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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发现并传播会馆的,是小五.传播威廉和艳明友情的也是小五.小五真是离不开的好角色,哥们儿碰面沟通需要他,串联吃饭还需要他.而且串联得那么好,许多的饭局,明明起于他的想法,最后却成了朋友们各自的理由.搁到艳明这里也是,明明是小五在串联,最终却是艳明认可并买单,还心甘情愿地要继续请.不过对于会馆的发现,并非出于小五的有意,形影不离的好哥们儿嘛,却有那么几天,想吃饭时捞不着见了.如此,艳明的好兄弟,南方归来的威廉,才正式浮出水面,成为小五的头版头条.
而此时,关于会馆以及艳明与威廉的合作,艳明媳妇还不知道呢.艳明媳妇知道的,是艳明更加频繁地深夜归来,醉醺醺地站楼下告知：我洗脚去了,不回家了.或者忙牛一般地闷吼：我去找小姐,你爱咋咋的.
然后就真的去找.附近够得着的足疗店,捏脚捶肩膀的小姐们,艳明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辨得出她们每个人的手.她们更是一口一个“艳明”——口气蛮大哩,陌生、客套又密切,像在招呼社区书记.应该说越是这般敞亮,小姐们越不记到本子上.而且记也没什么用,相关人员找艳明干什么,找艳明还不如找他媳妇.艳明媳妇不管咋的,还当过工商管理所的一把所长,艳明呢,简直无从提起.也正因此,面对艳明深更半夜的叫号,艳明媳妇煞是稳得住神,有时说：你去,别回来了.有时认真地告之：你死外边吧.
然后径自关窗睡觉.
所以艳明是实诚的,跟媳妇也不撒谎.只不过难免实诚得大了劲儿.譬如有段时间,艳明酒后必去小五家里喝茶.茶本是醒酒的,可喝着喝着就躺沙发上睡着了.待茶与酒运送得差不多,然后迷迷瞪瞪地起来,挣势着去洗手间.只是不等站起,裤脚已往地面滴水,渐成窄窄的小溪流.一泡尿有大半流到地面上.却又憋忍住了,继续躺沙发上睡觉.不过管小五家老太太叫娘是真的,人前人后比小五还响亮,直令小五一片木然.
还有不装蛋的美德,身为执法部门的人员,往那里一戳,说他是干啥的都行.身上沾片绿菜,可以是摆摊卖菜的.手背上带点肉末子呢,就成了屠夫.弄件橘色的夜光服套上,不用掐把扫帚,就已成为活脱儿的环卫工.当然这是跟哥们儿,跟单位就未必了,很可能拿架摆谱.明明是机关坐班,偏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岁数已大,年头又多,尤其又不想好,不信能咋的.
谁说不想好了,刚时兴扣地时,连同哥几个也弄了一小块.自己的事嘛,又组织施工队,又亲自督工,不舍昼夜地将楼盖起来.八百多米呢,贿等着占地拆迁了,算算预期的收获,做梦都笑得出声来.哥几个里头,算了小五一个,另外是谁,艳明再无分寸,小五再油嘴滑舌,都断不肯说.却由此知道,为什么半夜公然站楼下喊,它佐证了艳明喊得出,喊得硬气.
总之生活得快乐.朋友们聚餐吃喝,打唱歌.也别说都不差吃喝,但堆里头一定有不差吃喝的.所以提供活跃是定然的、应当的,响应活跃也是定然的、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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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明活跃得好,威廉的眼里,却给予了同情.威廉先坐在艳明家的沙发上,眼睛发亮地看,又带着亲切的眼光各个房间里转.艳明和媳妇有底气.房子虽不新不旧,但够大,小区是弃管,但全城的诸多小区都在弃管.况且还有三个房子,散落在这座城市的他处呢,都是趁机会按手里的,八百米的待拆新楼更不必提了.明显的中产阶层呢,依社会学者的图示,纺锤的波士顿子呢,哑铃的细腰呢.
威廉不看那些,平稳的目光落在电视上.普通家用型,蒙着几许细灰,胡乱地反射着一些陈年的亚光.他淡淡地说：电视该换了.屋子里静静,就有些玄机在流动,因知道威廉不轻言.虽是半明白半不明白,却感到一种被掩饰的关心与惦念.
