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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不能忘记的……
1
姨妈不知为别人接生过多少孩子,可自己却没有一个孩子,直到她退休后还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单身女人.
退休后的姨妈像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天虽高远,她不知飞向何方；地虽博大,她不知身落何处.
最初退休在家的日子,姨妈整日怅然若失,无所适事. 她时常机械地停留在紧张有序的上班生活程序中,匆匆忙忙地起床,匆匆忙忙地吃饭,匆匆忙忙地提着小包下楼.可到了楼下等了半天班车仍不见踪影,才想起班车不走这条线路了,自己已经退休了.
有一次,姨妈提着小包上班的这副模样被对门晨练回来的吴教授看见了,吴教授就关心地说,刚刚退下来,要慢慢调整自己的生物钟.先主动找点事儿做,搞点什么琴、棋、书、画,养点花、鸟、鱼、虫啦；培养培养这方面的兴趣和爱好,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地适应这种生活了.再说,忙忙碌碌大半辈子了,也应该在家清闲清闲,好好的享受享受生活啦.
后来姨妈被回聘到医院专家门诊室.可每周除两次专家门诊外,剩下的时间仍是不知如何打发.她时常一个人里屋外屋的转来转去,却不知做什么才好.这时的姨妈就越发显得百无聊赖,孤独寂寞了.
也许是孤独寂寞难耐,姨妈就养了一只小狗.
其实姨妈也不是因为孤独寂寞才刻意养起这只小狗的,而完全是处于这只小狗当时那种悲惨的生存环境,偶然决定的.
那天姨妈从医院回家,在路边的垃圾箱旁,看见几个小孩正在用冰糕棍戳弄一个白茸茸的东西.她走近一看,是一只又瘦又小的小狗崽儿.那小狗崽儿粉红色的身上长着白茸茸的短绒毛,像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出于职业的敏感,姨妈的心忽地颤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拨开那几个小孩,轻轻地摸了一下那小狗崽儿细嫩粉红色的肚皮……也许姨妈那双曾接生过无数婴儿温柔的手,温暖了那个小生命,那个被折磨得倦缩成一团的小狗崽儿,竟倏地将满是伤痕的身子微微地抽动了几下,慢慢地睁开眼睛,伸出了那淡紫色的小舌头,竟然微弱地叫了一声.
呦！它还活着.姨妈惊讶的说.
姨妈像刚刚接生完一个新生婴儿那样,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小狗,将它轻轻地贴在胸前,冲着那几个孩子大声地训斥道,看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怎么能这样一只无辜的小动物哪？！姨妈尖历的叫声,把那几个恶做剧的孩子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稍大点的孩子才嗫嚅地说,这小狗崽儿是小平房那个卖菜的老头儿扔这儿的.那孩子还委屈地说,那个卖菜的老头儿还说,他家那只大狗生了好几只小狗崽,这只小公狗是个落巴渣儿,抢不上奶吃,早晚也得饿死,就送给我们玩了.姨妈听了孩子们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就是不饿死,最后也得死,这世上哪有永生啊.她又换了一种平和的语气说,孩子们,你们要学会热爱生活,敬畏生命,善待生命.这只小狗崽儿也同样是生灵,是一条生命呀……就这样,姨妈抱回那只可怜的小狗儿,取名了个好听的名字叫“贝贝”.
几个月后,在姨妈精心的照料下贝贝已慢慢地长大了.一只漂亮的京巴小狗雏形也初露端倪.这贝贝长出高高的额头,扁乎乎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尤其那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就像两粒水灵灵的葡萄,再加上那一身雪白的长毛,煞是讨人喜欢.
我是那天周末去姨妈家看见贝贝的.
姨妈一见到我就讲述起那天那几个孩子戏谑贝贝的情景.她气愤地说,它的主人也真是可恨,说贝贝抢不上奶吃,早晚也得饿死,就狠心的把它抛弃到街头,任凭那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活活折磨死.其实,世上的万物生灵不论是谁？谁能逃避了死亡？生命不过是个过程；这过程,不外乎就是从出生走向死亡的过程,哪有什么永恒呀.接着她又很有感触的说,若不是我当时抱回这个小家伙,那几个小孩非得把它活活折磨死不可.这贝贝可是我一点一点把它喂大的.说着姨妈拿起一只精美的奶瓶,拍着贝贝胖乎乎的脑袋,很有成就感地说,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啦,快起来,快起来谢谢我吧！
说来也真叫人难以想象,这时的贝贝竟瞪起那双水灵灵葡萄样的大眼睛,很通人气地两只后爪支地,两只前爪合在一起,不停地晃来晃去,那架势就像旧时人们见面作揖一样,模样即讨人喜欢,又滑稽可笑,逗得我拍着它圆乎乎的脑袋哈哈地笑起来.
就在贝贝尽情表演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姨妈家的门.
贝贝就霍地跳起来,极其尽职尽责地冲着门口,“汪、汪”地叫了两声.
姨妈听见敲门声就喊着,贝贝,我知到了,别叫了,快到屋里去吧.
