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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妖精类有关本科论文怎么写 跟外地妖精方面本科论文怎么写

分类:职称论文 原创主题:外地妖精论文 发表时间: 2024-03-10

外地妖精,本文是外地妖精类有关本科论文怎么写跟妖精方面函授毕业论文范文.

张 夏

被婆婆赶出老屋的大门时,善秀很是光彩照人,挽着老公刘启明一扭一扭地走得分外妖娆.一辆面包车驶过,停住.车门打开.刘启明急忙朝里钻,顾头不顾尾.善秀却是款款弯腰,将裙子一撩,露出雪白的大腿来,把街坊们的眼睛都照花了.

天气真是热啊.却热不死婆婆.婆婆捏着芭蕉扇子,摇摇摆摆地跟着车子追,嘴里骂得真切:“妖精!外地妖精!不下蛋也就算了,还要拐走我的儿子!”

善秀蒙住眼睛吃吃笑.司机是她的同事赵建强,说老太婆有点过分啊.但他的话无人回应.后面的夫妻俩竟哼起歌来,叫做《翻身农奴得解放》.

车子鱼一般穿梭在湖心公路上,到达拐弯处的八角桥时,刘启明喊停,说要到桥墩下面拿回他的钓鱼竿.等刘启明掉转身来,却发现车子没了踪影.善秀坐在行李箱上,哭得梨花带雨.刘启明说这又何必呢,伸手替她擦泪, 却被她撇开.善秀啐道:“都啥时候了,你还顾着钓鱼!你还是个男人吗?孩子呢?房子呢?”

刘启明捏紧钓鱼竿,答不上来.结婚三年了,没能生孩子,他可从没怪过善秀.至于房子,他还真没有操过心.他是家中独子,原本是可以跟他姆妈挨着住的.可婆媳合不来有啥办法?善秀太娇气.姆妈又太强势,总嫌善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好吃懒做也就算了,还教唆男人啃老.姆妈自己也确实算个能人.当年除了上班,还做得一手好裁缝.作为一个寡妇,养家糊口之余,她还存下一笔钱,多年前与人在郊区合建了一栋自住楼.为此,她很是气大声高,与善秀争吵时,腰杆儿硬得很.

一场大吵之后,姆妈的绝情话言犹在耳:这房子给儿子住可以,不给外人住.外人就是善秀了.此刻,善秀忍不住对着湖水大放悲声:“刘启明啊,刘启明!花园房子不指望,靠街边的总能买一套吧?要不我在你姆妈面前如何抬头做人?我能让她骂一辈子外地妖精吗?”

不管善秀做人还是做妖精,日子还是得过.他们租住在八角桥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屋子虽然窄小,但离上班的地方近,交通购物也方便.房东不错,把墙壁刷得雪白.刘启明站在阳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想到从此不必面对姆妈的责骂,不必面对无休止的婆媳争斗,不由得嘎嘎直笑.但他的好心情随即被善秀灭了.善秀逼问:什么时候能买房子?酒肉的朋友,柴米的夫妻.这年头,没钱怎么过日子?怎么养孩子?

刘启明就“嗯嗯啊啊”地抬头看天,院子围绕而成的一片狭长的浅蓝里,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飞来,煞是热闹.无论善秀如何唠叨房子孩子,他都充耳不闻了.

三年过去,外地妖精善秀渐渐没了声.她还能说啥?她下岗了.她所在的陶瓷厂倒闭,她又是在办公室闲惯了的,不想去满街找工作,只好窝在家里过一天算一天.刘启明倒是有个事做,在郊区的彩瓦厂当师傅,那点工资要死不活.如今房价涨成这样,买房子的梦想显然已成泡影.随着县城的不断膨胀,婆婆那栋房子所在处早就成了热闹繁华的中心地带.虽然屋子老旧了,但据说有可能面临拆迁.善秀谈到拆迁时,两眼放光,说那是多好的事?可是说起婆婆,她就大吐苦水,连刘启明也不由得打怵.姆妈的确太难缠了,跟她沟通起来实在是辛苦.

自大前年被扫地出门之后,婆媳之间就极少见面.婆婆的老姐妹吴娭毑传话,说你婆婆隔三岔五地从你们租住的屋前经过,后脖子都仰酸了呢.善秀一听,囔道:反正我是不会去看她的.又说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啊,放着那么多追她的男的不要,偏偏找了刘启明这个窝囊废,不就图他是个本地郎吗?可他除了钓鱼就是瞎侃,总是嬉皮笑脸混日子,这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呢.

