忽地出声叫住她:“夏纤,你喜欢什么样的嫁衣绣样?若是不绣翟纹,绣暗底金线的桃花可好?”

她有过片刻的失神,而后笑开来:“好.”

三更天,白雪簌簌,多年畏缩恭敬的岳国以浩大兵马里外相应之态势侵入了大凉.凉帝早对岳国失了警惕之心,一朝兵至,唯剩的指望便是夏家的长胜老将军.

可直到护卫军缴械,御林军投降,也没谁见到夏家人半个影子.

国朝更迭,难免死伤.除却被提前在暖房安置好的夏家老小,那一夜沉睡,国破而不知,待醒来,大凉已覆,为时已晚.大宅内,有早些苏醒的夏家人议论他们的小将军是不是遭了岳人利用,却又想起自己蹊跷地保住的性命,便局促地压低了声.

夏纤倚着从外挂了锁的门栏,听门边两个岳国兵士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大凉贵族的下场,平静的脸上无有喜怒.直到父亲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慈爱的凝视像在哄那年初初坠马的小姑娘.

将军笑道:“为父可不信,我自小带大,最看重的女儿会看不穿那岳国小子的伎俩!只是我儿夏纤,你有你的选择,爹也有自己的.你总之,不要怪爹啊!”

老将军从窗口透进的一线光明望向大凉皇陵的方向,满脸愧色道:“是我,是我没能护好大凉……”

没有刀剑,她的父亲以掌劈首自裁在她面前.将军决绝到了极点,连夏纤那样好的身手都来不及拦下.夏纤盯着眼前轰然倒地的尸体陡然战栗,泪眼婆娑着直朝角落退去,湿漉漉的脸上全不是平日那番孤勇的神情.

这些年来被她压制又压制的恐慌不安,终于分崩离析,再也压制不住.如父亲所说,这一切的一切她从来就知道啊!

他以儒雅示人,私下里却极度冷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做什么傀儡质子?风月楼里她同花魁形似谈天说地,却句句泄露的都是大凉国事,她当然知道那个费尽心思套重臣口风的花魁本就是他麾下的细作.突如其来的医师能医好那样一双伤重的眼,却在大凉无名无号,想来定是精通药术的岳国御医.她既然可以笃定沈青的身份,自然也可以笃定今春水患的不简单,那根本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入侵蛰伏.大婚当夜,她执了紫毫泪洒宣纸上的最后一张鬼画符,其实画的,是凉国各处守势要塞.而那包防疫的药,她嗅过便知,是.

他不挑明,她不说破,真真是一丘之貉默契得很!

夏纤听守门士兵谈论幼时与她一起玩大的小公主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十三皇子还扯着大凉的军旗立在墙头,至死都不曾相信她这个荣耀的夏家小将军会是叛贼.

可是,她真的就是啊!这不能容夏纤与岳南卿恩爱白首的大凉国,她早就背叛过了啊!

她成就了他的大业,却支离破碎了自己的家国.可那又如何,她夏纤抵得住这个中伤痛,仍能笑得出,仍敢去幸福!

她只是未能预见,原来每一个强撑着为爱奋不顾身的人,到了最后,往往比谁都脆弱.大概所有的勇气都已用尽,所以就算一根稻草压来都再抵不住.

何况,她的父亲,怎么能算作稻草?

成全她的爱情与忠于家国,将军终是选择了后者.他以死完满了自己的忠烈,也推她的爱情去了无尽深渊,她这孤注一掷的赌徒,满盘皆输.夏纤想起幼时练兵场上,那个高大英勇的父亲将她举过头顶,将军问:“若是有朝一日爹爹死了,你可能将大凉护住?”

她没有应,只瞪着一双凌厉的圆眼,将手里的银剑舞得唰唰作响.

“谁杀爹爹,女儿就杀了他!”

将军的笑声响在练兵场,响在夏纤的脑中,也响在这满地赤红中.

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这对她,可谓最好的报复.

岳南卿见到夏纤时,她正避着神色莫测的夏家亲眷,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于墙角.那样傲然如凰,威武不屈的夏纤,盛了满眼的泪,像个脆弱不堪的女娃娃般一遍遍执拗地擦着浸入鞋面的血污.

将军的尸身横在她面前,狠狠地酸着他的眼.他能尽己所能护下她夏家上下七十三口性命,却拦不住老将军誓与大凉生死与共的决心.