贝贝就很听话的止住了叫声,摇着那只雪白的小尾巴,乖乖地回到里屋.
姨妈边说着边向门口走去,客气地问道,您是谁呀？
哦,是我,对门的老吴.
啊,是吴教授啊.来了,来了.姨妈急忙地应声着,向门厅走去.
我早就听姨妈说过,她对门晨练的那个吴教授在她们医学界医术很高明,很有影响,在社会上的名气也很大,是省城著名的妇产科专家,虽说现在已退休好几年了,可要想看他的专家门诊,还得提前一周挂号.可我从没见过他,就好奇地跟在姨妈的身后走到门口.
姨妈走的很快,步履轻盈得像个年轻人,她没几步就走到门前.开门时,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门开了.
门前站着一位面孔清癯,身材适中的长者.他皮肤白皙而细腻,两道浓浓有些花白的剑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用说,这位仪表堂堂,蛮有些气质的长者就是姨妈常提起的著名妇产科专家吴教授了.只见吴教授手里拿着一株花苗,彬彬有礼地对姨妈说,小丁,我家小兵送来好几棵水仙花苗,我给你拿来一棵.小丁,这种花,清淡、幽香,好看,又好养,你快栽上吧.
呵呵,姨妈都到了退休这个年龄,可这位满腹学问的吴教授可真有意思,竟叫着与姨妈年龄及不相称的称呼,听他那一口一个小丁叫着的样子,躲在姨妈身后的我竟捂着嘴偷偷地笑出声来.
听到了笑声,吴教授才注意到姨妈身后的我.忙说,小丁,这是……姨妈笑着说,这是我的大外甥女萍萍,正在东北师大中文系读大三……不等姨妈介绍完,我赶紧向吴教授问好,吴教授微笑着冲我点点头.
这时我看见姨妈手里拿着那颗翠绿的水仙花苗显得很兴奋.她满脸微笑地说,吴教授,这是那种雪白颜色的水仙花吗？
吴教授说,是的,就是那种.
姨妈就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水仙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白色了.前几天我路过花卉市场,想捧回一盆了,可担心颜色不对,没敢买.
小丁,这你就放心吧.这是我家小兵送来的,不会是伪劣假冒,吴教授十分肯定地说.
那可太好啦,谢谢你吴教授,快到屋坐一会儿吧！姨妈的语气热情,满脸荡漾着笑容.
不,不,儿子、儿媳、小孙子都来了,改日再去,改日再去吧.说着吴教授关上了姨妈家的门.
姨妈捧着那颗水仙花苗左右的端详着,像一名在银幕上奋斗多年的演员终于捧到了奥斯卡金奖那样荣幸,那样开心.她仔细的打量着花苗,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的光芒,非常高兴地对我说,多漂亮的水仙花苗呀！萍萍,咱们快栽上吧.
一直东瞅瞅,西望望的贝贝这时也跑过来凑热闹.它身前身后地围着姨妈转个不停,不住地用那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花苗.姨妈拍了一下贝贝的脑袋说,哪都有你,认识吗？这叫水仙花.
贝贝像听懂了似的“汪”地叫了一声,又用它那扁乎乎的小鼻子闻了闻,挺知趣地摇着雪白的尾巴,趴在姨妈为它准备的小花毯子上,闭上眼睛,享起福来.
姨妈看我有些木呐地站在那里,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说,吴教授是我多年的老同事,没事常到我这儿来说话.虽说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仍爱叫原来的称呼,大家在一起工作多年都习惯了.