艳明媳妇欢喜道：买八年了.
威廉嘴角微微一动,就算是明确了,接着又恢复到亲切的、不怒自威的模样.转身告辞,带着几个随从回走.第二天上午,却派了一个随从领着商场的送货工过来.一人多高的落地镭射电视,标价四万多呢,亏着客厅大,但仍显得比例失调.把个艳明和艳明媳妇惊讶得,心中的阵阵暖流,在脸上如暗香般浮动.从前的好兄弟,而今发达了,不忘哥和嫂.艳明媳妇上前拍送货工的肩膀,送货工们也笑得合不拢嘴.物品能生发羡慕和敬重吗,事实证明能,因它包含着情谊,体现着关系.
小五的眼珠子惊喜得往外鼓,说威廉是真对艳明好.因为威廉完全可以不怀旧,不理会.威廉求艳明什么,反过来艳明能帮威廉什么,艳明能帮的只有陪酒,可是陪不过小五.若论陪聊呢,连艳明媳妇都轮不上.若硬要有,艳明就只可一样,仗义实诚,不会公关.仗义实诚不稀奇,加上不会公关才算落到了实处.原来威廉会看人哩.
小五跟艳明提议,为了庆贺兄弟的重逢,下楼喝他几盅.就在楼下的小吃部,因此艳明媳妇也得去.本次和往次不一样,一定要让小五花钱,务求给个面子.艳明媳妇爽快地给了.兄弟嘛,哥认,嫂子也认,谁知将来多大的发展,威廉就是一个生动的例证.相信威廉的出现,会带来绝好的契机,虽然契机对艳明来说并不是刚需.
洒端上来,菜点上来,小五又带着神往提议,可否请威廉过来喝上一点,就喝一点.艳明头一回严肃地说：不可以.接着跟媳妇和小五说,并非是谁给挡酒,而是艳明了解威廉,说不来,谁请也不来.知小五的热望遇冷,便又说,哪天让威廉请大家的客.好啊,小五几乎击掌.艳明媳妇一直端着架的,此时挪揄地撇撇嘴,不为小五,也不为威廉,而是见不习惯艳明正事的样儿.
因是或即将成为哥们儿,几个人不由主动替威廉畅想.既然事业有成,前景何其宽泛.不是房地产热吗,可以投资建楼.不是医院挣钱吗,可以开办民营医院.就算农贸市场也很好,寻块有主的废地,然后雇几个马仔收费.坐等收钱的事,谁也不能够小瞧对不.当然什么也不干,就算常见面也是好的,小五动情而流畅地提议.艳明媳妇也觉着好,此酒喝得高兴,她亲自买单,谁抢也不行,她买才是人间正道.
关于珍重的情谊,艳明没考虑好是否应该传播.但传播肯定止不住的,落地电视在家里摆着呢,使得其他装备黯然失色,更带动整个房间的熠熠生辉.它美化了艳明老婆对艳明的记忆,增加了对艳明,也包括对艳明哥们儿的厚看.于是久已不做接近荒疏的事情,艳明老婆想起来了,但想不到艳明坚持谢绝了它们.好吧,艳明老婆对此原谅,但再叫嚷着洗脚不会轻易了,艳明老婆觉得与已有关,而不是无关.
小五的传播当然在哥们儿范围内.很像一只外出的工蚁或探路的工蜂,发现哪里有了食物、蜜源、花朵,便触角相碰,或跳横8舞.先告诉身边的伙伴,再由身边的伙伴层层传递下去.怎么说呢,适度的强调、渲染以及煽情,就唤起许多久被忽视、久已麻木的东西,让关于情谊、往事、回忆的小小温馨重新涌上心头.
艳明曾是威廉最好的大哥,带过他,也帮助过他.威廉在当时可是无业呢,是艳明鼓动他南下的.东北人在南方发展得太好了,而东北就这个样子了,起码现在.当然威廉回来了,不过这恰说明威廉的仗义、不忘与眼光.