自从赋闲在家,善秀的心眼越发小得像个针尖鼻,不口出怨言时,却又像是丢了魂.最近几个月,她总是忙于上网偷菜或者聊天.一来二去的,竟在那里发现了美好世界,胆也大了腰也壮了,总是闹着要离婚.

这是一个周末的清早,善秀突然说完了,完了,自己铁定得抑郁症了.刘启明马马虎虎地回答,抑郁一点怕啥?这个人心浮躁的年代,不得点抑郁症都不好意思见人.善秀气白了脸,把桌子一拍,说离吧,越快越好!

刘启明拿起了钓鱼竿要出门,听说又要离婚,就满脸坏笑地问:“你找到新主了?是哪个网友呀?”他晓得善秀网友多,常说他在湖上钓鱼,善秀在家里撒网,都是要屏住呼吸的好境界.但善秀却说:“是你姆妈找到新主了吧!”刘启明愣了一会,突然脸色一沉:“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同意!”他想起当年父亲的老实可欺,想起姆妈这辈子的蛮横霸道,便难免气不打一处来.事关刘家的体面荣辱呢.什么玩笑都可以开的他,唯独这个玩笑开不得.

刘启明素来好脾气,难得发火一次,倒把善秀镇住了.

善秀不跟他争论,只说要去医院检查.刘启明说我陪你一起去吧.善秀却吼开了:“你去就能让我怀孕了?”刘启明陪笑:“怀孕这事,并不一定是女方的责任嘛.”善秀便冷笑起来:“难道是你不行?”说罢,便横鼻子竖眼睛地要发急.

刘启明一听,便赶紧朝外躲.他最好的去处,就是八角桥.那里有个钓友老鲁.老鲁原是县一中的老师,退休之后迷上了钓鱼.但他的技术差,常来向刘启明请教,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刘启明到达八角桥下时,老鲁已在此蹲候多时.见了刘启明,他高兴得直眨眼:“哈哈!报告!大有收获!”

刘启明却对老鲁的收获毫无兴趣.他深呼一口气,对着整个人工湖大吼一声,把钓饵狠狠甩下去,激起一个小涟漪.老鲁问:“怎么啦?”

刘启明说,还不是那些陈谷烂芝麻!老鲁疑惑地看着他.他鼻子一酸,叹口气说开了.

刘启明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上头有两个姐姐.他十岁丧父,姆妈那时在纸厂当工人,拉扯他们姐弟三个不容易.姆妈性子暴,常把几个儿女揍得鬼哭狼嚎.她当年的棍棒政策,余威尚在.两个姐姐出嫁之后,对姆妈敬而远之.姆妈心里是重男轻女的,常说嫁出去的女泼出门的水,对女儿们不抱任何幻想.可在刘启明面前,姆妈就理直气壮了,只要有点头疼发热、人情来往的事儿,半夜三更也找儿子解决,要这要那不说,还要对他的一切事物横加干涉.

哪怕刘启明结了婚,李粉花的魔爪也片刻不能消停.当然,这忤逆不孝的话,不可能出自刘启明之口.刘启明的老婆善秀,眼睛是雪亮的,嘴皮子锋利得像刀刃.可善秀说归说罢了,真要面对这个婆婆时,却也是束手无策.就善秀那点恃强负弱的本事,也就是在自家男人面前才敢尽情发挥.

姆妈、老婆轮流在刘启明面前进谗言.刘启明“嗯啊嗯啊”地左耳进右耳出,只当她们放屁.由于他态度含糊,两个女人都对他不作指望,竟不约而同把矛头对准了他.姆妈看见他就骂;善秀动不动就闹离婚.

说到这里,刘启明仰天长叹:“老哥,你说,这婚能离吗?”

无人回应.转头一看,老鲁正紧紧地盯着湖面,慢慢地抬起了钓竿.一条亮闪闪的大鱼被猛然钓起,瞬间摔在草地上.两人同时惊呼:“好家伙!”

刘启明走过去一看,老鲁的桶里已经有三条鲶鱼.刘启明给了他一拳,表示肯定:“不错嘛,以后多来练手,争取成为本县城的头号钓哥!”

老鲁却愁容满面地摇头:“我女儿女婿都劝我再找个老伴呢,说我应该学会打,茶楼里大把的单身娭毑.”

老鲁的老伴前年才去世.他有个独生女儿住在城东,自小被娇惯得不行,哪怕是结婚生子了,也还对父亲吆三喝四的.这么个不通事理的女将,竟突然如此开明体贴.老鲁有些受宠若惊,问刘启明怎么看.刘启明愣了一会,答得贴心贴意:“年纪一大把了,晒晒太阳钓钓鱼几多好,何苦去遭女人的罪?”