姨妈说,吴教授是这栋楼的老户,我没想到那年调房时竟和他住上了对门的邻居.当年这栋楼可是医科大学标准最高,条件最好的教授楼,就是用现在的眼光看,设施也不落后.可吴教授那老伴没福气,新房没住上几年,便患上脑溢血去世了.吴教授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像吴教授喜欢读书,也是学医的,一家人前几年去了加拿大,现已在加拿大的温哥华定居；来送花的是他的小儿子吴小兵.吴小兵不像他爸,不喜欢读书,喜欢园艺,想当米丘林,专爱侍弄花草.可高中没考上,没当上米丘林,却托人在市园林处当了一名工人,后来单位不景气放了长假,他媳妇是毛纺厂下岗职工.吴教授老伴去世后,吴小兵怕他老爹孤单,曾和吴教授在一起住过一段日子.可光靠吴教授一个人的工资,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很紧巴 .吴小兵就养起了花草.这花草越折腾越大,挣了不少钱.听说那种叫“秃头和尚”的君子兰花,那年头号称“绿色黄金”,一棵苗就能卖好几千元.就这样,吴小兵没过几年就发了大财,在郊外买了房子,买了地,还扣起了养花大棚,成了远近闻名的养花大户.成了养花大户的吴小兵,每天就招来不少像蜜蜂采蜜一样的人群.他的大棚前常常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来人有讨教养花经验的种植户、有市区组织的参观团、还有报社电台的新闻记者,来访的人员整日是络绎不绝.没过多久吴小兵的大名又上了报纸,电视上也露了面,广播里也常常听到他的声音.经过媒体这么一宣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下岗职工,一下子名声大噪起来,成了下岗再就业的新闻人物,成了市里的名人,各种头衔也纷至沓来.是什么新长征突击手、市劳动模范、君子兰协会理事、市政协委员,等等等等.成了名人的吴小兵除了经常接受省内外各种媒体采访外,还经常到各处传授养花经验、参加各种会议,整天忙的不可开交,平时几乎没有时间来看望吴教授,但他很孝顺,节假日总忘不了领着媳妇孩子买些东西来看望他老爹.吴小兵那媳妇来了也很勤快,拆洗被褥,洗衣服,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去年吴小兵还在高新技术开发区买了一栋别墅,说是怕他老爹一个人过得寂寞,非让他搬过去不可.可吴教授说,儿子的孝心他知道,可他不愿去.他说,他现在不论是文化生活,还是寝食方面都和年轻人有很大距离.就连看电视、说话唠嗑都不一样了.吴教授喜欢早起早睡,晨练打拳；吴小兵却是喜欢在晚间谈生意和朋友聚会喝酒.吴小兵虽说成了名人,仍是像以前一样关心吴教授的生活.前几天吴教授过生日,吴小兵还在北国之春大酒楼摆了16 桌,来宾有吴小兵多年在各行各业结识的好友,有市里几位出名的养花大户,花卉公司的领导,听说还来了一位主管文化教育的副市长.虽说吴小兵忙,来看望吴教授的次数少了,可吴教授的小孙子东东星期天、寒暑假却常来看望他孤独的爷爷.
说到吴教授的孙子东东,姨妈显得很兴奋.也许是职业的关系,姨妈一向很喜欢小孩儿.姨妈说,东东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乖巧得很,想当年还是我给接生的哪.
姨妈将栽好的水仙花放在窗台上,左右端详了一番,摆好位置,随手擦了擦写字台,又用掸子轻轻地弹了弹挂在墙上的一把胡琴,神色庄重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拿起沙发上一件没有织完的黑色毛衣,边织边说,那年吴教授二儿媳到了预产期就是不生产.害得吴小兵在医院走廊住了好几天.吴教授虽说是医科大学著名的妇产科教授,可为儿媳妇生孩子却犯了难.接生那天吴教授很认真,也很严肃地说,小丁,这大人孩子全托咐给你了.说来也巧,他儿媳生孩子时,又是难产.急得吴教授在手术室的外面走廊走来走去,进也不是,走又不放心,真是坐立不安,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一会儿提出几点注意事项,一会儿提出可能发生意外的几项措施,不断向手术室传递指令.姨妈笑着说,其实这类的临床情况我见多了,吴教授就是跟着瞎操心.
也许姨妈有声有色的故事,惊动了贝贝,那小家伙从漂亮的花毯上站起来,打了一个响鼻,蹲在姨妈的脚下,用它那胖乎乎的脑袋抚弄着姨妈的裤角.姨妈就拍着贝贝的脑袋说,贝贝别发洋贱了,快把线团拿过来.贝贝就瞪着黑溜溜的葡萄眼,四周看了一圈,跑到茶几下,用爪子一钩,就将小竹筐里的一团黑线抓出来,推到姨妈的脚边.
这小东西神了,简直是通了人气.我惊喜的望着贝贝.
是啊,我家的小贝贝就是聪明,讨人喜欢.姨妈不无自豪地说着又爱抚地拍着贝贝的小脑袋连声说,谢谢贝贝,谢谢聪明的小贝贝.说着随手从一个小罐子里,拿出一块食物扔过去,贝贝就高兴地叼着那食物,翻了个跟头,玩耍一会儿,便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姨妈看了就很开心地笑起来.
2
我印象中的姨妈性格内向,少言寡语,很少听到她的笑声.她整天除了医院那摊工作,就是看那些永远也读不完的书.可现在,可现在已过了花甲之年的姨妈变了,变得谈笑风生,变得爱说爱笑起来了.人们都说生成的骨头,长成的肉,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可姨妈的性格怎么会变化得这么大呢？
妈说过,外婆在世时,最不放心的就是姨妈.
姨妈从小娇生惯养,但她却天生聪明伶俐,人又长得好看,考大学时被两所学校同时录取.一个是艺术学院表演系,一个是医科大学.当时你外婆死活不让你姨妈上艺术学院,说将来当戏子有什么出息,学医,往后当大夫,给人家看病,受人尊重,姨妈就听了外婆的话,学了医.
其实我最想知道的还是姨妈的个人生活.比如说,她处过男朋友没有？她那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不成个家？为什么到现在她还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单身女人？
后来,我想知道的这些事儿,妈全跟我说了.
