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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奋斗上了高速大巴,去一个叫做坳坡农场的地方,那里是一个监狱,凡是在十年以下的一般刑事犯人,都是在那里服刑,艾奋斗要坐车先到一个叫仙桃的县城,然后再叫上一辆用摩托车改装成的农用三卡,行驶十二公里的盘山路程到达那个叫坳坡的地方.
艾奋斗要去看的那个犯人是赵福田的儿子赵一宝,赵一宝是赵福田的遗腹子,赵一宝还在娘肚子里时,赵福田就病逝了,他儿子的名字还是艾奋斗给取的,意思是遗留下来的宝.
赵一宝近来给母亲打电话的次数勤了起来,一个星期要打好几次,一接通母亲的电话,总说自己做梦的事情,梦里总是见父亲,不但梦见父亲这个人,还梦见父亲的坟.
赵一宝母亲就打电话给艾奋斗,说了赵一宝在监牢里不停地打电话到家里来,什么事也不说,只说自己做梦梦见父亲,父亲的人,父亲的坟.
赵一宝母亲担心儿子.从没有见过父亲的儿子,怎么一下子这样,是不是精神有问题,问艾奋斗怎么办？
艾奋斗答应亲自去看一趟赵一宝,赵一宝在艾奋斗眼里等于是半个儿子.
赵一宝在艾奋斗住的那个城市里念中专,中专毕业后留在那里工作,他的工作是艾奋斗帮忙的,开始在一个经营电脑的门市部里当跑腿,做了半年后,又换了一家电脑公司,由于他的聪明好学,不到一年便受到了老板的喜欢,再也不用跑腿,而且工资也涨了不少,他开始一个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而且自己也买了电脑,基本上站稳了在城里生活的脚跟.
在赵一宝念中专的两年里,赵一宝的母亲每个星期打艾奋斗一次电话,问问他儿子的情况,艾奋斗如实告诉了赵一宝的母亲,你放心好了,你的儿子很争气,人也很聪明,今后肯定会越做越好.赵一宝的母亲虽然也在跟儿子通电话,但她还是要跟艾奋斗打电话,她认为只有艾奋斗告诉她的事情,她才能相信,儿子的话她不能全部相信.
赵一宝连续梦见自己的父亲,艾奋斗也感到有点意外,一个遗腹子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怎么一下子脑子里全部是对父亲的念想？
在去坳坡农场的路上,艾奋斗一直在琢磨赵一宝的事情,艾奋斗觉得关心赵一宝不够,才导致赵一宝的今天.
工作一年不到,赵一宝便站稳了脚跟,他开了自己的网站,开始推销一些电脑配件、终端软件在网上交易,虽然利润不高,但多少也能赚钱,也许是见多识广,心也大了,胆也有了,赚小钱感到不满足,就开始承揽一些非法的广告插件,殊不知那些插件里隐含着大量的内容,大量的图片和视频通过网站传播了出来,当查出来的时候,在他的网站上注册的人员已经超过了五万,最后被人,锒铛入狱.
生活的突然变故,使赵一宝家再一次陷入了苦难,这是艾奋斗没有料到的,过去的苦难是贫穷和病魔,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不会再为贫穷所担忧,可等来的是另一种灾难.
赵一宝比原来白净多了,隔着铁丝网的玻璃,赵一宝看见艾奋斗的第一眼,眼泪就滚落了下来,艾奋斗用手掌贴着玻璃,整个头凑近了玻璃,看着赵一宝明显消瘦的脸蛋,一股同情之心油然而生,眼睛便有了些湿润.
双方同时拿起了电话筒.
叔叔,我想问问你,我父亲挖坟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是指逃到台湾去的曹家祖坟,这我当然知道,你问这个事情干吗？
坟里挖出来的那些瓷器碗盏,我父亲都拿到家里去用了,是这样吗？
是的,艾奋斗被赵一宝问得有些愕然,那个年代红旗飘扬,锣鼓喧天,破四旧犹如七月流火的雷暴大雨,遮蔽了整个天空,艾奋斗家乡的村子里,就数曹家的祖坟最大.
当时挖出来有银元、金钗等贵重物品,这些自然上交给政府,余下的还有崭新的碗盏,一共有八对半碗盏,碗盏有财神爷、观音飞天、兰花、菊花等图案,最好看的有一对镂空金镶边碗盏,把碗盏对着太阳光一照,碗面有菱花格的镂空图案,特别的好看；还有四对茶盏,茶盏是清一色的蓝边图案,茶盖上的图案小一点,茶盏四周的图案大一点,万年青图案,其它还有碟子和调羹一大摞,都是不同的图案.
是我父亲要回家的吗？
是啊,我记得打开棺木的那一天,来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要瓷器碗盏的人不止你父亲一人,考虑到你家里贫苦,领导最后决定都给了你父亲,拿回去家用.
我母亲去庙里求过签,是不能用坟墓里的碗盏,这是很不吉利的.
那时候哪有庙宇啊？
母亲后来去过庙里.
艾奋斗怔了一怔,坐牢才二年不到的赵一宝这么相信起迷信来了,你父亲病逝和吃坟墓里拿出来的碗盏有什么关系啊！艾奋斗感到难过,那么你赵一宝坐牢又和什么有关系呢？
去监狱的路上,艾奋斗是想好了不要去说赵一宝什么了,但赵一宝说了这些糊涂话,艾奋斗觉得有责任要说他几句.
一宝啊,你父亲过世这么多年了,你也别去翻你父亲的老底了,你现在要紧的是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你母亲一个人多可怜.
我知道,我是被那些广告商给害的,你要逃都逃不掉,每天盯着你,盯到你同意为止.
不能怪客观原因,你是念过书的人知道这是犯法的事情,什么钱都可以赚,就是犯法的钱不能赚.
是的,我当时也存在着侥幸的心理,因为接入这样的非法插件网站很多,我想别人在做,我也可以做.
好了,过去的让它过去,争取早点出来,你母亲那边有我呢,你尽管放心,虽然我不在家乡,但你妈妈身边的村里人我都一一关照过了,他们会去看的,有困难也会去帮的.
我就是对不住母亲,母亲千盼万盼,盼我念书好了可以赚钱,可盼来的竟是牢狱,我母亲寿命肯定长不了.赵一宝说到这里竟泣不成声.
听叔叔的话,你要母亲高兴,你一定要在这里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来,自己也要想开点,一个人一辈子都有这样那样的坎坷,你爸爸没有坎坷还是叔叔我没有坎坷呢？每个人自己心里都清楚,你要学会坚强.
告别的时候,艾奋斗塞给赵一宝二千元钱,叫他要紧的时候,买点礼品什么的,好派用处.
一宝啊,我告诉你,如果这些景德镇的碗盏留存到现在,你家可是发大财了.