他是岳国质子,身负千里之任,做这一切他错了吗?她是凉国小将军,却也只是个执迷爱情的女子,背叛一个不忧国恤民的君主,就不得宽恕了吗?将军是恩勤慈父,可死忠于大凉,不食周粟的决绝,又该去崇敬或是怨怼?

这世事繁杂,从来就没有什么尽善尽美.他一身战袍尚未换下,便着急来寻她,却被她费力地推开.她死盯着他,喃语:“岳南卿,我们到底完了啊……”

可是他怎么愿意,怎么甘心!

从入凉国,他早知会有这一日,所以从不肯对谁真的动心,哪怕他初见梁上姑娘的第一眼已刻骨铭心,也只是费尽心思地逼退她.可她偏不吃那套,硬生生安营扎寨到他心里,叫他将悬悬而望的大好河山上画满了她的红衣烈烈.

如今,她说完就完,他绝不允许.他的袍角掠过将军的尸身,当着夏家亲眷与随从士兵的面,俯身半跪到她跟前.他伸手扼了她的尖尖下巴,朝着那勾人的软唇狠狠吻下,她的泪同他面上的汗水血渍搅在一起,微散出腥气.然后,他抬臂,忽地敲在她颈后.

绵软的身子被岳南卿死死箍进怀里,他眼里泪光星星点点,却唇角上挑显出凄凉的笑意:“夏纤,你休想!”

休想离开,休想退却.如若过往不堪回首,他命人用秘术替她抹掉便是,给她新的开始,新的身份.就算她会把与他的相遇、相守都忘个干净,就算她在醒来时连岳南卿是什么样子都不知晓,也好过,叫他放手.

竹林雅苑外,岳南卿守了三月,纠结浮躁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新朝南岳的尊高君主.医者沈青迎出来,总算朝他点了头.岳南卿飞身越过篱笆,难过又欣喜——他远远地看到她灿眸含笑手握长剑跑出来,终于不再是那双空洞洞的眼.

“我宁茜有钱有权,看你生得好,想挑你同去仗剑江湖!”

南岳宰相家的千金宁茜,是他谋与她的新身份.他要遵着六礼,许她最华奢的大婚.

夏纤黑发如瀑,依旧如当年那番咄咄逼人,凌厉美艳.她微扬着头,眯着眼笑道:“由不得你拒绝!”

岳南卿的眼泪险些流出,她曾经在大凉世子府内与他提起过四海浪迹的想法,他那时三言两语就止了她的话,只觉她幼稚.如今千帆过尽,她曾经难以开口的为难地摆在他面前,他只恨自己未能体恤,又怎么再会拒绝.他朝她展了怀抱,却看她的手,一把牵住了医师的袖口.

“沈青,你到底——”

夏纤的注视这才实实地落在岳南卿的身上,问:“沈青,他是谁啊?”

三月阳春,如何温煦也回暖不了岳南卿骤然冷寒的心.

他努力将眼里的惊痛掩藏,挑眉笑道:“我?我是岳南卿.听闻你三月前伤了脑袋,怕是都不记得了……”

他解下腰间丑陋的香囊欲交到夏纤手上,却被她推还了回来.她笑得尽情坦荡,如花枝般招展开:“男女间的信物,我可不好要!我未来夫君还看着呢!”

她一双桃花眼绕着沈青打转,仿若他是摆设.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满心满眼只他一人,坚定执拗,认准了便千金不换.岳南卿不知自己是如何压下暴怒示意沈青去了远处.他斜睨向身着白衫的纤瘦医者,恨不得立时将其撕碎:“你敢同夏纤谈情说爱?沈青,你在找死!”

沈青不卑不亢,摆开白衫拱手回道:“臣领命行此等秘术,有这成果已是难为,实在左右不了夏纤小将军,如今欢喜臣子.”

欢喜?欢喜!

他上前抬手狠狠拎起沈青的衣领,低吼道:“她能忘了朕,亦能忘了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白衫医者抬眸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满含讥诮:“再来一次,夏纤会死.”

竹林深处,叫他魂牵梦绕的女子,正飞身过来,他只得仓皇收手看她朝着自己脚边欣然跪下.

“宁茜方才无理,这会儿才想起沈青同我讲过君主之名.”她一心只念着心中所想,全不见他的眼已渐渐猩红.

“宁茜斗胆,恳求君主赐我与沈青一纸婚约!”她头伏地更低,复又撒娇道,“我君圣明!”

