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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硕士论文 原创主题:作物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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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万物都笼罩在乌黑的浓雾中,没有一个人的智慧可以穿透天与地.

——西塞罗

母亲说,这个季节野菜好吃,想吃就去田里拾些回来.我说,等忙完园子里的活儿再去吧.我不敢对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说自己很想吃一碗苜蓿芽拌汤、一盘凉拌苜蓿芽,或苜蓿菜麦面锅盔,我不能为满足自己儿时的口福增加母亲的烦恼.

我在菜园里帮母亲种下黄瓜、豆角、辣椒、洋柿子(西红柿)、茄子、小葱、绿头萝卜,在地边种了几棵玉米、向日葵和蓖麻.昨夜下了一场春雨,泥土湿润,我将母亲从炕洞里掏来的防虫草木灰均匀地撒在韭菜畦里,又帮母亲种了一小块洋芋(土豆).

母亲坐在小凳上,笑呵呵地看着我种菜.母亲的笑容,是对我娴熟劳作姿势的肯定,也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母亲的菜园几十年不变,一色儿老品种,从不用化肥和农药.村里人都不养牲畜了,找不到农家肥,母亲让我拉着架子车跑了十多里路,专门去养羊的二舅家拉回满满两架子车羊粪.母亲种菜喜欢老品种老味道.城里人不种地,不知道老办法种出的老品种味道地道、朴厚,不晓得绿色蔬菜要施农家肥.

我拎着篮子和一把磨亮的小铲子,挽起裤脚在田野寻野菜.村里几个从地头上走过的人远远地看着我,指指点点.离得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我心里清楚,肯定是说,瞧,这个人在城市里生活了那么久,还没脱庄稼汉的皮.

我回来的次数少,村子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几乎都不认识我.或许他们听家里老人偶尔说起过我,一个游子的曾经与过往.

日子一晃就过去几十年.村子里的许多事情在时间里慢慢生疏、湮没,但田野上的农事,像我小时候拿刀子刻在路旁树上的字,长进了我的骨头和心里.我相信,我肯定比那几个说笑我的人懂更多乡村事物.

少年时在田里劳作,我常把自己想象成一棵庄稼,或村道上一棵挺拔的小树、大地上的一粒草籽.我能听懂庄稼在风里私密对话,逗趣.

十八岁那年,春天刚刚在大地上露出微茫的脸,我站在一棵青皮白杨树下,心里一片缤纷,一片苍茫.我想看看田野里的作物再走,初春时节,还看不到那些亲切的作物在风中摇曳.狗盛爹扛着锄头走过来,说三娃你站在树下想啥呢,听说你要去当兵,好好的书咋不念了?人和树一样,经过风雨吹打才会长得好,才会有自己的天空与梦想.但我没这么说,我想了半晌,很认真地说,我不念书了,出去锻炼几年再回来种庄稼.这是心里话,我当时真这么想的.我喜欢在浮动着植物气息的庄稼地里撅着屁股忙碌.

现在,我站在暮色笼罩的田野上,大地仍然苍茫,但狗盛爹和我当年种过的许多作物都不见了,像深秋的一片片落叶,被风吹走了.当年我抚摸过的杨树已粗如人腰.这是我家地头上的树,它的孤独跟我一样,在时间里疯长.

田野上的人纷纷逃离,奔向城里.我在外头挥霍完了自己的青春,住厌了商品房,被车水马龙的喧嚣聒噪出失眠症,又折身回来,在田野里寻寻觅觅,像一条反向流淌的河,难免让人奇怪、不解.他们不知道,我心里装着城市的秘密,也和村里老人一样,装着这片土地上的秘密.那些一心往城里挤的人,或许跟我当年一样懵懂,看不清幸福的源头,不晓得那些消失的作物,像一个又一个亲人的亡故,失散了,就再难相见.

篮子里很快拾满了野菜,够我吃好几顿.我坐在田埂上吸着烟歇脚.天高地阔,田野寂静,细密如针尖的阳光一层一层落下来,层层叠叠,地气蒙蒙,像翻晒我少年的田野时光.

人的味觉很难改变.我确实很想吃一顿春天的苜蓿菜.记忆里,苜蓿不仅仅是牲畜的优质草料,也是救人性命的“粮食”.

生产队时代,农田耕作不能没牲口,队里饲养着上百头牛、马、驴、骡.每个生产队都种着面积不小的紫花苜蓿.

陶陶书包里每天都揣一个玉米面苜蓿菜饼.课间休息,他会神气地将手伸进书包,掰一小块菜饼放进嘴里,又掰一块,很香很满足的样子.看见他吃苜蓿菜饼,我心里总忍不住想,要是自己也能有一小块苜蓿菜饼多好啊.但是,我活得像凡尘里的一只蚂蚁,很难实现这个愿望.

陶陶父亲是生产队饲养员,每天去苜蓿地里为牲口割苜蓿,会私下为他家掐一些嫩苜蓿.下地干活的牲口,都配有定量的玉米、高粱和黑豆之类的饲料.他嘴里的玉米面菜饼,也许就是他父亲从牲口嘴上克扣下来的.有时在饲养场看到牲口在槽里吃黑豆或玉米,我的心里莫名地忧伤,觉得人卑微得不如一头耕地拉车的牲口.

现代汉语词典对“青黄不接”的解释是,庄稼还没有成熟,陈粮已经吃完,比喻人力或物力等暂时的缺乏.这个词现在已很陌生.20世纪70年代,它像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许多农村人眼前摇晃,寒光逼人.若没紫花苜蓿,我跟许多农村孩子一样,可能早就在这个词里死掉了.

