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男孩的内心成熟之路曹文轩《根鸟》的童话心理学解读，该文是关于心理学方面毕业论文怎么写和曹文轩和《根鸟》和内心成熟有关毕业论文怎么写.
张雨童
《根鸟》从1999年问世后一直被看作曹文轩的长篇儿童小说,其与《草房子》、《红瓦》并称为曹文轩“成长三部曲”.而曹文轩作为个人风格印记十分明显和独特的作家,他更受关注的是那些来自“水乡”、“油麻地”,带有作者本人成长和乡愁印记的小说如《草房子》、《红瓦》、《青铜葵花》、《山羊不吃天堂草》等,“水文学”印记不明显的《根鸟》因此相对受冷落,评论界对《根鸟》的解读也只长期停留在“成长母题”、“流浪情节”等,《根鸟》独特的深层意蕴和重要意义还没有真正被发掘.
但《根鸟》之于曹文轩和中国儿童文学的独特意义却是不能混同于这些“水文学”来衡量的,事实上它是一篇真正的童话而非儿童小说,对《根鸟》童话体裁的认识让我们认为有必要以精神分析学为基础的童话心理学来解读这部作品.童话作为关于人类内心问题的古老形式,儿童总是从童话作品中找到应对内心困扰的启示和力量,《根鸟》正是在此意义上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男孩的内心成熟之路,对《根鸟》的童话心理学解读不仅可以让我们了解这部作品至今还未被充分认识的巨大内涵和力量,而且有助于我们认识到《根鸟》对于曹文轩的儿童文学创作甚至整个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源头”意义.
一
《根鸟》有其独特的结构,全书分五章,分别以“菊坡”、“青塔”、“鬼谷”、“米溪”、“莺店”五个地名命名,作者刻意模糊了时间地点,他只交代这五个地名分别属于五种地貌：“丘陵”、“沙漠”、“峡谷”、“平原”、“草原”,但具体地域读者不得而知,甚至年代也不详：“街上跑着马车、人力车、自行车,一街的铃声.街两侧,是大大小小的商店、客栈与饭铺,还有许多手工艺人摆的摊子.虽是一个小城,倒也繁华与热闹.”[1]马车与自行车,商店与客栈这些不可能出现于同一时代的事物模糊了故事的年代,故意被模糊的时空提醒读者将关注聚焦于主人公的内心.事实上根据根鸟内心成长历程,这五个地名可依次代表根鸟成长的三个时代,在家乡“菊坡时代”,根鸟确认了自己“出走”、“寻找”的使命.
菊坡男孩根鸟第一次独自出门打猎,一无所获的他遭遇了一只有神性的白鹰,根鸟不愿猎鹰,却无法摆脱白鹰“纠缠”,它有意惊动根鸟瞄准的野兔,根鸟一怒之下射杀了鹰,却在白鹰临死前的扑腾和呼唤中发现其腿上的布条,布条是一个自称跌落悬崖峡谷的女孩紫烟的呼救.根鸟找遍菊坡,最终在梦中见到紫烟与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他不顾村民的嘲笑和父亲的反对,听从内心指引,决定一路向西寻找紫烟.
十四岁的根鸟是一个渴望独立的男孩形象,他第一次独自狩猎是为了一个隐秘的独立愿望：“我要以我的猎物,让父亲,让整个菊坡人大吃一惊.”[2]这个愿望支撑他在极度疲乏无望下仍坚持在林中狩猎,这暗示了男孩独立意识的觉醒,他渴望成为父亲那样真正具有男人气质的猎人,他要以全新的形象震撼父亲,在隐秘的内心中,他希望能够挑战、取代父亲.根鸟特殊的家庭故事强化了这一愿望,根鸟的母亲在他一岁那年突然消失,母亲的失踪在菊坡人看来神秘无法解释,但根鸟却出人意料地记得母亲的声音,“对于这一点,父亲摇头否定：‘这是不可能的.一岁的孩子不可能有这样的记忆.’但根鸟的耳边却总是隐隐约约地响起一种声音.那种声音虽然遥远,但他还是能够听到.”[3]母亲的声音对根鸟形成一种呼唤,伴随男孩成长的俄狄浦斯情结让男孩渴望打倒父亲,拥有母亲并取代父亲,根鸟正是受俄狄浦斯冲动驱使而开启了他的抗父寻母、自我放逐、自我寻找之路.