妈说,你姨妈在上大学三年级时,就和本班的两名*学很谈得来.一个是班级团支部书记李明德,另一个是学习委员吴剑平.当时你姨妈是班级文艺委员.你姨妈对这两个男生都很喜欢.李明德喜欢音乐,能拉出非常动人的胡琴乐曲；李明德不但喜欢音乐,还性格开朗,知识面广,有组织能力,又善于关心别人.吴剑平和李明德比,性格内向些,爱抠书本,擅长素描画,是全校有名的专业课尖子.经过一番艰难的比较,你姨妈最后选择了李明德.为这事吴剑平还得了一场大病,很长时间才痊愈.恰在这时病理系的白玫正在追求他,他们不久就好上了.
妈说,你姨妈的眼力当时还真不错,没有看走眼.李明德没有辜负她的希望,样样工作都干得很出色.人长得英俊又魁梧,口才又好,没过多久,就由班团支书记提升为学校学生会副主席.可没过多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医科大学的学生几乎都卷入这场政治远动中.李明德加入了“公社派”,最后竟当上了“长春公社”五人小组成员.全市人没有不知道“公社派”,有个李常委,李铁嘴.
妈说,那时正是初期,派性闹得天下大乱.工人不生产,学生不上课,满街的墙上都是大字报,大字块.天天都能看见两派上街游行的队伍.宣传车上的大喇叭,喊得“哇哇”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地叫.胆小怕事的外婆天天都吓得躲在家里不敢上街.就跟你姨妈说,快劝劝李明德吧,这工人不生产,学生不上课,各单位的领导又被打倒批臭,这国家不是乱套了吗？别让他们再闹下去了,早晚要出事的.你姨妈就沉着脸,无奈地说,我有什么办法,人家说那是捍卫无产阶级的革命路线,是政治的大问题.
你外婆的担心到底言中了.没过多久,两派就由喇叭对骂,激化到砖头棍棒相交,最后竟真炮地打起来.
震惊全市的“7. 16 武斗”,“公社派”被围困在市医院大楼里,最后6 名“红卫兵”小将被乱打死.为控诉“红革派”的“暴行”,“公社派”在地质宫广场举行数万人声势盛大的声讨大会.你姨妈的那个李明德,在大会上发表了义愤填膺的讲演,数万名与会者在他的感召下,不断地振肩高呼口号.就在这时,三颗不同方向的飞向主席台,李明德中弹倒在麦克风前.数万与会人震惊了,稍倾,人们涌向主席台,涌向来自的三个方向……
说到这儿,妈的神情很沉重,似乎又回到了那远去的从前.
妈说,听说你姨妈和李明德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里.当时你姨妈泪流满面地抱着脸色苍白的李明德.李明德握着你姨妈的手,艰难地翕动着嘴唇,断断续续地说,丁莹,为捍卫无产阶级的革命路线,而流血,牺牲,我死而无憾.丁莹,我,我要走了.请你替我保存,保存好,这和我的生命一样重要,一样重要……说着十分艰难地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浸着殷红血迹的手绢,里面包着一本同样鲜红烫金字的语录,说着李明德慢慢地松开了你姨妈的手,你姨妈失声痛哭地喊着,明德,明德,你不能走……
李明德的葬礼当时举行得庄严肃穆,参加的人肩戴黑纱,胸别白花.一夜间你姨妈就老了许多,许多.那天你姨妈一身黑装束,头上还扎着白纱布.她捧着李明德的骨灰,神情惨淡,雕塑一般.一阵沉闷的鸣致哀后,李明德与“7.16”死去的6 名“红卫兵”小将的骨灰一同埋在人民广场苏军烈士纪念塔旁的一棵松树下.号称“春城七君子”.
妈叹了一口气说,从那以后你姨妈就变了,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日沉默不语,常常一个人去看人民广场那棵松树,常常呆呆地望着李明德留下的一把胡琴出神……说到这儿,妈忧伤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虽说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你姨妈至今还珍藏着那把胡琴……是啊,我忽然想起,那天我去姨妈家, 还看见她那么神情专注用掸子轻轻地弹着那把本来就一尘不染的胡琴.也许是触物生情,见物思人吧.原来姨妈那尘封的记忆里并未尘封,并未随时间的远去而远去,在她的记忆里一直装着一个人,一个曾有血有肉的男人.但这个男人已不在这个世上了,难道在姨妈的心中还要永远永远地装着这个人伴随终生吗？我虽然深深为姨妈的衷情而感动,但姨妈这是否也太衷情了？她今后的日子还那么长,为什么不多替自己想一想,难道她今后的日子就这样在孤独寂寞中度过吗？于是,那天的晚饭后我又问妈,那这么多年过去了,姨妈再也没有看过一个男人？
怎么没看过？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后,两大派都定为革命群众组织,死难者也没有什么明确说法.再后来李明德他们的骨灰也从人民广场那棵松树下移送到朝阳沟火葬厂.可你姨妈有时还常到那棵树下发呆.你外婆就四处求人给你姨妈找对象.可当时你姨妈这个人糊涂,好糊涂呵,就像鬼迷心窍,就是痴情不改.妈说,她还介绍过两个哪！可她连看都不想看,就说没看中,整天除了看病人就是死抠书本,真是拿她没办法.最后妈无奈地摇着头说,你姨妈都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多叫人放心不下呀.