苜蓿跟韭菜一样,可一茬茬地割,直到寒霜铺地.我们一群七八岁的孩子,背着背篼或草筐,提着镰刀,像电影里的游击队员,潜伏,偷袭,撤退,从大田到山坡梯田,东躲西藏,四处寻觅果腹的苜蓿.

春天的苜蓿芽最好吃,但时间很短,开了紫色小花,就老了,硬秆秆咬不动,难以下咽.日子穷困,不管老嫩,只要能偷到,去掉老秆,拌一点面星子就是活命的吃食.

偷苜蓿是饥饿中的拼死挣扎,亦是看护者与偷食者之间的无聊游戏.夜里,一团一团黑影在地垄、沟涧、树丛里晃动,气氛凝重,像一场又一场生死伏击.黑影子里有大人,也有孩子.悄悄潜进苜蓿地,不管老嫩,挥镰便割,装满背篼和麻袋,撒腿就跑,被追得四处乱窜.

庆荣二弟庆红,偷苜蓿喜欢带上我,说我机灵,能发现和应变突发情况.庆红不喊我三娃,叫三子.他说,三子,今晚跟我去沟泉梯田里偷苜蓿.我说,好.晚上就背上背篼跟他出发了.

去山野梯田里偷苜蓿是危险的,沟峁纵横,坡陡,沟深,河流,荆棘,悬崖.我跟着庆红,背着苜蓿在夜色里热汗淋漓地往回跑,他在前边探路,突然一脚踩空,掉下了沟.待我们下到沟底寻到,他头上热乎乎的血还在往外流,人已经断气了.为偷一点苜蓿活命,五六年,村里四个同伴丢了命.其中一个叫敏的八岁女孩,跟我一般大,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嘴角有两个小酒窝,很美.他们像山野里的小花,还没来得及盛开,就在黑夜里悄然枯萎凋零了.我的好朋友骡子,摔断了胳膊和腿.这些悲伤,对我的影响是持久的.伤痕与阴影,像一团黑沉沉的迷雾,一直笼罩在我生命的上空,萦绕不去.

接连不断的死伤惨剧,并未挡住村里人偷苜蓿的脚步.人被苦难催逼着,活得筋疲力尽,顾不上悲痛,死了,哭一场,挖个坑埋了,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因为不偷一点紫花苜蓿果腹,人会饿死,会比牲口更早地倒下.

白天跟伙伴背着筐去偷苜蓿,我会揣一本书,趴在沟洼和地垄里,半晌等不到时机,就打开书消磨潜伏的寂寞和无聊.有时读着读着,便听不到肚子里的咕噜声了,一粒粒文字就是我播种的庄稼,可以填充饥饿的肠胃.阅读让我渐渐懂得,书可以帮我抵抗饥饿和孤独,是穷孩子可以随时打开的粮仓.

一天放学后,我替父亲放生产队的羊,羊群在山坡上吃草,河水哗哗地响着,我在河边埋头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羊群跑进梯田上的苜蓿地里,吃光了半地嫩苜蓿.有人看见羊群往苜蓿地里跑,在原畔上,在对面山坡上一声一声地喊,我听不到河水的哗哗声,也听不到羊群的欢叫,像沉在一个遥远的梦里,迟迟无法醒来.当父亲的锨把落在屁股上时,惨剧已经发生.两只羊胀死在苜蓿地里,肚皮如鼓,大哥和几个赶来帮忙的人用腿夹着胀得东倒西歪的羊,忙着往羊嘴里喂盐,让羊用鼻孔吸烟.我不敢过去帮忙,默默地躲在远处一棵树下.父亲正在气头上,我怕他再抡起锨把捶我.那年年底,生产队扣除了我家一半秋粮.寒冬腊月,家里揭不开锅,愁苦无奈的父亲、姐姐和两个哥哥,在冰天雪地里出门讨饭了.那是我生命里最寒冷的冬天,寒风吹彻,我的心上一层一层结着冰,有一种被冻死、被大雪埋掉的强烈渴望.

包产到户后,生活日渐好转.因为要养牲口种田,家家田里都种一小块苜蓿.紫花苜蓿既是牲口的饲草,也是日常生活里的寻常蔬菜,再也不用冒着生命之险去偷了,想吃,随时可去自家地里摘一篮子.

邻居铜娃家的那一小块苜蓿,也许是索罗原上消失最晚的.2007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或者黄昏,我在她家的这块地里摘了一篮子苜蓿芽,母亲变着法儿,为我做了几顿苜蓿菜饭.母亲说,第二年那块苜蓿地就倒茬种小麦了.之后,我在索罗原走亲访友,跑过好些地方,再没见过有人种苜蓿.也许在一些饲养着牲畜的偏远地区,苜蓿还在地里生长、摇曳着,但想来面积不会大,机械和化肥已取代了传统耕作,农民告别了饲养牲畜的时代,还种苜蓿做什么呢.

走进田野,我能看到自己曾经的身影,也能看到许多从前.

没有包产到户前,索罗原许多生产队都种甜菜,一个队上百亩.甜菜叶子阔大,看不到泥土,田里是大片大片耀眼的碧绿.

尽管现在田野里看不到甜菜,看不到劳作的人群,但我仍能清晰地看见叶子阔大的甜菜唰唰唰地疯长,看见起甜菜的镢头在秋日暖阳下起落,一棵一棵粗大的甜菜在镢头吃进泥土的瞬间,带着浑身湿泥斜刺里向后飞出地面,看见我和乡亲们在说笑打闹声里收甜菜,还听到一个收甜菜女子的甜美笑声.