作者没有描写根鸟的外貌,只写他沉重的双腿、低垂的脑袋、疲软的脚步,这样沉默的形象出现在同样萧索的树林中,读者能感觉到根鸟似乎是菊坡一个极度普通的男孩,因为他能随意被人们嘲笑和被同伴欺负,他似乎是羸弱的、沉默的、孤独敏感的.这样的男孩形象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因为青春期的男孩总是因为自己的生理特征而自卑敏感,直到他们的生理发育成熟之后,他们才能获得心理的自信强大,在此之前,他们总是自卑沉闷的,也总感到生活环境的平凡无趣,因此,他们需要一个相似的主人公来获得心理认同.
但普通的外表和生活并不妨碍每一个儿童在自己心目中都是国王或公主,他们通过把童话故事的信息变成自己的信念,他们就可以在自己的内心家园成为一个真正的主人.因此,作者让普通的根鸟经历了属于他独一无二的“觉醒”仪式.在儿童的成长中,自我的觉醒总是发生在一瞬间,那也许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瞬间或事件,但儿童都愿意把它看得神圣而神秘.根鸟的“自我觉醒”由一只罕见的白鹰开启,童话中这只白鹰的出现充满了仪式感,它激起根鸟心中的“一份诡秘,甚至是轻微的恐怖”、“心动与迷惑”.[4]白鹰“三起三落”吸引根鸟的注意,其对根鸟无休止的追逐和吸引,以及除了根鸟以外的任何人没见过（看不到）这只鹰,暗示了白鹰就是根鸟内心的外化,童话故事总是用动物形象来代表主人公人格中的一部分,因为最早的人们相信,人类同时具有动物性和人性.如《灰姑娘》中帮助灰姑娘获得幸福、战胜邪恶的那对象征纯洁的白鸽,《三片羽毛》中帮助小呆子获得国王王位的蛤蟆.需要注意的是,这些童话的主人公都是在兄弟姐妹中相对纯洁、蠢笨的那一个,他们身上因而保留了更多原始的动物性,童话故事相信,天真纯洁的本性（动物性）是我们人格中有力的一部分,只要有效利用,我们将从中获得巨大力量.外表羸弱笨拙的根鸟在其人格中亦有坚韧、有力的部分,根鸟眼中的白鹰正是这一部分的化身：“它像清寒的春风中的最后一团晶莹的雪；它的脖子强劲有力,脖子上的一圈淡紫色的羽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属一般的亮光,显出一番王者气派,当它的脑袋微微低垂时,它的嘴,像一枚悬挂在海洋中的黑色鱼钩；它的两条腿犹如两根粗细适当的钢筋,它们撑起了一个矫健的形象.”[5]对白鹰（自我的另一部分）的发现,向根鸟开启了一扇发现自我的大门,根鸟从白鹰得知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和紫烟,事实上,这个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正是根鸟的内心世界,因为根鸟四次梦见大峡谷,都在他最得意和最失意的时候,大峡谷的季节风景亦随根鸟心情变换,演戏尽兴并获赞赏时,根鸟梦中的大峡谷是盛夏阳光刺眼,被小伙伴集体捉弄羞辱后,梦中的大峡谷便是晚秋萧瑟,当根鸟封冻内心抛弃初心,梦中的大峡谷是寒冬冰封,而当根鸟重新拾起梦想,冰封的心解冻了,梦中的大峡谷也到了春天万物复苏……因而大峡谷中的紫烟正是某个能进入根鸟真实内心世界的人,这个人可能是根鸟自己,又可能是根鸟想象中的伴侣.