早已被我母亲处理掉了.
回来后,艾奋斗心里一直不爽快,觉得去了趟监狱没有效果,由于探监时间的限制,赵一宝也没有把全部的心里话说出来,而更主要的是艾奋斗想好了的话没有好好地和赵一宝沟通聊开.
艾奋斗知道,像赵一宝这样农村来的孩子生活在城市里,赚钱心切是可以理解,几千元的工资,光房租费就要花去三分之一,还要吃饭穿衣,而更要紧的是已经到了找对象的年龄,找对象更需要钱.
除了经济压力外,还有他青春期的压力,他渴望异性而得不到的焦虑,艾奋斗想到赵一宝的父亲赵福田在年轻的时候,完全是两个天地.
2
五月的中午,当空的太阳有些炎热,空气里窜动着光波,即使是满目遍地的绿色,也无法使你睁大眼睛,阳光有些刺眼.
阳光照在赵福田手里拿着的尖上,更加的耀眼夺目.用七根不锈钢条打磨出来的尖上,闪现出了七个光点,其中中间的那个光点特别的亮,因为那根尖上有一只倒钩.
这是一把自己做的戳鱼用的鱼,用七根不锈钢钢条做成的,六根围成了一个圈,再加上中间一根,就是有倒钩的那根,然后焊接而成,钢条不是很粗,比筷子稍细一点,可比筷子稍长一点.鱼装在一根约五米长的竹竿上,竹竿是那种两头粗细一样,握在手里有种坚韧而且略有弹性.
此刻,赵福田正全神贯注地守候在小河边上,手里的鱼正对着河里的一堆浮萍.浮萍下面是一对黑鱼正在颠鸾倒凤,只是还没有到水面上来.五月的季节,正是万物生灵传宗接代、雌雄交媾的季节.平时,黑鱼都是生活在水深处的淤泥里,只有到了这个季节,才一反常态地嬉戏到水面上来,也许为了培育自己的后代,也许为了的癫狂,它们忘乎所以,对自己生命的危险置若罔闻.如此看来,的满足对生命是个延续,可对生命本身绝对是个灾难,就像螳螂的交配,就像现在一对黑鱼正面临着死亡.
刚才还是一对活蹦乱跳的黑鱼现在一锅黑鱼咸菜汤,几根葱花漂在中间,透出来一股带鱼腥的香味,此时,七八双筷子齐刷刷地伸向了黑鱼咸菜汤的那只锅子,每个人眼睛可是直瞪着那只锅子,可能是黑鱼汤太鲜了,把人们的味觉调动得比唱戏还要高兴.
赵福田,亏得你来演郭建光,否则我们就没有这个口福了.扮演胡司令的演员一边吃一边拼命地夸奖赵福田.
郭指导员,你每天都能抓到这么多鱼吗？
阿庆嫂,你还怀疑我的水平吗？你不是看到我戳来的黑鱼了吗？两条鱼可都是中在了我鱼的那根中心倒钩上.赵福田听到了阿庆嫂的说话声音,更加的来劲了.
下次你去抓鱼,能让我去看看吗？
完全可以,不过你得听我指挥,否则鱼会逃走.
扮演阿庆嫂的童玉莲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年轻而单纯,听说选她来演阿庆嫂,高兴得就差没有跳起来,她可以不干农活了,可以离开又脏又臭的猪粪牛屎.
黑鱼比较难抓吧,郭指导员？
一般来讲,抓黑鱼比较难,因为黑鱼是所有鱼类中灵敏度最高的鱼,黑鱼平时生活在水底下,只有两种情况是例外,一是它们在交配的时候,嬉戏在水面上,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在带孩子的时候,因为小黑鱼苗是游在了水面上,黑鱼妈妈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不得已从下面上来.
那今天的情况是？童玉莲听得津津有味.
今天的情况是在交配,它们在交配的时候,陶醉在兴奋里,翻上翻下,因为不是这样,雌鱼体内的鱼卵就不会排出来,不排出来就无法进行交配了.赵福田把交配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而且边说边把眼光紧紧地盯住了童玉莲.
看见了赵福田如此的眼光,童玉莲隐约感到了对方说这话还有另外的用意,便有些不自在了,她赶紧转过了头去.
赵福田唱戏嗓门洪亮,吐字清晰,这和他开大会喊口号一个样,赵福田喊口号很会情绪表达,或愤怒、或深情,都恰到好处,大家后来还打趣道,叫赵福田去磨剪子戗菜刀,叫赵福田去喊葫芦羊肉串,声音肯定也是最好听的.
赵福田家里穷,没有瓦房,房子是用稻草编成帘子,再用帘子盖起来的稻草房,稻草房的墙体也不是砖墙,而是五十公分厚的泥墙,用一个槽型的木框子,在筐子里倒进去泥土,然后再用木杵把木框子里的泥土捣结实,然后再小心地拆卸木框,再组合起来,继续着另一堵泥墙,有了泥墙和草帘,一幢稻草房子就成了.
稻草房已经不是杜甫年代的“卷我屋上三重茅”的稻草,是经过精选的稻草梗子编织而成,编成的稻草帘子重实,帘子和帘子铺排得非常紧密,这样铺起来的稻草房顶,即使遇到台风天也不用担心.
别小瞧稻草房,稻草房子厚厚的泥墙,高高的稻草顶棚,跟外边是隔绝的,所以冬暖夏凉,这样的稻草房子即使到了三十几度的夏天,也用不着空调.
稻草房虽然好,但也是贫穷的名片,因为家里穷,没有瓦房,才不得已用稻草来盖房子.赵福田家的祖籍不在这里,是在江苏兴化,解放前发大水逃难来到了这里,正好碰到了解放,就落户在了这里.在江南水乡,凡是在村庄里看见稻草房,就知道肯定不是本地人家.
赵福田家里穷,但赵福田是村里知识最高的人,在都没有文化的村里人来讲,羡慕甚至崇拜有文化的人.赵福田的父亲有眼光,逃难过来的人脑子里的想法和本乡本土的人不一样,最穷的家里反而出了个初中毕业生.
赵福田人又帅,非常聪明,会抓鱼,会唱戏,因为有文化还当上了生产大队的干部.赵福田参加唱样板戏,并不是为了样板戏,是因为唱戏里有年轻的女青年,阿庆嫂、沙奶奶、卫生员都是漂亮的女青年来扮演.
记得唱戏演出前,需要先去观摩样板戏的电影,是十六毫米的黑白电影,而且是夜里二点钟开始放,那时候叫跑片,一部拷贝同时在几个地方放映,有的地方轮到是后半夜了,一只很小的机帆船,载着赵福田一些主要的演员,小船要开将近二个小时的水路才能到达.