收甜菜,多是男人在前边抡起镢头,将粗如碗口、长尺余的甜菜刨出地面,我和女人们跟在后边拿着锋利的菜刀和镰刀,抱起沉甸甸的甜菜,削去甜菜秧子,刮去湿泥,顺手将甜菜与秧子分开,一边一堆.人在碧绿的甜菜地里缓慢地往前移动,身后是一堆一堆白晃晃的甜菜和绿油油的甜菜叶子.那时,我岁,个儿高,回家丢下书包,可以参加队里劳动,只是工分少些.

甜菜刨出来,在地里晾晒一两天,就直接装上带拖挂的解放牌汽车和东方红牌拖拉机运往城里的糖厂.甜菜个头粗大,竖着插装,一车一车装得很高,在村道上像一座一座移动的小山.甜菜秧子则分给各家,可以人吃,也可以剁碎喂猪和鸡.

种那么多甜菜都进了糖厂,为啥糖还那么珍贵?同伴庆荣的话,逗得女人们一片笑声.她们七嘴八舌地嚷嚷,有的说糖厂生产的糖都出口国外了,有的说城里人有钱,糖都让城里人吃了.

她们这样说,也许只是一种臆想.但糖在农村孩子的心里是无比珍贵的,一毛钱只能买五粒水果糖.庆荣奶奶喜欢吃糖,他二叔在城里工作,每次回家都会带一点水果糖,糖纸花花绿绿,很好看.庆荣偷了奶奶的糖,上学的路上常拿一块糖用舌尖舔.我和村里大部分孩子一样,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糖.除夕守岁,母亲会给我们姐弟每人发四五粒水果糖、几个核桃.我从糖的甜味里知道,穷苦孩子能吃上一粒糖,就是过年,是一年里难得的幸福时光.糖像天空的雁阵,常诱发我从田野上眺望远方的繁华与旖旎,觉得要让自己的生活里有更多的甜,就应该往城市里去.

像一个谜,我不明白我的同学锁锁为啥经常有糖吃.他跟我一样穷,衣服上补丁摞补丁,常为学费和作业本发愁.一天黄昏,我背一背篼猪草披着暮色在田埂上走,锁锁漂亮的二姐跟一个小伙子忽然从玉米地里钻了出来.村里小伙背影我熟悉,他却陌生.两人没往后看,顺着田埂径直往村道上走.我看到了他俩尚未整好的衣衫、锁锁二姐辫子上的草屑,甚至,两人身体里刚刚奔腾的青春、羞怯、慌乱、疼痛.他们的爱情像田野里的庄稼正在恣意疯长,走过的风里,有湿淋淋的荷尔蒙,也有淡淡的糖果味.

我远远地听见锁锁二姐玲玲说,小波……

那小伙又折身跑回来,紧紧抱住玲玲,闪进路边的树丛,将她箍在一棵树上疯狂亲吻,爱情在急促的呼吸中被越搂越紧.他俩看不到树、庄稼和田野,也看不到我这个拾猪草的少年.那一刻,天地在他们眼里,也许只是一片皎洁的月光.他俩的扭动让我心跳莫名加剧,身上.我赶紧拐上了另一条田埂.

放学路上,我说,锁锁你吃的糖,肯定是你二姐给的.他脸一红说,你咋知道?我说,糖是甜的,甜菜是,爱情也是.

挖甜菜时,大人们会选一棵长得周正的甜菜,唰唰唰,几刀削去皮,分成几段,一人掂一大块,生吃,如快刀切黄瓜,嘴巴里嚓嚓,一片脆响,听着令人兴奋.

事实上,在大人们一边劳作一边脆生生地吃生甜菜之前的许多个黄昏,我和伙伴们已吃过无数次香喷喷的烤甜菜.为什么总是黄昏,而不是别的时间?因为,这个时段,我们放学后多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在田野里挖野菜、拾猪草.

甜菜跟玉米、豌豆等作物一样,都有专人住在地头上的窝棚里看管.但再用心尽责的人,也防不住孩子.我们几个伙伴偷了甜菜,在地塄上掏一个坑,用火烤着吃.甜菜个头大,不易烤熟,我们将甜菜往地上一扔,咔嚓一声,裂成几块,丢进火里慢慢烤.我和锁锁、庆荣、赖子坐在树下玩五子棋,下完一盘,又下一盘,从弥漫的香气里判断一块甜菜的生熟度,等待甜菜在火里一点一点变软.

烤熟的甜菜从火坑里刨出,外皮焦黄,烫手,滋滋滋往外流糖汁,咬到嘴里香甜如蜜.吃烤甜菜让我感到甜蜜和温暖,生命的光亮与美好.我们都希望甜菜晚一点收,在地里多长一些日子.

晚饭后在村里溜达,我看见锁锁在他家门前的菜园里撅着屁股挖地.母亲说,锁锁的两个儿媳妇一个是贵州的,一个是云南的,都是儿子在外头打工领回来的.我忽然想起他的二姐玲玲.锁锁不清楚,那个快收甜菜的秋日黄昏,我看到了玲玲十八岁甜蜜的爱情、咄咄逼人的青春和能浸湿月光的呼吸.玲玲与那个叫小波的小伙子,在幸福与痛苦中撕扯、挣扎了两年多,玲玲爱情的方向,被她父亲像堵水渠一样堵死了.玲玲悲伤的泪水纷纷扬扬,像秋日里绵绵的阴雨.她的爱情在我心里烙下了一个美丽的黄昏,也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诘问:芸芸众生,谁能真正驾驭自己的命运,并拥有一世忠贞不渝的爱情?现在,玲玲该是近六十岁的老人了,她还记得那个遥远寂静的黄昏吗?那是她的芳华的闪电,一道可以让人死在路上的电光石火.