童话中的一大类型就是儿童“离家历险”的故事,当家已经不再能满足儿童成长,儿童就需要出门去寻找、完成自我的成熟:“一旦孩子在家中的位置无论对他,还是对父母成为一个难题时,孩子力争逃出这个三人组合之生活状态的过程就开始了；然后孩子便进入了一个通常是完全孤独的寻找自我的历程—这无疑是一种斗争,其他人在其中主要作为推动或者阻碍这个进程的配角.在某些童话故事里,主人公必须去寻找,去远行,并且要忍受多年的孤独,直到他已做好准备去发现和解救另一个人,并且与对方携手同行—他与此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关系,这种关系赋予双方的生活以永恒的意义.”[6]这种“寻找”自我的故事在民间童话中尤为常见,如《三种语言》中出门学习三种动物语言的傻儿子、《刺猬汉斯》中骑着公鸡去森林中历险的汉斯,《两兄弟》中带着六种动物历险流浪,最终战胜恶龙和巫婆的两兄弟,他们在自我成熟之后获得美好结局:和公主结婚,继承王位,把父母接到他们的国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根鸟正是由在菊坡的“疲惫”、“无聊”、“孤独”中发现了远行的必要,历经“自我觉醒”后踏上了寻找自己和“某人”的道路.
二
既然根鸟的自我觉醒是受俄狄浦斯冲动驱使,那么根鸟在远行中首先解决的便是与父亲的“仇恨”与“和解”.“青塔”和“鬼谷”时代的根鸟经历了相似的成长事件,解决的正是与父亲的俄狄浦斯危机.根鸟离开菊坡后穿越沙漠来到青塔,在沙漠中遇见了和他一样西行寻梦的板金,根鸟在青塔的伐木场扛木头挣钱买马,买马途中却被嫉妒他的木头工人黄毛用酒灌醉偷了钱,根鸟向黄毛要钱被击晕,后发现自己为一寺庙老僧人所救,老僧人还赠他一匹有神性的白马,根鸟骑上白马回头去寺庙道谢时,寺庙已找不到.根鸟于是策马向西,在山中遇见光头男人长脚,却被长脚骗至一个名为鬼谷的矿山,被钉上脚链成为开矿工人,并被喂食让他失忆的毒果子红珍珠,根鸟在独眼老人的暗示和帮助下骗过长脚,烧掉红珍珠树,成功逃出鬼谷.逃跑后的根鸟却不再继续西行,对家的思念让他调转马头回到菊坡,恰好赶上替父亲送终,在菊坡停留和消沉的根鸟最终在父亲亡魂的催促下重又走上西行之路.
这部分故事中出现许多男性形象,童话人物形象都是类型化的,这两类男性形象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为难根鸟的中年男人:黄毛（青塔）,长脚（鬼谷）,湾子（米溪）,班主（莺店）.一类是帮助根鸟的老年男人：老僧人（青塔）、独眼老人（鬼谷）,父亲（米溪）,板金（莺店）.在循环反复的童话结构中,我们逐渐发现,这实际是两种“父亲”形象,精神分析学表明,男孩成长中的俄狄浦斯情结让他们一度“仇恨”并试图“战胜”父亲,但另一方面,父亲却是男孩成长中的不可或缺的榜样和依靠,父亲的形象让男孩看到自己并确认自己.因此男孩在成长过程中对父亲的感受分裂为“好父亲”和“坏父亲”,男孩在战胜“坏父亲”的斗争中积蓄力量,直到他长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和父亲平起平坐甚至“超越”父亲,同时男孩也在“好父亲”的指引下确证自己的家族使命和精神谱系,他和父亲建立起精神链接,继承父亲的意志和重担,在对父亲的理解和“和解”中完成一个男人精神上的成熟.