老鲁想了想,说言之有理,还是与你这个小兄弟一起钓鱼好.

但随后一段时间里,刘启明再去钓鱼时却没见到老鲁.

有一次便嘻嘻哈哈打电话问他:“老哥啊,你不来钓鱼,未必真的去钓娭毑了?”

老鲁却答得含含糊糊,一会儿说在女儿家,一会儿说在学校.刘晓明也懒得深究,此时钓饵轻微地移动,有咬钩的了.他屏住呼吸把钓竿提起,却发现鱼跑了.

刘启明傍晚时才回家,按了好久的门铃也没人理.只好自己掏钥匙进去,却见善秀蓬头光脚地蹲在沙发上,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自从上次去了一趟医院,她的态度就变得很奇怪,不收拾不打扮,不做饭不洗衣,常常面壁发呆,看着看着就泪眼婆娑.她整个人懒洋洋的,拒绝他的一切热情,更不愿产生一丝温暖.此刻,厨房里冷锅冷灶的.刘启明也不敢多话,赶紧去做饭.饭做好了,叫了善秀来吃.善秀却说她不饿.刘启明再劝时,她已经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说:“刘启明啊刘启明,年纪一把了,没孩子没房子,你活得还有个啥劲?”

又来了.刘启明自知,作为雄性动物,他是她眼里的罪魁祸首,就说对不住啊,老婆,我还得活着,你晓得我迷上了钓鱼.钓鱼多有意思啊,屏住呼吸注视着湖面上那点动静,那可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

刘启明说完嘎嘎直笑,对自己的幽默很是满意.

但这种境界善秀哪里能懂?婆娘家家的,话没听完就抱住枕头,发出崩溃似的干嚎.

刘启明只好摇头苦笑,拿被子蒙住她的身体,感到她在瑟瑟发抖,就像一头待宰的小羔羊.一股怜爱油然而起,一股男子气涌上心头,刘启明拍拍被子,说你疯了? 说罢, 就慢慢伸手进去,很准确地握到温暖的一团.正当他要钻进被子时, 却听到善秀发出一声尖叫, 吓得他随即缩手.善秀像是被猫咬了似的, 朝床角里躲:“我不舒服!”

半夜里,刘启明正打鼾时,被她猛地推醒,却也没找麻烦,突然冒出一句:“做个娘就那么不容易吗?”

怎么不提房子了?刘启明擦擦嘴角的涎水,迷迷糊糊地回答:“那当然,你以为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姆妈说,生孩子那才叫不容易,崽奔生,娘奔死,只隔阎王一张纸.”说完,他翻个身,依然鼾声如雷.善秀却瞪着眼睛到天明.早上起床时,她总结出一句心得:“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尤其刘启明没心没肺,对娘不孝,对妻不忠.”

这话说得刘启明摸不着头脑.姆妈常骂他是个忤逆子也还罢了.这会儿善秀突然也责备他不孝,是啥意思?再说,他又哪里不忠了?善秀的脚后跟都长着眼睛,他能做小动作吗?他誓死忠于善秀,一生一世跟她走行不行?善秀回答说,不行,你他妈别指望一生一世了,离婚吧,早离早好.

刘启明就噤了声.善秀却伸过手来,扳住他的脸,慢慢靠近.年近四十的刘启明,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额头皱纹激荡,两鬓白发频生.这样的败相让他很吃惊.然后再看善秀,却发现她正抚摸着她的肚子,满脸慈悲地看着他,就像圣母看着个婴儿.没待他开腔说话,她就将他紧搂在怀里.

有什么办法呢, 他就是她命里的男人,不仅是男人,他还简直就是她的儿子.瞧着吧, 在遇到善秀之前, 刘启明已经被他姆妈吓破胆了.对这样的男人,善秀怎能对他要求太高? 善秀摸摸他的脸,却摸到一片冰凉.刘启明在哭.这个人,他其实一直在尽力做一个好儿子,好丈夫的.如果有了孩子,他应该也是个好父亲吧.

夫妻言归于好,但她仍不肯让他近身.她说最近心情不好,很困,很困.刘晓明笑问,你怎么搞得跟个孕妇似的.善秀笑笑,也不是没这可能.刘启明,你有做爸爸的准备吗?

刘启明唱歌似地回答:“我们家三代阴盛阳衰,活该我命中无子嗣.善秀,我老人家掐指一算,原来是我不行.”善秀愣了愣,喉咙里咕隆一响,语气平静得出奇:“原来如此!”