甜菜是故乡原野上最早消失的植物,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土地承包到户就停止种植了.那时,我没吃过甘蔗,不知道甘蔗可以制糖,觉得没人种甜菜,不光看不到收甜菜的热闹,吃不上甜得流糖汁的烤甜菜,也没糖吃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的寥落与忧伤迟迟无法散去.

每年春节仍会习惯性地买一点糖,总没人吃.喜欢吃糖的人越来越少,为啥患糖尿病的人越来越多?是生活太甜了吗?

甜菜是一种甜蜜的植物,我想种一棵,种一大片甜菜,看它们在田野里疯长,看它们成熟后白胖硕大的样子.但是,我该去何处寻觅几粒甜菜种子呢?

一切都远了,但尚未全部消失,比如野草和植物的清香,那个秋日黄昏汹涌的爱情.

糜 子

十岁之前,我最大的梦想是每天能吃上一小碗黄米干饭.

实际上,黄米饭并不好吃,糙,吃久了,胃里泛酸.我跟父亲在田里劳作,力气不足,焦躁烦闷的父亲会脾气很坏地骂:“你个吃干饭的,饭吃进狗肚子里哩……”他的骂声在风里一阵一阵往我脸上扑,扑得我心痛,想哭.父亲的意思,我是个饭桶,光吃不顶事.

父亲说的干饭,是黄米饭,那个年代北方没大米,雪白的大米饭对这个西北乡村少年,还是遥远的传说.

父亲骂我时,田野上一片片糜子颜色正在一天天变黄,沉甸甸的糜穗在风里起伏、喧哗.我噙着委屈的泪水埋头挥舞锄头,在心里默默计算,还要多久,糜田里的糜子可以用锋利的镰刀放倒,用牛车一车车拉回生产队大场院晾晒、打碾,猜测我家一年的工分能兑换多少斤糜子,过年能不能吃上一碗真正的黄米干饭.这样想时肚子往往更饿,心头一片苍凉.

索罗原是土地肥沃的平原,主产小麦,麦子几乎年年丰收,但颗粒饱满,色泽诱人的麦子被一车车拉走了.乡亲们甩着汗瓣子劳作,年底分口粮小麦极少,玉米、高粱、糜子之类的粗粮也很有限.不像现在,不交公粮,爱吃什么种什么,收多收少都是自家的,庄稼人有种植农作物的选择权、决定权.那时生产队种什么作物,多大面积,县乡皆有生产计划.

母亲不知道我的胃小时候被黄米吃伤,落了病根,对黄米有一种难以排解的恐惧与心理阴影.她时常会从老家给我寄一点小米.小米和黄米像孪生兄弟,但小米比黄米好吃,营养.女人坐月子,喝小米粥,奶水充足,有助恢复元气.

母亲寄来的小米有时忘了送人,放久了,生了虫子,只能悄悄丢进垃圾桶,无奈,愧疚.如果黄米不伤我的胃,我肯定会经常喝小米粥,酒宴上遇上小米煮海参也不会让给别人.

锄糜子是妇女和娃娃的活儿,轻松.我跟着一群媳妇姑娘,在糜子地里一字排开,薅杂草,将挤在一起的苗间开.我埋头间苗锄草时,健壮而风韵犹存的媳妇子,花朵一样水灵的姑娘,说笑声像秋日的阳光,一层一层倾泻下来,落在我的身上,落在随风摇曳的糜子上,如一双双纤纤素手抚摸疯长的糜子,也抚摸着我.

在糜子将熟未熟的一小段时间里,生产队长偶尔会安排母亲赶鸟儿.各种鸟儿成群结队,在糜子地里起落,啄食糜子,不驱赶,沉甸甸的糜穗会轻飘飘抬起头,成为没有籽粒的糜草.母亲在糜子地里插了不少稻草人,给草人戴上破草帽,裹上花花绿绿的烂衣裳.先几天还管用,以假乱真,但鸟很快就不把这些沉默的怪物放在眼里.每天放学,赶鸟就成了我的活儿.

偷食糜子的鸟儿以麻雀最多.我用碎布条或麻绳拧一根长鞭子,闷雷似的鞭声在空中啪——啪——炸响,糜地里的麻雀哗啦一声飞起,像一片雨雾被风吹走.蹲在地头上抽烟扯闲,看男人们扶犁翻地的队长笑着说,三娃你会赶鸟,这么大一片糜地看不见一只鸟.我说队长你看那边糜地里.队长转身往远处瞅,那边糜地里落满了麻雀,鸟声沸腾.队长跺着脚骂道:这狗日的大头人去哪了,糜子被鸟糟蹋光了人吃啥.我并没告黑状的意思,只想让队长比较一下,我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赶鸟人,希望他来年还能把赶鸟的轻松活派给我的母亲.

割糜子前,会在一些长势好的糜地里,先选摘一部分糜穗子再下镰.掐糜穗是巧活儿,手指顺着糜穗下边的结子,轻轻一弯,“嘣”一声,长而分披的糜穗就与秸秆分离了.这样选摘出的糜穗子,籽实饱满,可留做来年的种子,脱粒后的糜穗子,绑成小笤帚,是日常生活里不可缺少的清洁工具.