根鸟的成长正是战胜“坏父亲”与确证“好父亲”的过程,骗钱的黄毛、人贩子长脚、偷奸耍滑的湾子和奴役戏子的戏班班主组成的“坏父亲”族群代表了成年男性（父亲）身上的油滑、残暴、懒惰和贪婪,这正是根鸟要战胜和摒弃的人性的恶.而“好父亲”不仅仅代表人性中善、坚韧等特质,根鸟的父亲们更从职业到外貌都充满了神秘感.根鸟的“好父亲”分别是猎人（父亲）、寻梦者（板金）、僧人（老僧人）、巫师（独眼老人）.这些身份在童话故事中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们必须考虑到,没有任何孩子能够完全摆脱对于野兽的恐惧之感.无论在睡梦中还是在想象中,儿童总会受到狂暴野兽的威胁和追逐,而这些野兽就是孩子的恐惧感和负罪感的产物,所以他感到,只有父亲式的猎人才能把这些可怕的野兽吓走赶跑,并永久地拒之于孩子的家门外.因此,童话故事的猎人不是一个猎杀友好动物的人物,而是震慑、控制和征服那些狂野、凶残野兽的人.在一个更深的层面上,猎人象征着对人类自身的野蛮自私和残暴本性的克制.由于他搜寻、追踪和猎杀那些象征着人类本性中低级部分的野狼—所以猎人成为一个鲜明的保护者形象,只有他能够并确实把我们从自己的,以及他人的暴戾情感的危险中解救出来.”[7]猎人之于儿童的心里感受同样适用于寻梦者、僧人和巫师,这类父亲带给儿童神秘的安全感和力量.根鸟作为儿子继承了父亲的相貌和使命,对比文中对板金的相貌描写：“或许脸型本就如此,或许是因为过度的清瘦,颧骨与鼻梁都显得很高,嘴巴也显得太大,并且牙床微微凸出；最是那一双眼睛,实在让人难忘,它们在长眉下深深隐藏着,目光却在底部透出一股幽远、固执,还含了少许冷漠.”[8]以及对根鸟的外貌描写：“他的眉毛与眼眶仿佛是为了顺应周围环境的需要,居然在生理上发生了变化,前者又长又密,并如两只蚕一般有力地昂头弯曲着,而后者用力地凸出来,仿佛要给眼珠造成两片遮挡风雨与阳光的悬崖.目光投射出来时,总带着一丝冷峭,加上那双眉毛,就让人觉得他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在的挖人.”[9]可以看出根鸟已经在成长中显露出父亲的“基因”,确切无疑地属于神秘父亲谱系,而板金西行寻梦的故事当然也与根鸟的西行互为注脚.
这部分故事中还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形象,即老僧人赠给根鸟的白马,事实上白马和白鹰一样,也是根鸟人格的动物化身,童话中多次暗示白马和根鸟心性、生命力的一致性,白马能随根鸟的心带他去他想去的地方,而当根鸟被骗至鬼谷,阴森的峡谷让他打寒颤,白马也“一路上总是不断地停住,甚至在根鸟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调转头往回跑去.”[10]而遇见让根鸟兴奋的女孩:“白马突然加速,朝女孩跑来,四蹄不住地掀起泥土与断草.”[11]白马正是根鸟内在生命力的动物化,正如只有根鸟能看到白鹰一样,白马的嘶鸣也只有根鸟能听见,当根鸟在鬼谷放弃逃跑,是白马的夜夜嘶鸣帮他重振斗志,这与其说是白马的嘶鸣,不如说是根鸟内心的呼唤,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根鸟在米溪为救船落水,只有白马能救他—这正是根鸟生命力的象征.因此根鸟与白马的离别与重聚象征着他对自己内心的偏离和回归.根鸟两次丢失白马,一次是他不顾白马（内心）的反对,将自己送入长脚在鬼谷的圈套,一次是他在莺店花天酒地忘记初衷,把白马卖掉换钱,而每次当根鸟找回内心,白马又奇迹般地回到他身边.和白鹰代表的坚韧、自由、霸气不同,白马代表着根鸟人格中的纯洁、正直、忠诚可靠,白鹰是根鸟人格中更待发展的一部分,需要根鸟去寻找和接近,白马却是根鸟人格中一直存在和陪伴他的最稳定强大的部分,根鸟正是靠这样的基础人格在社会上立足,他做工勤恳诚实,旁人有难时舍身相救,这种近乎笨拙和固执的动物性在根鸟的善良使用下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不仅为他赢得世人的信任和“好父亲”的帮助,还是他战胜并取代“坏父亲”的基本力量.