活灵活现的传播,就把大家感动得够呛.却原来,艳明是隐在庸常中的、不肯声张的仗义哥.大家由此受到了震动,进行了解读,结果是再次受到震动.当然没有威廉的仗义,就看不到和引不出艳明,也无法让大家重温和备感哥们儿情谊的好.于是大家追根溯源,又将目光投到威廉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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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馆隐在繁喧的市区,气派并且宽绰.所有的见面请客,都可以在这里进行,威廉却执意去酒店.一定要花钱,不想省,这无疑引来一片赞叹.想这威廉岂止一般的来头,如小五所说,他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实业之星.他的饭局,既是缘于艳明对于小五的承诺,更是足见对艳明以及承诺的重视.这种做人做事,肩负众望是一定的,冉冉升起是必须的.
威廉彼时身穿半大的风衣,因剪裁合体,肩、胸、胳臂,每个部位都恰到好处地得以衬托.严整利索的袖口,游刃有余的衣领,仿佛进到春意盎然的候会室,刚刚除去外衣,刚刚在豪华沙发上泰然自若地坐下来.
此前威廉去香港了,利用好头脑好身手,在香港地界打拼,小五传播的这些,当然出自于艳明.只是艳明说的是南方,现在明确了,是香港.香港那样的地方,威廉可以早给信儿的,纵使立下宏愿,不成功绝不回返,但艳明总可以没事儿跑一趟啊,小五也可搭次便车呢.不过需给予理解的,耐得住寂寞,吃得下辛苦,方终成为大器.只是作为当年的领路人,艳明的硬功夫又在哪里？只怕是就饭吃了.某次艳明展开身体,鹞鹰抓小鸡般,往小五家的狗身上扑,却让后者径自咬取了指尖,现到防疫站打的疫苗,缝合的伤口.可是威廉不同,他一定练过,而且是梅花桩.他双腿短粗,上身有力,这样的形体几乎为练武而生,且保证了威廉如钟的坐姿,如松的雄风.结婚多少年了,孩子人流了好几个吧,脸上仍保留着暗道般的痤疮,和几粒忝列的酒刺疙瘩.由于不苟言笑,有笑也让笑倏地消隐,同桌的就餐者都感到少有的严肃与正派.威廉当然能够不正派,但那是在洞房或夫妻独处时,而不是此番的众人场合.天生的沉稳从容看来就不是装的.平日活跃的小五于是也跟着受了限,起几次高调,众人都应和得稀稀落落,这使他新染的头发邦邦老硬,像倒扣的一只废弃鸟巢.艳明却是红润平静,仿佛刚唱过了圣歌一般.艳明本喜欢不修边幅,好好的衣服需弄邋遢了再穿,而今艳明媳妇不让了,亲自挑选的布料,任你咋挣势,就是不出褶儿.底盘沉稳的威廉太有成了,好好带一带这个不成器的大哥吧.那些挨排成趟的洗脚房再熟悉,虽然充分暗示了市井文化的丰厚和地方经济的潜力,但让它们远远的,从此与艳明无关.
正式、正规、专门的大饭店里,地面铺着上好的瓷砖,弹性,不打滑,有足够的敛光.各类顶灯也突出地好,有效遮掩了手指的粗糙、汗毛的浓厚.似乎还懂洁齿修面,能将一张张脸调理得神采生动.
只是桌台的摆布以及落坐顺序,怎么跟官席差不多.威廉坐到了显要的位置.艳明平时要靠后些的,此时却必须紧挨着威廉.推让都不行,大家不接受.其他的依资金、活跃度,自动地排出座次.
还有什么比聚会更高兴的呢,哥们儿的队伍又壮大了.人们需要哥们儿欢迎哥们儿,所以要对威廉寄予呵护.至于怎样呵护,暂时来说就是少耽误,让他有充分的时间确定与完善项目.毕竟从南边回来不久,一些想法尚在胎腹与襁褓中.
只见几杯酒下去,他的脖子脸都红了.不过不能说没酒力,因为脖子与脸再红,他神情保持不变.凛然,不轻佻,显现贵气.虽然有他在,大家不能够嗨起来,却更加深了他成为优秀老总的判断.小五逐字逐句地赞赏：别让威总喝了,我替他.