妈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左右晃动晃动了腰说,这天这么闷, 怕是要下雨了.她说她的腰又有些酸疼,我赶紧帮妈妈轻轻地捶起背来.妈说,明天你有时间把咱家那台电动健身锤给你姨妈送去,没事,你常到她那坐坐,说说话,她一个人的日子多孤单呀.我连连点头称是.
3
妈说得真准,雨,真的下了.
这是立春以来的第一场春雨.
雨后的城市湿漉漉的.湿漉漉的街道,湿漉漉的楼房,湿漉漉的树木,就连空气都湿漉漉的清新.这清新的空气使人们一下子感受到春的来临.这座常受西伯利亚寒流袭击的北国春城,一年几乎多半年在寒风冰雪中度过,春天,是多么的令人向往,令人期盼呀.
春天象是长上了温柔的翅膀,在城市上空飞翔.春的气息笼罩着繁华的街道,幽静的小巷.
温暖潮湿的春风轻轻地抚弄着翠绿欲滴的枝叶,爱摩着家家户户的窗户,使我的心也在春风中荡漾.我兴匆匆地捧着那台电动健身锤,向姨妈家走去.
当我刚走到姨妈家的楼梯口时,就听见姨妈像京剧叫板那样喊着,下、下、下……我抬头一看,原来姨妈正在楼梯的休息平台踏步边,教贝贝下楼梯.
尽管姨妈把着贝贝的腰,可这小东西,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四只爪子死死地抓着地,像是生了根,腿还哆哆嗦嗦地抖动着,不管姨妈怎么喊,它就是一步也不肯移动.可就在这时,贝贝看见了我,不知哪来了一股冲劲儿,一下子从姨妈的手中挣脱出来,连蹦带跳地向我跑来.虽说我们仅一面之交,可它却热情有加,像是邂逅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亲热地把两只雪白的前爪搭在我的膝盖上,不断地用那毛茸茸的嘴巴抚摩着我的手臂,不断地和我高兴的玩耍起来.姨妈见了,就喊了声贝贝别热情了,笑着把我让到屋里.
屋内一股诱人的餐香直扑我的鼻孔.我使劲地嗅了嗅说,姨妈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啦？这么香？姨妈说,你这小馋猫儿,鼻子都赶上贝贝了.姨妈把我领到厨房,又笑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可真有口福,饭菜还没凉哪,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吧.
我打开橱柜,哇！红烧扇贝,烤大虾,还有几只橘的大螃蟹.我伸手就挑了一只个大的螃蟹.姨妈打了下我的手说,小馋猫,你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要讲究卫生,洗了手再吃.我急急忙忙洗了把手,拿起一个大螃蟹边津津有味地啃着,边问道,市面上很难见到这么好的海鲜,姨妈你在哪买来的？姨妈得意地说,医科大学组织老专家去大连旅游,那天我因事没去成,这些海鲜是对门吴教授给我带回来的.昨天拿来时还活蹦乱跳着哪！看着姨妈那得意的样子,我说,其实真正有口福的还是姨妈您,您坐在家中就能吃到渤海湾原滋原味的海鲜啦.姨妈挺自豪地说,那当然啦,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嘛！我听了就故意撅着嘴说,对门好,对门好,可我这远亲不是也来给您送电动锤来了吗？姨妈听了,怔了一下,忙差开话题,笑着说,对,对,对,我姐姐疼我,我大外甥女关心我,你们都是大好人哪,这回对了吧？！说着姨妈又开心地笑起来.
听到我们的笑声,贝贝又亲热地扑过来.我抚摸着贝贝毛绒绒的额头说,姨妈,你看这小家伙几日不见,又长大了一圈,真是讨人喜欢.
姨妈就掐着指头数了一下说,可不,这一算贝贝来这儿,已经是9 个月零两天了.如果按人的年龄计算,还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幼儿,可按狗的年龄推算,贝贝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大小伙子啦！
我笑着说,姨妈你可真有学问,不但是著名的妇产科专家,对狗的成熟期还这么有研究.我还夸张地伸出大拇指连连点赞地说,专家就是与众不同,厉害,厉害呀！
姨妈不接我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姨妈说,眼看天气渐渐变暖,我想领贝贝到户外溜达溜达.可这不争气的东西,死活不敢下楼梯,整天就知道围着我,在这里屋外屋转来转去,多没出息.说到这儿,姨妈还故意点了点贝贝的脑袋.
贝贝正仰着脖子听我们的讲话.它见姨妈点着它的脑袋,就像听懂了姨妈的话,又围着姨妈,摇头摆尾地拜起来.
望着贝贝这可爱的模样,我咯咯地笑起来说,这小东西可真是乖巧,道是不惹人生气,还挺会来事儿呢.走,姨妈, 咱们再训练训练它下楼,春天都来了,我们好领它到外边玩玩去呀.