根鸟逃出鬼谷后放弃西行,掉转马头回到菊坡,这意味着放弃他两年的行走,读者不禁为根鸟惋惜,也为作者的安排不解,根鸟一路颇能忍耐寂寞,何以现在因想家回到菊坡？上述分析为根鸟强烈的回家冲动做出了解释,解决了与父亲的俄狄浦斯危机的根鸟需要回家与真正的父亲和解,才能重新走上独立的成熟之路.当父亲在临终前终于表示的理解和肯定根鸟的西行,与父亲和解的根鸟才能放心地与父亲（家）告别,他放火烧掉小茅屋正是他在心理上离开父母,脱离家庭的仪式.此后父亲之爱将寄存于根鸟身上,伴随他成长并给他力量和依靠,这是男孩与父亲之间特殊的精神链接,因而当根鸟忘记初衷滞留菊坡时,他以一种神性的方式看到了父亲对他的不满：“大河空空的……他忽然看到远处缥缈的水汽中,悠然显出了父亲.他看不太清楚,但他认定了那就是父亲.父亲悬浮在水面上,默然无声.而根鸟的耳边却又分明响着父亲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菊坡？’”,[12]在父亲的责备催促下,根鸟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三
再次从菊坡出发的根鸟虽然已有“父亲”的特质,但他还要解决俄狄浦斯困境中与母亲的冲突,在男孩的俄狄浦斯情节中,他战胜父亲的目的是拥有母亲,只有摆脱对母亲的依恋,男孩才能把对异性的爱从幼稚的爱恋对象转移到成熟的爱恋对象上去（从母亲转移到未来的爱人）.和之前的故事结构一样,根鸟在“米溪”和“莺店”也经历了相似的成长事件,这一时期他解决的正是与母亲的俄狄浦斯危机.根鸟再次离开菊坡后来到平原上的米溪,他帮助了米溪富家小姐杜秋蔓,并留在杜家米行做活,根鸟的勤快遭到米行工人湾子等不满与教训,但根鸟用善良感化了湾子,他西行的念头在有意招婿的杜家夫妇和秋蔓织成的温柔富贵乡中模糊淡忘,依恋杜家温暖的根鸟最终在梦中父亲愤怒的斥责和巴掌中清醒,再次踏上西行之路.米溪之后根鸟来到草原上的莺店,习惯性依赖让根鸟早已失去了西行劲头,他在莺店过上了喝酒、赌钱、看戏的堕落生活,和经常被戏班班主打骂的女孩金枝同病相怜让根鸟十分依赖金枝,终于他赌光了钱又回到米溪,而秋蔓已嫁人,他拿着湾子等的资助回到莺店继续花天酒地依恋金枝,为筹钱他卖掉了白马,直到板金来到莺店并劝醒根鸟,根鸟再次西行,翻越崇山峻岭后他看到了悬崖边一片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和白色的鹰.