日子像泥鳅一样悄悄滑过去,又是一个周末.刘启明忙着准备早餐,不时探过头去问善秀要不要吃煮鸡蛋.他问得软声软气,像个模范太监.她则一声不吭的像个娘娘.这娘娘突然对镜梳妆起来,描眉,扑粉,将嘴巴涂得血红.这时门铃响了.娘娘终于开口道白:“你去开门!”刘启明为难地看看自己沾满面粉的手,说还是你去吧.

门铃持续不断地响着,有点誓不罢休的意思.善秀只好走到门边,拿起对讲机喂道:“哪个哟?”一个尖锐高亢的声音爆炸开来,几乎要震麻她的耳朵:“老娘!”

自称老娘的,虽然态度蛮横,倒也没打逛语.婆婆李粉花突然来访,此刻正气宇轩昂地站在楼梯口,单等夫妻俩下去迎驾.

刘启明竖着耳朵在一旁,连围裙都来不及解开,说声我姆妈来了,赶紧屁颠屁颠地要下楼.善秀却眼睛一瞪,才装的假睫毛险些掉出来.她恶声恶气地说:“ 面条都要煮糊了,你窜个什么劲啊?”说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穿袜、换鞋,换好鞋又跑到洗手间补了点儿口红,撅着尖尖的鹦鹉嘴,在刘启明惊讶的眼神中下楼去了.

善秀下楼迎接婆婆大人时,摆出一副笑脸,扭着腰,自己都觉得像一条虚情假意的*蛇.想起婆婆常叫她妖精,善秀不觉扑哧一笑.婆婆当初对她第一印象就不好,嫌她面相刻薄:颧骨有点高,眼睛白多黑少也就罢了,脸上还满是雀斑,出门非搽一层粉不可.但整体来说,善秀长得不错,洋气,皮肤白,长脖子溜肩的,身材窈窕呈S 型.昨晚她与前同事赵建强聊,赵也这么叫她,还说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有资本做*蛇的.33 岁的善秀,在他眼里还是个魅力女人呢.

此刻,善秀小心翼翼地把铁门打开,探出一颗美人头,却看到一个大肚子富贵逼人地正对着她.婆婆仍是那么肥胖,而且一点也没见老,穿得一身火红,像个巨大的灯笼辣椒.

善秀唤了声姆妈,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李粉花眉开眼笑地:“善秀呀,我带了个人来呢.”语气自然熟络,就像婆媳俩昨天才分开似的.

说罢,她侧过胖身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闪现在善秀眼前.老头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白白净净,瘦不拉叽,像刚洗过的豆芽菜.他中规中矩地朝善秀点头微笑,打了个招呼:“小向!”善秀呆了一呆,就拿眼瞄着婆婆,很不自在地问:“ 这是哪个?”

婆婆却避而不答,将一只胖胳膊搭在老头肩上.两个老将都笑容可掬,眉眼之间有呼有应.善秀不由得乐开了,婆婆这是梅开二度的节奏啊.刘启明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姆妈来了,他竟不晓得如何面对.姆妈与老婆,都是厉害角色.他巴不得她们永不相见,好落个平安无事.可这会儿,姆妈突然上门,谁晓得又要闹出啥事体?

哪知等了好久,没人上来.面条糊了,凉了,门铃也没响起.

他正觉得奇怪时,门被推开了.善秀的身子仄进来,长头发绕在脖子上,一双眼睛眨啊眨的,竟是秋波荡漾.她的声音也很动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刘启明大吃一惊,心想女人真是妖怪呀,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就换了一张脸.姆妈呢?姆妈从善秀身后走出来,笑得像个菩萨.这菩萨气场太大,周围的家什也都受了她的压迫似的,显得矮榻榻的,桌子不像桌子,板凳不像板凳.

姆妈自行坐下,对刘启明笑笑,满脸的褶子挤出来:“跟你说个事儿.”说罢,她眼巴巴地看着儿子,竟有些讨好的意味.刘启明竟吓了一跳,说姆妈你这是啥意思?姆妈却忸怩起来,欲言又止.墙上的闹钟滴滴答答响.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粉花说起盼孙子的话题,不由得红了眼圈.见儿子一副懒理世事的糊涂相,李粉花叹了口气,把话题一转:“我想找个人搭伙过了.你怎么看?”

启明一下站起,然后颓然坐下.他感到脑子有点乱.时值七月,桃花未开呀.怎么连老人家都不安分起来?姆妈这么凶悍的人,也有老头子敢追?再说,年纪一把了,何苦制造麻烦呢?姆妈如果我行我素的话,他不敢干涉.可真要问他,他怎能同意?再说了,这不体面的事面对面怎么敲锣明讲?