油饼般的圆月在空中照耀着,看得到形状,看不见光华.桌球、唱歌、烧烤,这些事项将陆续开始.可能让威廉跟着坚持吗,不能.他也许约见了区长,俩人要品茶煮茗呢.建设规划蓝图也许送抵会馆,他需要熬夜审定呢.许多也许众人都替想到了,但都不说,而是倍加尊重地看着艳明.作为威廉的大哥及老铁,艳明矜持凝重,有把握分寸.他用力不大而清楚地说：
让他先回去吧.
好一个“他”字,用出了熟悉、平视与近便.众人虽高矮不一,但都齐刷刷地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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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明媳妇就想买点山珍.威廉生意大,还做着边贸,顺便搞点应该不难.只是拿来的山珍吓艳明媳妇一跳.虽不可能野生或纯野生,但一看就非同一般.林下参是一定的,参籽撒进原始森林里,自然生长了几十年而且是一个电话便送抵.
艳明媳妇问多少钱.
威廉说：不用钱.
艳明媳妇着急了：那怎么成呢,你那边也是钱来的.
威廉说：给孩子办事,再要还有.
此话仿佛是穴,把艳明媳妇给点得,贱贱地说：你怎么知道给孩子用啊？是不你说的？说完偏过脸,嗔怪地看艳明.艳明脸红红的,生气媳妇添乱,又默默被威廉感动.好兄弟,真朋友,确实亮堂.这些年净是艳明给别人买单了,有谁为艳明买过单,威廉将此风扭转了.
简短截说,艳明媳妇过后问艳明：威廉靠的哪个大头儿？
艳明不爱听：人家谁也不靠,就靠自己.
艳明媳妇说：靠个大头也不珂碜.
艳明说：你这个人俗.
艳明媳妇才不在乎：我肯定俗,可你见谁不俗.怕只怕玩不好这个俗.
艳明说：.
艳明老婆得胜般地：哎,他做什么边贸？
艳明恼道：能不能别瞎问.
艳明老婆回应：问问管啥,不是哥们儿吗？
因媳妇回应得有理,而艳明又讲理,便悄声说：大概涉及一点国际,山那边的.
艳明媳妇世故而保护地：得,别说了,不问了.
艳明媳妇因见过世面,喝过唱过玩过,因此动辄端架子.终于下决心带她出场,先是习惯性地朝艳明要出场费,后又不自觉地索要小费.艳明尽数答应,因为给小姐也是给.不过也讨价还价,理由是有出场费就行了,如何还要小费,把自己看成什么了.
就没这等事了.艳明媳妇有说有笑,不惧满屋都男的,就她一个女的.看威廉的眼神,不觉带了老嫂的成分.岁数适当、有威信的老嫂是可以如母的.如母或老嫂的艳明媳妇就亲切地问威廉：把弟妹领来呀.
威廉专心码牌,似乎没听见.
艳明媳妇说：也让我们姐妹见见.
威廉耳梢动了动.
艳明媳妇挺喜欢这动,又贱贱地问：弟妹不愿意见人？
威廉脸上的痤疮有些红,艳明媳妇不问了.男人呢总要分为几类,一类是愿意带媳妇的,一类是不愿意带媳妇的,一类是愿意带别人媳妇的.威廉应是哪一类呢.艳明媳妇于是挪揄道：老弟可找个贤惠媳妇哩.
威廉就说：哪里,还是嫂子贤惠.
艳明媳妇哈哈大笑,外露出后镶的两颗磨齿.艳明媳妇同样不惧夸赞,更何况这个夸赞来自所器重的威廉,便只有爽快大方地接了.按着约定俗成,赢家需请几个人吃饭.艳明媳妇掏钱买单时,很希望有人燕语莺声地告诉,早有先生买过了.可是这次真的没有.如数付了钱款,出得饭店,威廉的车子已稳稳地停靠在台阶旁,和第一磴平齐的位置.本以为搭车坐呢,威廉却谁也不带地上车.动作与气场,如同一尾青鱼入水,连水花都不曾泛起.徒立路旁的艳明媳妇等几个人,反倒多了一层敬畏,觉得这个是对的,这样才是对的.