我和姨妈刚把贝贝领到门口,对门就响起“哗啦”地开门声.
听到这“哗啦”的开门声,贝贝扔下我和姨妈撒欢地向对门跑去.
姨妈跟在贝贝的后面笑呵呵地说,你看这个小贝贝呀,只要一出门就想串门子.
串门好呵.欢迎,欢迎贝贝来访.对门的吴教授还没走出门口,声音就传出门外.
贝贝瞪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向吴教授屋里张望.
吴教授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服走出来.
姨妈用惊奇的眼神打量着吴教授说,哟,吴教授,您这是去哪呀？打扮得这么精神.
吴教授容光焕发的看了看自己这身西装,挺诙谐地说,小丁,你可真健忘,我这不是奉您的旨意,去给刘老先生拜寿嘛？你这丁教授可是刘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丁教授的旨意,我岂敢忤逆不从呀！说着竟像服装模特那样还在原地转了一圈,来了一个优美的模特造型,然后得意地说,快看看我这身打扮去赴宴还可以吧？是不是精神漂亮,年轻多了？
姨妈拍着脑袋笑着说,我的旨意？呦,瞧我这记性都给忘了.姨妈又打量一番吴教授,笑着说,哦,不错不错,是挺精神,是挺精神的.
姨妈看着吴教授又笑着说,你现在跟耄耋之年的刘老先生比当然年轻,漂亮了.接着便很认真地上上下下打量起吴教授这套西装,像一个服装设计大师在审视自己一套刚出手的得意作品,还有什么纰漏没有.最后,她把目光停留在上衣的两片前襟上,又动手扯了扯衣角说,你这衣服前襟看着咋这么别扭,好像哪有毛病？姨妈又上下端详了半天,最后才顿有所悟地说,你看你看,你这衣服的前襟怎么对不齐呀？
这时的吴教授就像一个小学生在课堂做小活动,被老师当场捉住那样,十分拘谨,十分难为情,嗫嚅地说,买来时,这两个扣子有些松动,我就拆下来,我想就俩扣子,自己缝吧.可能没缝好.
姨妈说,咳,毛病就出在这俩扣子上.就这俩扣,你就没缝在一条线上.干这样的针线活,是本教授的强项,来来来,快脱下来,由我亲自主理吧.
说这话时,贝贝正在不住地用它那胖呼呼的小脑袋一会儿拱拱姨妈,一会儿撞撞吴教授,玩耍得正欢.姨妈就喊了一声,贝贝,别闹了,别弄脏了吴教授的宴会礼服.贝贝就很有灵气的“汪”地叫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向我跑来.姨妈这才想起一直站在她身旁边的我,笑着说,萍萍,快让你吴伯伯进屋,把上衣脱下来,我给他重新缝一下,一会儿他还得给刘老先生拜寿哪.
吴教授转过身看见我,有些笨拙地点了点头,神色又庄重起来.
姨妈在缝着扣子.也许是我在场,吴教授也没找到什么适当的话题,他简单的问了我一下学习情况,坐了一会儿,便走到阳台里说,小丁,一会我从刘老那回来路过菜市场,你还捎点什么青菜不？现在正是春季,应该多吃些南瓜.南瓜含有糖类、脂肪、淀粉、维生素类、胡箩卜素、叶绿素等.还有补中益气、润肺化痰、消炎止痛等作用.另外,金针菇营养价值也很高,它所含有的氨基酸及赖氨酸远远高于蘑菇；金针菇还有降血脂、抗动脉硬化等作用……
姨妈笑着说,行啦,行啦.你看我这阳台什么菜都有,再买就成了菜市场,成了中药房啦！
我看着阳台上的那些青菜,也跟着凑趣地说,吴伯伯不愧是学医的,就连吃蔬菜都这么讲究养生之道.
吴教授笑着从阳台走出来说,什么养生之道啊？生活本身就离不开医学嘛.只要有了健康的体魄,才能学习好,工作好.对不对呀,萍萍.我连连点头称是.
姨妈的扣子缝完了.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递给吴教授说,你再穿上,我再看看,哪有毛病没有？
吴教授在穿衣镜前试着衣服,姨妈不住的前后打量着,时不时还帮吴教授拽拽衣领,抻抻袖口,还不时的嘱咐着,你心脏不好,宴会上少喝酒,多吃菜,多吃饭.实在躲不过去,就礼貌的少喝点,别忘了给我带去对刘老先生的生日祝福,和老同学们的问好.还有速效救心丸,带了吗？吴教授赶紧摸了下裤兜说,带了.姨妈又有些惋惜地说,若不是今天我主持一个会诊,就和你一块去了.
姨妈边摆弄着吴教授的衣服,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吴教授似乎想到了什么,就悄悄地向我这边望了一眼,有些腼腆地说,小丁,我知道了,我记住了,我能把握好自己,你就放心吧.
常言道,人老话多,树老根多.可姨妈向来是话语不多的人,怎么一说起吴教授的家事,怎么一在吴教授面前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呢？
这时姨妈又有说有笑的把吴教授送到门口,还在不住地叮咛着,看见刘老和其他老同事,别忘了说因特殊情况,我去不了的事.