赵福田和几个女青年挤坐在了小船里,小船下面铺上了厚厚的稻草,倒也是软绵绵的很舒服,四月的天气到了凌晨还是阵阵寒意,所以大家紧紧地挨在一起并没有感到不自在.
赵福田是左拥右抱,一边是阿庆嫂童玉莲,一边是卫生员小英,最高兴的要数阿庆嫂童玉莲了,她根本没有睡意,农村里如此深沉的夜景把她给迷住了.她一会儿看看这*啪的机帆船晃荡在这静逸的小河里,小船犁开了平面如镜的河水,一条暗灰白的波浪向两岸扩散开去,到河边激起了一抹小小的浪花,望天空,一弯西斜的月亮洒下了银辉,给大地蒙上了一层亮色,河岸两边能隐约地看到树木和竹园,黑黝黝的在向后移动.
赵福田和童玉莲紧挨在一起早已是习惯了的,童玉莲已经好几次跟赵福田出去捕鱼抓鳖,抓鳖是最有趣的,早晨买好猪肝,放在篮子里,用一根长绳吊到了井下,那里温度很低,猪肝不会坏掉,到了晚上,把猪肝拿出来,用刀切成条状,安装在了鱼钩上.“阿庆嫂”拎着装猪肝的篮子,赵福田拿着五节一号电池的手电,沿着河滩均匀地放好钩子,半个多小时后,开始收钩.
青春期的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抱抱搂搂是无法避免的,开始赵福田还是熊抱童玉莲,后来光熊抱不过瘾,不但抱吻,而且开始拥摸童玉莲的身体,尽管童玉莲挣扎过,但最后还是就范,童玉莲要求赵福田只准摸身体的一半,另一半绝对不能摸,否则不跟你出来了,赵福田同意只摸一半.童玉莲坦言,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迟早要回到城里去.
吊鳖的那个晚上,意外地下起了雷阵雨,二人先在大树底下躲雨,躲了一会儿,大树底下滴下来更大的水珠,只得钻进了附近的一个稻草堆里,稻草堆很大,下面是有窟窿状的空隙,二人顾不上其它,一起钻了进去……
机帆船*啪地向前开着,大家睡意有点上来,只有赵福田兴奋无比,他把手悄悄地伸进了童玉莲的衣服里,童玉莲皱了皱眉头,没有什么反应,大家身体紧靠着身体,任何的反应都会让旁边的人知道.
扮演新四军卫生员的小英姑娘,每天皱着眉头,撅着嘴巴,原因是她父母把她许配给了一个裁缝师傅,那个裁缝师傅有些钱,为了这些钱,小英的父亲不在乎裁缝师傅有点瘸腿,只要有钱,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也没有难堪,可小英一直心里不高兴,嫁个瘸腿的男人当丈夫,没脸见人,村里就有一个瘸腿的老头叫有顺,他年轻的时候被日本鬼子打了一,从膝盖处穿过而成了瘸腿,为此一辈子没有娶上老婆.
可小英父母坚决要这门亲事,而且已经收了十分可观的财礼.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就范,他们动了个脑筋,去向领导要求,是不是也让小英来当个演员,说是叫她出来散散心.
小英到了这里,确实少了那些烦恼,尤其她看到帅气逼人、相貌英俊的赵福田,心里是羡慕有加,想到今后自己要与一个瘸腿过一辈子,真是恨死了父母.今晚她正好紧挨在赵福田的身旁,心里免不了有些激动,要是自己今后的男人像身边的男人那样好看那该多好啊,黑夜里她把赵福田幻想成了自己的老公,便不由得更加靠紧了.
赵福田刚把手从童玉莲的衣服里伸出来,一缕发丝随着深夜的微风掠过了赵福田的脸颊,他这才注意到另一边紧紧靠着扮演新四军卫生员的小英,他转过头去看了看蜷曲着的小英,小英的头向着赵福田,虽然夜里看不清楚,但那双乌黑的眼睛还是透出了幽幽的亮光,赵福田一个激灵,臂膀感觉到了小英那柔软的胸脯,赵福田的心跳有些加快,他不知道是不是要有意地暗示一下对方呢.想起来有些犹豫,但的诱惑似乎又难以自制,赵福田还是本能地用胳膊重重地推搡了一下小英高耸的胸脯.
赵福田已经准备好迎来对方的辱骂,同时也备好了托词,我睡着了翻了个身,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了.
可意外的是小英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她还是紧紧地依附在赵福田的身边,柔软的胸脯仍旧紧贴在了赵福田的胳膊上面.赵福田甚至能感觉到了乳罩的圆弧形状.这下赵福田来了情绪,他稍稍地侧过了身来,左手伸到了小英的背后揽住了小英的整个身子.他动作很轻,随着机帆船的起伏和晃动最终把小英全部揽进了自己的怀抱,并贪婪地吻着小英的脸颊,右手早已伸进了小英的衣衫里面.
到了下半夜,阵阵睡意袭来,尽管机帆船的“*啪”声音很响,每个人的眼皮不听使唤,连开船的师傅也耷拉起沉重的眼皮,他点了根,想给自己提点精神,可是眼皮还是不听使唤,“*啪”的声音越来越遥远.
突然机帆船的船头撞到什么了,大家被弹跳了起来,还是赵福田反应快,他一个箭步到了船头,看看到底碰到了什么,仔细一看还好,只是船头顶在河沿上,把河沿上的一棵杨树给刮到在了船底下.
朱师傅你开错地方了,把船开到死角里来了.哈哈哈,赵福田一笑大家也跟着笑了起来.朱师傅捣鼓了一下,机帆船开始后退.
等等,等等,赵福田发现了什么,他扑倒在了船头上,上半身弯了下去,一会儿从水里拖起了一个长长的竹篓子,竹篓子沉沉的,赵福田用劲晃动了一下竹篓子,感觉到竹篓子里有东西.
哈哈,里面货不少,河鲫鱼是肯定的,一条大黄鳝,我把篓子拎起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弄的不好还有只鳖,有吃福啦.当把竹篓子拖到了船头上,更加坚定了赵福田的判断,篓子里有很多的鱼鲜.原来是人家晚上投放在河滩里的鱼篓子.
你不怕别人来找你,把人家投放在河里的鱼篓子拿了上来.不知谁说了一句.
哈哈,下半夜一点钟,谁来找,我们是路过这里,连鬼都找不着.
谢谢朱师傅,你这船开得有水平,有意外口福.赵福田就是耳朵灵脑子快,敢于做别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3
叫艾奋斗粘贴招贴画用的什么纸当然是赵福田的主意,艾奋斗粘贴一种特殊的招贴画,如果把这种招贴画保存到现在,肯定也是一种价值不菲的珍贵文物.