糜子收割拉走了,吓鸟的稻草人没人管,孤零零地挺立在空空的糜茬地里.成群的麻雀自由自在地觅食散落的糜粒和草籽.这时候的稻草人看上去更像一个个孤独的牧鸟人,鸟吃饱肚子,在稻草人的破草帽上欢唱、逗趣、激烈地交谈,似在说,瞧,这个怪物,我们在他头上跳舞呢.麻雀的叽喳声里,已有了冬天的寒意.

糜子收回场院,碾压脱粒,黑锃锃的糜子在石碾子下取掉桴壳,碾成米,磨成面,夹杂一些野菜就是乡亲们的日常饭食.而糜草晒干,是牲口冬天的草料.在我的记忆里,糜子通常有两种吃法.糜子在石碾子下脱去黑色的壳,就是金灿灿的黄米,熬半锅黄米稀饭,有时放洋芋,有时放野菜,农活重时会下一点面条进去.黄米磨成面,可做糜面馍馍,发酵后,跟玉米面一样,能做黄面馍和发糕,有甜味.时间纷飞,糜子经过人与牲口的肠胃,变成肥料,重回大地,来年又成了田野里作物的养分.往复循环.

问题是黄米吃食总是清汤寡水,稀多稠少,缺乏油水,不顶饿,且年年吃,天天吃,铁打的胃也受不住如此磨难.

春天,我能听到自己的身体咯吱咯吱响,像地里的庄稼,日夜不停地向上拔节.如果每天都能吃一碗黄米干饭,我肯定比地里那些庄稼长得更快更好,脑子也会比现在聪慧、活泛一些.

年景好时,父亲会在春天买一头小猪娃,让我们挖野菜喂着.年底杀年猪,肥猪肉炖萝卜白菜,还有一小碗黄米干饭,让我觉得日子很温暖,很安谧.但这样的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只有过年几天.所以,我总是像盼望一个美丽女孩那样盼望过年,恨不得所有日子都像箭般飞过去,让过年的日子慢下来.

糜子成熟期短,每年生产队除了正茬种植,小麦收割后,麦地若来年倒茬种别的作物,麦茬地就会翻耕抢种一茬糜子.黄米的颜色是我少年时代一种忧伤的意象,这种意象制约了我对金的喜爱,也严重影响着我的肠胃和饮食.

离家远行那年,生活已经有了大的好转,但村里许多人家都还种一点糜子,一亩,或者半亩.我劝父亲以后别再种糜子.父亲说,你说得轻松,家里养着牛,喂着猪鸡,不种点粗粮,总不能把麦子当饲料吧.

父亲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懂得人是吃五谷杂粮的,生活好了,也不能天天白面馒头臊子面.他常提醒母亲,做饭将玉米面、糜面等粗粮和麦面搭配着,不要顿顿吃白面.父亲相信,人的胃是个杂货铺子,吃五谷杂粮才会健康强壮.

一辈子种庄稼,极爱惜粮食的父亲,实际上是饿死的.父亲突患脑血栓,整整七天,无法言语,水米不进.我相信,他在饥饿与病痛里苦苦挣扎时,脑海里一定像我看黑白默片一样,浮现过他一生里种过的作物.就像我现在站在田野上,渴望看见一株沉甸甸的糜穗,一片葱葱郁郁的糜子田.

高粱是身材优美的植物,细细高高,亭亭玉立,像一个个体形修颀的妙龄女子.散穗子高粱瀑布一样纷披的穗子,颇似*黑亮或者深红的秀发.无风时,她们低眉垂首,沉默,矜持,风雨来临,她们吵闹,喧哗,长发飞扬,叽叽喳喳.

我的故乡有两种高粱,一种散穗子,另一种叫罐罐头,每种都有黑红两色,黑高粱的穗子和籽实壳皆黑,红的则皆红,但磨出来的面不黑也不红,是灰白.

罐罐头高粱的穗子像一个茶罐罐.后来我见了橄榄球,觉得它紧紧拢在一起的穗型更像橄榄球.但三十多年前,或者更早一些,农村人没电视,还没见过橄榄球,他们穷困朴素的生活里只有喝茶和熬茶的罐罐与它长相接近.跟着父亲在高粱地里锄草,我说,这高粱为啥叫罐罐头而不叫别的什么头?父亲说,你能个甚,咸吃萝卜淡操心.我没吱声,心里觉得它还像棒槌.

秋天,我们拉着架子车,提着镰刀走向高粱地.高粱比人高,收高粱的人进了高粱地,就被密匝匝的高粱棵子淹没了.我们让穗子带一截两尺长秸秆,像刽子手一样,抡起镰刀,嚓——嚓——,将高粱穗子一棵一棵砍下.砍了半截身子的高粱,秸秆仍然比人高.一个人抱着一捆高粱穗子走出来,像抱着一捆呼呼燃烧的火.被砍了头的高粱秆子齐崭崭立在地里,在风里呜呜哀鸣.

高粱是粗粮,性热,涩,连猪都不爱吃.散穗子高粱脱了粒,可绑笤帚卖钱,土地承包后一段时间,许多人家都种着.秋庄稼一打碾完,父亲东挪西借,凑一点本钱出门收购脱了粒的高粱穗.黑色,或者红色,一毛钱一斤.大哥拉架子车,父亲推独轮木车,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辗转,一车一车收回来,在院子里码成小山似的垛子.

父亲和大哥通常天不亮就带着干馍出发了,掌灯时分才能踏进家门.父亲的独轮木车长时间不上油,推动时会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吱嘎——吱嘎——吱嘎嘎——吱嘎嘎……这种伴随着父亲的歌声,在寂静的夜里会传得很远,只要听到独轮车的吱嘎声,我们就知道父亲回来了,并能从声音里判断出父亲一天的收获.