他再次站起,说我给姆妈下面条吧.转身要去厨房,却被善秀拦住.善秀说:“你陪姆妈聊一会儿,我去做吧.”说着,就把他的围脖解下,又夺过锅铲,顾自去厨房了.被缴了械的刘启明,不住拿双手搓着膝盖.李粉花有点不耐烦,问刘启明:“你倒是支持不支持?”这个嘛,刘启明望望善秀,见她正朝自己不住眨眼睛.

刘启明抓抓后脑勺.一只苍蝇叮在大腿上,他便一掌拍死了它.姆妈大吃一惊,不住瞄着刘启明的手,仿佛心有余悸.善秀走出来,贤惠得吓人,抢着回答:“支持呀,当然支持!”她把面碗搁下:“姆妈饿了吧,这里有肉丝面条!我撒了点黑胡椒粉,姆妈最爱吃的.”刘启明受不了善秀这一套,说你一边歇着去吧.可是善秀偏在一边候着,还动手削起苹果来.苹果皮均匀整齐地吐出一长条,不偏不倚地垂到垃圾桶里.李粉花见了,竟夸奖道:“我善秀几多能干呀!”善秀把苹果递给她,嘴里赶紧谦虚:“我哪能跟您比?”说罢,婆媳俩对眼望着,一个劲地傻笑.这股亲热劲儿,让人匪夷所思.刘启明心里感叹,女人啊女人,咋就能这么口蜜腹剑?

吃完早餐,李粉花像领导一样背着手,在这出租屋里到处查看,边看边摇头.再坐下来时,眼圈红了,叹道:“老这样住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我刚在楼下跟善秀说了的,你们搬回去吧.”

刘启明轻叹了口气,想起老婆善秀刚才的笑脸,他恍然大悟.这婆媳俩真要凑到一块,就算能平安无事,那也得死掉多少脑细胞?姆妈发起狠来呼天抢地的,教人如何受得?这会儿她有人搭伴过,也不知哪家老头要遭殃呢.他正想着时,两个女阴谋家吆喝着“走啊,走啊”,就相跟着一起出门买菜了.

善秀与婆婆在菜市场遛跶.婆媳俩满脸的油汗,褂子也沾了一身湿.善秀跟在婆婆身后,走着走着,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嘴里嘀咕道:“我先歇会儿.”

善秀发话时,李粉花正与她那个老姐妹吴娭毑手拉手地聊天.

两个老太婆都虎背熊腰的,显得浑身是劲.吴娭毑把胖胳膊举起,露出一只明晃晃的玉镯子,说是儿媳妇从深圳带回来的.李粉花不由得捶了她一下:“老婆子,你这一世做了啥好事?凭啥有这福分?”吴娭毑笑嘻嘻地说:“偏要眼馋死你!”说罢,以蒲扇遮脸,一扭一扭地走了.

留下李粉花羡慕地长吁短叹,扭头对善秀说:“善秀啊,常言道,饭多伤胃,话多伤心.以前姆妈脾气不顺,对不住人呢.咱以后好生相处,住一屋,再添个丁,就家和万事兴呀.我老了,说不定哪天就蹬腿了,空守着几套房子有啥用?到时还不得要儿孙拍棺材盖子哭灵?”说罢,就哽咽着红了眼圈.

善秀傻了眼.是不是女人上了年纪之后,眼泪说来就来?但这么表白总比刁言恶语强吧.婆婆肯服老,肯低头,善秀还有啥好说的?婆婆再刁蛮,做媳妇的也总会有错.常言道,一根筷子夹不了菜,一只碗碰不响嘛.善秀不由得也有些黯然伤神,想起娘家远隔千里靠不着,眼前的婆婆,几年来处得邻舍都不如,无论如何是一个遗憾.当下顾不得身懒力亏,就站起来搂住婆婆的肩,说你老人家有杀人的嘴,无杀人的心.我做晚辈的,有很多做得不周的,请你也多担待点.

李粉花的眼泪就扑簌而落,一把搂住媳妇,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女人只要愿意,便都是情感表达的天才里手.可婆媳关系就这么陡然和好,两人也都有点不好意思.

李粉花见儿媳没精神,就提议去吴娭毑开的茶楼坐坐.