所以艳明的变化,让大家特感欣慰,却又有些不惯.可是艳明和哥们儿一起吃喝惯了的呀,打桌球,去歌厅,再扎地摊,然后再接着打桌球.每次跟别人去大西北兜揽工程回来,号称的,都是先约哥们儿喝酒、玩耍,夜里再安顿女人.如今的忙碌之下,艳明是怎么说的：不行,没时间啊.
或者迟疑：要不晚上十点以后,等这边没事的.
或者自责地摇头：过了这一阵子,妈的太忙.
小五及时痛心地劝勉：你最近干事业,没时间喝酒,这个大家理解.可是你得能腾出时间,你一定能腾出时间,你知道吗.
酒局虽撺掇不成,小五却更理解威廉的眼光.谁说艳明没有事业心的,艳明缺少的是信任和重视.当然艳明的岁数,早不寻思官场了,当然官场也从未寻思过他.于是隔过二十年,威廉寻思他了,携带着显而易见的潜力股、希望值、情感簿.
记忆汹涌而来.小五怀想那些懒惰、贪玩、不进取的日子.几个花钱如流水的哥们儿,身边坐着各自的马子.那些马子举止庄严,面相姣好.先是手握着拖把杆唱歌,继而站到凳子上跳舞.有的还灵敏地跳到窗台上,像是飞上去的.圣诞节的几天,马子们和艳明、小五等诸多哥们儿,共同盼望窗外飘进来碎碎的飞雪.而外面真的飘起来了.美丽的灯树、酒香与焰火,到处是温暖的冰雪.马子们女妖般疯了,她们用腿盘住艳明的腰,艳明快活地轮上一圈,再轮上一圈,直到把看的人转迷糊了.
彼时小五在干什么,躲在绿色、茶色、铁听的啤酒瓶子后,一杯杯地啜饮呢.跟任何人碰杯,醉了自己,也醉了他人.小五既像兄弟,又像军师,还像联络员,更像班里最小最机灵的那个快乐男生.最不像的是销酒员,因为若是销酒,谁也做不过他,从举杯到提议,一切尽在曼妙,自然顺畅,不招人反感.
小五知道艳明不会走远,走远了也得拽回来.相信许多略等于大餐的场合,它们会在小五充分的提议与设想下,在艳明宽敞的支持下．一项一项地实现.
你没时间,那么大家“就活”你.小五坚定地对艳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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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商人,拓展业务,忙完供货忙进货.商量买地,挑上边有树、下边有石头的.为什么,树某天会论根算,石头可能蕴含着矿.一旦有实业相随,威廉便不再是自己的了.不是替自己活,而是替员工活,就算按摩泡澡,也不是为着自己.创立大业不假,可大业既是自己的,还可以是社会的,就看怎么采用,怎么说.
那么给艳明个什么角儿呢,让艳明陪着跑手续.这肯定是艳明的强项,几十年的人脉积存那儿呢,再不用,林子就长成煤了.有等林子长成煤的吗.
然后主持一下日常,也就是帮着看家.不可能看威廉的小家,而是看公司的大家,也即会馆.彼时威廉干什么呢,带领几个下属与远郊的村主任谈判,买那里的一片地,建万头猪厂.
如此现实的设计,大家都跟着点赞.标准的农牧业呢,新的经济增长点呢,可以套取资金呢.不少朋友可以参与相帮呢,关键是真的干事呢.
可是那赞,艳明点不出来.由于忙碌,并且太把身子,令艳明沉默.一颗和哥们儿聚会吃饭的心,却更加强烈起来.只要稍微得空,心头便痒痒的.思念不断撕扯着嗓子和胃,想品尝酒的滋味.
小五看着呢,借机说道：吃个饭吧.
艳明终于不假思索地说：吃.
小五说：在哪里.
艳明说：你说.
小五说：就在会馆,还不耽误你的活儿.
艳明迟疑一下：行.
小五富于地击掌,倡议道：以前没来过的,这次也一并请过来.