笑靥如花的脸上娇红晕开,岳南卿无声地望着,只觉眼底要泣出血来.

他蹒跚地上前扶住她的双肩,颤声问:“你爱沈青?你想嫁他?”

“是!”一如从前那般干脆.岳南卿只觉心被人刺啦啦豁出了口子,痛到极致,他反而痴狂地笑出声来:“那如果,朕要沈青死呢?”

闻言,她的身子猛地一颤,而后缓缓抬头盯上他的眼,不解、疑惑,更多的是酷寒的杀意.

“君生我生,君死我死.”她的手紧了紧剑柄,满含深意地一笑,“于这之前,谁杀沈青,我便杀他!”

绿雾似的竹海里,俱是君王苍凉的笑声.好一个君生我生,君死我死!所以,当年她护在他身前时,也是这般决绝,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他如今至高无上,又能耐她何呢?她的执念再不是他,她总之不选择爱他了啊!

蜿蜒的青石小径上,他呕出一口血,颓然阖起了猩红的双目.

“竭力终是不得,移情又这般容易,夏纤!你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

青石板上,一点碧色一点红.如若许那一旨,能予你幸福,从今往后我能为你做的事,也唯有创四海盛世,护前路安平……

尾声

道旁马上,夏纤的脸色一派寂冷.

那日,她多清楚父亲的示意,将军以死要她回转心意护卫大凉.纠集残兵重铸旧国,不是没有可能,她一柄长剑穿透岳南卿的身体更是轻而易举,如此便能了了心上负罪.

可她不愿.不愿破他的国,要他的命.但她深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已毁了他们的爱情,与其抵死折磨,不如还他以陌路.

终有一天,旁的女子会叫他动心,会同他和如琴瑟,多年以后他会儿孙绕膝.而她委不了身与沾上父亲血的男人,这一切的一切她都给不了.君生我生,君死我死,她不但要他活,还要看他活得明媚.

沈青从未使残忍的秘术洗掉她的身份记忆,他怕她只看了那君主一眼便又再次沉沦,所以保她过往的记忆,保这事实公平,也保住了自己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就算你帮我许多,夏纤毕生所爱之人也只能是岳南卿.”她端坐马上,回首看向沈青.

白衫医者苦涩地一笑:“无妨!”

无妨!原来所有决意为爱倾覆的人,初初都是这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尘土飞扬,骏马疾驰,夏纤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重返京都的那天.她那时是大凉国高高在上的夏家小将军,听闻岳南卿的名字忽生出兴趣.她挥鞭打马,绽开笑意向他而去,只想快点,再快点.

悬崖之上,孤身而立的南岳君王手抚胸口,缓缓躬下了身子.

他怀里还装着暗底金线的桃花嫁衣,是为她量身的.他手攥衣角,将其扬去风里,红衣烈烈,仿佛那姑娘又站到他面前,眨着一双桃花眼在叫:“岳南卿,你可以当我夫君了!”

崖下山路上两匹烈马飞驰,远了,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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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愿有朝暮,不负相思 ◎破小旋“听闻奉诚王李鲁苏性格森冷残暴,食人肉喝人血”“唉,之前送去和亲的公主现在已经杳无音讯,奉诚王那边说从未见过公主,应是送亲途中出了问题,但有人说是因为奉诚王.

2、 朝暮不知意 001“这场洲际自行车公路赛在重庆云篆山举行,于北京时间上午九点开始,素来有‘孤鹰’与‘老猫’称号的褚若明与周南狭路相逢,想必观众会很期待这.

3、 做人要朝四暮三 读过庄子的话,大概都会发现里面有个有趣的故事养猴人要给猴子吃果子, 先说“早上吃三个,晚上吃四个”,猴子听了,怒形于色 于是,他改口说“早上吃四个,晚上吃三个&rd.

4、 朝温暮凉 不久前,温凉在路上看见了朝暮,他正和朋友谈笑着,那么阳光,那么俊朗 温凉默默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无声地祝愿日臻美好,暮暮朝朝 有些初见注定不太美好初见朝暮时,身边的好友二晴激动地扯着温凉的衣袖&l.

5、 董卿:美到没有岁月感 最近,董卿携手新一季的朗读者重返银幕 她身穿白色西装,干净利落的短发,精致的妆容,优雅得没有一点岁月感,在舞台上面露微笑“时隔一年,不知道大家过得怎样,是否别来无恙 ”在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