茶楼叫娭毑茶楼,就在百米之外.大厅里寥寥落落地坐了些老龄牌客.不时有人跟李粉花打招呼:“李娭毑,这是哪个哟?”说罢都笑吟吟地看着善秀,却是满脸的心知肚明.李粉花熟门熟路地朝里走,大声宣告:“我儿媳!”却看到吴娭毑在拐角处朝她招手:“李娭毑,我们这里四缺一,就差你啦!”李粉花一听,顿时来劲,就像一只母熊,摇摇摆摆地凑过去了.她这一去,就加入了战,把个善秀给忘得一干二净.

善秀不打牌,很少上茶馆.吴娭毑这地方,刘启明说过,一群老头老太坐在一起混吃等死呢,年轻人谁去呀?这话说得善秀直打怵,再加上婆婆是这儿的常客,她就更不愿来了.

但善秀爱喝茶,喜欢与人慢慢聊天.她的同事加网友赵建强说她有小资情调,她觉得很受用.但刘启明却说:“我在垂钓时,常琢磨我姆妈一句话,‘群居守口,独坐防心’.向善秀,别看你从不抛头露面,却是个偷人养汉的高危分子.”刘启明说罢,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善秀骂他无聊,他却说这是幽默.

此刻,幽默的刘启明正与老鲁在八角桥下面钓鱼.两人盯着湖面,低声交谈着.老鲁说他辛苦工作几十年,退休之后也算老来有乐,先是学会了钓鱼,如今又学会了打.

刘启明抱着双臂,盯着湖面,脸色冷冰冰的,突然问:“你去茶馆跟谁在一起打牌呢?”语气很冲,有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老鲁并不在意.他站起来踱步了.一个人如果把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会显得特别足智多谋,胸有成竹.老鲁变得有点长者气派了.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把刘启明都晃晕了.最后,老鲁宣称:“你姆妈有肩膀,能扛事儿,我要是跟她过,一定很省心.”

儿子媳妇搬出去后,李粉花迷上了打.在吴娭毑茶楼里,李粉花是常客.当她气焰高时,每盘必赢;一旦心软脆弱起来,却连输不止.李粉花恼得不行.岁月不饶人,谁叫原本泼辣的她,不知不觉变得没精神?牌友们都说,李娭毑,该服老啊!儿子媳妇流落在外,你一个人吃香喝辣有个啥劲?

又有人说,该不是李娭毑想梅开二度吧?

李粉花把一摔,冲口骂道:“开你娘的脚!”坐在上手的老鲁是个新客,被她溅了一脸唾沫,眨巴着眼竟不晓得如何出牌.李粉花突然哈哈大笑,接连甩出几个大饼之后,中气十足地狂叫:“糊啦!”牌友们叫苦不迭,纷纷怪这老鲁不识数,软弱得像根豆芽菜,智商不如一个文盲.

当过教师的老鲁,到了牌桌上却反应迟缓,所以常常挨训.人到六十,不分美丑成败,只看谁的打得好.李粉花大字不识几箩筐,却是个高手.她又是个讲义气的,常替老鲁打圆场.一来二去的就有点那个意思了.

再加上吴娭毑牵线,就给老鲁壮了胆.终于有一天,退休教师老鲁说:“我爱你!”文绉绉的三个字把李粉花吓了一大跳.她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想跟我搭伙?”老鲁忙不迭地点头.李粉花双眼发直,双手一拍,呜呜咽咽哭将起来,说想不到我李粉花黄土埋半截了,还能找个知识分子!

这扬眉吐气的大事,得跟儿子商量.电话里说不方便,见个面却又难上加难.所以今天一大早,李粉花就拉着老鲁到出租屋找儿子来了.

刘启明听到这里,“啊”了一声,差点说没想到吃了豹子胆的男人是你老鲁.看着老鲁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他突然笑得喘不过气来.姆妈当年的泼悍,在整条街都是有名的.她啥话都骂得出口,甚至敢当街扒下男人的裤子.这令他们姐弟几个感到分外羞耻.可也正因为这样,虽然少年丧父,他们兄妹三个从没受过欺负.

姆妈这辈子,没有服过软,现在却被儿媳妇治住了.善秀的杀手锏就是不理婆婆,把她当空气.上半年里,婆媳俩好几回在街上相遇,善秀总是扭头便走.人家说,李娭毑好像在哭呢.但善秀认定那是鳄鱼的眼泪,尖声锐气地叫,都快见阎王了装什么菩萨?这样的态度让姆妈如何受得了.这两年里,刘启明多次瞒着老婆去看姆妈,都见她满脸失落.

没想到,因为有了老鲁,久不见面的婆媳,今天竟然手挽手去买菜了.…….