关上一楼的大门,世界就属于他们了.办公室,洗浴间,带有阳光味道的休息室.虽不发一言,但都端摆着阔气.宽敞讲究的茶室呢,长白山大森林里的矿泉水,给上个按钮,便从塑料桶搬运进了茶壶.储酒窖堆放了大半屋的茶饼子,小五介绍,是威廉直接从茶厂拿的货.也是期货之一种呢.以后茶厂都要略去的,直接认购一座茶山,到时候哥们儿尽可以去.满目新绿的南方,车行在山路上,各扇窗子全部打开,彼时仿佛乘坐一只彩舫,在不同于森林、高山、原野、草原的茶空气中游啊游.酒瓶子林立,茶杯频响,友情之树扑簌簌地开花,花瓣掉落得满头满脸.那是何等样的哥们儿感觉.
既是在会馆,又没安排厨师,少不得自己动手.好在东北的男人们,个个是煎炒烹炸的好手,懂得找窍门,使火候.热炕头上一坐,小酒盅一端,不知不觉,肚子吃成了肥嘟噜的下膪.剩下一些不下膪的,也是肠子不好好吸收.
前来的哥们儿这时知道,威廉又去打理猪厂了.一个有过洋场经验的人,扎根到了猪厂里.从买断土地,到开办猪厂,一样一样,体现了一个人的眼光.虽然历史终将证明,贸然养猪的风险很大,甚至十分地不着调儿,可若威廉在囤地呢,若同样等待拆迁呢,若真的是发展有机事业,为人类提供健康放心食品呢.就算扎扎实实地构建乐园,也可点上几个赞.
都想不到威廉回来了,带着忙碌的神色和一路的风尘味儿.依旧是形影不离的几个入相跟,可艳明怎就觉出了惭意,连带出一种难堪.会议桌上杯盘狼藉,厨房里堆积着大小塑料袋和一次性餐具盒,水池子旁边是奇怪的涸渍,洗手间里隐隐传出异味.谁吐过的,带着半酵的酒臭.朋友们有的玩牌,有的打,有的喝茶闲侃,活跃的小五子呢,吐过后就不见了.
威廉往昔明亮的眼神,蒙上了隐隐尘翳.才半个月没见啊,何以显得如此老相.宽而硬朗的肩有些塌,厚实的胸肌有些软,两扇屁股蛋子原本嚣张地“号”着,显示出相当的腰力、腿力和蛮力,此时却没有了气势.尽管如此,仍保持宽容、沉默与不吱声.
众人不觉都站起来,一派尊敬的惭意.艳明没有站,不,艳明站起来了,只不过最后一个,半欠着身体.仿佛肚子突然疼痛,需要最先坐下.但如何好意思,只能费力地示意：都坐下吧.
威廉也说：都坐下.
两项起坐之间,大家都感到了一丝不畅.不过又迅速流畅了,说笑,斟茶,,打牌,该玩继续玩,该玩什么玩什么.很像潺潺流淌的山溪,在黝黑的礁石前拥挤着打个旋儿,又快快乐乐地往前走.
这样就对了,莫论事业的多少,资金的阔贫.不高兴,抬脚便走罢了,谁又亏欠了谁,牵制了谁,尤其禁锢了谁.威廉显然明白,他点点头,示意大家继续,他径直去往最里边的屋子.一冲原来暾齐了搁茶几下边的,现在散乱地扔到茶几上边.像是几个人打过洞,玩过“升级”炸过“红十”,还可能摆过“十二月”.屋子的套间里呢,小五子正在威廉的床上大睡,外衣胡乱扔到地上.威廉的神色倏地变化,又尽量地控制如初.倒是跟从而进的艳明,脸上一副做错事的表情.
可威廉从头到尾都不说什么,不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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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朋友们都走了,艳明试图给自己一个解释.艳明是下属吗？威廉是老板吗？威廉肯定是老板,但艳明不是下属.不当老婆的下属,不当哥们儿的下属,只当公家的下属.艳明快自在一辈子了,若是三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即可,艳明超过它们多少倍了.是的,艳明过去帮助过威廉,所以威廉提请报答.艳明体会到了,可是艳明不需要.当年不需要,今天不需要,明天也不需要.对于威廉的所用,艳明已定好了位,就是帮衬威廉一下子.威廉想让艳明发达,艳明不同意.
艳明知道自己原来是小脸子的.在喝酒方面咋的都行,去洗头房洗脚房咋的都行,小姐骑脖子上洗都行,可涉及到做事,艳明就有挑头了,说不行就不行.