冬天,纷纷扬扬的雪一场接一场,大地白雪皑皑.夜里,我们在窑洞的地上架一盆火,火盆上坐一壶水,壶里水咕咕嘟嘟,壶盖被蒸汽掀得噗噗噗.热水是备着泡脚的,否则脚冻得冰凉,躺进被窝半夜都焐不热.有时火盆里会烤几个土豆,浓浓的香味在屋里弥漫,那是我们熬夜的夜宵.

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家窑洞里一派忙碌,母亲和姐姐盘腿坐在炕上吱咛咛——吱咛咛——,每人膝盖上摊一把麻,拿着拧车子为我们拧绑笤帚的细麻绳,我们兄弟仨,腰里系着麻绳,在腰绳与脚蹬的架子之间,接一根细软的钢丝绳,拿一把把碾压好的高粱穗子绑笤帚.长时间在一个姿势下重复一种动作,屁股生疮,满手硬茧和伤口,有时腰腿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绑好的笤帚积攒到一定数量,我们背着上百斤重的笤帚捆子,翻山越岭,赶到邻县一个叫党原的集镇去卖.那里有贩子,收了整车运往外地.

忙碌了几年,种高粱的人越来越少,收不到高粱穗子,绑笤帚挣钱的小生意便歇了.大地上的作物总是与乡村生活的变化对应着,生活好转,高粱多是牲畜饲料,后来渐渐不养牲畜了,高粱也就退出了乡亲们的视野.

与高粱一前一后消失的还有麻子.麻子身形似罐罐头高粱,花如枣花,淡淡的灰白灰绿缀满枝杈,香气扑鼻,是蜜蜂喜欢落脚的作物.麻子籽实可榨油,籽粒圆,小,光滑,外壳脆硬,小小一粒麻籽扔进嘴里,口腔需要怎样的灵巧配合,才能退壳吃仁呢.麻籽仁儿嫩白,很香.女人们嘴巧,爱吃,也会吃.她们一次往嘴里扔一小撮,手上忙着活儿,嘴上说着闲话,竟不影响嗑麻籽仁儿.看女人们吃麻籽,我会想到田野里叽叽喳喳欢叫着啄食高粱、糜子、谷子的麻雀,或者某个脸上有雀斑的同学.

麻子的秸秆丢进水池沤过,皮剥下来能搓各种麻绳.麻子秸秆硬如树枝,是烧饭的好柴火.有时做饭炉膛里火上不来,母样就会喊我去柴房抱一点麻秆,几根麻秆一进炉膛,锅里立马就沸腾了.除夕夜,村里家家庭院和院门外,都会撒一些麻秆,说是可以绊鬼,而且只在除夕晚上放,鬼别的日子不会光临门庭吗?

田野上的作物是大地的子民,也是耕作者的孩子,需要细心照料才能慢慢长大、成熟.播种,锄草,施肥,收割,打碾,晾晒,样样都是力气活,家里耕作的犁铧、镰刀、锄头,躺在屋角多年不用,在时间里生了一层一层的锈,比先前更沉重了,白发苍苍的母亲已没足够的力气拿起它们,在阳光下种一季酒谷.但母亲一直想用酒谷给我做一次米酒.

母亲一趟一趟赶集,问了好些人,总寻不到酒谷.有时好不容易寻到一点酒谷,我又恰巧回不了家.

母亲想做米酒,不是我爱喝酒,家里也不缺待客的酒水.我非善饮之人,几杯下肚就面红耳赤,一年不端杯也不会馋酒.母亲的心思我心里明白,她想让我尝尝那些日渐远去的味道.她知道自己走了,我们姐弟就再也品尝不到那种味道了.

田野里的作物,我喜欢谷子,结满籽实的谷穗沉甸甸弯坠,像一片一片弧线优美的月牙儿,静静地等待一场人间的盛宴.

春天,人比田野上的蜜蜂和蜻蜓更忙碌.平整好等待播种的地块沉睡了整整一个冬天,在春风春雨里慢腾腾地醒了.我赶着马,马背上驮着谷种和犁铧,跟在父亲身后走向田野.种谷子不像播种小麦玉米,顺着犁沟撒种,谷子是散种,扬开粪肥,撒种子,犁地,磨地,谷子就种好了.

但撒谷种是技术活,谷籽小而滑,五指收放不好,谷种从指缝里一股一股飞扬出去,落地不均,衔接不准,地里长出的谷苗就一块密,一块疏,甚至会出现不长谷苗的空隙,影响收成.父亲让我端一脸盆细土当谷种撒,跟在旁边不停地示范、讲解.

父亲是庄稼把式.种麦子和玉米,父亲跟在犁铧后边,手臂顺着犁沟起舞,种子伴着他高亢的秦腔腔调呈线状落进犁沟.他姿势娴熟、潇洒地撒下的种子,疏密适度,一行一行像拉了直线;种糜子、高粱、谷子等散种作物,若是父亲撒种,地里的禾苗一棵一棵,几乎不用间苗,省去许多辛劳.

我家的谷地总是两块,一块种黄谷,吃小米;一块种酒谷(红谷子),酿酒,吃粘面.割谷子前一天,父亲会将墙上的镰刀一把一把磨好.“收早了伤镰一把糠,收晚了鸟儿糟践,风刮粒落,一年就白辛苦了.”每年收谷前,坐在院里磨镰刀的父亲都会像念咒子似的这么说.而他带着我们刚收完地里黄熟的谷子,天气就变了,不是刮风,便是下雨.