在这一部分出现的两个疑似恋人的女性“秋蔓”与“金枝”实为“母亲”形象,根鸟对她们的感情不是爱情,而是孩子对母亲的依赖,作者对此在文中有明确的交代：“已流浪了许多时光的根鸟,一日一日地沉浸在一派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家的感觉里—因为杜家人多,且又很富有,那种家的感觉甚至比当年与父亲两人一起守望岁月时还要来得深刻.”[13]“根鸟只想与金枝呆在一起.他已无法离开金枝.如今的根鸟在孤独面前,已是秋风中的一根脆弱的细草,他害怕它,从骨子里害怕它.”[14]“其实,你心里并不一定就喜欢那个女孩儿.你是害怕孤独.你只是想在这里从此停住.你是不想再往前走了.”[15]童年对母爱的缺失让根鸟在找到了“母亲”的补偿后退回到对母亲的依恋和依赖母亲的庇护中,他在“母亲”营造的世界中表现得不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而像是一个退回到口欲满足时期的小男孩,每天满足于吃、喝、穿、玩乐,留恋于家的安全感,这种退化对寻找成熟的根鸟来说无疑是一种“堕落”.另一方面,男孩的俄狄浦斯情结促使他渴望在母亲的帮助下战胜父亲,母亲的帮助和认可是男孩所渴求的.许多童话讲述了这类故事,比如著名的《杰克与豆茎》,杰克正是在魔怪老婆的帮助和庇护下获得了魔怪的宝物,而《魔鬼的三根金头发》中的幸运儿也是在魔鬼的祖母—一个“母亲”的形象—的帮助下获得了魔鬼的三根金头发,这些宝物象征着魔鬼（父亲）的力量,在根鸟的故事中,根鸟也在秋蔓和金枝的帮助下分别战胜了象征“坏父亲”的湾子和班主.正因为母亲对男孩如此重要,孩子对母亲的依恋要远远大过父亲,所以尽管读者替根鸟焦急,根鸟却反复在米溪和莺店中停留和“堕落”,迟迟无法摆脱这种依恋去完成西行的使命,循环往复的情节暗示了男孩成长的不易,最终是“父亲”唤醒了根鸟对“母亲”的迷恋,梦中的父亲和现实中的板金让根鸟意识到作为男性族人的使命和力量,青春期的性发育终于战胜了对口腔满足的依赖,他顺利解决了俄狄浦斯困境,而儿童只有和父母双方都保持亲密和谐的关系,才能顺利进入青春期,告别金枝和板金的根鸟终于骑着白马西行进入了高耸入天、有着奇幻美景的崇山峻岭,事实上这些崇山峻岭就是他进入的成人的奇幻世界,而当他终于到达长满百合花和飞着白鹰的大峡谷:“他对这里居然没有陌生的感觉,像是重返故地—离去太久的故地.”[16]因为这片大峡谷正是他的内心,曹文轩并没有交代根鸟是否见到了紫烟,但是我们不必担心,根鸟已经找到自己的内心,完成了人格整合,他必然能找到“自己”和那个与他有特殊联系的“某人”,至于他在“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前要完成的青春期性心理成熟,这是另一篇童话要解决的问题.
在重复的童话结构中,我们发现一些特殊的有意思的细节,首先,根鸟一路上所经过的风景正是他心境的外化,在和“父亲”斗争时期,根鸟走过的路是粗粝的沙漠和尖锐的峡谷,而在对“母亲”的依赖时期,根鸟经过的地貌是平坦、阔大的平原、草原.其次,相比用眼睛看,根鸟总是用“心”感受世界:“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要向他展开,其情形就像久居黑暗小屋中的人,似乎透过窗棂,觉察到了曙光即将来临.”[17]他对于前方恐惧和兴奋的感受都来自于感觉而非眼睛.最后,根鸟和能进入他内心的人物交流都是用“心”而非语言,文中数次出现这样的描写,根鸟和独眼老人,和秋蔓不需要语言就能明白对方,和对方交流.这是否可以让我们大胆猜测：实际上根鸟并没有真正的策马向西,这一切只发生在他的心中？亦或一觉醒来,这一切只是根鸟做的一个梦？有没有真正西行其实并不重要,我们已经知道,每个男孩在成长中都需要解决俄狄浦斯困境,他们必然要经历和根鸟一样的内心成熟之路,而童话故事就是让儿童通过形象的语言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在故事结束后,“除了内在的情感状态,什么都没有改变；或者应更确切地说,由于内在的情感状态发生了变化,一切都改变了.”[18]而这样的心理对男孩和女孩都同样适用,这就是男孩和女孩都同样喜爱《根鸟》的原因,当孩子终于平安地解决俄狄浦斯危机,和父母“和解”并专注于发现自己,他的童年时代也真正结束了.