艳明媳妇纠偏：整一跑会馆干什么,闹哄哄地祸害人.
艳明申辩：我不是出不去吗？
艳明媳妇说：出不去不好到楼下？
艳明犟嘴：楼下也是会馆.
艳明媳妇反应快：对面有没有,隔壁有没有？
艳明只好老实地说：大家都喜欢会馆,感觉不一样.
艳明媳妇一针见血：可是威廉不喜欢.
提到威廉不喜欢,艳明没词儿了.
艳明媳妇乘胜追击：看人家那份沉稳,那份心计,哪像你们这拨的.
艳明说：我们这拨咋的？
艳明媳妇教化道：咋的,若讲奢侈,谁奢侈过人家.可你见人家奢侈了吗？原来还打几次,现在全副身心投入到工作上.
艳明突然来了句：上次吃四川火锅,一条泥鳅掉地上,都捡起来扔锅里.
艳明媳妇大笑不止：不捡进锅里,让它在地上死吗？
艳明媳妇的话有洞,艳明怔了怔,反应不过来.
艳明媳妇盛气道：你们男人就这种动物了,不是结伙打仗,就是聚堆干坏事,我对你们可以说视有若无.
艳明不老实地说：你对威廉呢？
艳明媳妇说：在你们堆里,他管住了自己.
艳明丝毫不服气：管住自己干什么？
一望无际的大平地,河堤是最富气概的建筑了.它从远处蜿蜒而来,又向远处蜿蜒而去.虽只四五米的高度,人站在上面,已感到猎猎的夏风,一种旷达的透彻感.而威廉的万头猪厂尽收到眼中,虽只是平整动工阶段,但大家看到了猪肉、活鱼、河道、鲜风.
组团来养猪基地,又是小五撺掇提出的.小五说大家想艳明了,也很想威廉.艳明陪着威廉在万头猪厂,已一连气待十来天了.
艳明就把哥们儿组团前来当成了荣耀,更当作威廉的荣耀.几十年之内,这片远郊的大平地都归威廉所有了.几十年后呢,威廉管他干什么.威廉管的是,十来栋猪舍拔地而起,上万头猪愉快云集,一片池水里不仅有鱼虾,还要栽荷种柳,安排垂钓赏月,一幅现代猪厂的美好图画.
只是十来台推土机张牙舞爪地停着,不是歇息,而是怠工.威廉的几个随行骂骂咧咧,说他们不出活儿,钱却要得及时.大家很快听明白了,是河滩地的难度大,工人们要求提价.这当然不会得逞,钱在威廉手里,想不干都不成.因为若是不干,大家都不干.大家也可以干,那么以前的土方算是白干了.
来就是奔着吃的.尤其听到偶尔的狗吠,暖暖的鸡啼,手起刀落的切墩,津液不由漫起,肚子也饿出了声响.及至进到农屋,更听得见叮咣的翻炒,满屋飘飞的油香.声色香味们呼应,烘托出一番共同的畅想,即威廉亲陪、欢迎麻翻、主宾可以吃倒喝倒的农家大餐.可是十个人吃四盘菜,就显得有些少哩.而且为什么威廉沉挂着脸,是嗔怪厨师不会做,还是采买不够得力.满园子的青菜,它们嘀哩嘟噜地挂在秧棵上,只消买点猪肉就可以哩.而大葱叶,毛葱苗,小青菜蘸酱,这些东西生长在田间地头,旺盛得跟野菜一样.
吃喝往复杂了说,可称费时又费力,往简单了说,不过是维持胃囊的需要.艳明不过意,一张脸提拎着由衷的笑意,却又绽放不开.只希望多喝酒,少吃菜,耍宝逗乐,猜拳行令.就算拼酒也行,喝不坏的.可是酒也见底了呢.
所以万头猪厂的这顿餐,吃得是真特么抠啊.不过威廉似在表态呢.是对艳明不满意,还是哥们儿平时来得勤了,或者膈应不干事业.可在座的都不是一般人呢,只要肯拿出时间,随时可以享受乡间野味,直至吃拿卡要.猪不是食品吗,食药局的人来了；肉不是需要检疫吗,肉联厂的人在.大鹅厂的副总也混同其中呢,由于分管冷库,可以帮助存放地沟油以及剩饭菜.