吴教授就说,好好好,忘不了,我会转达你的问候.
见缝插针的贝贝看见姨妈去送吴教授,也跟着姨妈跑过来,像个好客的小主人,不断亲热地蹭着吴教授的裤脚.吴教授说,回去吧,贝贝.
贝贝就很有灵气的冲着吴教授礼貌的叫了一声,像是明白了吴教授的意思,手舞足蹈,摇头摆尾,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又和我亲热起来,一会儿用洁白的小狗牙咬咬我的衣角,一会儿用粉红色的小舌头舔舔我的手臂.望着贝贝那可爱的模样,我开心地笑起来.
姨妈看着贝贝又说,虽说贝贝胆子小,不敢下楼,可是却很有灵气,关键的时候还真挺管用哪！她随手拿起一把铝制品梳子,一边给贝贝梳着长毛,一边很有感触地说,那天我从医院回来,一进屋就感到口渴. 不料暖瓶一滴水也没有,只得去厨房烧.灌满水壶,点着火,回到屋里就乏困得不行啦,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听到贝贝在叫,还不断地扯着我的裤角……又过了一会儿,我感到脸和脖子被毛茸茸的东西抚弄地痒得难受.我勉强地睁开眼睛,看见贝贝正在用力地拱我的脸颊.贝贝看我睁开眼睛,又拼命地叫起来.这时我感到头晕得厉害,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煤气味.我心里一惊,知道坏事了,一定是刚才烧的水开了,沸水扑灭了煤气火,煤气泄漏了,我想我应该立即去厨房关掉煤气……可当时心里明白,腿脚就是不听使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得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打给对门的吴教授.可话还没说上一句,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又昏昏欲睡起来……朦胧中,我隐隐约约听见,贝贝仍在使劲地叫个不停……
姨妈说,当她醒来时,自己已躺在床上,吴教授和她们医院的几个医生正在忙上忙下.当时吴教授关切地说,小丁,你可醒了,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姨妈说吴教授还认真的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吴教授说,他刚才听到了电话响,一听是姨妈的声音,可没听清说什么,电话就“啪”地一声,像是掉在了地上,接着话筒里就传来贝贝的叫声.吴教授说,这贝贝的叫声和平常来人时的叫声不一样.平常来人时贝贝总是有礼貌的象征性的“汪汪”地叫上几声,提醒主人注意有人来了.可这回这叫声是一声接着一声,声音急促而粗燥,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了.吴教授说他当时就感到出了什么大问题,就急急忙忙去敲门.可这门却怎么也敲不开.吴教授说这回他真的感到问题严重了,急忙挂了110 求救电话.110 的同志来了,打开了房门,发现煤气泄漏了,赶紧关上了煤气开关,又打开窗子,换新鲜空气.吴教授又急忙给医院挂了电话.姨妈说,当时吴教授很有感触地说,若不是发现得及时,抢救得及时,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这简直是太危险了.最后还说,今天这事,这只小狗可立了大功,可得好好奖励点好吃的,犒劳,犒劳.可那贝贝望着满屋子人,竟胆怯地钻到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我揣揣不安地说,姨妈,多危险呀,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姨妈心直口快地说,给你打电话？等你来了,你姨妈早叫煤气熏过去了.远亲不如近邻呀.
远亲不如近邻,姨妈又一次语重心长的说起这话,使我不禁想到她的近邻吴教授.想起那天吴教授送花时的情景,想起他千里迢迢为姨妈带回来那么多的海鲜,想起姨妈家煤气泄露他忙上忙下……姨妈这个近邻实在是太好了.那么姨妈呢？这时我想起刚才姨妈一针一线为吴教授缝扣子的情景,想起那天姨妈床上那件没有织完的毛衣.我猜想那准是给吴教授织的.于是,就故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姨妈那天你织的那件黑毛衣样子那么好看,是给谁织的呀？
姨妈那布满沧桑的脸上,突然飘过一片灿烂的晚霞.姨妈有些矜持,嗔怪的说你这死丫头,怎么对这件事儿这么关心？你是安全局的克科勃,来调查你姨妈呀？
我赶紧陪着笑脸说,不是.是您那件毛衣样子很新颖,很好看,随便问问.
姨妈莞尔一笑说,是对门你吴伯伯的,他常说商店里的羊毛杉穿着不合体,求我给织一件.