农民守望田里的庄稼,就像守望自己的孩子在时间里长大.庄稼成长的过程里,会不会跟孩子一样有欢喜、迷茫、无奈、疼痛?

我在院里劈柴火的时候,母亲正在灶上做新米酒.母亲先将酒谷煮好,放凉,再配以乌药、枸杞根、杏仁等,让它们在酒曲和时间里慢慢酝酿成美酒.酿造好的酒糟装进大缸封存,需要时挖出一些,先在过滤的小缸缸底铺上洗净的麦草,倒进酒糟,加水,澄黄清澈,散发着醇厚香气的谷酒,慢慢从过滤的小管里流出.喝时用铜壶烧开,醇香的米酒就可以上桌了.现在谁有口福喝到这种纯粮纯手工酿造的美酒呢?

母亲酿的醋也极好吃,味道绵厚,很香.少年时代,我家的酒和醋从不花钱买,都是母亲亲手用粮食酿造.村里一个女人跟母亲学会了酿醋,一次给家里酿了三大缸醋糟,准备存着慢慢吃.谁知这女人醋糟酿好,不到半年就过世了.儿媳妇懒得过滤婆婆精心酿造的纯粮食醋,缸口连个盖儿都不盖.醋糟一天天变干,像石头一样板结在缸里,已不能吃,索性连缸一并拉出去扔了.

母亲酿造的米酒喝完时,风已从夏天吹过,轰隆隆的闷雷远去了.秋天来临,母亲又开始忙着酿新谷酒、新食醋.母亲的忙碌,随季节而动.

我一直觉得,乡村百姓的生活,就是一碗味道绵长的米酒,不浓烈,却一直热在心里.

二姐知道我爱吃荞面,时常会给我寄一点.吃荞面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我家前院的女孩荞麦.荞麦长得很俊,比荞麦花好看.远远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芬芳,肥皂的气味,亦是她青春的气味.

荞麦长得很美,双眼皮,睫毛长长的,眼睛里似有一缕雾,很淡很轻的雾.有时我会有一种莫名的渴望,让她迷人的眼神,像雾笼罩田野里的一棵庄稼那样笼罩我,打湿我,能在她的雾里挥锄劳作该多好.这样想时,感觉像春天的梨花落到了我身上.

我喜欢荞麦姑娘,跟村里村外的年轻小伙不一样.荞麦比我大好几岁,我上高中时,她已在城里高中毕业.她是揣着高考落榜的落寞、忧伤、无奈回到村里的.我背着背篼在田野里割牛草,走过一片荞麦地,突然被荞麦吓了一跳.田里荞麦正在扬花,花朵繁密,一株荞麦上密匝匝顶着上千小花朵,远看像绿毡子上落了厚厚一层洁白雪花.成群的蜜蜂在荞麦花上飞舞,欢唱,她头上顶一块素色手帕,坐在地头上的荞麦丛里静静地读一本书,蓝布衫子上的碎花和荞麦花一样洁白雅致,不仔细看,她就是一丛浑身开满花的荞麦.我说,荞麦你咋坐在荞麦地里看书呢,就不怕蜜蜂蜇你啊.荞麦露出洁白的小虎牙,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忧郁,说,三子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不用再天天割牛草了.她身边的草筐空着,镰刀在筐里静静等待她的纤纤玉指.但她好看的手指在翻动书页,轻轻地,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一直翻到暮色笼罩大地.

荞麦是招蜂引蝶的植物,一到花期,荞麦白色的花朵上落满蜜蜂、蝴蝶和蜻蜓,老远就能听到大片大片的嗡嗡声.它们在荞麦浓郁的芬芳里追逐戏耍,像一群一群爱花的小姑娘,在荞麦地里捉迷藏.十八岁的荞麦腼腆而矜持,我能看见她眸子里亮晶晶的不动声色的忧郁.在田里劳动,媳妇姑娘们追打嬉闹,大声说笑,荞麦在一边看着,有时也会忍不住地笑,但她的笑,不恣意绽放,有一点羞涩,浅浅的笑里有内心的欢喜,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像田埂上独自绽放的一朵紫色小花,在微风里轻轻摇曳,微笑,并散发迷人的香味.

村里人都说荞麦该嫁人了,争着给荞麦介绍对象.村里人跟荞麦开玩笑,荞麦不恼,也不吱声,脸却唰地红了,像扑了胭脂.荞麦不愿嫁人,一心想复读再考,她心里有一片别人看不到的蓝天,一片我们都读不懂的月光.

那天荞麦拎着空草筐从我家门前走过时,给她说媒的人已领着一个瘦高个青年走了多时.荞麦爹国财脸黑得像锅底,见我背着草从田里回来,远远地喊住我,说,三娃你看见我家荞麦没?我说,我去田里给牛割草,没看到你家荞麦.国财气呼呼说,这死女子,一整天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为什么要撒谎,怕她嫁人了再见不到吗?也许是,也许不是.那天,国财家里人满村庄找荞麦,却不知荞麦把自己变成了一株沉默的荞麦.

荞麦刚进院门,国财的骂声就从院子里飞出来,还伴着摔农具的沉闷声响.国财的骂声像一块块石头,重重地落在我的心上.我站在我家院子里,心头一阵一阵地焦躁.她将孤独、热情、彷徨和挣扎深深埋在心底,她知道没人能救赎她,只有她自己.我看到她每天都在读书,去田里干活也不忘揣一本书.也许读书是她内心唯一的希望与寄托.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顺手拿起窗台上的磨镰石砸向在猪食槽上啄食的公鸡,红公鸡扑腾着翅膀满院子尖叫.母亲说,你咋了?我说,我没咋.然后,摔门走出院子,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我喜欢跟着大人拢荞麦.我用镰刀将荞麦一片一片放倒,将穗子团成一个圆疙瘩捆好,一捆一捆立在地里,像蘑菇,又像一个一个人蹲在地里傻愣愣地互相张望.