四
《根鸟》以青春期男孩感受到自我觉醒和出门寻找自我的冲动开始,以在途中解决俄狄浦斯困境,从而找到自我、完成自我人格整合而告结束.根鸟的故事告诉儿童,虽然我们同时存有留在家中和出门闯荡两种缺一不可的,前者让我们与过去相连,后者却让我们发现更广阔的自己和世界,走入人生新的阶段.尽管留恋家庭,儿童却必须正视自我觉醒,走上脱离幼儿期,进入青春期的发现自我之路,而《根鸟》这样的童话故事的作用就在于告诉儿童：“这一发展过程是危机四伏的艰险之路；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必须告别孩提时代的舒适和安宁—以迷失在充满危险的密林之中为象征；他必须正视自己暴烈不驯的冲动和焦虑不安—以遭遇野兽或巨龙为象征；他必须认识自己—以遇见奇人、经历奇事为象征.通过这一发展历程,青春期少年蜕去了原有的童稚无知—不再是过去的傻娃笨孩（Simpletons）,不再被人们看作笨嘴拙舌,卑微低下,或者不过是某人的孩子而已.”[19]儿童从根鸟的远行中看到青春期力量的积累和蜕变,从而帮助他们正视自我蜕变的能力.根鸟的远行历程还以象征的语言暗示儿童,他们不仅前行艰难,还有可能“倒退”和“沉睡”,如根鸟在“米溪”和“莺店”的“堕落”让我们不禁想起《睡美人》和《白雪公主》中主人公的“沉睡”,然而这些童话也早已告诉我们,儿童在成长紧要关头的沉睡并非坏事,在苏醒之后,她们往往重获新生,而童话主人公苏醒之前长时期的静止（停滞不前）也让儿童读者意识到,获得真正的成长需要一个长时期的蛰伏休息和整合休整,我们需要耐心等待蜕变的过程,终会等到重获“新生”、走入新阶段的那一天,在此意义上《根鸟》对于中国儿童成长的意义无疑远大于曹文轩其他儿童小说.
《根鸟》虽然不属于曹文轩的“水文学”和“油麻地”,但它仍然是一部曹式印记明显的作品,除了我们熟悉的曹式语言和氛围,最重要的是,根鸟明显属于曹文轩笔下“动物性”、“爱幻想”的男主人公族群,这一族群几乎可以涵盖曹文轩所有儿童文学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如我们熟悉的桑桑（《草房子》）、明子（《山羊不吃天堂草》）、青铜（《青铜葵花》）、细米（《细米》）等等.曹文轩儿童文学的主题就是聚焦男孩的成长故事（很大程度上以作者自己为原型）,《根鸟》所展示的男孩内心的成熟之路为我们理解曹文轩这类“动物性”、“爱幻想”的男主人公打开了一个窗口.这里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曹文轩笔下的女孩形象总是柔弱温顺,这曾被某些评论诟病为作者“歧视女性”的证据,从根鸟的内心成长经历可知,男孩长大成人必经的发展历程就是展现男性的力量以获得女性的肯定,在这些男孩的成长心理中,女孩正是柔弱需要被保护的,如果从男孩的性心理出发,就不会误认为作者有错误的女性观.
《根鸟》的独特意义还在于它是曹文轩在幻想文学上的有益尝试.曹文轩曾区别幻想文学和幻想作品,认为真正有担当的作家应该写一部地地道道的文学作品,而不是只要幻想,他批评中国儿童文学许多只是幻想而非文学,并呼唤真正的幻想文学.而《根鸟》将幻想融入童话载体更是相得益彰,其为中国儿童文学创作做出了有益启示,对《根鸟》的认识可借用曹文轩对普鲁士勒的评价：“这里的幻想,并不是他的目的,只是他的一种文学形式：通过幻想,来展示他的文学精神.他甚至写着写着,就忘记了幻想.他的注意力在一个巧妙的艺术构思上,在一些人物的刻画上,在非常别致的故事上,在一段一段的风景画一般的风景的描写上,也在文学主题的深刻揭示上.”“其实是人性的一个试验场,它比一般的现实场合,更能显示和揭露人性.虽是一部幻想的作品,展示的却是非常现实的主题.”[20]因此,《根鸟》在曹文轩儿童文学世界中的意义应该得到更大的重视.