果然是吴教授的.我的观察和猜想得到验证.我的直觉感到：姨妈和吴教授绝不像姨妈说的那样简单,是多年的老同志,没事只是在一起说说话的那种关系,是晚情？是黄昏恋？反正肯定有这方面的意思.于是刚才姨妈帮吴教授缝扣子,试衣服的情景又在我的眼前历历在目……想起她们刚才有说有笑,又是审视服装,又是关心的嘱咐,那亲亲热热的样子多像一家人哪.想到这儿,我的心忽地升起一种甜丝丝的感觉；这感觉让我感到快乐,让我感到兴奋,我敢说,姨妈那尘封心里多年的爱,又复苏了,又枯木逢春了,又蓬勃地萌动起来了……这爱在姨妈心中涌动着,在姨妈心中荡漾着、充塞着,且充盈出来……想起姨妈刚才送吴教授时他们脸上那幸福的微笑,我就想起一首非常好听的歌儿,《最美不过夕阳红》.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
夕阳是迟到的爱,夕阳是未了的情……那浑厚优美的旋律在我心中回荡,使我的心中充满了甜美和温馨.我真的从心底为姨妈高兴,真想把这好消息立刻告诉妈妈,让她和我一起分享这快乐.
我的心被姨妈和吴教授的好事充盈着,十分惬意.
我无意的望了望窗台,吴教授送来的那棵水仙花早已婷婷玉立.翠绿的枝头上有几朵雪白的花儿已绽放,还有几朵带水珠的正含苞欲放,不时送来阵阵幽香.水仙花旁写字台上,比我上次来多了个紫檀色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幅漂亮的素描画.姨妈告诉我,这是吴教授为这次煤气泄漏贝贝机智报信,英勇救主而作.这幅画构图巧妙,惟妙惟肖地勾勒出主人与义犬的情意.画面上贝贝两只雪白的小爪子搭在姨妈的身上,那扁乎乎的小鼻子正在摩挲着姨妈的手臂,虽说只是淡淡的几笔,却活灵活现地勾画出贝贝活泼可爱的摸样.画上的姨妈虽然显得十分年轻,但主要特征把握准确,尤其是姨妈那双秀气的大眼睛描绘得栩栩如生,出神入化.
窗外对面的小阁楼上,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飞来两只小鸟,正在亲呢地对啄羽毛.一阵微风吹来,一只小鸟忽地拍起翅膀飞起来,另一只小鸟也锲而不舍,紧随其后,双双地落在一棵柔软的柳树枝头上,唧唧喳喳地述说着春天永远都说不完的故事.
屋内的姨妈仍耐心细致地给贝贝梳着长毛,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给自己心爱的宝宝洗澡那样.
趴在漂亮小毛毯的贝贝,幸福地享受着主人的抚爱.此时的贝贝就像一团棉,一堆雪,一片云.
这时我暗暗的羡慕起贝贝.瞧它活在人间多爽,多滋润,多幸福啊.整天无忧无虑,有吃有喝,有玩耍,有人疼爱,真是活得有滋有味.可我,整天都得为各科学业操心,为那个白马王子操心.妈常磨叨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可不能像你姨妈那样太死心眼,耽误了终身大事.我知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恋爱观婚姻观,我不敢对姨妈的婚姻妄加评论,好在过去的已经过去.只要姨妈从现在起有人关心,有人照顾,幸福的安度晚年,也足以使她的亲人们得以宽心和安慰了.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很好,在姨妈家的北屋看了很长时间书,很晚很晚才睡下.不知什么时候我被贝贝的叫声吵醒.接着听到门吱扭地响了一声,然后我就听到姨妈小声地说,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
想你呀.想和你汇报一下刘老的生日宴会呀.尽管这声音很低,我还是听出这是吴教授的声音.
看你喝的,这股酒味.快回去吧,明天再说？
回去一个人也睡不着.今天喝酒见到了好几个几十年没见面的老同学,那几个人还打听你了哪……你猜他们都和我说啥了？
说啥？
说,我有福.说,山不转,水转.说,这是天赐良缘……他们让我把咱俩家的间隔墙扒开,让我钻进来.我说,有门,还扒什么墙？我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想啥时来,就啥时来,这不……
尽瞎吹.
瞎吹啥呢？！想来,我这不就来了.今天喝点酒,挺高兴,我再给你讲几个喝酒时听到的有趣故事吧……
别,别,明天吧.
明天干啥？今天看到那么多的老同学,这酒喝得开心,喝得高兴,让我想起好多过去的往事,今天我就不走了,和你好好……
说啥呢？臭美.快小点声,萍萍在北屋睡觉哪.
什么……
这悄悄的话语,突然像断了电的组合音响,嘎然停止.随后,门轻轻地关上了.……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喧嚣了一天的城市睡着了.只是偶尔有一两辆小汽车匆匆驶过的声音,像是它熟睡的鼾声.
外面的月色很好,皎洁的月光将婆裟的树影洒在窗前,洒在窗台上那颗洁白如玉的水仙花上.我望着窗外那被微风摇曳朦朦胧胧的树影,我想起前些天女班主任老师针对班级几个正在热恋的同学,对大家说：同学们,你们正值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节,就像窗外盛开的鲜花.你们有热情,有,你们的青春之花正在阳关雨露下绽放.希望你们好好把握你们充沛的感情世界……现在看来这充沛的感情世界,不只属于我们年轻人,还有像姨妈,吴教授她们……那句最美不过夕阳红,说得真好.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的好事……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忽忽地睡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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