即便如此,对万头猪厂并不降低评价.威廉可是做实业呢,不是一路走飘的房地产,也不是云里雾里的融资圈钱.待一切齐整整地建起来就好了,届时无论相邀或不邀,大家都来庆祝捧场.可威廉会欢迎吗,大家越发感到,他似乎真不喜张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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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明媳妇给予纠偏：不就两顿饭吗,吃穷了还是喝穷了.
艳明摆摆手：我没考虑到他忙.
艳明媳妇解气地：除了成天喝大酒,你们还能做什么.莫说人家干事业,没工夫搭理你们,就算是我,但凡干点事,也得远离你们.
艳明态度恳切,承认媳妇说得对.
艳明媳妇命令的语气：去跟威廉说,我可以做他们的会计师.
艳明一翻眼：贪污他们去呀？
艳明媳妇噗嗤笑道：滚犊子.因觉有趣,又拿手拧艳明.艳明扮出个鬼脸躲,媳妇的手撵着拧,艳明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干起事业,主动与她滚到了一起.
倒出工夫以后,艳明媳妇亲亲恨恨地说：我怎就想起了历史？
艳明说：什么历史？
艳明媳妇说：我为什么嫁与你.
这算是一个相当久远、带点腐味儿的话题.媳妇但凡高兴了就提起.
艳明涎笑：不是饭先熟了吗？
艳明媳妇哼道：熟了也不是你煮的.
艳明说：那就是你作假,用了鸡血.
艳明老婆捂起脸,又十分开心地：你咋恁缺德呀.
艳明放松又得意,二杆子似的捏起怪调：不说不笑不热闹,要不干啥呀？
艳明媳妇扯回道：不过我就奇怪,别人都乐意让大家看,打广告,树口碑,怎么就他眯起来.
艳明说：深藏不露.
艳明媳妇说：见光死.
屋子里静静悄悄,下午的阳光投射到客厅里的静物上,投射到落地镭射电视上.小康,富足,愉快.这是艳明、小五以及诸朋友的基调,也是每日吃喝玩乐的缘由.当然更要在各类愉快的相识中寻觅机会,共同发财.而机会会给予大家的,大家等待它的到来.
落地镭射电视的画面,这时异样地清晰柔顺.播音员磁性的音质,在黄昏稍暗的光线中,形成别具意味的混响.幸福满足的艳明媳妇急遽地捅了捅艳明：快看,那是谁.
艳明说：谁？
艳明媳妇埋怨道：电视.
艳明扭头去看电视,瞬间一惊,却又即刻控制.脸渐渐地渗出灰来.
市缉毒大队查获一起贩卖案,数量之大,涉案人员之多,达到了这个城市的历史之最.因对象是在校学生,其性质更加恶劣.
艳明心里难受,这个难受不知是替谁,也许在替自己.
如此说,那个会馆到底租的还是借的.不过可以打听,或者坐等上门.相信会有人出来的,就像河里下了挂子,河面阒寂无人,可划着小船伸手摘鱼的时候,人出来了.又像阿勒泰的戈壁草场,几百里都无人烟,可寻到一隅安营扎寨的时候,一位哈萨克牧民,骑着快马出现了.
只是半路途中的万头猪厂怎么办？
小五陷入兴奋之中.以往的异象都合上牙了,合上牙就对了.不过真就没看出来,算是集体瞎了眼.不过万一收手了呢,万一猪厂建起来了呢,万一被流转或拆迁了呢？
只是有些同情艳明,一颗本来平静的小心脏,被狠狠地攉弄了一下子.
艳明媳妇瞎操心,她分析说：会馆不霉不烂,一封了事.这个万头猪厂怎么办,还往下经营不？
艳明似万念俱灰地垂下头,没给答案.和平时的影像不同,他粉白的腮有些塌,牙床显得鼓突,油汪汪的前额有些掉,一双眼睛动物似的浊亮.
艳明媳妇又头脑清楚地说：电视机返回去不？
艳明气愤得不说话,他心情复杂地回望媳妇一眼,如同一匹马回望草场.
责任编校邓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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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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