笑过之后,刘启明正色说:“你们两个的事,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好歹是刘家的唯一男丁呢,总得管点儿事!”老鲁说,这个我早有思想准备,我去你家时,善秀就为这个拦住我上楼.我还以为她将你劝好了.你不是妻管严吗?

刘启明答得很利索,像钉子敲进墙壁,每个字都铿锵有力:“那得看什么事了.”

此刻,善秀独坐在大厅一角,捧着一杯茶慢慢喝,边喝边打量周围的老头老太,不禁突发奇想:“这群人虽说年纪一把,男男女女凑一块,难保不会相好吧.”又想起婆婆与鲁叔,不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吗?她不禁嘿嘿直笑.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拿起来一听,对方低语:“*蛇,我看到你了!”

善秀“啊”的一声,赶紧抬头,那人已经站在她面前.这人就是赵建强.他俩以前是同事,上班时其实关系一般,下岗之后倒是混得烂熟.赵建强如今在驾校当教练,有空还开着他的面包车载客跑运输,倒也自在滋润.不忙时,他就上网找善秀聊,聊着聊着便无话不谈,宛如闺蜜.善秀喜欢找他倾诉,他却总爱调侃,常称善秀为*蛇.

善秀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赵建强促狭地把嘴附过来:“我来摆功领赏!”善秀不觉捂嘴直笑.赵建强更是笑得前俯后仰,说他岳父最近老往这里跑,都是他的功劳.他若不怂恿,一个老书呆子怎会到这里学打牌?在他的开导下,他老婆也支持老爸再婚,但前提是必须找个有房的.这不,善秀的婆婆李娭毑不正好符合条件吗?两个老的蛮般配,算得男才女貌呢.这次他受老婆派遣,来考察事态进展如何.

善秀一愣,说你岳父自己不是有房吗?赵建强说,屁呀,老早就约好了的,那房子得归我儿子.你们家的老太太必须招上门女婿呢.

善秀“哦”了一声,又笑起来,拿手扇风,其实也不热,却满额头的汗珠子.赵建强看得有点出神:“*蛇啊,你别笑成这样啊!”

可是善秀一直笑一直笑.当两人在一间包厢坐下时,善秀已经笑得浑身发软.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个声音很温柔地在她耳边回响:“你这是怎么啦?”说罢,那手就不规矩起来.

善秀身子一躲,正色答道:“我必须得有房子!”赵建强嘴一撇,说谁不想有房子?但紧接着善秀轻轻地说:“假如我怀孕了呢?”赵建强沉默了,迅速收回手,紧张地看着她,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打了个很响亮的哈哈.

大厅里传来吵闹声,几个老太婆的嗓门又高又尖,显然是为了牌桌上的输赢翻脸了.

善秀端起冷茶猛喝一口,那液体沿着喉咙,像一条蛇,迅速无声地游到了她的胃部.真是遍体生凉啊.善秀就把眼泪擦了,起身要走时,却被拦住了.赵建强终于憋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你真有了?”善秀一把摔开他,顷刻间翻了脸:“你什么意思?”赵建强就又坐下了,笑嘻嘻地说:“你不是说你老公精子坏死吗?应该不会那么巧吧,咱俩才有过几回?”说罢,就买了单,说他得去接儿子下学了,儿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儿子,是他的心肝宝贝.

当善秀靠着墙壁喘气时,门被推开了,一个肥胖的身子挤了进来.她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嘴大张着,似乎喘不过气来.突然,她像个烧开了水的大茶壶似的,扑哧一笑:“个*蛇小妖精!”善秀看着她,装得迷惑不解:“您说什么呀?”

李粉花突然大吼一声,朝桌子上猛拍一掌“: 够啦!”善秀一看形势,流水转过身,趴在桌子上哭起来.善秀这一哭啊,没完没了.正当她哭得天昏地暗头发晕时,有人搭住了她的肩膀,一只玉镯子硌得她生疼.她抬起头,看到一张肉团团的脸,却是吴娭毑.

吴娭毑嗓门粗,很不客气:“善秀啊,你婆婆被门槛绊倒,送医院去了.”善秀顿时噎住,冲出茶楼一路狂奔.到达医院门口时,她捂着小腹慢慢蹲下,感到腿上一片热.伸手一摸,鲜血便沿着指缝欢快地流下.有两个护士迅速跑过来将她扶住,走进产房时,护士说,你都怀孕了怎么还跑那么快呢?善秀流着泪,声音却很是轻松愉悦:“无所谓啊,不就是个孩子吗?”