艾奋斗做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字及画和花边粘贴在这样的纸上,而且严格按照顺序,头像在上面,红太阳和万道金光在头像的下面,借以衬托光芒万丈,在红太阳的下面是一盆万年青,象征着永恒的意思,万寿无疆的烫金大字的抪排像一座倒着的石拱桥,环绕着整个画面,再在纸的四周缀上牡丹花形的花边,至此就算完成了一幅画,一幅令人无限崇敬的画,一幅明显带有图腾的画.
在艾奋斗家乡,有文化的只有二个人,一个是赵福田,一个是艾奋斗,赵福田是老初中生,名副其实,而艾奋斗是挂牌初中生,所谓挂牌就是没有念完初中的初中生,那时候所有的学校都停课了,没有地方可以去念书了.
粘贴画所用的纸可以说是赵福田绝顶的聪明之举,纸不是从店里买来的,也不是专用纸张,而是一种废纸,也可以说是废物利用,虽然这种说法在过去是绝对不能这么说,但事隔了三十几年的今天来讲,应该说没有什么了,因为时间能改变一切,甚至每一个人的生命.
那种纸是一种包装农药用的纸,纸的质量很好,因为是包装有毒农药“六六六”粉,所以纸的质量特别好,而且包了好几层,除了外面的一层是有文字和骷髅头骨图像外,里面的几层全是干净的没有任何瑕疵,这种又韧又牢的纸大家都叫它牛皮纸,现在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纸了,因为你要去撕那纸,不用点力气是撕不了的,撕开来后,那纸的边缘排列着长短不一的纤维,而且把这种纸浸在水里,很长时间是不会被水浸润的.
赵福田为什么会想到用这样的牛皮纸呢？在人心简单的那个年代,在农村劳其筋骨已经超过了极限的程度,赤日炎炎的季节,在一片广袤的田野里,只能是通过挑灯夜战来完成农作物季节更替的种植,因为白天三十七八度的高温,把农田里的水温提升到了四五十度,劳作一天手脚就会溃烂,和在缫丝厂里的缫丝女工的手一个样子,所以只得在晚上挑灯夜战.
晚上凉爽了,但晚上蚊子像野草一样兴旺,凡是你身上露肉的地方,就有蚊子吸血的毛孔,两只手要不停地劳作,无法驱赶蚊子,又受不了蚊子轮番吸血.赵福田就是在这绝望下一个激灵,办法有了.赵福田拿来了有毒农药“六六六”粉的包装纸,就是直接和有毒农药接触的那一层,用来裁成方凳面大小的一块一块,然后在胸前背后各挂上一块.
这一招绝了,挂上“六六六”的有毒牛皮纸,蚊子连你身边都不愿意飞过来了,不要说来吸你的血.
当时在农村,这种“六六六”有毒农药的纸袋到处都是,喷洒有毒农药就是“六六六”.由于纸张特别的好,所以空纸袋是不准仍在农田里,因为纸不会腐烂.为此那些空纸袋都被扔在田头地角,那时候还劝大家把那些纸袋带回家里去处理,可大家都不愿意带回去,怕家里的鸡鸭鹅中毒.
赵福田的脑筋就是灵光,把有毒农药的纸胸前背后挂一片,蚊子无法骚扰,晚上的劳动效率成倍地提高,对农民来讲,抢季节就是增加粮食产量,这个好方法不但自己生产大队里的村民全部仿效,甚至还推广到了其它的生产大队,赵福田的名字越来越响亮.
艾奋斗用来粘贴的纸,就是赵福田用有毒农药“六六六”的牛皮纸来驱赶蚊子时联想起来的,有毒的农药包装袋,有五层,除了外面的一层有文字、最里面的一层直接和农药接触外,中间的三层既没有文字也不直接碰到农药,全是干净的没有任何瑕疵,而且把纸袋一拆开,大小刚好满足粘贴画的大小,就是这么巧.
尽管是中间的干净纸,艾奋斗都要闻闻是否有残留在纸上农药味道,如果有农药味道,再换一张纸,有农药味道的纸,放在空气里待几天,味道会自行消失.
赵福田帅气聪明,能干活络,年轻的姑娘都喜欢围着他转,赵福田是艳福最多的一个小伙子,这一点连年纪比赵福田小八年的艾奋斗也感觉到了,十六岁的艾奋斗在那个年代只能算是个孩子,那种男女之间的事情似懂非懂.
赵福田睡在一张床铺上,叫艾奋斗睡在赵福田家里,赵福田说是要把粘贴画粘贴得快一点,晚上加班几个小时,再说到了晚上艾奋斗也不敢一个人回家去,回家要经过一座独木桥,一座摇摇欲坠的独木桥,连白天都有点怕,何况是在黑灯瞎火的晚上,所以艾奋斗只得睡在赵福田的家里.
赵福田每天晚上回来总是很晚,不管艾奋斗睡着还是醒着,总要把艾奋斗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面,然后把自己的兴奋状态讲给艾奋斗听,滔滔不绝连着唾沫星子一块朝艾奋斗脸上喷来,钻进艾奋斗的脑子里.
后来艾奋斗也习惯了,反正不管多么晚总是被赵福田吵醒,赵福田总是那么兴奋,艾奋斗刚开始的时候不明白赵福田晚上回来兴奋的原因,不是说要去值班、民兵巡逻、排练演出,用得着那么兴奋吗？
后来艾奋斗终于明白赵福田晚上兴奋的原因,他根本不是出去做什么正经事情,晚上出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去和姑娘相会.油菜花盛开的田埂上、桑树地碧绿的沟垄间、稻草堆高大的隐蔽处、小河滩雾霭的树底下、竹林里的土堆边,都是赵福田和姑娘相会的隐蔽地方.
喜欢和赵福田的姑娘都心里明白,不可能嫁给赵福田,父母亲绝对不会同意,赵福田家里片瓦没有,只有一个稻草屋,谁家的姑娘嫁给没有瓦房的人家,等于是把姑娘送到窑子里差不多,这道坎谁家也跨不过去,再说,你家的姑娘不愿意嫁给没有瓦房的小伙子,我家的姑娘难道比你们家的差吗？打死我也不会同意,不管这小伙子再优秀也不愿意.
姑娘喜欢赵福田,那是春心萌动,只能偷偷地和赵福田调调情,只要不被别人知道,也是非常的愿意,当然做另外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艾奋斗在赵福田的家里完成了一百多张的粘贴画,在赵福田家里待了七个多月的时间,每到夜晚,赵福田回来后在床上的唠叨,对每个姑娘的品头评足,尤其是被他摸过奶子的描述,艾奋斗渐渐地喜欢听了,艾奋斗不但喜欢听而且还会在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联想下去,艾奋斗想的比赵福田说的还要仔细.
艾奋斗后来发展到自己也想去身体力行的时候,已经是无法控制自己了.