《根鸟》不仅在曹文轩的儿童文学创作中颇显另类,在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中,它也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我们一向津津乐道于儿童文学应该反映儿童内心、带给儿童快乐,但我们的儿童文学却总是追随时尚,充斥在儿童文学市场上的是各种青春校园文学、儿童历险文学和神怪幻想作品,这些儿童文学的快餐以精妙的故事、肤浅的幻想和热闹的气氛吸引儿童,给他们短暂的阅读和游戏的快乐,但却不能引导儿童思考,更不能触动儿童的灵魂和塑造他们的人格.在曹文轩说出宁愿做“长销作家”而非“畅销作家”之后,我们不禁也要思考,我们到底想留给儿童什么样的文学？《根鸟》所代表的曹文轩的儿童文学观给我们启示,在“儿童文学作家是未来民族性格的塑造者”这一坚守上,曹文轩强调精神上的苦难和净化对于儿童成长的意义,因此他提出一个颠覆中国儿童文学界认知的观点：“儿童文学不是给儿童带来快乐的文学,而是给儿童带来快感的文学.在快感里,包括喜剧快感和悲剧快感.安徒生给我们的,我以为主要是一种悲剧快感.”[21]在这种儿童文学观中,儿童文学应该是关乎一个人,或者整整一代人的心灵成长的故事.因此曹文轩重新拾起了童话这种古老的心灵表现形式:“童话故事引导儿童去发现他的自我和内心呼唤,也暗示他需要通过什么样的经历去进一步发展他的个性.童话故事清楚地表明,尽管有艰难险阻,一个人是能够获得回报、过上幸福生活的——只要他敢于面对充满危险的斗争,而没有经历这一斗争,他就绝不可能找到真正的自我.”[22]《根鸟》的成功无疑为中国儿童文学创作所面临的困境指明了一条出路,要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们的儿童的成长都离不开童话.而对精神分析学为基础的童话心理学的熟练运用也应该为儿童文学评论界所重视,这对了解和引导中国儿童文学创作无疑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
张雨童,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生.
注释：
[1]-[5][8]-[17]曹文轩：《根鸟》,南京：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年,第11页,2页,24页,3页,5页,46页,121页,82页,120页,117页,143页,182页,188页,195页,194页.
[6][7][18][19][22][美]布鲁诺·贝特尔海姆:《童话的魅力：童话的心理意义与价值》,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304页,310页,250页,343页,31页.
[20][21]曹文轩著：《曹文轩论儿童文学》,北京：海豚出版社,2014年,第31页,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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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曹文轩：当作家，要当聪明的作家 在今年的博洛尼亚书展上,江苏籍作家曹文轩摘得国际安徒生奖这一世界儿童文学的最高荣誉,实现了中国作家在该奖上零的突破 曹文轩接受了扬子晚报记者的电话采访,他说,身在国外收到了国内各界人士的祝贺短信,但最.
2、 曹文轩和洪汛涛心愿 曹文轩荣获2016 年度国际安徒生奖,这是华文儿童文学作家在该奖项上零的突破,也实现了洪汛涛先生生前的心愿 洪汛涛先生是我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理论家、教育家、一代童话大师、“神笔马良&rd.
3、 曹文轩和安徒生有啥关系？ 在中国,只要上过学的孩子,恐怕没有不知道曹文轩这个名字的 尤其是2014年4月4日,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国内众多媒体便一度出现了集体兴奋的状态 有媒体将曹文轩的获奖誉为.
4、 只要言之有据我看张泽文评《秦谜》 李开元所著秦谜重新发现秦始皇一书围绕与秦始皇相关的一系列扑朔迷离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展开讨论,具体论述了“谁是秦始皇的父亲…‘弟弟和假父的故事…&lsq.
5、 《小星星》的大朋友--曹文轩 大朋友档案曹文轩,作家、学者,1954年生于江苏盐城 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代表作品有草房子 青铜葵花 山羊不吃天堂草大王书 我的儿子皮卡…… 获国际安徒生奖、中国安徒生奖、国家图书奖.
6、 审视战争，印刻人性曹文轩《火印》读解 苏傥君从“野狐峪”宁静的平和中走来,曹文轩雕刻十年,为读者带来新长篇火印1 本书一经出版,便登上了当月畅销书少儿类排行榜第一名,紧接着,又入选和国家新闻出版纪念抗日战争胜利百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