李粉花患的是因高血压引起的中风偏瘫.她在医院呆了几天,便出院回家.中风后的李粉花言语不清,思维也陷入亢奋状态,蛮不讲理的那一套全部原形毕露了.她不住地骂不住地哭.先是骂两个回来看望她的女儿,大意是:嫁出去的女,泼出门的水,心里没娘,还假惺惺地回来做啥?

两个女儿不服,却又畏惧姆妈,服侍几天后就眼泪汪汪地走了.

作为儿子儿媳,当然要上门照顾.刘启明夫妻俩名正言顺地搬回了老屋.此时,善秀已经成了一名保险公司推销员,穿西装打领带的,头发高高盘起,自我感觉是个职业女性.她逢人便说起买保险的必要: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测祸福.比如我婆婆吧,要是早点买了保险就好了.

哪想婆婆李粉花得知,却大为恼火.她含糊不清地骂儿子,大意是:启明你没能耐呀,老子有心把你们逼出来,好好拼一番,哪晓得你们混成这个鬼样!为啥不让善秀去开个店?要么去学门技术也行啊.现在满大街求人买保险,把我的老脸都丢光啦.

她骂得很辛苦,气喘吁吁,结结巴巴,满脸涨得通红,像一只裂了缝的老南瓜,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善秀赶紧拿纸巾去擦,不料竟被她拒绝了.李粉花吐出三个字,不是*蛇,而是潘金莲.她的语调愤恨又天真.善秀竟忍不住笑了,面色平和,没有一丝不耐烦,还张罗着打电话找老鲁.吴娭毑在一旁,边磕葵花籽边嚷:“这老鲁原本住在这里的,一出事,他就不露面了,真看不出哇,老蒸钵这么不厚道!”李粉花一听,泪水双流:“老,老不死的!”

刘启明转身便走.善秀拉住他问:“你去哪里?”刘启明猛地甩开她,粗声说:“不用你管!”原本蔫蔫巴巴的一个人,突然变脸,把善秀吓一跳,竟松了手,由着他冲出了屋子.

刘启明在城东的小河边找到了老鲁.老鲁正坐在树荫下钓鱼,盘着腿缩成一团,沉默又老实,像一只苍白的蜗牛.刘启明把手搭在他肩上,老鲁猛地回过头来,却“哎呀”一声,悄声告诉刘启明:“鱼跑啦.”说着就要站起来.刘启明把他按住,紧紧盯住他说:“您不该跑!”

老鲁的脸就慢慢地挂不住了:“启明啊,你我一起钓鱼四五年了吧.你琢磨些啥,我心知肚明呢.可现在都这样了,我与你姆妈的事难成啊,我女儿女婿那一关难过呢.”但是他话刚落音,就愣住了.刘启明跪倒在他面前:“我姆妈这辈子不容易!鲁叔,只要你不抛下她,这房子我都可以不要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好起来的!但你要是不厚道,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当鲁叔被刘启明挟持回来时,手里还握着他的钓鱼竿.刘启明提着一个塑料桶,里面装着两条鱼.一条是鲁叔钓的,一条是刘启明钓的.刘启明扬着嗓子叫:“杀了吧,清炖.”一副当家人的语气,不容置疑.善秀闷声不响地接过来,往厨房里去.她打开水龙头,把鱼洗净,抓了一条搁在砧板上,扬起了菜刀.那鱼突然死命挣扎,张大嘴,吐出一串串泡泡,然后越来越衰竭.另一条则从盆子里跳出,在地板上摔打,一会儿工夫就直挺挺了.

当善秀注视着那鱼自取灭亡时,刘启明进来了,朝她咧咧嘴:“嘿嘿.”神态是巴结的.他端起锅要帮忙,却遭遇一声断喝:“滚!”刘启明耸耸肩,迷惑不解.善秀并不理他,只埋头忙活.等她把饭菜烧好时,眼睛已是又红又肿.

刘启明与鲁叔沉默地喝起了酒.善秀走进婆婆的房里,见她靠在高高的枕头上审视着自己,神态诡异,仿佛一世界的隐私都尽收眼底.善秀在床边坐下,听到婆婆又嘀咕了一句:“妖精!”善秀发出一声哀叹:“姆妈!”李粉花的眼泪就沿着脸颊流淌,颤声说:“好好的孩子被你害没了!”

善秀“嗯啊”一声,抿着嘴,拿帕子给婆婆洗脸,再一抬头,看到刘启明站在房门口.

【作者简介】张夏, 本名张春欢,女,生于70 年代初期,现居深圳.小说散见于《儿童文学》《湖南文学》《佛山文艺》《文艺报》《黄金时代》《广州文艺》《江南》《长江文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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