赵福田有个妹妹赵阿芳,和艾奋斗年纪差不多,平常在艾奋斗粘贴画的时候,时不时地站在旁边看艾奋斗贴.
你把头像贴歪了.
你用剪刀怎么这样用的啊,所以你剪得这样慢.
艾奋斗非常讨厌阿芳指指点点,他说,你别烦我,我任务这么重,每天开夜工还来不及,你快去割猪草,等会你又要被你父母亲骂了.
我父母亲从来不骂我.说完把头朝艾奋斗靠了过来.
一缕幽香,哪里来的香？艾奋斗突然闻到了一缕异样的香味,艾奋斗辨别不出这香味来自哪里.艾奋斗抬起头来,一瞬间艾奋斗明白了什么,这香味是从阿芳身体里透出来的,艾奋斗把头往阿芳的脖子处靠了靠,他想证实一下是不是.
是的,这是阿芳身体里透出来的香味,这香味像一把钥匙开启了艾奋斗的一扇门.艾奋斗看着阿芳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艾奋斗,艾奋斗放下了手里的活,一把捏住了阿芳的手,心跳得整个胸腔弯了下去.
你爸爸妈妈现在会回来吗？
艾奋斗声音细若游丝.
阿芳摇了摇头说,要到太阳照不到西窗口,他们才回来.
艾奋斗颤抖的手拉住了阿芳的手站了起来,阿芳后退了一步仍然依依地看着艾奋斗,艾奋斗拉着阿芳走进了赵福田的房间,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双手从背后抱住了阿芳,阿芳顺势坐在了艾奋斗的双腿中间,艾奋斗把整个脸面贴在了阿芳的后脖颈上,他有些贪婪地吸着阿芳身上的香气,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到了阿芳的衣服里面.
4
自观摩电影回来后,大家被恐怖笼罩着,原因是那天凌晨从河里拎上来的竹篓里,既没有河鲫鱼,更没有鳖,倒出来的只是一条小孩胳膊粗细的蛇,大家认识这样的蛇,叫“火赤莲”,背上是五彩的花纹,肚子上是炸红的颜色,很可怕.
赵福田也失去了往日的快乐,一向是抓鱼的老手,这次的判断也出了洋相,而更要命的是,扮演“阿庆嫂”的童玉莲不辞而别回城里去了,大家马上想到了是不是赵福田的原因,在排演唱戏的日子里,赵福田和“阿庆嫂”是形影不离,不但白天在一起,连晚上赵福田出去抓鱼,“阿庆嫂”每一次都跟着赵福田一起去抓鱼.
“阿庆嫂”的突然离去,大家就看赵福田每天的脸色,从赵福田的脸上可以猜到“阿庆嫂”突然离去的原因.
但在赵福田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就在看电影的前一天晚上,赵福田拿出了那杆鱼,他用手把那个头从杆子上旋了下来.
原来这个头可以拆卸的,“阿庆嫂”在赵福田旁边,问这问那.
是的,可以拆卸的,你看,赵福田把卸下的头给“阿庆嫂”看.
那天戳黑鱼就是用这杆吗？
是的,两条黑鱼是在同一根中间最长的那个钢叉上,你看那个倒刺,多么的锋利,不管戳到什么都别想逃脱,说完赵福田得意地看着阿庆嫂.
真的很残酷,可怜的黑鱼命丧黄泉.
谁叫它们交配！赵福田用眼睛瞟了一眼“阿庆嫂”,“阿庆嫂”鄙夷地看了一眼赵福田说.
它们是自愿交配,又不是谁强迫谁,强迫的才要遭报应.
你看,头的后屁股是一根螺杆,螺帽则是安装在竹竿的竹筒里,这样头可以拧上拧下.赵福田扯开了话题.
为什么要拧下来啊？
原来的竹竿太长了,晚上拿着不方便,换根短点的.赵福田边说边已经把头拧到了那根短的杆子上了.
像我这样好的鱼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到第二把,赵福田总喜欢在“阿庆嫂”面前炫耀自己.
那你是怎么得来的呢,有这么好的鱼？
我中学一个同学在县城里的一家医疗器具厂里工作,他也喜欢抓鱼,就给我做了这把高级的鱼.
全部准备好之后,赵福田和“阿庆嫂”就出发了,赵福田扛着鱼,拎着钓甲鱼的鱼钩和用来固定鱼钩的竹签子,“阿庆嫂”则穿好高筒靴,打着手电,拎着网兜.他们沿着小河边前进了.
可想不到第二天一早,“阿庆嫂”和谁也没有打招呼拎着包走了.
“阿庆嫂”突然回城,大家想不出是哪出戏,吃着瓜子扮演沙奶奶的那位姑娘说,是不是那条蛇,那条颜色鲜艳的“火赤莲”带来了凶兆.
可赵福田还把蛇杀掉吃了.
所以说不吉利是不是那条“火赤莲”的原因？
还不是大家都吃了,蛇肉这么鲜,这么好吃,大家都知道.
吃蛇肉是不是不吉利啊？
那“阿庆嫂”回家是不是和赵福田闹矛盾？
你们女房间里的应该知道“阿庆嫂”昨晚什么时间回来的啊.
不是很晚.扮演沙奶奶的那位姑娘边吐瓜子边说.
可第二天的人来到了这里,悄悄地把赵福田叫走了.
赵福田走了,“阿庆嫂”也不在了,戏是无法唱下去了,于是大家就侃大山,侃赵福田和“阿庆嫂”,说起他们二人来没事,因为他们人不在,不怕隔墙有耳.
赵福田换亲你们知道吗？这么好的小伙子就是娶不到老婆.
还不是只有一个草棚的原因,否则的话做媒的要踏破门槛了.
也有不少的人替赵福田说过亲,看看人是挺喜欢,但想到没有瓦房,都摇头了.赵福田名声不小,但赵福田家只有三间稻草房的消息跟着名声一起让方圆十几里地的大家都知道了.
如果赵福田真的是靠换亲来娶媳妇,那多被人家看不起啊.
在农村里,最无奈的婚姻就是换亲.只有娶不到老婆的人家才考虑用换亲来解决,双方都有一对姐弟或者弟妹,把两家的男女对换一下就成了两对夫妻.在那个年代里,是娶不到老婆唯一解决的办法.
侃完了赵福田的家事就等着赵福田回来,可第二天赵福田没有回来,第三天还是没有回来,大家觉得情况有点不大对头,赵福田肯定有事情了.而且生产大队另一位领导来告诉大家,唱戏暂时停止,什么时候再唱等通知.
赵福田被局关进去的那一年,艾奋斗已经上了工农兵大学.艾奋斗没有什么家庭背景,能上工农兵大学完全是靠赵福田的极力推荐,那时候上工农兵大学不用考试,只需要审查,审查其实就是过领导关,领导同意盖上了大红图章就可以上大学了.这一年有五个人上了工农兵大学,其余的四个都是干部的孩子,只有艾奋斗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见赵福田是帮了大忙,赵福田有恩于艾奋斗,艾奋斗永生不忘.