荞麦晒在场里,像打碎了墨汁瓶,一大片紫黑.荞麦要先用石碾取壳,拿细筛子将壳与仁分开.荞麦壳是装枕头的好材料,软硬适中,透气性好,夏天枕着很凉爽.

荞麦性甘味凉,荞麦面做的荞面节节、荞面饸饹、荞面凉粉、荞面搅团,都是我少年时代喜欢的美食.因为我们姐弟都喜欢吃荞面,父亲每年都会在田地里种一两亩荞麦.

秋天,我回原上帮家里收秋庄稼.母亲说,荞麦跑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镰刀差点割到自己的脚上.荞麦的妹妹荞皮跟我一个班上学,我常拐弯抹角地从荞皮嘴里打探荞麦的消息,她自豪地说,姐姐定亲了,年底结婚,她爹的飞鸽牌自行车就是那个养猪的万元户买的.

母亲说,荞麦离开村子时,地里荞麦正在扬花.那天早晨,田野里浓雾弥漫,荞麦家的人以为荞麦上田里劳动去了,一直到掌灯时分荞麦都没回家,一家人四处找,找了许多地方,都不知道荞麦去了哪里.这是1987年秋天的下午,我正跟着母亲揽我家的荞麦,心里的荞麦却不知去向了.

两年后,在一个雾气迷蒙的早晨,我也要离开村庄了.我不割牛草了,但不是荞麦说的上大学,是去遥远的西部边陲当兵.离家时,我特意绕到荞麦家门前,她家院门关着,院子里静悄悄的.看到荞麦喜欢的板凳狗安静地卧在门前的杏树下,我突然想起凡·高在给哥哥提奥的信中自嘲,自己活得连一条狗都不如.

大地上雾气很重,能见度不足十米,我恍惚里看到身材修长的荞麦扎着马尾巴走在我前面的雾里,还不时地回头笑.

从此,我再没见过荞麦.母亲说,听说荞麦去国外读了大学,嫁了个博士,在上海生活.

田野上已看不到荞麦,听不到蜜蜂嗡嗡嗡的欢唱声.越来越多的人跟荞麦一样,奔向自己的梦想世界,在下落不明的生活里捕捉属于自己的幸福.

不到一个月,菜园里已一片葱茏.母亲又在她的小菜园里忙碌着.她颤抖着手,仔细地将一根根竹棍扶直,扎好,让黄瓜、豆角和洋柿子攀着架往上生长.母亲在菜地里为这些作物搭架的姿势仍然是四十年前的姿势,不同的是她的头发白了,背弯了,动作也苍老了.

我坐在檐下漫不经心地看手机上一篇文章,科学家说,世界上很多国家的蜜蜂都在“集体失踪”,活不见蜂,死不见尸,警告人类所利用的一千三百三十多种作物中,有一千多种依靠蜜蜂传授花粉,蜜蜂消失后,庄稼可能无法成熟,苹果、桃子等水果可能无法结果,农作物大量减产,人类最终可能面临大规模的食物短缺.科学家们怀疑蜜蜂减少的杀手是杀虫剂、化肥、手机辐射、转基因作物……

放下手机,我的心里一片灰暗与忧伤.那些去年在母亲菜园里飞翔,逗留,采集花粉的蜜蜂今年还会来吗?还有在菜园里翩翩起舞的蜻蜓,曾经在屋檐下筑巢的燕子,树上歌唱的蝉、涝坝、水渠和草丛里昼夜叫个不停的青蛙,它们现在都去了哪里,为何村庄和田野如此安静?

母亲说,前两年,常有人到村里收蝉、蝎子、青蛙,村里娃娃就一窝蜂似的捉蝉、挖蝎子.村东头虎子家七岁的二孙子夜里戴着矿灯挖蝎子,从崖畔上掉进沟里,摔断腰,在炕上瘫了两年多,前年死的时候,父母在天津打工,都没回来,是虎子叫人帮忙埋了.母亲说这些时,正安详地坐在小凳上捡今年从菜园割下的头茬韭菜.我沉吟了半晌,不知道该怎样接母亲的话,轻轻对母亲说,我去田里转转.

阳光下,田野里浮动着粮食的气息.田野里油菜花和各种野花正在绚烂怒放,麦子在风里摇曳,遍地芬芳,却看不到蜜蜂、蝴蝶、蜻蜓.我每天在田野里溜达,非常渴望能看见一只野兔,或者别的什么野物,但什么野物都没见到.那些曾经在田野里出没的狼、狐狸、旱獭、野兔,还有在树、村庄和田野上飞来飞去的鸟群,它们都逃到哪里去了呢?沉默的树和庄稼,多像我朴实的家人和乡邻在无限寂静里的等待与眺望.

天上星星,地上流萤.回老家一个多月,每天晚上我都会在草丛里看看,看有没有萤火虫,却一直没看到它们的身影.也许,有一天田野上的作物和生物,也会像亲人们一样,相继从大地上失散和空缺.

我站在夕阳下,在忧伤里等待一场雨,等待一只野物与我邂逅.我的影子与寂静里的村庄构成一个孤独的剪影,多么单调荒凉啊,一如我的人生.

责编:李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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