这一年的年底,艾奋斗回家来参加了赵福田的婚礼,回到家里母亲告诉艾奋斗,赵福田被局关进去是和童玉莲的事情,母亲问艾奋斗知道童玉莲吗？艾奋斗说知道,就是扮演阿庆嫂的那位知识青年.
出事情到底为了什么事大家都不清楚,局保密,估计是男女关系的事情,大家都这么说.艾奋斗对母亲说,如果是男女关系,那赵福田要坐牢了,对知识青年的保护是有政策的.母亲说只关了一个月就回来了,可领导的乌纱帽给摘了,所以家里急忙张罗起婚事来了.
艾奋斗心里在想,出事情不是抱抱摸摸的事情,肯定是更进一步的关系,可一想又不对,如果“阿庆嫂”是被强迫而上告,赵福田肯定得坐牢,可赵福田不坐牢只关了一个月.艾奋斗摇了摇头,用手拍了拍额头,想不出来这样的结果算什么罪,不去想它了,出来就好.
按照村里的风俗,艾奋斗买了一对气压热水瓶,在当时也算是很奢侈的礼品了.远远看去,三间茅草房都换上了新的草帘子,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红绸子绣球.赵福田在门口迎接了艾奋斗,二人四目相对,眼神里都流露出了那种浑浊迷茫的眼神,艾奋斗感觉赵福田一下子瘦了很多,脸色黑了不少.
奋斗,我的生活结束了.
福田哥,说什么话？你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
来,见一下你嫂子.
新娘子不怎么漂亮,但她人高马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看就知道是个庄稼地里的好手.艾奋斗忽然感觉到,虽然是换亲娶来的老婆,也很般配.
艾奋斗看到了赵阿芳,听母亲讲,阿芳年纪还太小,不到领结婚证的年龄,所以还要在娘家再等两年,对方也通情达理,先让赵福田结婚成家.
半年不见,阿芳一下子亭亭玉立,真是黄毛丫头十八变.此时艾奋斗的心情,酸甜苦辣,什么都有.回想起在粘贴画的日子里,和阿芳亲昵缠绵的时候,艾奋斗竟然厚着脸皮说,阿芳你长大了做我老婆吧.此刻看见了阿芳,心里头一热,脸上顿时火辣辣.
现在回想起来,艾奋斗心里清楚,后来两人抱抱摸摸,已经知道阿芳心里有自己这个人了,因为阿芳依偎在艾奋斗身上,就像农村里用棉花纺出来的棉条,是那样的柔软.
艾奋斗看见在阿芳的眼里,一汪清泪饱含眼眶,那种无言的哀怨如诉如泣,她多想和艾奋斗一诉衷肠,但又是那么的无奈,她肯定是不想换亲,可为了哥哥,又不能不答应换亲,无法言说的痛苦甚至是一种冤屈.
5
到监狱去看过赵一宝后的那年过年,艾奋斗回了趟老家,主要是去看看自己的母亲和赵一宝的母亲.
赵福田的家,原来是稻草房子,现在已经是三间瓦房,那瓦房还是换亲后赵福田的妹夫（也是舅佬爷）给出钱盖起来的.
儿子坐牢,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艾奋斗到了赵一宝家里,才告诉赵一宝的母亲,去看过一宝了.听说去看过一宝,一宝母亲苍老的脸上闪过了那么一丝笑容,含在眼里的泪水没有滚落下来.
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你儿子在那里很好,人也白了胖了,他托我带话,叫你放心,叫你保重身体.临走前,我叫他好好改造,听领导的话,争取减刑,好早点出来.
这都是报应啊.说完她又不停地擦眼泪.
一宝的母亲总是说这句话,一宝母亲所说的报应就是指换亲,是换亲换来了报应,她把所有倒霉的事情都归咎于换亲换来的报应.
赵福田是得肝癌去世的,这和换亲没有关系,听母亲说,赵福田初中毕业后回来就有过二次消化道大出血,其实就是肝病的前兆.
多亏了那时候解放军“支左”运动,军民鱼水情,赵福田作为军民鱼水情的典型,受到了最好的医疗待遇.当时这个病一下子还查不出来,特地从南京军区请来了专家,专家带着从他身上切下来的标本,到南京军区总医院去作化验,结果才诊断出来是肝癌.
赵福田从发病到去世一共七个多月的时间,这七个月的夜夜里,解放军医生和护士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直到他去世,那时为了尊重农村里的习俗,要土葬,所以在他没有断气之前送回了家里,抬着他的担架、拿着氧气袋、举着盐水瓶的,全部是戴着红五星的解放军,当时村里的人都哭了,他们为有如此好的解放军而感动.
艾奋斗在赵福田家里粘贴一百多幅招贴画,用了将近七个月的时间,这个时间刚好和赵福田生病的时间相吻合,也是七个月的时间,生活有时会有很多相似的巧合,如果艾奋斗不去粘贴那些画,不到赵福田的家里,可能也上不了工农兵大学.
在这一点上,赵福田有恩于艾奋斗,艾奋斗把赵一宝当作半个儿子,艾奋斗终生不忘赵福田的恩德,上了工农兵大学改变了命运,艾奋斗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
赵福田的结婚更像是一个梦境,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艾奋斗仿佛又走进这个稻草盖起来的房子里,房子里还是那个样子,还是那张桌子,粘贴图画的那张桌子,坐北朝南的墙上,挂着那张金光万道的招贴画,画像的颜色还是那样的新鲜光亮.
看到了这幅画像,艾奋斗回想起了那七个月的生活,一个图案一个图案地粘贴,把所有的图案粘贴完了,就完成了一幅,日夜劳作,急赶急忙地在计算着进度,可急也没有用,还得一幅一幅地完成.
如果说艾奋斗对家乡有什么贡献的话,那就是完成了一百多幅的招贴画,每一户都挂上了这样鲜艳的招贴画,替代了原来关公观世音寿星之类的门神画像.
在赵福田最后的日子里,艾奋斗特地来看望了赵福田,走进了房间,看到了一个完全两样的赵福田,蜡黄的脸色,无神的眼光,翕动的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艾奋斗赶紧过去握住了他的手,那冰冷的手,那粘粘的手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
看着这个房间,艾奋斗感慨万千,这里曾经是艾奋斗睡觉的地方,在这张床上艾奋斗和赵福田曾经讲过最私密的话,虽然那么难以启齿,但是永生难忘的地方,就是在这张床上.
坐在床沿上,艾奋斗紧紧地抱住了阿芳,感觉抱住了整个世界,阿芳头发根里那汗水发酸的味道,是艾奋斗闻到的最幽香的味道,阿芳身体里律动的感觉,麻醉了艾奋斗的每一根神经,艾奋斗只要想起阿芳来,全身的血液会顿时凝固.
艾奋斗想和赵福田说上几句话,可已经不大可能了,他只是努动着嘴巴,但发不出声音来,只见他抬起手来指了指老婆,艾奋斗转过了头,看了看哭肿了眼睛人高马大的赵福田的老婆,艾奋斗并不明白赵福田手指老婆的意思,可老婆明白赵福田抬起了手的意思,老婆马上给他拿来了笔和纸,赵福田拿起了笔抖动着手在纸上写起了字来.
艾奋斗赶紧给他在纸下垫上一快硬硬的板子,赵福田在拼命地努力,脸上肌肉急速地扭动着,艾奋斗理解他要想把心里的话表达出来,终于在纸上出现了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儿子,念……书……我……不行了,靠……你……
艾奋斗明白赵福田指了指老婆的意思,是指老婆的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孩子,孩子出生后,一定要我帮帮他,让他去念书.艾奋斗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他吸着鼻子,肩胛一耸一耸,点头像捣蒜,终于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应该说艾奋斗完成了赵福田的嘱托,赵一宝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念完了高中再去念中专,基础也非常扎实,跟大学差不了多少.为了照顾赵一宝,艾奋斗叫赵一宝填报了艾奋斗生活的兴州市,这样赵一宝就在兴州市的一所中专里念书,艾奋斗家里好在生活上尽量地照顾赵一宝.
只是没想到赵一宝会锒铛入狱,艾奋斗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赵福田,赵一宝如果不在城市里,根本不可能去犯这种只有城市里才有的错误.
和一宝母亲告别后,艾奋斗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到了赵一宝的家里.
阿姨,我记起一件事情来,就是当年曹家的坟被挖掉,坟里的那些碗盏调羹不是都给了你家,不知道现在还在用吗？
哦,我也忘记给你说了,福田病倒的那一年,天特别冷,记得淘米水缸里都结了冰,一天早晨我醒来,想用这些碗盏,可奇怪了,所有的碗盏全部碎裂了,有的碎成两半,有的碎成几块,连调羹和碟子都碎掉了,当时我就吓坏了,觉得这是不好的兆头,家里要出事,果然……
阿姨,和福田的病没有关系,那后来碎掉的碗盏去哪儿了？
我那时候将那些碎的碗盏调羹碟子全部放在一个废弃的铁皮桶里,和福田的鱼头放在了一起,铁皮桶放在墙角边,一次被村东头的有顺大爷看见了,他就向我要去了,我就全部给了他.
有顺大爷？艾奋斗抬起了头,不停眨动着眼睛,他怎么没有想起这个老大爷.
看见艾奋斗在想,一宝妈说,就是那个被日本人打过一的有顺,我嫁过来后听说,当年日本人来村里,有顺大爷吓坏了,拼命逃跑,结果被日本人的三八大盖打了一,膝盖处中,于是就一辈子变成了瘸子.
艾奋斗本来想说,这些碗盏调羹,即使是碎了,还是非常值钱,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一宝妈没有文化,不一定跟她说得清楚,万一和大爷闹矛盾,不好.
那鱼也拿去了？
鱼没有,因为头早已经给福田砸瘪了,变成了几根缠在一起的钢针.
艾奋斗也知道赵福田在这方圆一带抓鱼的本领,没有其他人能超过赵福田的抓鱼本领,显然赵福田不愿意把这个戳死过无数鱼的不锈钢头给别人拿去.
有一件事情,赵福田没有告诉老婆,那就是从曹家祖坟里挖出来的碗盏,其中最好的镂空金镶边的那一对,完好无损地放在艾奋斗家里.
6
艾奋斗没有去过赵一宝的出租房,赵一宝坐牢以后,艾奋斗要去帮赵一宝办退租房等事情,才去了他那出租房子里,原来艾奋斗是想叫赵一宝母亲一起来,考虑到路途遥远,赵一宝母亲即使来了也帮不了多大的忙,所以征得赵一宝同意后,艾奋斗没有叫赵一宝的母亲.
在拘押期间,赵一宝带信来对艾奋斗说,房子里除了几件衣服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叔叔辛苦你了,去替我把房子退退掉.
房子是最老式的那种,推开门先要经过另一户人家的通道,然后再到赵一宝的一室一厅.当艾奋斗推门进去,里面一股味道扑面而来,艾奋斗捂着鼻子迅速地打开了房门和阳台上的窗户.
房子陈旧得不堪入目,墙体呈暗,部分地板已经腐烂,尤其是客厅兼洗手间的北间,木框子窗户下的石灰,已经全部脱落,厕所间只能容纳一个人如厕,要如厕就不能洗脸.
走进房间,看来还算整齐,里面的床、写字台、书柜等家什是房东的,是最老的那种款式,暗红色的油漆斑斑点点,到处有脱落的痕迹.
艾奋斗环顾了房间,用破烂不堪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局早已经搜查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只有在写字台上,一台14寸的老式显示器沾满了灰尘,主机已经被局拿走.
艾奋斗打开了仅有的一个双门衣柜一看,里面基本是空的,没有什么衣服,几件衬衫和一件棉袄散乱在衣柜里,下面还有只航空箱,艾奋斗拖出了航空箱,箱子没有上锁,艾奋斗弯下身子拉开了航空箱一看也是空的,只是里面的隔层里有点鼓鼓囊囊,艾奋斗蹲了下去,拉开了里面的拉链,里面放着用档案袋包着的一包东西,打开来一看,是赵一宝本人的资料,书,找工作时自荐的各类表格和推荐信,还有几本电脑培训的证书.
艾奋斗重新拉上了拉链,并把几件衣服和一件棉袄放在了航空箱里,还有几本电脑方面的书、两双地摊鞋子统统放进了航空箱里.
棉床上还有一条薄薄的被子,艾奋斗叠叠整齐,也塞进了航空箱.艾奋斗拎了拎那只航空箱,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再环顾了整个房间,眼神又回到了那只航空箱上,这就是赵一宝的全部家当.
航空箱也是艾奋斗给赵一宝买的,是上学的时候,艾奋斗记得在航空箱的拉杆处系了一根带子,是一根非常特殊的带子,是在一套名牌运动装上拆下来的一根带子.那是为了做一个记号,学校里的学生几乎都有航空箱,怕弄错.
这根带子还在,只是颜色有点模糊,那是灰尘的原因.
走出了赵一宝的房间,艾奋斗心情很沉重,这几十年的生活,对赵一宝家来说,没有任何的改变.父亲赵福田年轻的时候,虽然也穷,但至少还有自己的快乐,虽然也出了点事情,可那是赵福田花心太盛,自己造成.艾奋斗后来也从家乡邻居里得知,那个知识青年童玉莲良心挺好,父母亲去局报了案,童玉莲自己去撤诉了,没有,是自愿的行为,否则赵福田要坐好几年牢.
如果赵一宝不来城市,在乡下早已经成家立业做父亲了,如果赵一宝在城市里有钱,也不必去动歪脑筋赚钱,开什么网站.
也许是命吧,赵一宝家永远挣扎在贫穷的沟壑里.
艾奋斗从乡下回来的时候,赵一宝母亲交给艾奋斗一个牛皮纸包.赵一宝母亲告诉艾奋斗说,赵福田临死前给老婆说,等儿子念好大学工作了后,把这包东西交给他.可儿子工作在你那个城市,两年没有回来,所以就耽搁了,现在坐牢了,先带给你吧.
那是什么？
是几个笔记本子.
估计是福田写的日记吧.
我也不知道,反正生病开始,每天躺在病床上写.
回到自己的家,艾奋斗拆开了用一根布条捆扎好的一个牛皮纸包,打开牛皮纸,原来就是包“六六六”有毒农药的那种牛皮纸,那牛皮纸真好,除了有点泛黄,纸质还是那么韧牢.
里面一共有六本笔记本,笔记本大小厚薄都不一样,有纸皮封面的,也有塑料封面的.翻开本子,用原子笔写的字许是受潮的关系,字有点模糊了,但还是能看清.
日记里面的内容大多是写给孩子赵一宝的,而且是知道自己病重无力回天、知道老婆已经怀孕才开始写的,因为不知道生出来的是女儿还是儿子,所以用了孩子的称呼.日记的内容现在看来有些滑稽,写些革命的口号,还有好多地方用了主席语录,主要是鼓励孩子要自强不息,勇往直前的生活下去,虽然家里遇到了特大困难,但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战胜困难.
里面要求孩子一定要念书,这个要求始终没有改变,这跟临终前嘱托艾奋斗的要求是一样的.
还有那杆鱼的事情也记着一段,内容就是倒勾尖上戳到了那两条黑鱼,阿庆嫂说我太残忍了,我当时根本不在乎,还对自己的戳鱼本领沾沾自喜,现在想起来阿庆嫂说的话也许是对的,我是太残忍了,我或许是杀生太多而遭了报应.
日记里有两件事情讲得比较多,在这些日记本里有多次重复.一件是赵福田反复讲了生病的事情,他找了生病的很多原因,当然和赵福田老婆找的原因完全是两回事,除了对自己身体的无知外,两次大出血的原因根本不知道,如果那时候重视起来,及时去看医生,也许不会死.
赵福田详细记录了使用“六六六”有毒农药牛皮纸的事情,“六六六”有毒农药,最里面的那层牛皮纸当然是有毒的.农忙时节,限时完成抢收抢种“双”任务,压力非常大,白天高温,晚上蚊子叮咬,生产效率始终无法提高,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田是绝处逢生,晚上要挑灯夜战抢时间,把有毒的牛皮纸披在身上驱赶蚊子,效果确实很好,蚊子再也不会叮咬.
但将近一个月这样长时间里,每天晚上披着有毒农药的牛皮纸,是不是会生病,是不是对肝脏是致命的,赵福田在日记里打着很多问号.在最后的括号里写了“我害了自己,还不知道害了谁”.
这显然是指包“六六六”的有毒牛皮纸.
另一件事情写得最多,就是对妹妹赵阿芳的愧疚,赵福田很对不起妹妹阿芳,他知道阿芳是绝对不愿意换亲的,但为了哥哥能娶上老婆,她只能嫁给不喜欢的男人.
从赵福田的日记里,知道阿芳不愿意换亲,曾经离家出走过,跟着村里的一个小姐妹一起去了她的舅舅家,说是为了学织布,那时候凭布票,农村里的人衣服不够穿,只得自己种棉花,纺纱织布非常普遍.可阿芳不是为了学织布,那是为了反抗换亲离家出走.
阿芳回来后,赵福田曾经也打消了换亲念头,可父母亲不同意,母亲甚至以死要挟赵福田.在这段文字的下面,赵福田写了七个对不起.
在第三本日记开篇的第一页上,赵福田写了五个大字“最后的挣扎”,翻过去写了阿芳公开对父母亲说,我已经有人了,谁？就是在我们家里粘贴画的艾奋斗.
艾奋斗合上了笔记本,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缝里挤了出来,沿着眼缝聚集在了眼角里,最后滚落在了腮帮上.
艾奋斗似乎看到了阿芳圆睁着眼睛,披散着头发,隔着饭桌对父母亲大声地说着话,只有豁出去的儿女才会对自己的父母亲这个样子.
艾奋斗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上工农兵大学是不是阿芳父母亲的计策？
艾奋斗摇了摇头,理好了笔记本,重新用牛皮纸给包好并捆上了布条,放进了那只航空箱.拉拉链前,艾奋斗想到了什么,跑进了自己的卧室,一会儿捧出来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就是那对金镶边的镂空碗盏,艾奋斗已经到文物店里去估价过了,目前的已经超过了五万元,看来这对碗盏是无价之宝,为此,艾奋斗特地配了一个精巧的盒子.
艾奋斗把航空箱里的两双鞋子拿掉,重新整理了一下箱子,放了那只盒子.艾奋斗想好了,目前暂且不和赵一宝说,等赵一宝刑满回家了,再告诉他.
7
日子过得真快,曹家的祖坟很快就修好了,而且比原来更加气派,墓碑都变成了大理石,四周还修了围墙,空闲的地方植满了松柏和花花草草,据说曹家在家乡投资了工厂,工厂在县城里面,墓地重建并扩大面积,是县领导的指示.
隔开了一块桑园地,埋着赵福田的坟堆,一块水泥墓碑淹没在了荒草中间,老百姓感慨说,富人还是富人,墓地多么气派.
可有一样事情只有赵福田的老婆知道,那就是在赵福田的墓地里,那时曹家挖出来的那些碗盏,都被赵福田老婆埋在了赵福田的墓里面,赵福田的老婆认为,埋着有钱人祖坟里的碗盏,自家也会发财.
在埋到墓地里之前,赵福田老婆把这些碗盏一只一只洗干净,然后再用干净的布擦干,最后用包“六六六”有毒农药的牛皮纸袋,裁剪成方块以后,把碗盏一只一只包起来叠好.赵福田老婆心里这样认为,牛皮纸不容易腐烂,所以埋在坟堆里的这些碗盏一直会干干净净.
当时艾奋斗来家里问起这些碗盏,赵福田老婆不露声色地说碗盏被冻裂了,碎片让被日本鬼子打瘸了腿的有顺老人拿走了,这个天衣无缝的谎言,艾奋斗没有半点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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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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